大理寺结案的当天晚上,京城里便下起了蒙蒙细雨,淅淅沥沥了整宿,院里的棣棠花瓣被簇簇的打落,铺满了一地漂亮的金黄色。
临近晨间,天微亮时滴滴落落的声响才将停下。
一场雨过后,鸟雀的鸣叫声仿佛更加的悦耳,空气里带着清新湿润的感觉,也难得添了几分凉意。
蓦地,院子里踩进几道细微轻巧的脚步声,妙竹领着身后端盆送水的丫鬟,避过飘落满地的棣棠花瓣,走至廊下,轻声问:“小姐还未起?”
妙舟低声回答:“还未起来,怎么说经过昨日的事情,小姐也是累到了。”
今早醒来的时辰便比往常晚了些许。
妙竹:“可小姐今日不是还要进宫面见陛下吗?要不要……”
妙舟:“再等些时候。”
少顷,听见屋里传来轻微的动静,妙舟与妙竹在外面道了声小姐,听见回应后才打开门进去,身后的丫鬟们井然有序的摆放着水盆豆粉青盐等。
“有点冷。”褚寻真蜷缩在温暖的水青绸被里,挂着刚醒来的鼻音道。
妙竹笑道:“小姐,昨晚上下了一整夜的雨呢。”
褚寻真疑惑的嗯了声,裹着被子坐起,看向窗外,脸上难得的愣神:“昨晚,什么都没有听见。”
“看来小姐是睡得太熟了呢。”妙舟笑着将叠好的衣服放在床边的梨花矮凳上,道:“这是夫人特意为小姐做的白玉兰散花云缎裙,奴婢帮小姐换上可好?”
褚寻真点点头,掀开被褥从床上走下。
……………………
刚至巳时,宫里便来人接褚寻真进宫面圣,没进宣政殿,而是被太监宫女等领去了可赏四季之景的金华台。
若论宫中精美的四景之变,金华□□领风骚。
还未走近,便听见盛佑帝难得爽朗的笑声传来:“一别经年,您老还是这么不给朕留面子啊。”
又一道中气十足的苍老声音响起:“陛下的面子又不是老夫给的,是自己长在脸上的。”
褚寻真一听这话便忍不住抿起嘴角,眉眼间带出来些许的笑意,能够这般不客气的说话,就只有虞子了。
宫人将褚寻真领进金华台后,便自行退下了。
虞子的身后还站着两人,其中一人褚寻真认识,是虞子的孙子虞禀稚,也是虞子的亲传弟子,随虞子去过塞北,近几年也一直随虞子在外云游。
虞禀稚的身旁站着位较矮较瘦弱的少年,瞧着有些冷淡的模样,但面若好女,姿容矜贵,见褚寻真走近,一双棕眸好奇的瞥过来。
盛佑帝招手笑道:“褚先生,来,坐这里。”
褚寻真见了礼,走过去又对虞子道:“虞师,禀稚师兄,许久不见。”
她抬起头看向虞子的身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眼生的少年。
虞子在研究机械上的造诣颇深,当年在塞北对褚寻真也多有启发,只可惜褚寻真不走机械的路子,便只结下半个的师徒称呼,是亦师亦友的忘年之交。
虞子看向褚寻真,脸上亦有久别重逢的笑意:“这是老夫一年前新收的小弟子,陆绘思。”
“绘思,她便是为师一直和你提起的褚师姐。”
“见过师姐。”陆绘思道,少年的声音清润悦耳。
褚寻真也点头道:“陆师弟好。”
虞子闻言,蓦然大笑起来,就连盛佑帝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褚寻真一脸的莫名不解。
虞禀稚摇头,忍俊不禁道:“看来陆师妹的男装打扮就连你也瞧不出来。”
陆、师、妹?!
褚寻真惊讶的抬起头,瞧向陆绘思,恰巧对上她略带笑意的棕眸。
翩翩少年的小公子模样……真的一点也瞧不出来是个姑娘家。
虞子道:“绘思在机械上很有天赋,一年前老夫路过淅河洲时,碰巧有缘与她遇上,便收为了弟子。”
淅河洲,姓陆?
瞧见褚寻真略有所思的神情,盛佑帝道:“褚先生的这位陆师妹可是安和王陆行的女儿。”
安和王陆行,是孝慷帝在位时封的异姓王,封地便在淅河洲。
“陆行倒也舍得让女儿随您老出来云游。”盛佑帝摇头笑道。
陆绘思道:“家中的姐姐妹妹颇多,少我一个不少,且跟随在师父的身边,父王也是放心的。”
安和王最出名的地方便是妻妾成群,儿女众多。
少了陆绘思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儿,确实不会在乎,而陆绘思能够拜虞子为师,并且能够随虞子出来云游,离开安和王府,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盛佑帝与虞子褚寻真等人相谈到午时,便留他们在宫中用了饭,饭后继续相谈,将近申时才出了皇宫。
虞子道:“要不要随老夫去健器营里看看?”
褚寻真自是欣然同意。
路上,陆绘思与她一同坐在马车里,拿出一个黄花木刻云纹的四方木盒来,打开木盒,里面是大大小小的木制零件。
陆绘思心敏手巧,看都不看木盒里散落的零件,随意拿出后便在手中迅速的组装起来。
初看还没什么,渐渐的便瞧出些门道来。
褚寻真:“这是洞屋车?”
问话间的空隙,陆绘思已经将木质的小车组装完成,点头道:“师姐猜的没错,确实是洞屋车。”
洞屋车,一种用于攻城的战车,以木柱支撑两周,宛如洞口,上面会裹上结实的牛皮,拴上锥木于侧旁,其上可以抗矢石,下面可以挖掘破城。
褚寻真看向木盒里的零件,道:“这些都是你自己制作的,是吗?”
自己制作才会极其熟悉,果然,话音刚落时,便见陆绘思点点头,顺便将洞屋车推到褚寻真的面前。
少女的棕眸弯起:“我只会做这些东西,送予师姐当见面礼,还望师姐不要嫌弃。”
褚寻真笑道:“怎么会,制作的很是精巧。”
马车里谈论一路,褚寻真发现陆绘思虽然瞧着有些冷淡,但实际上心思简单,尤其痴迷手上的木工,待到达健器营时才依依不舍的放下,将木盒又塞进马车底座里。
健器营无关人等不可擅入,但虞子有盛佑帝御赐的物件,可带褚寻真等人进去。
李双佺出来迎接,并作陪在侧。
“不知您老过来,有失远迎。”李双佺面容略微激动道。
虞子摆摆手说:“老夫也是一时兴起,想来看看从前制作出的东西,可还留着?”
李双佺点头道:“当然还留着您老的东西,虞子,这边请……”
说罢,前面给几人带路,引到一间由侍卫看守的屋子前,“就在里面。”
进去后,里面是一架巨型的床|弩,远比褚寻真在塞北瞧见的要大上很多,也显得笨重了很多。
虞子道,这是他制作出来的第一架床|弩,留在了健器营里面。
用手怀念的摸了摸,虞子感叹道:“数年过去,它也老旧了许多。”
这架床|弩也不知道被实验了多少回,上面存在着不少沧桑的痕迹,弓|弦已经松动,下方连用的绞械也不见了踪影。
“人老了就是会怀念些以前的东西,还要麻烦你们特意陪老夫过来。”
褚寻真道:“可以瞻仰一下虞师以前的大作,已是不虚此行了。”
陆绘思陪着虞子走在前面,虞禀稚面有变化的落后几步,少顷,褚寻真与他并列走在一起。
虞禀稚低声道:“这次回来京城后,祖父……怕是不会再离开了。”
褚寻真抬起头看去,眼眸微闪,心里已经隐约有所猜测……
果然,便听虞禀稚继续低声说:“祖父他……有感自己大限将至,瑞亲王派人来接祖父时,我们其实已经在往京城的方向赶回,而此次回来,便是为了要与祖母合葬在一起。”
褚寻真是知道的,虞子的妻子早逝,他一直将牌位带在身边,与妻子同游山川大河。
乍然听到这种消息,褚寻真的神情也微微起了变化,目光落在前面伛偻背手踱步的老者身上,心中不由得泛起苦涩酸意,“虞师……并不像是要…………”
“祖父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态,能够活到这般的岁数,他说,已经算是老天爷格外恩赐的了。”虞禀稚眼中涩然道。
褚寻真不禁沉默起来,生老病死……是谁都不能阻止的事情。
看过以前的物件后,几人出去时,却恰巧碰见了瑞亲王。
“王爷怎么会在健器营里?”虞子道。
戚司安对虞子行了一礼,道:“来健器营里取走差人制作的东西,您老要看一下吗?”
他看向褚寻真道:“说起来,这件东西也与褚先生有些关系。”
褚寻真面上闪过不解。
虞子背手笑道:“哦?老夫倒是想看一看了。”
…………
面前的东西类似望远镜,却要比望远镜大上许多,由木架支撑起来,正好到人眼睛的高度。
褚寻真一眼瞧见时,便惊讶的看向戚司安。
李双佺道:“此物是王爷亲自画图,让我们制作出来的东西。”
虞子观察,点头思索:“此物倒像是望远镜,却比望远镜要宽大体长很多,且不好携带。”
“王爷是想将此物用作于哪方面?”
戚司安道:“钦天监,云台之上。”
云台之高,恍若手可摘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