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去蒲县县城游玩时还是春末的景象这次去铁铃寺沿途风光已是初夏的气象了。
瑶光知道这里用的是农历和从前国内用的一样但她生于城市长于城市一直用的是公历也不知如何换算,看着小车窗外的风景想这时大概是四月底五月初的样子?
想到端王清明后就率大军回朝,这时已走了一个月了,说不准再过十天半月就进京城了,到时候自己还能不能留在绿柳庄独善其身?要是太妃命她回王府,自然是无法违拗的可是回到王府后又该怎么过日子?端王妃不用说了,肯定还要再找她麻烦就算有太妃居中调停,也难免要受些闲气。
再有就是端王了。
林纹这小傻叉就罢了,横竖瑶光跟她无法善了不理她也就是了可端王是瑶光这时名义上的丈夫难道还能不理他?
想到一个陌生人此刻是自己的“丈夫”,瑶光就气闷。她穿越之前青春少女的时候也有过恋爱脑的时期,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盛大的婚礼、生儿育女三年抱俩等等,可恋爱过几次之后随着年纪越长,她越来越坚信,情爱只是为她生命锦上添花的,并非必需品。如果能遇到一个可心可意的人,只要珍惜眼前就好,其他一切顺其自然,不必强求,也强求不来。至于结婚,更没必要,相爱同居就好了。尤其在欧洲,见多了自己身边朋友、熟人的经历,同居的伴侣便可享受婚后的同等减税福利,但要是两人要分手,同居可比婚姻更容易保护自己的财产呢,光律师费就能省下一大笔。
瑶光是个自由散漫的艺术家,她的父母也都是同样的人,一家子打心底里就不认同婚姻制度,所以,对于端王这个皇权强加给她的“丈夫”“夫主”,她和韩瑶光1.0版的认知恐怕是高度一致的:这个人就是个束缚。是造成她不自由的根源。
现在,这个不自由的根源就快回来了,很可能还要和她见面,这且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要是人家要行使夫主的权力,要她侍寝什么的——想到这里瑶光手臂上的寒毛都站起来了。
韩瑶光1.0版的那封信中没有描述她与端王相处的细节,但法语这种讲究语境的文字最能从字里行间表达书写者的内心感受,无疑,她对端王十分厌憎。
想来,应该是个呆霸王薛蟠一类的人物。而且,还和薛蟠一样男女通吃。瑶光从前的艺术家朋友中也不乏同性恋、双性恋者,可那时大家都有拒绝的自由啊。要是呆霸王前脚搞完侍卫小哥哥后脚又来找她……唉,瑶光用力搓搓手臂,却怎么也抚不平一手臂鸡皮疙瘩。
她叹口气,羡慕起广泰公主。
然后她又想到白云观中种了很多牡丹和芍药,想必这时都已经开败了,竟错过了赏花的机会。
牡丹这种富贵花,在乡间是见不到的。
车队行至铁铃寺所在的小寒山下,王顺在瑶光车门外行个礼,“娘子,山路崎岖,行不得车,请娘子下车,小的们扎上轿子再上山。”王顺头一天已打发人来铁铃寺知会过,所以今天出门就带上了油壁小车的轿子杆,只要卸下车轮,加上轿子杆,小车就变成了轿子。
瑶光和薛娘子下了车,商量一下,决定不坐轿子了,就像王妈妈和丫鬟婆子们那样骑着驴子骡子上山。
瑶光穿越至今,还是出王府时坐过一次太监们抬的轿子。她对这种用人驮人的交通工具还是不能适应。
好在大周朝民风还算开放,不管是京城还是乡村,随处可见妇女露着头脸行走,并不必戴什么帷帽面纱之类的东西。出京城时,瑶光还曾看见穿着富贵的妇女当街骑马,当时心里很是羡慕呢。她很喜欢马,但在现代都市,骑马不是普通人能玩得起的。瑶光直到快三十岁,认识了一个家里有农场,还养着好些马的没落意大利贵族小兄弟,才真正学会了骑马。从此每年春秋两季都能像唐顿庄园里老爷小姐们一样过过骑马打猎的瘾了。
没想到来到古代,马没骑上,先骑上骡子了。
王妈妈还担心拉车那头大青骡子不够温顺,怕摔了瑶光,把自己骑的那匹驴子硬塞给她。
瑶光本来还有点不愿意,一见那驴子耷拉着脑袋,又长了一身豆沙色的毛,看起来又小又可怜又乖顺,再看看王妈妈小肉山一般的身材,就欣然上驴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上了山,在半山腰就看到了铁铃寺中那座著名的塔,塔身黑黝黝的,仿佛被火烧过的样子,有七层,塔顶修成一根细长的柱子,看起来有点像清朝皇帝帽子顶,顶上镶着一个铜球,宝塔是四角形状,每层房檐四角缀着一个黑乎乎的铁铃,风一吹,就泠泠作响,显得山上格外幽静了。
瑶光和薛娘子都是第一次来,两人仰望了一回,瑶光在速写本上画了几笔,继续向山上走。
小寒山这名字真没起错,越往山上走,山道两侧古树参天,遮阴避日,沁凉入骨,林中树木多是松柏,还有些杉树,因为长得太密了,有些连根倒在其他树上,露出树根。山泉淙淙从树林穿过,有时还会流过山道,前人便在山泉经过的道上用石头垒了地,泉水清澈,石头上长着厚厚的绿绒一般的青苔。
林间幽静至极,只听得到山泉流淌和鸟鸣声。
到了铁铃寺外,只见小小一座院落,并没有山门,也没有知客僧,只在寺院外的树林中放了几个拴马桩,那里已经停着七八匹高头大马。
那几匹马见了瑶光她们,竟然还仰着脖子打了几个响鼻,刨了刨蹄子,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中间那匹马最为高大,通身油亮的黑毛,只四个蹄子雪白,日光透过松枝照在它身上,毛色黑中带紫,真是非常神骏。就是这货,响鼻打得最响,还转过身用马屁股对着他们拉了一堆粪蛋。
王妈妈是太妃的人,自然是见过世面的。她看到这几匹马绝非凡种就有点不想让瑶光进寺了,“娘子,能骑得这样宝马的人想来是京中的勋贵子弟,未免跟人家冲撞,不若就下山吧。”
瑶光知道王妈妈忧虑的也有道理,骑着马出来游玩的八成不会是年轻小姐夫人而是年轻男子,自己身份尴尬,身边又没长辈,铁铃寺那么小,要是待会儿遇到了,恐怕很有些不妥。
只是,这一路走来,寺就在眼前了,就这么调头走?实在有些不甘。而且,要真说先来后到,她可是前天就派人来铁铃寺打过招呼了,那群骑马来的人大概是乘兴而来的不速之客。为什么反而要她放弃自己的计划?
她看向薛娘子求助,薛娘子早有计较,跟王妈妈说,“妈妈说的是。只是,大伙儿兴冲冲地忙了一早上赶到这里,确实也累了,不如这样,让王顺去和寺里管事的说一声,我们先到寺院安排的禅房休息一下,待那些贵人走了,我们再拜佛,如何?想来那些勋贵公子们也是知礼的,必不会故意冲撞我们。”
王妈妈觉得这主意可行,就叫王顺去敲了寺门,她让婆子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绢做的帷帽,帽檐里放的是极柔韧的金丝,扭成一个8字后对折,系在一起就变得小如一个茶盘,这时取出来抖了几抖,嘭地张开,变成了个大水母的样子。
她亲手给瑶光戴上。
王妈妈看出瑶光不大乐意,陪着笑道:“娘子今儿穿的这身水色的细棉布袍子,配这碧水绿的帷帽真是好看。”
瑶光戴了帷帽,隔着一层淡绿色的轻纱,一切看起来都是朦朦胧胧的。帽檐一圈缀的纱极长,从她头顶垂到她小腿。她安慰自己,还好还好,在现代,有些中东□□妇女出门还全身黑纱呢。
虽则这么安慰着自己,心里到底还是憋屈得很。她一个现代妇女,虽然穿越过来后也知道这是个男尊女卑的世界,但这种超直接的感受,还是第一遭。
不一会儿,两个最多不过十一二岁的小沙弥陪着王顺回来了,将瑶光一行领进了寺院。
瑶光心里憋闷,好一会儿兴头不大,也没注意这座寺院里都有什么景物,跟着人进了后院一座宽敞的禅房,摘了帷帽,坐在炕上休息。
王妈妈偷眼见她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样子,不敢再作声,只叫婆子们去问小沙弥取了水,让竹叶服侍瑶光梳洗休息,再热了茶水点心送上。
瑶光靠在炕上,隔着窗户看王妈妈等人在廊檐下忙碌,人人一声大气不敢出,不知怎么,她心里更难受了。她闷了半晌,对薛娘子低声说,“为人莫作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薛娘子叹道,“我未嫁时,家父曾在大周最西边的抚州下的一个县做过县令。若说茜香国的女子投胎到了天堂,那里的女子就是投胎到了地狱。家父上任后处理的第一起案子,就是一个女子被夫家觉得不贞,虽没抓住罪证,就在地上挖了个坑,将人埋了一半,令族人投石砸死她。女子的娘家告上来,也不是要讨公道,而是想要回她的嫁妆。”
瑶光闭一闭眼睛,“先生,若我跟你说,我昏迷之际曾去过女子天堂中的天堂,你可信么?”
薛娘子和她抵足靠在炕上,轻笑道:“不妨说来听听!”
瑶光说:“天上天的女子,和男子一样可以科考、举业,婚嫁自由,不受制擎,还有许多女子,一生许多恋人,合则聚,不合则散,所生子女,共同抚养,还有不少女子也和时下的男子一样,同时拥有许多情人……”
她没说完,薛娘子就骇笑不已,“越说越荒唐了!”
瑶光笑不出来。她用袖子掩着脸,带着闷气道,“那就不说了。但你想想,男女之事,裸裎相对,亲密无间,若这种事和谁做、什么时候做都由不得自己,还说个屁的自由。”
隔了片刻,薛娘子笑道,“娘子,若这样说,便是皇帝老子也不自由了。我见过前朝后宫中那些妃子的画像,有些丑的很,那怎么封的妃呢?莫不是前朝的皇帝喜欢半夜睡醒被吓到么?”
瑶光一乐,“这妃子的父兄恐怕比皇帝老子自由些。”
两人相视,一起低声笑。
这时王妈妈等预备的茶点热好了,铁铃寺的小沙弥也送来素面,瑶光叫王妈妈吩咐底下人都吃些东西,又叫她给两个小沙弥赏钱。她虽然毫无胃口,还是和薛娘子吃了些。
王妈妈见瑶光愠色已消,放下心来,“娘子只管放心,都吩咐下了。佛前的供品香烛钱也奉上了。”
又等了多半个小时,小沙弥来报信,前面来的几位香客已经走了,请瑶光她们自便。
瑶光乘兴而来,这时兴奋劲已退了多半,再加上有端王即将回京这桩心事,再看寺中景物就觉得普普通通。就连宝殿那座漆金的木雕观音像,虽然精美,也不过如此。
匆匆看了一回,她留意观音的衣饰体态,在速写本上画出几处细节,就带大家下山了。
铁铃寺的主持法融法师一向不出来搭理香客,故此瑶光就遣王顺跟管事的僧人道了辞便走了。
下山这一路,格外安静。
仆从们都能感觉到瑶光心情不佳,哪里还敢大声说笑,虽然山道两旁鸟语花香,这队人走得却很沉闷。
到了山下,仆从们重新套好了车,瑶光闷闷上车,走了不久,渐渐听到雨滴落在车棚上滴滴答答的声音。
王妈妈骑着驴子过来请示,“娘子,怕是要下雨了,这雨势看来还不小。前面有座山神庙,不如我们进去避一避?”
说话间,雨滴已经越来越密,敲在路旁的树叶上啪啪作响。
一行人急冲冲走了半里多地,到了山神庙前,王妈妈不由一愣,庙前停的几匹骏马,正是不久前在铁铃寺见过的那几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