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吃完,季宴洲给她递了纸巾,她一边擦嘴,一边跟他说拜拜。
没心没肺。
除了带走垃圾和留下满车的甜点香宛如不曾来过。
司机这时候才从夜色中现身,坐上车,问他可否开车。
季宴洲望着车窗外那栋楼,等七楼东边卧室亮着的灯熄灭,才嗯声。
夜色如汹涌的潮水裹住车体,车头在披荆斩棘,车厢中没有一丝声响。
季宴洲的脸在隧道光线中晦暗不明。仿佛悬疑电影的画面,沉重而深思。
……
十二月末,本年最后一个星期五,A大心理学院来了一位非常年轻帅气的客座教授。
此人一头微长发,在脑后抓了个揪揪,发色是微栗色,一张脸白皙而英俊,笑起来狭长的凤眸仿佛对学生放着电。
一整节课学生们都在起哄。
这教授也会玩,捧着书本靠在讲台上,若不是桌子太高,他可能会坐上去的懒散放.浪状态。
“好,收声,让我继续讲完这节课。”男人朝底下人嘘了声。那些女学生立即醉心响应,纷纷花痴的盯着他。
“其实,每个人基本都有第二人格。比如腼腆性格的人,偶尔会表现出社交狂热;而性格外向的人又可能在社交场合下全程保持避世状态……这实际是一种伪装面具,属于第二人格,但不是精神疾病。”
“那什么情况下的第二人格会是精神疾病呢?”一个女学生问。
“分裂。”男人唇角神秘弯着,“当一小部分人衍生出第二人格,与自己的主人格也就是第一人格差异过于明显,难以协调,那么他正常的心理状态就无法维持,即产生的精神疾病,我们称之为人格分裂,或者双重人格。”
“那我们如何判断这两种人格,何时是正常人格,何时是分裂人格呢?”
“好问题!”男人看了看腕表,“不过我们快要下课,所以……”
“教授,求你拖堂,我们爱听!”
“可大家似乎只在意我的外表呀……”
“也在意心理课!”同学们异口同声喊,连男同学都起哄着响应。
窗外,一身干练打扮的荣嫣忍不住抬手腕看时间,见里面那家伙实在与她印象中的教授形象相去甚远,她几乎有甩腿就走的冲动,不过人为五斗米折腰,既然是季宴洲的亲外甥她就不可怠慢。
教室中声音继续。
“好,举个最简单例子,一个人主人格习惯使用右手,而第二人格是左撇子,那么,当从正常人格转为分裂人格时,他一定会突然变成左撇子!”
“哇,这例子很简单明了啊。”学生们嗡嗡议论,有的人说怀疑自己有第二人格,因为晚上写好的计划表会在第二天早上起来猛地发现被擦掉了;还有人说,她有时候会一个人悄悄说话,突然反应过来时,那个说话的声音便消失,她怀疑是第二人格占据过她……
讨论的神乎其神。
荣嫣也不禁在窗外驻足,思考着前段时间詹天晴性情突变的原因。
自那夜对方豪放过一次后,工作时间遇上,詹天晴毫无那晚记忆似的,依旧保守威严,也不曾与她亲近,还是死对头的气氛。
所以詹天晴是双重人格,抑或者是单纯的“伪装面具”?
好,就打算詹天晴是双重人格,神秘一些,值得探讨一些,那么荣嫣就有一个疑问,主人格知道第二人格占据过他们吗?
……
在走廊外徘徊了十分钟,里面终于下课,男人扯着衬衫扣子跑出来,荣嫣与他视线刚对上,对方先朝她狂吹一声口哨,接着大步经过她身边,只是两三步刚走过去,这男人突地一乍,大倒三步而回。
背往后弯,眼神不可思议盯着她脸。
荣嫣:“……”
“我们在哪见过,这位女士?”季维林仔细打量着这张脸,只见她小小瓜子脸型,樱桃口,鼻若悬胆,加上一双清纯笑意的眼睛,简直顾盼生辉,勾魂夺魄,身材也是惊人,他这阅历无数的老手都不好意思盯她看,怕硬……
“我叫荣嫣,是你舅舅的秘书。”
“咳!”季维林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谁??”
“季宴洲,”荣嫣商业式微笑,“的秘书。”
那男人立即收了风流倜傥脸,一本正经抬了抬自己手里的书,恭敬道,“荣秘书好。”
荣嫣失笑,“教授也换第二人格了?”
“我算哪门子教授?”季维林痛苦摇头,“既然是我舅舅秘书那该知道我妈吧?”
“略有耳闻。”荣嫣点头笑。
季维林不堪重负叹气,“她啊,控制欲极强,莫名其妙叫我修心理学,我们家族全都是做生意的,我也有从商细胞啊,她生生扼杀了我,让我走进心理不归路,这会儿我大了自己有事业了,为了应付检查还得每月来客串什么劳什子客座教授!”
这人不该学心理,学表演比较好。
瞧这出神入化的毫无痕迹演技转换,荣嫣佩服。
看在大家是同一“行业”的份上,荣嫣温和笑道,“小季先生别难过。季总让我接您泡温泉,你们舅甥许久没聚过了。”
“GO!”一听享乐季维林没二话,食指一竖对天,爽快地出发。
季维林很怕季宴洲。
可以说生来就被季宴洲克。
当时季宴洲七岁,很不幸被一个堂叔落在了中东,恰逢那边战火纷飞,季宴洲再回来时,整个变了一个人,面黄肌瘦,很有难民相。
季维林他妈也就是季倚然,一看堂弟被弄成这个德行,当即心痛难过,可怜的季维林当时才七个月,就被他妈一痛,直痛到早产,生下来不足四斤,在保温箱好好保了一阵子才保住。
后来,季倚然为了季宴洲在中东所受的创伤能尽快恢复,直接让季维林姓季,让两人兄弟一样处着。
可惜季维林不争气,三个月见舅舅就嚎啕大哭,六个月见舅舅吓地不敢爬,九个月再见舅舅硬生生被逼会跑路……再到后来越来越大,季宴洲这个舅舅比他父母的面子还重千斤,季宴洲叫他往东,他拿着指南针对东偏一下就恨不得自我甩巴掌惩罚自己;叫往西,呵,马上就能给他表演上西天……
“哈哈哈哈哈!”去温泉会馆的路上,荣嫣肚子笑地痛,“维林,你太幽默了!”
维林……见面不过半小时,季维林便三言两语使得荣秘书亲切唤他一声:维林。
她甜甜的声音真是醉人耳朵。
如果不是季维林灵活的脑袋忽地想起季宴洲去年在一个雪到脚裸深的早晨将他召到酒店,并且带着“洲”的资料,反复询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恰好就是眼前这位叫荣嫣的……
季维林一定泡她!
佳人不可追,季维林此时安逸享受与她的独处空间,风流倜傥笑道,“荣秘书,我以上每一句都属实,所以我舅舅之前的秘书也都会帮我在舅舅跟前美言几句。我和你这么有缘,今晚如果不小心惹他了,你一定救火!”
“好。”荣嫣笑着点点头。其实心虚无比,她也需要别人来救她的火呢。
和季宴洲做上下级一年半,荣嫣从不觉得他难相与。
这男人虽人狠话少,但从不对自己人狠,小树小与都疯狂喜欢他,尤其小树打开心结后,每周都要和他碰两面,除了冰球馆,季宴洲现在还带着他上射击课。
荣嫣有时质疑他的教育方式,比如这射击课对于七岁的小男孩有必要吗?
季宴洲平静和她解释,他不仅会带他学射击,今年寒假还会带他去俄罗斯猎熊。
这怎么行?
荣嫣当然和他闹,不过闹个三两天,他和她都是不记仇的人,为了孩子们又坐在了一起商议,猎熊改为猎兔子……
荣嫣还是不赞同,不过她晓得季宴洲脾气,他既然做出让步那你最好识相,不然真枪实弹只需一个眼神过来,荣嫣就得阵亡,所以她坏心眼的玩起小聪明,寒假给两个孩子和外婆抱了国外旅行团,恰好和季宴洲去欧洲的时间冲突……
撞行程不说,她还装无辜的当他面打电话,妈,您出门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这边都打算带他去欧洲了。
荣母声音挺大,隔着手机传来,去欧洲花钱,泰国便宜,去完泰国荣芷还带我们去新加坡,刚好又玩一趟……
哈哈。
荣嫣得意的要死,结束通话,对季宴洲眨眨眼,很抱歉的样子。
季宴洲怄地拉开抽屉狂吃糖。嚼地一边腮帮鼓起,好像在嚼她一样,气又无可奈何!
荣嫣才不管他心理活动,她又胜一局,小尾巴翘到天上朝他宣示两个孩子的所有权。
至于荣小与这个丫头,季宴洲倒是没怎么精英教育,随她玩儿,随她闹,骑他头顶上都没关系的那种。
有一天荣嫣正在开会,忽地幼儿园老师打来电话,要知道做母亲的心理,上学期间幼儿园突来电话,心脏就会瞬间被攥住似的,担心孩子在幼儿园不测。
结果老师火急火燎的说,“荣与妈妈你没感觉到你家中失了贵重物品吗?”
“没有啊。”荣嫣奇怪,她所有的贵重物品都锁起来,孩子接触不到。
老师后怕对她说,“荣与妈妈啊,你家孩子拿了一颗蓝钻和粉钻还有一颗红色宝石,在幼儿园玩了一天,这要丢了我们倾家荡产可都赔不起!”
“老师你别激动。是假的,玩具!”荣嫣信誓旦旦,“我们家是能玩得起粉蓝钻和红宝石的人家吗?放心,丢了没事!”
对方恐惧说,“那我们只好报警,不知小与从哪个地方摸来的。”
这话弦外之音就是荣与偷东西了,荣嫣恼道,“老师,我们荣与绝对不会偷东西!”
“可东西你又不认。下午我们园长特意找她朋友过来瞧,的确是两颗分别价值几千万的粉蓝钻,另一颗红宝石看上去也不菲,荣与急了才跟我们说,是她季叔叔给的,那请问这位季叔叔,确实存在吗?”老师们诚惶诚恐。
大概这世上没有哪个叔叔会把宝石随手拿给孩子玩,还带去幼儿园。
荣嫣气急败坏,回过神来,冲到总裁办公室质问他,是不是给小与东西了?
季宴洲前两天才见了荣与,听她这么问,自然想起那晚自己喝醉,抱着小丫头满楼的乱逛,他好像是给她东西玩,至于是什么东西……
他清咳一声,镇定问,“是危险的东西?”
“当然危险!”荣嫣一吼,“你不是说千杯不醉吗,自己给了什么东西不知道?”
“那几颗钻石?”他存了点记忆。
荣嫣气哭,指着他鼻尖说,“季先生,你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到处给孩子们显摆,正确的三观从小树立,一会儿血腥残忍的猎熊,一会儿豪不节制的炫富,反正不是你亲生的,你就随意对待了是吗!”
季宴洲薄唇抿成一道直线,而后低哑开口,“不是我亲生的?”
他一直拿孩子们当亲生的,甚至包括对她,用心至极。
祸从口出,伤人利器。
荣嫣后悔来不及,晚上下班回去,腹痛无比,没一会儿洪流便从腿心而下,所以……一切都是姨妈的错,姨妈控制了她的情绪,但是姨妈爱莫能助,因为姨妈不能亲自上门道歉。
姨妈只是女人朝放纵着自己的男人肆意开火的挡箭牌。
她有悔。
悔不当初。
跪榴莲可解否?
玻璃渣呢?
不然头上顶苹果供他飞刀取乐也行……
嘤嘤嘤,荣嫣好苦。
……
“荣秘书?到了。”季维林磁性的声音响在车门外。
荣嫣如梦初醒。
抬眸,是在小雪中的和风式温泉会馆。
的确到了。
她三天前惹着的男人就在里面,她道歉仅是一句话的事,却徘徊不定,考虑着时机,考虑着他会不会接受的心情,还有场合……
季维林领头走地飞快。
今儿个是冬至。
冬至到,吃饺子。也是北半球全年中白天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
荣嫣裹着大衣的背脊挺地笔直,尽管看上去专业,随着季维林推开包间门,里面低首坐着的男人从手机屏幕前抬起来的那个视线,一下聚焦到她身上时……
荣嫣慌地只想跪地喊皇阿玛。
正正色,她轻声关上门,走进去。
包间不算大,整面落地大窗前是外面小雪的日式庭院夜景。
雪慢慢下。
空间中只闻碗碟轻撞之声。
“荣秘书你坐啊。”季维林给季宴洲倒着茶突然发现她站着,立即不见外地招呼。
“我马上和同事在一起。”她说的同事是小董,今天实际上是一场外出公务,谈到晚上,对方离开,又正值冬至,季宴洲便叫小董把季维林接来过节。而荣嫣为什么会成接人主力军呢?
因为她怕单独面对季宴洲沉默尴尬,便自告奋勇跟着小董一起随行。
这会儿回来,他们舅甥过节,她一个外人实在不便久留,“如果二位没有其他需要,我就出去了。”她笑着说。
季维林皱眉,“别啊,一起,把小董也叫进来。”人越多越好,他好怕和舅舅单独在一起!
季维林面对着荣嫣的眼底满是恐怖之色。
荣嫣噗嗤一声,轻笑出来。
这人也太怕季宴洲了吧。
一旁,季宴洲端坐着,既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怎么看怎么慈爱的样子,不过这可能是表象罢了。
荣嫣想通后,舍命陪君子点点头,“那我给小董打电话。”
小董五分钟后果断进来。
他笑容满面,越发衬的荣嫣和季维林两个心思不纯。
荣嫣心思不纯就罢了,她毕竟有错在先,这个季维林又是怎么回事,他和季宴洲应该小三个月没见面了吧,只听小董提过一次季宴洲某天特地给季维林过生日的事,后来生日之后就不曾再见面,难道是那天发生什么事了?
荣嫣一边吃饭一边琢磨。
“舅舅,我发誓,现在俱乐部我是老大,之前蒋家的股份全部清出,我和蒋应晨一毛钱的来往都没有了!”
蒋应晨?
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荣嫣怔住。
“吃饭。”淡淡两个字,威力无比。
季维林嘚吧不休的嘴立即收声。
“俱乐部?维林你开的什么俱乐部?”荣嫣听出门道来,悄声在他耳边问。
“尚海知道吧?”季维林眉毛得意的挑起。
“当然知道。”荣嫣眼底的笑却没落而去。
季维林精明,他瞬时想起季宴洲去年问他荣嫣有没有上过洲的记录,看来这女人和尚海,和洲都渊源颇深呐。
他不经意抬眸,瞧到一道锋利的视线正在盯着自己,不是季宴洲又是谁。
季维林瞬间怂,嘿嘿笑了两声,“吃饭,吃饭!”
……
饭后,小雪骤停。
这种点到为止的雪势最为败兴。
季维林和小董在后院泡温泉。
荣嫣因为来了例假,声称身体不适,专心地给季宴洲打下手。
小董本来力邀她,见她执意不肯,只好作罢,不过临走前建议她去做水疗,因为不用管季宴洲,他向来不需要秘书做贴近他人身的事。
荣嫣哦了声,因为身上不适怕躺着起来会发起洪水,故而也没想着去做水疗。
径自到了前庭踩着小碎石子辅做的景观地面,有一搭没一搭的玩薄薄的雪。
她大衣口袋里揣着手机,刚玩够十分钟,手机在口袋里响,竟然是季宴洲。
“季总。”放在耳边后,荣嫣等着他吩咐。
“把我浴衣拿过来。”男人声音低沉性感,有一瞬间荣嫣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抬头看看清冷的夜空,确定自己没被其他外界声音干扰,季宴洲的确说了,帮他拿浴衣?
“哦……好。”荣嫣懵懵地结束通话,心里想着,不是传说他不让秘书做贴近他人身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