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的第二张观音图画的是“持莲观音”依旧参考了波提切利的精致明净的画风借鉴的是他另一幅传世名作《春》中的维纳斯。
画中的观音一手持一朵莲花另一手提着身上披帛容貌秀美如少女虽然微笑着但神情祥和中有淡淡忧伤。
持莲观音是观音三十三相中的“童男童女身”,许多前人画家都会将持莲观音画为面容姣好的少女大都喜乐端丽,极少会出现瑶光所绘的这种悲天悯人的神情。
这次瑶光大张旗鼓,让王顺安排了车队,亲自去王府给太妃送画。
太妃这么抬举她,林纹又短时间不会回王府了瑶光怎么也得藉机好好抱抱大的大腿,跟太妃联络联络感情。
于是她准备了观音图加上自己近日做的一些针线,再带上她这几个月在庄子上摺腾出的一些吃食去了王府。
瑶光回府,提前就派人去王府报了信。饶是早上天一亮就出发奈何前后跟着侍卫、太监再加上丫鬟婆子庄子里刚收获的各色瓜果蔬菜,肥鸡大鸭子零零总总,连人带货光车就五六辆,等进了城到了王府,已是晌午了。
瑶光的车进了二门,她一下车,就见太妃身边的大丫鬟绿雪在二门台阶上候着呢。
绿雪快步走来,和紫翎一起扶了瑶光下车,“良娣可回来了!太妃已是念了一早上了。”
瑶光笑一笑,由她们扶着坐上轿子,进了内院。
离春晖园还挺远,瑶光便叫“停轿”,下了轿子走去春晖园。一是她始终受不了这种把人当驴马使的交通工具,二是薛娘子昨晚交待过她,越是林纹倒了,她就越是要谦卑谨慎。故此离着太妃居所老远她就下了轿子,这才是孝敬的表现。
瑶光进春晖园之前整理一下仪容,觉得自己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无一处不妥,这才迈步进了院子,台阶上早有几个丫鬟看见了她们,一声一声传进去,“韩良娣来了!”
玉版打了帘子,李嬷嬷笑盈盈将瑶光迎了进来,瑶光对着太妃行礼如仪,太妃见她面色红润,举止有度,神色仍是不卑不亢,装束依旧清新素雅,既不过分奢华,又不失高贵,心中便很满意。
太妃笑眯眯叫瑶光起来,拉了她的手上下端详一番,跟李嬷嬷说,“这孩子今儿又穿得这么好看。”
瑶光为了在大boss面前刷好感,早几天就揣摩着太妃的喜好准备好了今天穿的衣服首饰。这次她不搞撞色了,穿了一身深浅不一的同色系。她用上次太妃让郑妈妈送来的新样绸缎中挑了匹竹青色的做了件对襟长袄,又在长袄外罩了件孔雀绿绡花缎的大袖衫,长袄下露出五六寸豆青熟罗裙子,两臂间披着一条如烟如雾的松花色珍珠绡披帛,衣物上只有长袄襟口一寸多的地方沿了一道线香粗细的绯色滚边,一色绣花全无。
为了表示“我很朴素”“我不张狂”,瑶光只在头上戴了根白玉镶紫晶垂珠坠子的簪子,耳朵上塞了对极小的羊脂白玉玉石塞子,除此之外,身上再无一件饰物,什么玉佩、禁步、压裙、璎珞、项圈、手镯、戒指通通没带,只在腰间系了条深碧色带子。这带子在瑶光行动时光泽变幻不定,仿佛一道泉水在流动。太妃拉在手中仔细看来,却见是无数根细丝系做一束做成的。
太妃抚摸着这条束带,对瑶光笑道,“我再没见过这么会穿戴的人物了。”
李嬷嬷笑着说,“可不是?我倒是见过有人用丝绦或是打了络子做腰带的,到真是第一回见有人直接用丝线做腰带。怎么想到的?”
瑶光赧然道:“我倒是想学着打络子做丝绦,可是手艺不成啊,又绣不来花,那些丝线白放着又觉得可惜,就想到这么个偷懒的招。”
众人听了都笑了。
瑶光让太妃握住手看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规规矩矩给太妃奉茶问安。
太妃乐呵呵道,“我很好。见你脸色不错,也放心了。”
瑶光眼圈红了一红,笑着低声说,“让太妃担心,是瑶光不孝……”
太妃摆摆手,“再别说这个话。不孝的另有其人。你很不必替他们填这个窝!”
李嬷嬷见太妃不欲提林纹的事,忙把话岔开,“听婆子们良娣这次来,给我们带了几大车东西呢,都是什么好东西呀?”
瑶光道:“嬷嬷玩笑了,太妃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呢?都是些庄子上的新鲜瓜果蔬菜,和两笼鸡鸭,这些都是庄子上的物产,我自己嘛,给太妃画了幅画儿,又做了两样针线。”
太妃早听来报信的人说瑶光的观音图已画得了一幅,忙叫紫翎翠羽从纸筒里取出了画,展开细细观赏。
看到这次的持莲观音神态略有轻愁,悲悯秀丽,太妃十分喜欢。
她合手拜了拜,珍而重之叫玉版收好了,明天让管家去十砚斋找李相公装裱。瑶光见两次太妃都是指名这位李相公装裱,想来此人于书画上有些建树,不是庸手。
看完了画,太妃已经心满意足,至于瑶光做了什么针线已不在意,但紫翎奉上之后,太妃又是惊叹又是欢喜,一直赞瑶光,“心思真是巧。”
瑶光给太妃做的是一件云肩。其实就是祥云形状的假领子。这云肩上缀满了水蓝色的珠片,轻轻用手指一拨,珠片倒翻过来,就变成浅金色。
这种双面珠片在瑶光的世界并不是稀罕物件,但是在这儿,这件手指一拨就能变色的云肩可就不折不扣是件宝贝了。珠光粼粼,夏季戴着,十分清凉。
别说见多识广的太妃了,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哪一个也没见过这种东西。
就连紫翎翠羽,最初见瑶光做的时候也都惊叹不已。
物以稀为贵嘛。瑶光听说太妃喜欢她给李嬷嬷做的云朵眼镜袋子,于是在薛娘子讲解贵妇的夏季衣饰时,说到云肩,就想出这个主意。果然讨了太妃欢喜。
太妃捧着这件云肩看了半天,喜滋滋地叫玉版给她穿上,又让绿雪拿了靶镜给她照着,穿好之后又抚弄了一会儿叫解下来仔细收好,然后和颜悦色地对瑶光说,“好孩子,你这片孝心,我已知道了。我想赏你些什么,可想了想,竟没什么东西是配得上你这番心意的。好孩子,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瑶光当然不能直接开口要东西。她先要谦虚一番,然后说孝敬太妃是应该的,何况太妃已经对自己很好了,哪能再要什么?当然太妃就会强烈表示,不行,你做这个东西我太喜欢了,为了表达我的满意,你必须要点什么!
这套程序走完,瑶光踟蹰一阵,试探道:“实在想不起要什么。庄子里什么都有,太妃又给我许多钱和衣料首饰,穿戴不完。我倒想……”她抬起眼看看太妃神色。
“想什么啊?”太妃慈祥地笑着看她。
“要是能叫我再在乡间住段日子,多去几处寺院看看,多画几张观音图,就好了。”瑶光说了,满怀期待地看着太妃。
太妃笑了,跟李嬷嬷说,“你看,怎么样?”
李嬷嬷也一笑,“果然良娣还是想住在庄子上。”
瑶光微微纳闷,怎么,俩老太太在我来之前已经想到我要求这个了?是了。王顺来报信的时候她们已知道我画得了观音图,必要赏我什么的。其实,这不是我在试探太妃,太妃也在试探我。
她好像对我还想留在庄子上挺满意的。
瑶光想的不错。
林纹在家“养病”之后,端王府却紧锣密鼓地开了两三次茶会、花会了。
太妃下了决心要为端王另寻名门淑女立为侧妃,就寻个由头请了京中有适龄闺秀的人家来赏花。虽然此时牡丹芍药早过了花期,荷花又还未开,但端王府除了原先一大片花园,还有春晖园新建的花园,随便在哪里赏不得花呢?
茶会开了一次之后,京城中的勋贵人家就知道了淑太妃要为端王选侧妃的信儿,于是接下来的茶会、花会,太太夫人们来赴宴时就积极地带上了家中的适龄女孩儿。
太妃知道自己儿子秉性,想着他不日就会回京了,待他回到之后,自己最好是已经备好了几个人选,只要能让他随便挑选一两个,事就办成了。若是不趁热打铁,让这小子走脱了,再去什么地方平叛、打仗,一走就大半年,什么侧妃也进不了王府啦,平白耽误人家闺女。
因此看中了几位闺秀之后,太妃就跟人家透了个意思,想先合一合八字,若合适,再细看看,若不合,就不耽误人家了。理由也有,端王的八字早有大师批过,有些说法,他虽是极富贵的命格,但命中有金星,恐怕和许多女子不合,哪怕女子单看命格是极好的,两个遇在一起怕有“金火相克”之相,会妨碍女方长辈。
这说法大家都欣然接受,太妃命人讨她相中的几位闺秀的八字,也就很顺遂。
太妃将几位闺秀的八字送去太清宫掌教道士周德纯大德相看,去之前心中忽然一动,将瑶光的八字也添上了。
周道长批了八字之后着大弟子张玄朴送了批文来回太妃,“诸位贵人的八字都是极好的,堪配王爷。其中这几位最佳。”
太妃拿了看,见一位是安国公府的六小姐,一位是礼部钱侍郎家的一位小姐,另一位,竟是瑶光的。
玄朴还说,“若论和王爷相配,这几位都是上佳的,有和合兴旺之相,若是单论起来,这位和端王年龄相近的娘子,八字虽不是最好的,却是个‘莲生莲华’的罕见命格。有这种命格的人自然一生都是大富大贵的,即使遭逢危难也会逢凶化吉,但是父母缘浅,且在五五之年有生死关。若是能过了这个生死关,之后便如莲花重生,脱胎换骨,成了‘华盖入命’的命格……”
太妃一想,这可不就说对了么!瑶光今年刚好二十五岁,应了五五之年,生死关自然是指她中碳毒昏迷了,她自昏迷中醒来后确实是忘却了许多前尘往事,从前倨傲乖张,现在性子也变了,可不就是宛如重生嘛!
她听了这一篇早不耐烦了,打断玄朴,“道长,你讲这些我也听不明白,你就说这孩子的命格与我儿相宜不相宜吧!”
玄朴忙笑道:“相宜!相宜!哪怕王爷的命格再富贵些,这位贵人娘子的命格也配得上的。”
他师父批这个八字的时候很是惊奇了一番。这娘子是端王府中得太妃看重的姬妾,既能得太妃另眼相待,想必也很受王爷宠爱,富贵自不稀罕。可奇就奇在此人是个华盖入命的命相,这若是男子,当是魁首之命,若是没有入仕,那则是一行中的翘楚。可一个内宅妇人,怎么有这种命格呢?
玄朴不像他师父持重,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打听八卦,现在五十岁了也一样不改,京城中哪家出了什么事,他全知道。他想了想,捋捋胡子跟他师父笑道,“师父,想必这便是那位老皇爷赐给端王爷的韩娘子了。”
周道长一想,是了,这必是韩氏无疑。韩氏她爹韩湲当年是探花,学问就不必说了,书法也闻名天下。韩氏自幼有美名,书法有卫夫人神韵,日后必成大家,后来她舞蹈之才名远胜于书法,所创的采风、涉江之舞至今无人能出其右。这不正应了“魁首”的命相么?
但他看了这娘子八字中的金舆、驿马,又摇头道,“不对,不对呀。可没听说过那位韩娘子常常出门呀。”金舆和驿马简单说就是出门坐车乘轿子,常常带官星,因为做官的常有调动,不管是赴任还是回京述职都得坐轿骑马,这娘子八字中这两项比寻常官员的还好呢。
再看桃花,老道士又笑了,看了玄朴一眼嘱咐道,“这个你可不能说出去。”桃花当然就是桃花运,这位娘子桃花运好得不得了,可对女子来说,想必夫家不会喜欢。
老道士对瑶光的八字反覆推敲,总觉得匪夷所思。
但要让瑶光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呀,别说车马了,超跑她都两辆呢!私人飞机、私人游艇她也坐过多少次了!
至于桃花运,她从小长得好看,生性浪漫,又从事艺术工作,成名后许多男明星、男模脱光了想让她给画像还得排队呢,那桃花运能不好么?
太妃听玄朴说瑶光命格极好,正自欢喜,却听他又说道,“不过,这位贵人今明两年运道不大好,常有小人作祟。”
太妃一听,差点站起来,大声道,“唉哟,正是呢!你且说说,可有破解的法子?”
玄朴道:“若是真要讲破解的法子,也是有的,只怕娘娘心疼贵人,不舍得她去。前儿寄名符也做了,恐怕仍是不够。”
太妃一听这话就知道必是要持斋、出家一类,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这孩子连着病吓了两场,十分荏弱,既吃不得素,也受不得苦。”
玄朴笑道,“这位贵人命中却是有些缘法的,但娘娘既这么舍不得她,贫道就不说了。”
太妃指着玄朴笑骂:“你还跟我卖关子!你只管说些别的破解之法。”
玄朴道:“太妃娘娘只管放心。这娘子的命格极好,即使遇到些小波折也可逢凶化吉。常言道,吉人自有天相。但若人心不足,天要助你也无从助起。又有‘天人感应’的说法,若贫道看得不错,这位娘子必会自求在王府外面清净一段日子。那之后自然万事胜意。”
太妃又问起瑶光可有多子之相。
玄朴在道学、易经上没学到他师父三分本事,对于怎么说话这门学问可比他师父高明不少,当即笑道,“太妃娘娘不必忧心。只是好事多磨,这位贵人日后必得贵子,但只是得应个‘金鳞’‘白象’的征兆才能有孕。”
太妃想到自己前后生育过四次,前三个孩子都没养到周岁就夭折了,最后反倒是抚养了当年的康王数年之后才生下了端王,更想不到四殿下康王后来能登大寳,于是也不再问。
道士们讳言不敢说,太妃自己心中就不止一次想过,早生的孩子未必就能真成贵子。女子过了三十也照样能生。且看运道吧。
今日瑶光一来,果然自己提出想要再在庄子上住一段日子,正应了玄朴胡诌的那篇鬼话。
其实,林范父子丢了差事,镇南侯府遭申饬,端王妃在镇南侯府养病,这些消息全京城勋贵圈子都知道,玄朴消息灵通,哪有不知的?虽不知道究竟真相如何,但想来和韩良娣年初“被自杀”有些关联。
他看韩良娣之前作为,觉得她应该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这时候自然不会跳回泥潭搅和,更何况太妃现在还在为端王选侧妃,韩良娣必然会自请再在王府外住段日子。
但在太妃看来,这就是瑶光有“天人感应”,且又是个知足懂事的。
她拉着瑶光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没一处不喜欢的。只觉得瑶光是个有福的,而且现在更懂得惜福了,这般人才心性,哪怕过了花信之年,放在在京城一众闺秀里也是出众的。
瑶光被大boss这慈爱的目光看得心中发毛,上一次太妃这么看她,还是跟她说“晋侧妃位”的时候。当时差点把她给雷焦了,这次可千万别再来了。
太妃笑眯眯的,“这有什么难的。你爱在庄子上住着,就再住一段日子。待六郎回来了,找个好日子,我打发人接你回家。我晓得你现下是怕他,你见着他就知道了,他是个最不着调的,常常不知轻重玩笑,心却是极好的。你见了他,若还是怕,就先陪我这老婆子在春晖园住一阵子,横竖他每天得晨昏定省的,你和他渐渐熟悉了,再回斓曦苑不迟。再过一阵子天气热了,我再带你去城外避暑……”
瑶光听得心脏噗噗乱跳,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得强颜欢笑点头应了,还得再对太妃表示感谢。
李嬷嬷还凑趣说,“良娣看着像是有些害羞呢。”瑶光心里苦,嬷嬷,我不是害羞呀,我是想哭却不敢哭啊。
太妃见瑶光头都要垂到胸前了,看不清脸儿,只露着白玉般的耳朵和一段脖子,耳廓微红,耳朵垂上戴的是闺中小女孩刚扎了耳洞时常戴的玉塞子,不由伸手在她脖颈后背摩挲两下,“这孩子瞧着哪像是二十多岁的呢!前儿我见了那么多的京中旧人家的闺秀小姐,要说这相貌气度,真没有几个能和瑶光比的。”
玉版等人忙跟着夸瑶光。
太妃越看瑶光越喜欢,心里可惜,若不是韩家坏了事……唉,只能说造化弄人。
瑶光听着众人语笑嫣嫣,心里这口气出不去,咽不下,只能盼着端王再晚回来些日子。就算回来了,最好一回京后忙得不可开交,整天去赴宴去打猎去他的西山大营跟他的后宫男孩小伙伴们昼夜玩耍,千万不要想起来她。
太妃留瑶光一起吃了午饭,又赏赐了许多好东西。
瑶光回到绿柳庄时还未掌灯,薄暮濛濛,溪水潺潺,她站在庄园中的花园里,对着满目繁花,心中又迷茫,又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