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病逝离宫的缘故,在白呦的坚持下,白呦还是知道了。
不过白呦当不了“皇帝为她解散后宫,只为她倾城一笑”这种美人。
因为除了皇后,其他娘娘们都不会离开。
原因也不复杂。皇帝他是暴君,但他不沉迷女色。明知道皇帝喜欢杀人,还将自家女儿送进宫的人家,必然家家有难念经。
例如才女良妃不想嫁人,不喜欢男人;而总想勾搭皇帝的张婕妤,其实是被家中嫡姐迫害排挤进宫的,她出宫还不如继续待在宫里做梦。
不过张婕妤现在找到了新的人生爱好,她天天在后宫绣屏风。
皇后离开前,用的是病逝理由。宫里娘娘们自然不知道,她们看着皇后娘娘一天比一天病重的假象,当皇后病逝的消息传来时,宫里娘娘们哭红了眼。
白呦心里愧疚,因为人多眼杂,她不能告诉她们皇后娘娘只是离开了并不是真的死了。她去找娘娘们,便和后宫娘娘们抱团哭了一顿。夜里回来皇帝寝宫时,白呦哭得眼肿了。
皇帝啼笑皆非。
此日清晨,皇帝寝宫就传唤太医,因为陛下的宠妃因为哭得太厉害了,哭出了一个“红眼病”。
皇帝那个狗男人,他听到太医的诊断后,一口茶笑喷,就差拍着桌子狂笑了。
他一点都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在皇后离宫半个月后,皇帝和程苹之间的战争结束。程苹被俘,程苹和皇帝两人多年之间的纠葛,终于有了结论。程苹不敢相信他经营多年,会被皇帝这样昏庸的皇帝打败。
然而皇帝自己知道,这些年来,他杀人不眨眼,于其他事上从来不问,唯有军力、兵力、战力,他一直在扶持。
这是当年他称帝的资本,是他和那些大家族们谈好的条件。
大家族们起先对皇帝不理朝政沾沾自喜,因这是他们壮大的机会。不过时间久了,如果不想看这个国家衰败下去,国便一日不可无君。
现在大家族们请皇帝出山治理国家,以前谈的那些条件,可以重新商量。
程苹现在败了,他被关在牢里。他不提要见皇帝,他提出要见白呦。
皇帝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他一点也不阻拦,还亲自将程苹想见白呦这事转达白呦。皇帝一边喝茶,一边观察白呦反应。
白呦格外上道,她知道自己现在哪怕叹口气都会被皇帝误会。
白呦一口气不喘,睁大眼睛装无辜:“程苹是谁?臣妾不记得了。”
皇帝盯她片刻,微笑:“朕也不是那么不能容人。爱妃要想给旧情人求一条生路,朕也是可以理解的。”
白呦:“……这陷阱题可诱惑不了我,我是不会回答的。”
她又撒娇:“陛下,臣妾的眼睛,在封后前真的能好么?臣妾不想当第一个得了红眼病封后的皇后啊。”
皇帝:“你这么说,我就很想让你当第一个得着红眼病封后的皇后了。”
白呦:“……”
皇帝起身拂袖:“来人——”
眼看他就要唤太医,白呦气死了,她立刻扑过去抱住他:“陛下,别这样,臣妾也是要面子的。”
皇帝垂目,望她:“去见程苹么?”
白呦坚定的:“绝对不见。”
白呦虽然不见程苹,但是程苹在狱中自尽而死时,让人给她送了一张字条。字条上写:“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白呦握着字条的手轻抖,她的心脏再次感觉到猛烈的痛意。
然而情便是这样,没有就是没有。她既断情,绝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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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苹不和皇帝多说一句话,直接在狱中自尽。皇帝去了太皇太后宫中,将这个消息告诉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听后沉默,她咳嗽了两声,没说什么。
但是所有皇室嫡系,如今就剩下皇帝和六公主,程苹终是死了,太皇太后两次手刃自己的血脉,不可能毫无感觉。
皇帝望着祖母苍老的面容,看祖母咳嗽,他心中涌上悲意。他唇颤了颤,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不是自己死,就是要程苹死;但是对太皇太后来说,若非他自我堕落得太厉害,太皇太后未必愿意赶尽杀绝。
太皇太后看皇帝的神色,她微微笑了一下,说:“不提那些了,往事彻底消散,陛下日后要往前看才是。”
皇帝说是。
太皇太后又揶揄般问:“那哀家现在能求陛下给皇室嫡系留个后了吧?”
皇帝:“这可能需要祖母帮一把。”
他说:“毕竟呦呦好似已经认命,觉得我和她不会有太多夫妻生活。”
太皇太后被两人纯洁无比的夫妻生活所震撼,好半晌才挥了挥手,让皇帝离开。
接下来,白呦就接到了太皇太后的口谕。太皇太后说了一番子嗣绵延、江山永固之类的客套话,暗示白呦与皇帝多睡一睡。白呦接到这口谕,她既害羞,又觉得惊喜,又希望太皇太后多去找皇帝谈谈——
不是她不睡。
是他不睡啊!
她一直很积极很努力呀!
不过太皇太后这口谕,倒真的算解救了皇帝和白呦。两人同宿皇帝寝宫,灯熄后,隔着被褥,皇帝的手握了过来。
白呦心中紧张,想可千万别是只握手啊。
好在不是,当他的唇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一下时,白呦松了气。
他们都有点儿别扭,有点儿慌乱,但是强撑了下来。
有强撑第一晚,之后的日日夜夜自然就会顺畅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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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呦本以为接下来就是自己的封后大典了,但是天不遂人愿,年末的时候,太皇太后病倒了。
夜里白呦与皇帝被喊醒,去太皇太后寝宫。他们看到太皇太后的寝宫灯火通明,无数宫人跪在院中。白呦心里惊,她疑问地看向皇帝,却见皇帝脸色苍白,神情却与她一样迷茫。
显然他什么都不知道。
白呦心中一酸,伸手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轻轻发抖。她握他的手时,感觉他剧烈一颤,看她一眼。
白呦轻声:“陛下别慌,也许什么事都没有。”
这自然是一句苍白的宽慰话。
太皇太后若真的没什么事,不会大半夜将他们喊来。当二人进殿,跪在太皇太后床下时,见太皇太后神色倒是平和,然而却憔悴苍凉得不像样子。御医们跪在帐外,瑟瑟发抖。
一个御医抖着:“陛下、娘娘,太皇太后一年前便得了不治之症,臣们当时诊出太皇太后只剩一年时间。但是太皇太后不让臣们告诉陛下,臣死罪!”
一群御医齐磕头认错,但这唤不回太皇太后的性命。
皇帝唇颤抖发白,他跪在床边,伸手去拉太皇太后的手。
他全身冰冷,脑子甚至是懵的:“祖母……”
他明白了一切。
五年时间了,为什么在这一年,太皇太后没有杀掉白呦后,就让白呦进宫。为什么太皇太后突然就和皇后谈好了一切,整个后宫都在积极帮白呦,帮他。
一年的时间,太皇太后要解决一切遗留问题,才能不带遗憾地离世。
太皇太后侧过头,看着皇帝和他身边跪着的白呦。
她神色有些恍惚。
她微微笑:“陛下,恕哀家要先走一步了。”
她道:“陛下别难过,这一日是迟早的。哀家至今记得,你当日孤零零跪在哀家门外,向哀家磕头,希望哀家拨乱反正,希望哀家支持你。”
“哀家本来不想管,因为前贵妃的原因,哀家与先帝的母子关系一直很冷淡。哀家不想让关系更差下去。但是你苦苦哀求,哀家见你实在可怜,被你说动,还是站在了你这边。从那一日开始,哀家就一直是支持陛下的,陛下知道么?”
皇帝闭目。
他再睁眼时,双目已红。
他声音沙哑:“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些年有些混不吝,让祖母很为难。我也许伤了祖母的心,让祖母为当年的决定后悔……”
太皇太后摇头,这个老人家唇角带笑,慢慢道:“你是好孩子,和先皇不一样。哀家从不后悔帮你。你只是走了弯路,但你还年轻,你也是不得不为之。”
她被皇帝握着的手也有一丝颤,她语气悲痛:“哀家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也很苦。所以哀家让呦呦进宫来陪你。”
太皇太后转向白呦:“哀家当初本想杀了你,你怪哀家么?”
白呦摇头,她不如皇帝控制得那么好,看到太皇太后这样,她眼圈早就红了:“我不怪您。您是为了陛下,而且您知道我失忆后,就没再杀我。我进宫后,您还救过我。我怕您不许我和陛下在一起,但是您从来没有这样过……”
白呦眼中的泪落下:“祖母,您是一位充满智慧的老人!”
太皇太后道:“若真是如此,当年宫中的悲剧也不会发生。如果不是哀家阻拦得太晚,未必会死那么多人……”
太皇太后说话间,气息更弱了。
她艰难地、摇摇地抬手,抚摸皇帝的面孔。
她透过他现在的面容,隐约看到了他当年做少年时的样子。那样的清隽,端庄,正直……
太皇太后看着这对璧人并肩而跪,她喃声:“当年呦呦你在宫中读书,哀家没有见过你。但如今也不晚,往后余生,你答应哀家,会好好陪在陛下身边。你身上的毒,不管能不能解,都请你陪着陛下,不要伤害他。”
白呦点头,她的手与皇帝交握。
太皇太后目光飘虚,似陷入回忆中:“陛下刚刚登基,哀家提议陛下将年号定为‘佑平’。陛下不曾过问,自然不知,佑平佑平,本是佑君平安。哀家想要佑君平安。皇室莫要再发生惨剧。”
“佑平第一年,陛下萎靡不振。”
“佑平第二年,陛下对那些做错事的人,开始直接杀了。”
“佑平第三年,陛下成了暴君。”
“佑平第四年……”
“佑平第五年……白呦入宫。”
太皇太后的手滑下去,她闭上了眼。皇帝如同被惊一般,他拽住她的手,凄惨高唤:“祖母——”
太皇太后眼角余泪。
她给他们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若是有缘……天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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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于当年冬病逝。
第二年春,佑平六年,白呦被封为后。
这一年,良妃依然在快乐地写话本,张婕妤在痛苦地绣她的屏风。
白呦与皇帝约定,他绝不自私地不顾她的意愿,强行要用他的心头血为她彻底解毒。她不要彻底解毒,她要和皇帝相依相偎很多年。待她真的快熬不下去的时候,他们才可以用皇帝的心头血去搏一搏那个可能性。
而且说不定这些年,不需要人血为引的解药,就能研究出来。
佑平六年夏,六公主进宫,与白呦玩耍,说起宫中贵女们的婚配,要白呦帮忙。于是七夕节时,白呦就央陛下在宫中办了一场宴,邀请长安适龄的年轻贵族男女们来相汇。
白呦问皇帝:“陛下可记得,以前我们也一起过过七夕节。”
皇帝回忆了下,说:“可惜那年,朕并未与你有过交集。”
白呦轻声:“但是那年,是我进宫读书的前一年。那时候我在七夕节宫宴中见到陛下,便对陛下一见钟情了。只是陛下一人戴着面具在宫道上走,陛下也不理臣妾。陛下当是一点儿也不记得。”
皇帝笑了笑。
他没再辩,而是让大内总管取了两张面具,他和皇后各戴一张。两人走下高阶,各走一方,与民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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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皇帝皇后的程疆和白呦走在宫中男男女女中。年轻男女们好玩地戴着面具,相识或相爱,全凭缘分。
走在这宫道中,置身人群,就好像回到当年。
年少的白呦戴着面具,在人群中寻找程疆。年少的白呦刚在宫宴上见到了他,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走了。之后一整晚,白呦都在找他,却没有找到。
年少的程疆与自己的兄弟们坐在阁楼,他们指着下方那摘下面具的少女,说:“老三你看,她是不是今晚最好看的?”
年少的程疆掀开面具,头探过窗棂,向下方的少女看去——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白呦。
漂亮,灵动,活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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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佑平六年的这晚七夕夜,皇帝与白呦在宫中长桥上相遇。
灯火重重,火光照在二人的面具上。周围男男女女,熙熙攘攘,喧嚣无比,却都与他们无关。
白呦摘下自己的面具。
她静静地仰头看着他,眼中若星辰一般,她抱着面具笑:“陛下,我们要好好认识一下。”
“我叫呦呦。我想一直和陛下相识,相爱,在一起。若是有缘,今生过后,我们天上见,我们来世也要见。”
灯火映水,水波潋滟。
皇帝摘下他的面具,从下巴、嘴唇向上,高挺的鼻梁、深远的眉眼一点点露出。
他道:“我叫程疆,字士泽。若是有缘,来世也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