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隐哑然,似是被说中了心事。
可秦隐虽然敢瞒宣采薇,可却是再也不敢骗宣采薇。
不然也不会用这般迂回的方式,送宣采薇离开京师。
而且,见着宣采薇鼻尖越发冻得红透,秦隐哪里舍得。
于是,秦隐带着些许无奈。
“走吧,我们先回马车。”
宣采薇还以为秦隐想把她送走,冰凉的小手抓着秦隐的胳膊,果断摇摇头道。
“你不同我说清楚,我哪也不去,你也休想再把我送走。”
语气故意有些凶凶的,想为自己增添点气势,可宣采薇声音面对秦隐时,声音不自觉就会带上一些娇。
现在听在秦隐耳边,俨然成了嗔怪。
可秦隐还不敢对宣采薇冷脸,只得放柔了声音,轻轻哄着她道。
“你都冻着这样了,先回马车。”
“我保证,不会再把你送走了。”
秦隐下意识把宣采薇抱得更紧了一些,宣采薇的不满才稍稍平复些,跟着秦隐回了马车。
秦隐给宣采薇倒了杯热茶暖手,才道。
“怎么发现的?”
宣采薇瘪了瘪嘴,本想说“现在说这个重要吗”,可手上抚着温暖的茶杯,又改了话头。
“那块藏宝图。”
“……嗯?”
“父亲同义父说,藏宝图是一块血色龙纹玉佩,我当时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也没有什么记忆,之后也是刚刚,才想起来,幼时,我曾同义父一起去过秋语芙的村子,祭奠她,我亲眼见着义父,将一块血色龙纹玉佩烧毁了。”
宣采薇说到这便停了下来,其后的相信秦隐也就懂了。
既然是一块已经毁掉的藏宝图,为何当时义父不说,反而顺着父亲的话。
宣采薇不知道父亲知道不知道,但估计也是知道的。
这二人联手起来,就是想把她带离京师。
至于为何会想到秦隐身上,一来还是上回同秦隐见面时,便注意到的异样,二来便是刚刚……
宣采薇脸有些泛红,刚刚秦隐虽然同她道别,却几乎不怎么给她思考和说话的时间,吻得她七荤八素的,也没法思考。
现在想想,秦隐是早做好了打算,不让她多想。
幸而后来,她想起了玉佩的事,才惊觉此事不太对劲。
宣采薇说着说着,又起了几分小脾气,放下茶杯,环着胸不太高兴道。
“究竟是什么大事,你竟然能说动父亲和义父一起瞒我?”
秦隐先是看了宣采薇一眼,也没回答,而是伸手轻轻掀开了马车车帘一角,忽然来了句不沾边的话。
“采薇,又下雪了。”
宣采薇顺着秦隐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外头又飘起了雪,而且这几日,雪似乎越下越大,总好像在预兆着什么。
宣采薇皱了皱眉。
“你提这个做什么?同我二人之间说的事有关系吗?”
“六月飞雪,话本子里说了是有冤情。”
宣采薇愣,刚有些诧异想到“秦隐还信这个”,眸子却对上了秦隐有些决绝的眼神。
宣采薇惊了惊,也顾不得生气,连忙抚上秦隐的手,担心道。
“秦隐,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难不成会有什么危险?”
秦隐却反过来拍了拍宣采薇的手背,宽慰她道。
“事,早就出了。”
“你莫担心,做完这件事,所有的一切都将有个了断。”
秦隐大手抚住宣采薇的小手,白皙柔软,同他以往握得冷硬长剑一点都不一样。
他忽然有个念头,如果能这样一辈子牵着宣采薇的手,便是废了他一身武功再不能握剑,他也甘愿。
不过,采薇该是会嫌弃他脏吧。
想到二人的未来,秦隐失笑,看向宣采薇的目光更多了几分灼灼,许下承诺。
“不论如何,我定会活着回来。”
宣采薇一听,心头更是一跳。
“秦隐……”
秦隐却打断了宣采薇。
“前头,我有单独去找过一次镇国公。”
“因为……”
说到这,秦隐顿了顿,握着宣采薇的手紧了几分,一字一句道。
“因为…我不想同镇国公成为仇人。”
闻言,宣采薇眸子瞬时瞪大,一下子明白过来了秦隐想要做什么。
可宣采薇这一回却没有表态,只是眼里的担心怎么都藏不住。
她张了张嘴,又缓缓闭上,明显脸上有着纠结和犹豫。
秦隐看出了宣采薇的犹豫,他松开了宣采薇的手,转而抚上了宣采薇的肩。
身子前倾,同宣采薇平视,眉眼早没有冷意,低声道。
“采薇,你相信我。”
“可我……”
宣采薇虽然没有表态,可是身子明显抖了抖,她很害怕,眼圈没过多会,便有了一些红意,但她在忍。
哭泣是留给悲伤的事的,她不能哭。
见状,秦隐心也跟着揪在了一起,他唇微抿,在宣采薇额尖落下淡淡一吻。
唇瓣很冷,却让宣采薇稍稍感受到些许慰藉。
耳边,秦隐的声音响起。
“我亦不舍,将你一人留在这世间。”
这是秦隐的保证,宣采薇知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宣采薇轻轻颔首,拥住了秦隐,将所有的担心和爱意全含在了拥抱里。
紧紧地抓着秦隐身后的衣裳,留下十道深深的指痕。
既然宣采薇已然知晓,她便不会同司空淮离去,秦隐本是想将她送到承启先生那里,或是镇国公府也好,但宣采薇均都不愿。
她要跟着秦隐回去,她要去淮安郡王府,她要呆在离秦隐最近的地方。
即便二人是未婚夫妻,此举也是有些于礼不合。
但宣采薇自从离了林思蕴后,整个人便对这些看开了许多,性子也随性了不少,而秦隐又是一贯宠着宣采薇的。
宣采薇说什么做什么,都对,管旁人作甚。
若是有那不长眼的敢置噱,惹了宣采薇不痛快,他便让他余生都不痛快便是了。
所以,当众人看着秦隐和宣采薇同骑一马归府,并把宣采薇带回了淮安郡王府住下后,众人虽震惊,可这其中,也不免好些羡慕眼神。
秦隐做的每一件事,表现出来的每一个细节。
只要是与众不同的,都同宣采薇有关。
仿佛是在同世人昭告,宣采薇在他心里是最为特殊的存在。
秦隐本是想把宣采薇安置在自己院落的厢房。
但宣采薇不愿,她同秦隐说了一个地方。
秦隐微愣,但还是依着宣采薇的意思办了。
很快,宣采薇便被秦隐带到了她想去的地方。
——秦隐的书房。
她和秦隐奇妙缘分开始的地方。
虽然,她同秦隐幼时便已相识,可宣采薇仔细想过,如果她没有穿画的经历,她许是还是在床上躺着的病秧子,也许就在某一个清晨,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不知同秦隐的过往,也未曾体会这般刻骨铭心的爱情。
就那么孤独,寂寥地死去了。
虽然她至今不清楚自己为何有如此神奇的经历,却依旧感激上天让自己能如此幸运。
遇见秦隐,了解秦隐,爱上秦隐。
等到再次见到一如当初的书房时,宣采薇知道这已经是一个新的地方了。
中间,宣采薇也问过秦隐先前走水的事。
秦隐当时未有直接回答,只道有人从中作梗,不过,他会去将此事了解的。
想起秦隐当时说的话,宣采薇耳根不自然又红了。
秦隐当时说。
“所有伤害你的人,都该付出代价。”
眼下,宣采薇靠在秦隐的书房窗户边,远远地看着秦隐离去的背影渐渐融于夜色。
宣采薇手放在窗边的盆景上,一不小心揪下来一片。
她有些愣怔地看了眼手里的树叶,面色一点点沉凝。
京师这天,许是要变了。
***
明安二十四年,许是众人都会铭记的一年。
飞雪的六月的异相,谁都没想到竟是预兆着当今圣上驾崩。
圣上走的突然,听闻是突发疾病走的。
随之一起逝世的还有当今国师,是除了秦隐外,圣上最为亲近信任的人。
国师倒也是像突发疾病走的,不过,民间传闻国师为圣上续了命,圣上命陨,国师遭遇反噬,随之逝去。
圣上虽是驾崩,但也留了遗诏,让大皇子登基,所以,并未出现皇位之争,也算是让大魏时局安稳了些。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所以,许多细小的事,并未有人在意。
比如,皇宫消失了一位妃子。
比如,皇陵半夜总有一些脚步声。
比如,淮安郡王府的秦老夫人似是得了失心疯,没人敢去侍候,一个人疯疯癫癫地偶尔抱着一个木牌子或是抱着一个锦缎包袱,在东院似幽灵般游荡,夜半还总传来一会哭一会笑的声音。
比如……
当今天下,只有几人知道,这一切都离不开一个人的谋算。
——秦隐。
秦隐的第四层身份,大皇子的左膀右臂,这才是他真正的身份。
先前宣采薇还是画中人时,偶然在秦隐家发现的兵器密道,便是秦隐为大皇子研制精良武器之地。
包括应承下来前面几层伪装身份,一来是为了取得圣上信任,二来则是为大皇子蓄养兵马。
等到圣上完全信任秦隐,将其亲封为掌管身边护卫的九门提督之时,秦隐和大皇子密谋蛰伏了好几年的计划,终归是窥见白日之光。
这些都是等到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后,秦隐才搬着个小板凳乖乖坐在宣采薇跟前,一一老实地同她交代着过往。
宣采薇早已猜测到这件事,心里有所铺垫,等到真正从秦隐嘴里听到的时候,才不算过于讶异,不过听到这儿,宣采薇就有些不懂了。
大皇子为何要谋反呢?
以他的才能,在众位皇子中本就是领头人,先前还有个二皇子稍具威胁,但眼下二皇子已死,哪里还有对大皇子有威胁的人。
他只用等到圣上百年之后便可顺顺利利登基,为何铤而走险走到了这一步?
宣采薇不解。
不过,很快秦隐给了解释。
秦隐问了宣采薇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你见到先帝的时候,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吗?”
宣采薇回忆了下,眉目一顿,道。
“是有不对,先帝面目红润,但手却宛如皮包骨,如若光看手的话,便是将死之相。”
秦隐点了点头,其后眉心下沉,带上几分冷肃,开始为宣采薇解惑。
“有人在为先帝续命。”
“这续命的方法是——”
“邪.术。”
宣采薇一下子嘴巴张大,还没闭嘴,就听见秦隐又补了句。
“为先帝续命的人,便是那位国师。”
说来那位国师很有门道,他是六爻门掌门,也是秦隐的师父长梧仙师的小师弟。
但当年因为长梧仙师允许秦隐上渡生楼七层,触碰命盘之棋,却不准这位小师弟去。
这位小师弟也是一个极其有道法天赋的人,甚至隐隐比长梧仙师还要高。
少年时的他,自负意气,非要证明自己,同秦隐争个高下,便下山当了圣上身边的国师。
动用了邪.术,为圣上续命。
而这邪.术,极其狠辣,是要取圣上心爱女人的心头血为药引炼成丹药服下,方可续命。
所以这些年,圣上宠爱的女人,总是没隔几年,便会被挑个错处,打入冷宫,最终不了了之,也不知是死是活。
现在想想,多半都是死了。
而第一个死的人,便是大皇子的生母。
年幼的大皇子悄悄躲在冷宫的角落,看着自己的生母被圣上活活取心头血而死。
他吓得脸色惨白,夜夜噩梦,落下了一生阴影,因此,也对皇帝恨之入骨,誓要为母报仇。
而找上秦隐,不只是因为秦隐是他多年好友,更是因为,大皇子知道,秦隐同样憎恨皇帝。
因为,皇帝强.奸了君妙意,秦隐的母亲。
皇帝,君妙意和秦飒三人从小相识,皇帝和秦飒都喜欢君妙意,可君妙意却同秦飒情投意合,早先定下了婚约。
当时的皇帝还不是皇帝,没那么大权力抢妻。
但这份心思却未有消散。
直至某次,秦飒外出出征,皇帝按耐不住给君妙意下了药,强了她。
一开始药下的猛,君妙意并不知情,后面有一次药没下够,被君妙意发现。
君妙意羞愤难当,差点当场自杀,这才让皇帝停了手。
但君妙意却意外发现自己怀孕了,君妙意当然不想要这个孩子,而皇帝却是真心喜欢君妙意,这是他年少时第一个真心喜欢的人。
他想要一个两人的结晶。
皇帝以秦飒的生死要挟君妙意生下这个孩子。
然后,秦隐出生了,秦飒在前线阵亡了。
君妙意中间寻死过无数次,可都被皇帝看着,死也死不掉,最后一腔恨意怨气,迁怒了一半在小秦隐身上,她每每看见这个孩子,都忍不住想掐死他,掐死这个孽种。
另外一半则转化成复仇的执念,她要杀了皇帝,为夫君为自己报仇。
这也是先前君妙意想让秦隐帮秦二叔孩子谋反的原因,毕竟在君妙意看来,秦隐根本不算秦家人,她连秦家祠堂都不喜让秦隐跪拜。
秦隐以前不知情的时候,偷偷跪拜过,还被君妙意打了板子,几天几夜没下床。
……
小秦隐便是在那次听到君妙意想杀他之时,得知自己的身世的,也解开了自己一直不受君妙意喜欢的原因。
不过,后面有一次皇帝醉酒喝多了,也将此事说了出来,君妙意和皇帝皆以为秦隐是那一次知道的。
这也是公主喜欢秦隐,皇上却不会应允的原因。
宣采薇听到这的时候,俨然已不知该作何表情。
秦隐说的轻描淡写,可砸下来的却是声声巨雷。
宣采薇握着秦隐的手,眉心皱紧,指尖全然颤抖。
而秦隐那头还在顾念宣采薇的情绪,转移话题道。
“当年走水一事,我眼下也同你细说,当年母亲派人监视于我,那丫鬟发现我同画中的你来往,说我被妖.邪蛊惑,母亲难得去找了皇帝,请了这位国师,施法降下符咒异火,欲想除你。”
秦隐并未交代丫鬟的结局,不过,眼下国师都被秦隐给弄死了,想来丫鬟也肯定早早就被收拾了。
这放在旁的时候,宣采薇兴许还有心思多关心一下,但现在,宣采薇满脑子都是可怜的小秦隐,根本没能被转移话题。
反而,满目痛心道。
“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她竟不知自己同秦隐的身世如此相似,而且,秦隐比她更惨,不论如何,林思蕴虽然狠毒,但对她还存有那么一丝丝骨肉亲情。
可…君妙意……
宣采薇恍惚间想起了第一次入秦隐的梦,她早该发现的,秦隐梦里的君妙意那般冷漠无情,定是他现实之中的切身体会。
想着梦里小小的秦隐,一次一次,像是陷入了无限循环般蹲在墙角,只为了等君妙意回头看他一眼,可梦里的君妙意明明看到了秦隐对她的孺慕之情,却视而不见。
一刀一刀地在秦隐心上留下划痕。
这些许是现实中秦隐感受过的,不是他想象出来的,而后面那个冷漠的秦隐,想杀死对君妙意身怀孺慕之情的秦隐,便应该也是对君妙意彻底死心的秦隐。
想来死心的原因,就是听到了自己母亲想要亲手杀自己吧。
宣采薇眼里氤氲出一片水雾,上前抱住了秦隐。
“她不对你好,我对你好。”
“她不要你,我要你。”
“她会后悔一辈子的。”
秦隐身子微僵,虽然他已然对君妙意失望透顶,早已死心。
但当陈旧的伤口被撕开,曝于阳光下时,还是被海水腐蚀了。
海盐一遍一遍冲刷着伤口,很疼,压着更疼。
只是他并不想让宣采薇担心,他甚至担心自己的身世会让宣采薇联想到自身,所以,若不是到了如今这个时候,秦隐甚至都想一直隐瞒下去。
可没想到……
秦隐嘴角微微一勾。
他的采薇,缘是世间最厉害的姑娘,拥有着最温暖人心的力量。
秦隐失笑,侧脸轻轻靠在宣采薇的耳畔。
缓缓低声道。
“你说得对。”
宣采薇:“嗯?”
秦隐:“她会后悔一辈子的。”
这件事的结局,是一个交易,秦隐助大皇子谋反登基,却要让大皇子把皇帝交给他。
大皇子看着跪在地上求饶,求他放他一条性命,可以把什么都给他的皇帝。
大皇子眉间的阴郁久久不散,甚至越来越有风雨之相。
如果不是秦隐及时赶到,皇帝也许就死在大皇子手里了。
其后,大皇子松开了辖制住皇帝脖颈的手,让秦隐把他带走。
在皇帝走出宫殿的一瞬,大皇子低声笑了一下,眼角却落了泪。
但也只有一瞬,等到再抬眼时,大皇子眸间阴郁尽散,转身看了眼外面的红色宫墙,或是更远一些,看着繁华的京师,秀丽的河山。
大皇子眉间溢出清正之气,朗声道。
“只愿我大魏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秦隐把皇帝带走,只有一个原因。
他要为秦家这场悲剧,画上一个句点。
于是,他把皇帝交到了自己母亲的手上。
皇帝的身子早已被掏空,只是凭借邪.术丹药撑着,君妙意想对付他易如反掌。
只是没想到……
秦隐似乎神情有些复杂,然后同宣采薇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采薇,等你完成承启先生的交托后,我二人便离开京师吧。”
宣采薇本是在惊讶皇帝的结局竟是这般,但想了想也不值得同情。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宣采薇反问:“怎么了?”
秦隐却只淡淡提了句:“伴君如伴虎,早些离去总归是好的。”
宣采薇这才想到秦隐或是皇帝私生子的事。
同时也想到另外一件事,当年她穿成佛面玉冠的时候,曾遇到带着青玉扳指的皇帝,直接将其逼退灵魂。
但灵魂退出去之前,耳边似乎还有一道男音,叫皇帝住手。
现在想想,这道男音极为熟悉,似乎就是秦隐的。
也就是说是秦隐把佛面玉冠劫走了,佛面玉冠是林思蕴帮她送给她前未婚夫姚擎家的定情信物。
那时,秦隐该是已然发现姚擎的不对劲,断不可能把如此重要的东西留在姚擎手上。
不过,宣采薇却也没想到,她竟那般早便接触到了皇帝和秦隐,只是,当时的她并未多想罢了。
宣采薇道:“是因为皇帝的事吗?”
秦隐点点头:“有这方面的原因。”
秦隐:“还有…你也看到了她的结局。”
这个她,便是君妙意。
宣采薇疑惑:“确实,如果按照您方才所言,你母…君妙意她不该是会得了失心疯才是。”
礼数上而言,宣采薇不该对秦隐母亲直呼其名,可眼下,她已然知道君妙意对秦隐做的那些事,她哪里还能对她尊重的起来。
秦隐约莫知道宣采薇为他打抱不平的心思,也没在意这个,面色微微一凝,沉重了几分。
“大皇子告诉了皇帝真相,皇帝临死前,告诉了她。”
“真相?什么真相?”宣采薇秀眉拧了拧,只觉现在一切都已经摊开在她跟前,还有什么真相。
秦隐目光有些复杂,似是悲凉,似是唏嘘,其后只短短化为一句。
“造化弄人。”
“其实,我不是皇帝的儿子。”
宣采薇一愣:“你这是何意?不是皇帝的儿子,那是谁的,难不成是?”
说着说着,宣采薇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目光瞬间震惊。
尤其在看到秦隐冲他肯定地点点头之后。
宣采薇着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隐娓娓道来了最终的真相。
当年皇帝下了药后,却不是日日都去。
有一日,宫中闹贼,皇帝和监视君妙意的人,全都回了皇宫去。
无人监视君妙意,而这一日,想念夫人的秦飒偷偷溜了回来,一尝香泽,也在那一夜种下了种子。
只是秦飒时间紧迫,都来不及等君妙意醒来,便先行离开。
而君妙意那时恍然不觉,又因为一连几日身体都有奇怪的反应,权当自己做了春梦,后来知道是皇帝所行之后,更再也没往其他地方想。
这就是无人得知,秦隐其实本来就是秦飒的孩子,是他们秦家真正的嫡子。
可秘密终归是有曝光的一日,起初,是六爻门仙师初见秦隐时,便发现他命格就是同秦家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秦隐信任长梧仙师,同他说过,自己不是秦飒的孩子。
长梧仙师觉得不对劲,特地找来了能通过验骨之法辨认血亲之人,将秦隐的血滴在了秦飒的尸骨上进行辩证。
结果却得到了惊人的发现。
秦隐自然震惊,但那会已然对君妙意心死的秦隐,并没有想把这件事告诉君妙意的想法。
后来,因为同大皇子合作,未免大皇子对他心怀芥蒂,横生猜疑,秦隐主动坦诚了这件事。
却未曾想,大皇子不知是替他打抱不平,抑或是旁的心思,竟然捅到了君妙意那里。
在那样的情境下,从自己最恨的人嘴里,听到了自己第二厌恶,甚至起了杀心迫害,关系降到了冰点的儿子,不是皇帝的儿子,而是自己同自己最爱的人生的儿子。
那一刻,君妙意想不到其他,全然空白。
之后,承受不住内心的懊悔和折磨,甚至无颜再面对秦隐和九泉之下的秦飒。
她就疯了。
直至最后一句说完,秦隐言语间的语气依旧十分平静,可宣采薇知道,如果秦隐不是经受了极大的失望,他是不会如此的。
越是如此,越让宣采薇心疼。
宣采薇想说些什么话安慰秦隐。
可秦隐却推开了宣采薇,转而伸出食指,挡住了宣采薇的未尽之语。
秦隐抿了抿唇:“不必说什么。”
宣采薇:“可……”
话还没说完,宣采薇先是感受到秦隐放在她唇上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下。
下一刻,双唇交叠,胜过一切言语。
【只有还有你在,我就不会感到难过。——秦隐】
***
新帝登基,百废待兴,恩科特开。
自然棋待诏一职,也重新开放。
宣采薇的生活也开始走上了正轨,她应了承启先生,这启世之路,便从成为大魏第一位女子棋待诏开始。
这些时日,宣采薇都在跟着承启先生练棋,就连秦隐也不敢轻易打扰她。
但这一日,秦隐却破天荒在两人上课时,找到了宣采薇。
承启先生知道秦隐不会无事打扰,所以也便放宣采薇离去。
宣采薇跟在秦隐身后,疑惑道。
“可是有谁寻我?”
秦隐点点头。
“见了你便知道了。”
秦隐把宣采薇带到了一个偏院的屋子,门口有着一个灰衣男子守候,宣采薇没见过。
“是你要见我?”
男子却似乎是认识她,整了整衣裳,对她客客气气摇摇头道。
“见过司空小姐,我名为云鹤,是郡王门下之医客,不是我要见小姐,而是里面的人想见你,我不过是陪同而来。”
宣采薇自从认了司空淮为父亲后,便改了姓,眼下是司空采薇,保留名字,是因为这是镇国公特意为她取得,她的姓名包含着两个父亲的关爱。
云鹤这名,采薇倒是第一次听,她不认识云鹤,更不觉得会认识云鹤认识的人。
采薇看了一眼身边的秦隐,秦隐却冲她点点头。
采薇这才推门而入。
里面的人虽背对着她,但她一下子便认出了她的背影。
身后,秦隐贴心地为二人带上了门,余留二人单独相处。
那人听见动静,转了身,在采薇讶异的眼神中,轻轻笑了笑。
“采薇,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大堂姐。”
采薇下意识说了大堂姐的称呼,但又很快有些尴尬,毕竟她已经不是镇国公府的嫡女了。
采薇的大堂姐,清嫔,如今的宣淸漪,便是皇宫中那位消失的妃子。
也是知道皇帝的秘密后,采薇才想起当年大堂姐对她的忠告,采薇猜测,大堂姐或许也早就知道了皇帝的秘密。
至于后面失踪,采薇有想让秦隐去寻找,但秦隐只道,各人自有命数。
当时采薇没琢磨明白,眼下才明白过来意思。
采薇想着,或许大堂姐也是想趁着那个机会,逃离皇宫这所牢笼。
就是不知眼下再寻她,是为了什么。
采薇道。
“不知,淸漪姐姐找我何事?”
倒是改了称呼。
宣淸漪微愣,没纠结在称呼上,只是同采薇道。
“当年,我与你去信,本来是想说我母亲的事,我找到了父亲杀害我母亲的证据,过些时日,便会承上去。”
采薇一惊,虽心中有喜色,但顾念着宣淸漪也不敢太过流露。
宣淸漪看得出来,嘴角诞开一丝苦笑。
“不用顾忌我,我既然心中有所决断,自然也是想清楚了。”
是了,宣淸漪既然能做到大义灭亲,想来已经有所选择。
宣淸漪的声音接着响起。
“只是,我才知道我母亲的死因,竟然还同一人有关。”
采薇愣,一个答案在脑海里形成。
宣淸漪的声音很快响起。
“采薇,是你的母亲。”
“我母亲,因你母亲而死。”
林思蕴在机缘巧合之下知道宣淸漪的母亲得知了宣知礼喜欢林思蕴的事。
她便在宣知礼跟前提了一嘴,大意是不想自己会有什么不好的风言风语,但也没提宣淸漪母亲的事。
可两人心知肚明,不过,林思蕴没想到宣知礼这么狠,竟然直接动手,她本想着是宣知礼把宣淸漪母亲约束好。
而这件事,宣淸漪能知道,是醒悟后的林思蕴自己同宣淸漪交代了,也算是把生杀权给了宣淸漪。
宣淸漪若是举报,林思蕴声名俱毁不说,也得跟着入狱。
采薇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也知道宣淸漪来寻她,便是顾忌着她。
采薇沉默了一会道。
“淸漪姐姐想如何做,便如何做吧。”
宣淸漪顿了顿,其后道。
“我不会举报林思蕴,毕竟这件事的直接凶手是我父亲,不过,我会将我父亲爱慕林思蕴的事,公之于众,也让众人知道我父亲究竟是一个如何龌龊之人。”
“至于林思蕴,我倒不是放过了她。”
“你兴许没再去看过她……”
宣淸漪脑海中不禁浮现一张瘦骨嶙峋的脸,宛若枯木的眼一点生气都没有,仿若行尸走肉。
宣淸漪脸上却并无多少快意,只是更多了几分复杂道。
“她也得到了她应有的惩罚。”
……
说完这些,宣淸漪又同采薇叙旧了一会,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临走前,采薇道。
“淸漪姐姐以后有什么打算?”
闻言,宣淸漪摸了摸腰间的鹤形扇坠。
采薇有注意到这个动作,眼里微微睁大,这扇坠是她先前穿到皇宫里的时候,看到大堂姐十分珍视之物。
耳边,宣淸漪的声音适时响起。
“我想去找我的幸福。”
然后,采薇便见到宣淸漪出门后,同外面那位名叫云鹤的男子相视一笑,携手而去。
采薇想,她大概明白大堂姐想要的是什么幸福了。
***
之后,宣知礼入狱的消息很快传来,但罪行却不止一条,另外一条更是重罪,他是先前冠南侯埋在镇国公府的奸细,也牵扯在二皇子的谋反案里。
也因此,了断了镇国公府同他的最后一丝血脉亲情。
而二皇子案里的另外一位,虽然得了多人重保,包括宣采薇都松口,留了她一条性命。
可到底敌不过老天爷。
宣静姝死于难产,孩子活了,她却死了。
听说,临死前,她竟然死命要护孩子,那般不爱孩子厌恶孩子的人,觉得自己怀有孽种的人,最终竟然为了孩子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采薇想,宣静姝果然身上还是留着秋语芙的一丝血。
生死当前,为数不多的善念,终究是留给了自己的孩子。
***
采薇的棋道走的极其顺利。
棋待诏一职一开,她拔下了当年的头筹,成为大魏历史上第一位女子棋待诏。
但采薇的眼光不仅于此。
棋力不断得到提高后,她在京师设下棋斗擂台,广邀天下棋手与之对弈。
不过一两年的时间,采薇便力压群雄成为大魏第一女棋手兼大魏第一国手。
甚至还有他国棋手慕名而来,同采薇对弈,当然,也是一一败下阵来。
更是让大魏国力地位越发稳固,也越发扬眉吐气。
然而在采薇风头最盛之时,却向当今圣上提了两个请求。
一则,是希望破除男女不能于公开场合对弈的旧习。
要知,当今天下,虽然采薇能在公开赛事上同男子对弈,但也仅仅只有一个采薇得了圣上允诺。
但采薇心有不愿,这旧习限制住了女子棋艺的发展,更压低了女子的地位,于棋道之公平违背。
且过往之时,是因为女子棋艺到底不如男子,男子才不屑同女子比赛。
可现在不同了。
大魏的历史长河中,多了一个司空采薇的名字。
她是古往今来第一位天下第一女国手。
她有着改变女子棋手历史的力量。
身在位,尽其责。
她必须做些什么。
所以,在皇帝同意第一则后,便有了第二则。
她要建立一家女子棋院,供天下女棋手学习对弈,培养更多优秀的女棋手。
因为,在未来的漫长岁月中,不应该只有一个“司空采薇”。
每一个时代,可能都会出现许多英雄。
采薇不认为自己是英雄,但她愿意去当一块基石,哪怕骨头碎在血肉里,但能从乾坤中取一颗星辰,亦是人间值得。
***
而在棋院建立起的那日,司空采薇和秦隐成亲了。
十里长街铺满了红缎。
沿街围满了观礼的行人。
他们看到街道尽头,那骑着高大骏马,穿着大红新郎衣裳的冷傲之花,露出了罕见的笑容。
宛如九月烈阳,夺人心魄,一步一步,朝着大红花轿里坐着的珠帘美人走去。
新郎轻轻扣门,一只手伸入轿中,一贯冷淡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少年人该有的意气。
邀着轿中美人道。
“吾妻,采薇。”
***
几年后。
京师发生了一件大事,淮安郡王兼任九门提督的秦隐和天下第一国手也是天下第一女国手,更是史上第一位棋待诏,天下第一间女子棋院院长宣采薇,现在应该叫司空采薇,两人双双辞去官职,棋院也交给了一位名叫琼酥的好看姑娘打理。
其后,二人便离开了京师,至于去向了何处,无人可知。
江南,三月有雨。
路上行人纷纷,脚步很快,只是路遇一山间茶铺时,行人时不时便会停下脚步。
为茶铺里坐着的一男一女的风姿所吸引驻足。
男子穿着一身华贵的暗紫外裳,冷如寒酒的凤眼,直勾勾地看着跟前的女子,难得有些不满道。
“为何总为我准备一些如此明艳的衣裳?”
女子同样容貌出众,一身碧衣竹叶裙,宛如山间峭壁的冰寒竹,可此时唇边莞尔,消了冰寒,带上几分娇俏,明媚的让人移不开眼,可惜已然梳上了妇人发髻,碎了暗地窥视的不少少男心。
“我见你不是穿黑就是穿白,也就我俩大婚那次,喜庆一些,你这般好颜色,如此藏拙,岂不可惜?”
男子闻言,面色稍缓,但似乎有意逗逗女子,继续道。
“怎么?可是腻了我?才需要我打扮点新花样出来?”
女子没上当,拿手里的筷子轻轻敲了敲跟前的粗茶碗道。
“腻了你,我还能同你在这吃食?”
话音一落,男子收了几分调笑,反而闪过几分内疚。
“怪我,摘花时不小心把荷包丢了。”
女子看着一旁桌上鲜嫩的花,笑而不语,这花生长在崖边,摘取可不容易,她哪里会因为一个荷包怪男子。
女子用筷子夹了一口没什么油沫儿的青菜,快速咽下,又喝了一口淡而无味的粗茶。
抬头,笑盈盈同男子道。
“怪什么怪,我觉得甚好。”
“……哪里好?”
“这茶,这菜,这饭,都挺好。”
男子抬眸,无奈:“你不必安慰我。”
闻言,女子放下筷子,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男子的额头,嗔笑了一句。
“该开窍的时候,不开窍。”
“只要你在我身边,万物皆是美好。”
“……傻子。”
最终,女子的笑颜和男子的微愕,定格在了江南春景一角,被温柔轻抚。
二人始于玄幻,终于凡俗,人生之幸,便只粗茶淡饭,亦藏尽此间风月。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