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才人后,白呦仍然想低调做人。
但是不太能低调起来。
因为大约是位份封的比较巧,她所在的宫舍没有比她位份更高的娘娘,她居然混成了一宫主位。皇帝的后宫有点凋零,后宫娘娘们稀稀拉拉人数不多。虽则如此,白呦混在人群中,却仍然收到了不少珍贵的礼物。
比如上等的貂皮、胭脂、衣料、笔墨……宫里分给她的宫女与内宦,也是各顶各的懂事乖巧,俗事不用她操一丁点儿心。
白呦恍恍惚惚,感慨宫中日子过得真好,如此腐败。她离开长安数年,以前在宫里玩时竟然没觉得这里有多好。大约是那时太小,不懂事。而今尝遍苦日子,才知道宫中奢华有多珍贵。
白呦蛮喜欢现有生活,不过渐渐的,她也很有些忐忑——
因她还在源源不断地收到各宫娘娘们送她的礼物。哪家妃嫔娘家送进宫来的茶叶,哪家妃嫔自己弄来的一点儿珍珠……竟都要送她一些。宫里娘娘们怕她寂寞,还特别喜欢拉着她闲话家常。即使白呦坐在她们中间一声不吭,娘娘们也能夸她“机灵活泼”“陛下必然欢喜”。
白呦:……进宫一个月,也没见着陛下啊?
娘娘们对她好的,有点儿像“断头饭”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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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呦快被自己的忐忑逼疯前,她郑重梳洗一番,带上自己亲手编的几个穗儿当礼物,去恭敬请皇后娘娘解惑了。因宫中这些美人,各个笑得她发毛,只有皇后看着还稍微正常一些。
清晨时分,皇后娘娘正在书舍悬腕练字,她听闻白呦的问题后,抬头,向珠帘前站着的女郎望了一眼。
这位“白才人”,目前还在扮丑。脸色黑黄不说,眉粗唇厚,衣着审美也如村姑……看着实在不是美人胚子。但也说不定,他们陛下就好这口呢?
皇后娘娘将笔放下,让白呦入座,再让侍女上了茶。前戏做完,皇后才温婉笑道:“妹妹当真不知宫中娘娘们为何如此待你么?”
白呦:“当真不知。”
皇后说:“听闻五年前,妹妹曾在宫中住过一段日子。”
白呦解释:“那时我不过是陪公主玩儿。后来我家道中落,父亲惹了些事,自然是不能进宫了。”
皇后目光幽深又含笑地看着她。
白呦不解回望。
皇后提点道:“这便是了。自见到妹妹,陛下对妹妹念念不忘,一直到今日。”
白呦:“……”
这信息量有点吓人。
她维持着一个呆愣的表情,不知作何反应。
皇后误以为她的发愣是对旧事的追忆,就拍了拍她素白纤长的手,叹息道:“妹妹你进了宫,当也知道宫中姐妹们的日子不好过。咱们陛下……嗯,有些个性太与众不同。然妹妹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儿,妹妹进了宫,得了陛下的圣宠,只消让陛下‘正常’一些,姐妹们自然都感激妹妹。”
白呦心想皇后说得真委婉,她可是听说陛下是个暴君,动不动杀人。那哪是一般的“个性与众不同”啊。
但是……等等?
她什么时候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儿了?
白呦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当年自己在宫中陪公主读书的日子。
她自然见过现在的陛下。但是皇子公主们一起读书,她不过是其中一个凑趣儿的。那时她年纪小,又懒怠,又不机灵,也不会说话。现在的皇帝陛下当时还是三皇子,一贯小君子风,和自己也没说过几句话……
她怎么就,成了他心尖尖上的人儿了?
白呦迎着皇后怜爱的目光,勉强笑了一下。她吞口唾沫,心情略有些复杂地问:“妾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儿……这话,是陛下说的么?”
皇后觉得自己大约又懂这个妹妹的顾忌了。
皇后宽慰白呦道:“妹妹自然是陛下心中人儿。陛下至今都收藏着妹妹当初的帕子、簪子、荷包等旧物。不瞒妹妹,本宫还在陛下的书舍看到过妹妹的画像。本宫也是花了很大力气,才打听到……”
皇后顿一下,迎着白呦澄澈好奇的目光,她觉得自己说多了,就掩口笑一下,遮掩道:“总之,妹妹在陛下心中极为重要。妹妹大概疑惑妹妹进宫月余,陛下为何不召见妹妹。那总是要给我们陛下时间消化的。当年心尖上的人儿如今就站在面前……少年情爱,自然珍重。”
白呦干笑:“哈哈。”
她再次努力在记忆中翻找,确认自己当年绝对没有失忆,她绝对没有和当初的三皇子、现在的皇帝陛下擦出什么爱情的火花。她当日之于陛下,大约和路人没什么区别。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
她有点明白自己为何选秀如此顺利,自己小小一个才人居然能成一宫之主,自己为什么能够不宫斗、就能得所有娘娘们的喜爱,自己为什么总能收到娘娘们的爱心礼物……这都是因为大家以为她是皇帝陛下的老情人。
当年的小仙男长大后性情突变,莫名长成了一介暴君,天天杀这个杀那个。后宫娘娘们吃不消,群策之后,打算让陛下心尖上的人儿上,去镇住陛下,保后宫平安。
难道……
皇帝陛下暗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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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呦沉默时,皇后仍温柔而期待地看着他。
皇后出主意:“陛下旧爱在心中,也许害羞,不如妹妹主动出击?若是妹妹得了陛下的宠,本宫和宫中姐妹们都会祝贺的。”
白呦保持着沉默。
她想她若是说出自己不是陛下的爱……那上等的笔墨、胭脂、水粉……大概再也没了。娘娘们不再对自己友善,自己在宫中生存要宫斗,自己再没有漂亮的衣服、伶俐的宫女、迎合自己的好姐妹……
想到此,白呦心中感觉到一丝危机。人由奢入俭难,她受不了这种委屈。
于是,她硬着头皮道:“不错,我确实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儿。我当年与陛下,也是有过一段情的。”
皇后露出“果然如此”“我就知道”类似的欣喜目光。
又继续充满期待地看着白呦。
白呦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皇后等不及了,直接道:“择日不如撞日,本宫知道陛下现在在哪里,妹妹不如今日就去与陛下重逢,给陛下一个惊喜吧。”
白呦立刻:“这也不必这么急,妾身总要准备准备……”
皇后:“妹妹要准备什么,本宫帮你。”
白呦:“……”
准备逃跑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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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盯得太紧,白呦找不出拒绝的借口,她哭丧着脸说自己总要有个借口亲近陛下吧,陛下性情变了很多,不可能一见自己就和当初一样“爱得火热”。
不错。
白呦给自己和暴君的旧情,在皇后娘娘的逼迫下,定了个“爱得火热”的基础调调。
皇后娘娘认为白呦说的有道理,于是她让小厨房最好的厨娘做了陛下也许最爱吃的几道菜,就撺掇着白呦去找陛下了。白呦恋恋不舍地被打发出皇后宫舍门,她回头,皇后还派宫女一路跟着她,让她想中途逃跑都不可能。
白呦一路惆怅着,被皇后的宫女、厨娘押着去御花园和暴君偶遇了。因为皇后理所当然地认为皇帝就爱白呦这扮丑的样子,竟没提醒白呦换装;而白呦心事重重、起起伏伏,竟也忘了自己现在形象不佳。
她不确定那暴君是不是真的暗恋过她……皇后说得那么真,白呦只能祈盼自己真的是榆木脑袋,当年年龄太小,她竟然没有注意到皇帝陛下那时候一颗纤细敏感的少年心。
就这般惆怅着,白呦被皇后宫中人带去了御花园一处湖水边,真的看到了皇帝陛下的背影。
其实她进宫后,只在定位分那天见过这皇帝一次。
这次再看,只见皇帝一身宽松黑袍,背影萧肃,坐在湖水边。风吹衣袂,他衣袍轻扬,正百无聊赖地喂鱼。身边战战兢兢,站了一众内宦。端看背影,皇帝陛下是十分不错的。
白呦踟蹰中,旁边宫女已经向那边通报:“陛下,白才人来了。”
那边陪着陛下的内宦立时露出惊恐的表情,向这边看来——白呦从他们眼睛中看到的神色是:真乃勇士。
皇帝陛下一顿,转了身,向这边看来。
他转过脸来了!一张脸干净俊朗,看着神色平静,没什么危险!
白呦硬着头皮上。她特意撩了下发,挤出一个自己最美丽的笑容。她腰肢款摆,神色从容,娇滴滴地迎上皇帝陛下:“陛下……”
她才说了两个字,没准备好戏怎么唱,就看皇帝顶着一张俊俏小白脸,懒懒地觑她一眼,说:“这人谁?”
白呦:“……”
皇帝下一句:“这么丑,杀了。”
白呦石化:“……”
不是……说好的真爱呢?
等等……这么丑?!
白呦福至心灵,明白了问题症结。不等侍卫来押她,她“噗通”跪下。她跪得太利索,把皇帝都吓了一跳,他眼睛轻瞠了一下。
就见这丑得、黑得很有风格的女的跪在地上装可怜:“陛下,您也许不记得妾身了,妾以前和陛下一起读过书的。事到如今,妾身要求陛下一件事了……”
皇帝心烦,心想又要求他不要杀了。他就奇怪了,明知他是暴君,这些女的在想什么?
没想到这女的说:“求陛下容妾身换个装。”
自封暴君的皇帝,缓缓抬目,静静看这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