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倒是有些架子。
国师带宁鹿见越王之前,先去见了越国一些王侯。
越国国师办了宴,邀请他们一同去认识些朋友。国师对这些不感兴趣,向来是别人上赶着巴结他、从来没有他去求人的时候。不过现在为了小公主,他势必要多走几趟。
这样的宴会上,莺莺燕燕倒是不少。
而一听国师秋士泽的大名,男女的眼睛都亮了,都为了上来恭恭敬敬向国师请教。
宁鹿见到国师被一群年轻男女围住,她自己被挤了出来,愣一下后,当下便有些不高兴。
看国师与人说话的神态和平时面对自己时也没区别……宁鹿难免觉得自己不再是特殊的,便有些不悦。
更不悦的是,她试图和越国皇子攀交情时,见几位漂亮的公主跟上了国师。
那几位公主娇艳夺目,比宁鹿年龄长一些,宁鹿一个小丫头片子,在那几位公主之下,毕竟是太小了,没什么风华。
几位皇子见宁鹿一直回头看那几个围着国师的公主,便道:“那位云公主,是我越国第一美人。”
宁鹿心想:哼,有什么了不起!等我再大两岁,我也是我们黎国第一美人!
当日回去后,国师与宁鹿同坐一车,皆有些沉默。
国师看到了宁鹿和那几位皇子交谈甚欢,他皱着眉,对此有些不悦;而宁鹿见到国师被漂亮的公主们围着,又看他现在漫不经心,便觉得他动心了,心里微恼。
宁可一声响亮咳嗽,吸引了车内国师的注意力。
宁鹿盯着他:“今日那几位公主是不是很漂亮呀?”
国师顿一下。
他真的思考了一下,才回答:“确实。”
宁鹿:……这个人他居然思考了!他不应该脱口而出说“不是”么?他思考后还觉得对方好看?
宁鹿咬唇。
她说:“其实我母妃当年也是黎国第一美人,不然我父王不会把她抢进深宫。我母妃虽然死得早,但是国师你肯定见过她,她是不是很好看呀?”
国师“嗯”一声:“你母妃,确实好看。”
宁鹿倾身,手指自己:“而我与我哥完全继承我母妃的美貌!你看我哥他即便是个男的,从小到大都被夸‘漂亮’,而我们龙凤胎,我还是那个女孩子……你就应该知道我很厉害吧?”
国师目光深幽地看着她。
他悠悠道:“小公主一这么东拐西绕,我便知道你是又要秀了。小公主还是直说吧。”
宁鹿不好意思地笑一下。
然后她眨着掺满星光的眼睛,问国师:“在国师眼中,谁是这世上从黎国逃出来的最好看的小公主呢?”
国师:???
……从黎国逃出来的小公主,不是只有自己眼前这一位么?
这限制条件加的,有的选么?
国师无奈道:“自然是你了。”
宁鹿满意地笑了。
她欢喜地坐过来,抱住国师的胳臂蹭了蹭,撒娇道:“我便知道我在你眼中,是最好的了。”
国师:“……”
他并没有反驳,而是伸手,揉了下她的发,叹道:“你呀。”
宁鹿:“我怎么啦?”
国师轻声:“……你就是我的劫。”
之后,他们确实如愿见到了越王。
越王虽然之前推三阻四,但是见到大国师后,便十分恭敬,挽留国师留在越国。
国师勉为其难地答应说愿意待段时间,之后便把宁鹿推了出来,介绍这是黎国的九公主。
越王自然早就知道了,却还是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一下对黎国灭亡的同情与悲痛。越王让小公主尽管住下,越国起码能够庇护她不被卫国抢走。
然这岂是目的?
国师说了请越国帮忙复国的事,又讲黎国与越国邻近、卫国狼子野心。黎国既灭,越国若不支援,下一个被卫国灭的,也许就是越国。
越王为难道:“寡人既帮黎国,黎国总得有些保证给寡人,不能让寡人白忙活吧?”
宁鹿问:“不知王君是何意,可否明说?”
越王盯着她的美貌,说:“两国若是联姻,自然有百年之好。”
站在旁边的国师脸色微变。
宁鹿却爽朗一笑,道:“我的哥哥姐姐没成婚的多了,越王想与谁联姻,只要黎国重建,我都可以代他们先应下。在黎国面前,儿女婚姻,都是小事。”
越王诧异了一下,正想说我想联姻的对象是你这个漂亮的小公主、而不是你的哥哥姐姐,国师在旁边打断:“这些日后再谈,今日到此吧。”
越王便不说此事了,然国师与宁鹿要出宫时,越王对宁鹿不感兴趣,却百般哀求国师留下来,帮他算算天命。
自家国师都推崇黎国这位大国师,越王自然知道轻重。
于是国师被留了下来,宁鹿独自出了宫。
--
宁鹿被领着出宫时,行在宫道上,不禁想越王说的那个联姻是何意。
莫不是让她联姻?
其实为了黎国,她也可以啊。
只是,当宁鹿这般想时,心中就对打个顿儿,不自觉地想到国师那清薄萧肃的背影……
“鹿儿!宁鹿!你是宁鹿吧?”身后传来唤声。
宁鹿惊讶,心想她什么时候竟在越国有相识的人了?
这般一想,宁鹿回到,见是一位公主身份的女子从车上下来,提起裙裾奔向自己。
而看到她,女子分外惊喜:“一别多日,没想到鹿儿你竟到了我越国,怎当时不与我说呢?若是你当日与我明说,我便直接可带鹿儿回国,不必如现今这般奔波。”
女子上下打量她,笑道:“却不想你并不是普通女子,而是一国公主。小鹿儿,你倒是骗我骗得好苦。”
宁鹿愣神,恰到地露出几许迷茫的神色。
宁鹿不好意思道:“姐姐……认识我?”
女子一顿。
原来这位女子,是越姬。
越姬之前在外游玩,遭黎国大难,越姬匆匆回国。之前的几次宴,越姬没赶上,到今日,越姬在宫道上见到宁鹿,才认出了自己当日在黎国一城外想救的那个女孩子……原来是九公主宁鹿。
见宁鹿不记得了,越姬有些失望,却如实将当日情况说出,以唤醒宁鹿记忆。
宁鹿:“啊……原来是你!”
她心脏砰砰猛跳。
她自然不认识越姬是谁。
但是她听出来了,原来越姬口中的人,是她哥哥宁业!
她当时假扮自己哥哥,而哥哥男扮女装,假扮的正是自己。宁鹿与宁业皆是年少,皆是雌雄莫辩的年龄,外人不了解他们的,是真的不会认出他们谁是谁。
隔了这么多天,宁鹿终于有了自己哥哥的消息!
此前一直联系不上!
无论她用多少两人之前的默契留下线索找哥哥,哥哥都好像与她毫无默契般,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现在越姬见过哥哥!
宁鹿不好意思地笑:“不瞒姐姐,我从黎国王都逃出后,发生了太多事,有些紧张害怕。大约是被打击得太多了,许多事我都忘了。”
越姬同情点头。
国破家亡,宁鹿不管表现得多么失态,都是情有可原的。
宁鹿便趁机打听:“姐姐可知道当日我为何没有与姐姐一道进城?既然有那般好的机会,我为何突然放弃呢?”
越姬回忆道:“当时我等在郊外一茶棚喝茶,一行军人前来,他们首领与妹妹你坐在了同一桌。我想来,对方当是来捉妹妹的卫**人。妹妹竟与那人交谈甚欢,那人口口声声叫妹妹‘阿泽’,妹妹与他是旧识么?”
宁鹿眼睛猛地一厉!
是卫王赵明宣!
哥哥遇上的那人是卫王赵明宣!
宁鹿觉得自己呼吸都不畅了。
赵明宣绝非好相与之辈!哥哥莫不是被他发现了身份,被捉走了?
宁鹿颤抖着:“然、然后呢?”
越姬说:“然后那队军人大约有军务在身,好像要找什么国师,就提前走了。那军人曾邀妹妹同行,妹妹却拒绝了。然而妹妹既然已经拒绝与那人同行,为何又与我分离,骑马去追那行人了?之后的事,我便不知道了。”
宁鹿一颗绷着的心缓缓放下。
起码在越姬这个故事中,哥哥并没有被发现身份,而是哥哥主动去打听消息。
但是越姬说什么国师……难道说的是秋士泽么?
所以后来卫王登门拜访国师大人,自己才与卫王重逢?
那哥哥……不应该当日也在后面缀着他们么?
那哥哥为何不与她见面?
哥哥之后又到哪里去了?
为何始终不与她联系?
宁鹿心更乱了,她失魂落魄地与越姬告别,出了宫。她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
哥哥到底在做什么,他到底如何了?
--
此时的卫王宫,众人皆知,卫王十分宠爱那位黎国七皇子。
黎国七皇子拼着性命为卫王挡箭,当日治疗到深夜,才保住性命。
赵明宣大发雷霆,原本想慢腾腾收拾那帮乱臣贼子,现在却被宁业中箭之事刺激,宁业危机解除后,赵明宣便开始四处抓人。
快刀斩乱麻,很快将叛乱平息下去。
反过来,赵明宣待宁业,比先前上心了很多。
毕竟这一次是救命恩人,少年那毫不犹豫地扑来相救,让赵明宣感动至极。
觉得便是自己的王后,恐怕都不会有当日宁业那般果敢?
挡箭之事拉近了赵明宣和宁业的距离,二人平时多多闲聊后,赵明宣发现,宁业竟然也不是那般冷。二人还有很多共同语言。
比如都爱画、爱附庸风雅……
只是可惜,赵明宣卫国之王,他自己的使命是要将卫国发展强大,不断向四周扩张。当日年少时附庸风雅的爱好,在他的强大自制力下,尽被他抛去了。
然而现今宁业爱画,赵明宣似在宁业身上看到自己少年时的影子,便极力满足宁业的爱好。
于是众所周知,卫王突然下令全国,邀名师画家入王城,又四处搜刮名画,皆是为了与宁业探讨。
然这在外人眼中,便是卫王散尽千金,都只是为了讨好宁业!
宁业倒是随便,这是他该得的。他把自己的命毒快玩没了,只是得了几幅画,有什么关系?
中箭之伤和当日鞭打之痛不同,宁业身体是真的比以前虚弱了很多。
他在宫中养伤,做不了别的,百无聊赖,便把玩赵明宣送来的那些画,又自己作画。
赵明宣则是来去匆匆。
但赵明宣偶尔过来时,与宁业交流些画作,在朝中、后宫中受的气,都能少很多。便觉天下皆是烦心事,只有吟诗作画,才能让赵明宣放松下来。
于是渐渐的,卫王留在宁业这里的时间,便多了很多。
这日午后,赵明宣仍在宁业这里。
只是隔着一道帘子,宁业不能吹风,在里间作画;赵明宣火气旺盛,在外殿批阅折子。
将手下这些折子都看完,赵明宣起身活动下,得内宦通报,说王后又派人来找。
赵明宣心烦意乱,叹口气,知道又是那些腌臜事。然而身为卫王,他又不得不去调解。
即将出殿时,赵明宣习惯性地看一眼内殿,看宁业在做什么。
这一看,他微怔。
见少年雪衣墨发,手中笔落。许是疲惫,少年正伏于案头酣睡。
窗开了一道缝,一片落叶飞入舍内,落在少年散在肩上的发间。
安安静静沉睡的少年,如雪山上独自绽放的水仙般,憔悴、孤零,又有极致惑人的美。
赵明宣看得怔忡。
他制止内宦的呵斥,自己悄然进了内舍。赵明宣亲自将窗关紧,又脱下自己的外衫,罩在了宁业身上。
内宦露出惊恐目光,然赵明宣只是在内舍站了一会儿,他低头看了宁业半天,转身就走了。
在卫王走后,宁业缓缓坐起。他瞥一眼自己身上被披着的男人外衫,目光轻飘飘地移开,看向那扇被赵明宣关了的窗子。关了的窗子看不见人,宁业却能听到外面走远的脚步声,知道是赵明宣离开了。
宁业目中露出几分复杂之情。
他自然是一心想害卫王,想杀掉卫王……却不想这位卫王,如此单纯。
宁业低头看自己作的画,面无表情的,将画撕掉。他起身后,身上披着的男人外衫便落了。而宁业回头只静静地看了一眼,长衣曳地,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满园枫红照亮窗扉,殿中少年独立。身如孤雪,自是漠然。
离开那宫殿已经很远,卫王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寻常的肃冷。但内宦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心中浮想联翩。
卫王当时神色之温柔平和,仍让内宦心悸:卫王好色,却也不好色。天下于他最重要的永远是国家,何曾见过卫王对一人流露出这般神色?
宁业毕竟是黎国七皇子,卫王怎能如此信任他?
渐渐地,整个王宫,便都有些风言风语传出,说卫王未免太过宠爱那个亡国皇子。
赵明宣自然压下那些流言,自己并不当回事。
--
国师回来后,宁鹿已经在等他。
宁鹿问他:“当日我哥哥有找过你么?”
国师一静,身子微绷,然后答她:“不曾。”
他问:“为何这般问?”
宁鹿叹口气,摇摇头不说了。
她心中有了烦恼,蹙着眉的样子,再也不无忧无虑了。
--
宁鹿比之前更加积极地行走于越国王庭间。
若说之前只是在尝试,她现在是迫切地想要复国。
便整日与那些皇子们一处玩。
试图通过他们动摇越王,让越王答应出兵。
国师看在眼中,神色冷淡,并不理会她。她自去交际,而他整日闭门不出,只在府中养病。
深夜时分,宁鹿回到府邸,见国师房中的灯火仍亮着。她犹豫一下,想起来自己好像许多日没有见过国师了。因为她天亮便出门、深夜才回来,能见到国师的机会,比寻常要少了很多。
宁鹿有些想念他。
难得见天这样晚了,国师屋中还没熄灯,宁鹿徘徊许久,笑吟吟地上前敲门了。
--
国师开了门,看到是她,他神色不变。
国师:“你喝酒了?”
宁鹿在他的凝视下,颇有些尴尬。她说:“一点点……你也能闻到呀?”
国师没吭气,回去入座了。
宁鹿关上门,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她背对着他,小心闻了下自己的衣领。觉得酒味也没那般大嘛,国师似狗,好灵的鼻子。
她回头笑嘻嘻地入座,看他这么晚了,竟好像还在写东西。宁鹿抓起案上的茶壶为自己倒水:“我有些口渴哎。”
国师没理她,他低头写自己的。
宁鹿努力与他搭话:“你整日不出门,便不知道越国与黎国是很不一样的。那些皇子们也非常好玩,我们整日骑马射箭,他们说从未见过像我这般放得开的公主,一个个都为我倾倒,哈哈。”
国师仍然没搭她的话。
宁鹿是自来熟。
她认识的国师,本来就和他们凡人不怎么搭话。后来是一路上她折腾国师折腾太多了,国师才渐渐开始理她。现在不过是又恢复到最开始嘛……宁鹿很自然。
她笑嘻嘻地说自己一天在做什么,评价越国的几位皇子。说联姻大事,思考自己嫁过去会不会比较简单一点……
国师放下了手中笔,说:“你说完了么?说完便走吧,我要睡了。”
宁鹿尴尬:“……哦。”
她起身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你到底怎么了啊?”
国师静坐,周身气质寥落。
他说:“宁鹿,我不是永远脾气那般好,任由你逗趣。我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我真的生气了。你若是想要联姻,想与你挑选好的皇子联姻,就从我这里搬出去。之前的事当我在做梦,你一个小孩子,我与你计较什么?从此你我一刀两断,我不阻拦你的前程,你也莫来求我什么。”
宁鹿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