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暖,宁鹿与诸位皇子公主一道踏青,夜间有一起饮酒作乐。
毕竟她年少,对这些宴饮之事都分外有兴趣。虽然黎国九公主不与越国皇子联姻了,让诸位皇子颇觉遗憾,但是小公主这般精灵古怪、爱玩爱笑,谁又舍得玩的时候不带她呢?
皇子公主们这般游乐,是越王默许的。越王不光默许,到傍晚的时候,越王还亲自来“与民同乐”。
宁鹿笑盈盈地与诸位皇子公主迎接越王,她看到越王身畔,不仅跟随着越国原来的大国师,秋士泽也跟随在侧。比起越国那位大国师,秋士泽清隽出尘、仙人之神,看着颇为赏心悦目。
诸位皇子公主便在下方小声讨论:
“是不是秋先生以后就留在我越国了?”
“应该是。黎国亡了,父皇费了很多口舌才留下先生。”
“那太好了!听说秋先生特别厉害,周天子都多次邀请先生前往国都。然而黎国祖先对先生有恩,先生才留在黎国。这么多年过去,那恩早该报完了。先生留在我越国,天命所向,我越国日后便前途光明了。”
宁鹿听他们这般说,心中便极为快乐,犹如旁人当着她的面夸她的情郎似的。
不过呢,她这个情郎,是见不得明面的。
就算秋士泽许了她三年之期,在这三年中,秋士泽还是大国师。既然是大国师,为了不引人猜忌,国师便仍是清心寡欲的国师,绝不可和一个小姑娘纠缠不清。
不过没关系,宁鹿还蛮喜欢这种表面没关系、私下浪上天的感觉。
趁着皇子公主们簇拥他们父皇、恭维大国师时,宁鹿提着自己腰间的小酒壶,偷偷喝一口“桃花醉”。
她美得眉眼弯弯时,忽然与国师看过来的冷锐目光对上。对方的目光,直接看向她手中的小酒壶。
宁鹿差点一口水呛出,慌忙地咽下酒,藏好自己的酒壶,再作出一副乖巧无比的样子,对远处那被人围着的国师露齿一笑。
国师仍沉着脸看她。
当是怪她饮酒。
宁鹿当做不知,只趁着旁人不察,她娇娇俏俏地,向他飞了一个漂亮的媚眼。大胆又张扬。
这下国师脸一下子涨红了。
他咳嗽着转移目光,再不敢向宁鹿这边看了。
宁鹿颇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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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开宴,依然是越王与民同乐。
宁鹿躲了个懒儿,缩到一柱子后的座位。人多眼杂,旁人看不到她,她便能自得其乐,也不会影响旁人。
歌舞声越过水面,寥寥传来。灯火照在水上,水面上船桨与灯海交融。华丽船舱间,帷幔飞扬,隐约可见其中歌女舞女曼妙的身姿。
丝竹管弦声让人心醉。
宁鹿靠着红木柱,一腿曲起,手指按在膝头跟随着乐声打节拍,另一手持着一酒壶。长发过耳,她如此潇洒快活,与旁的那些端庄典雅的公主们一点也不一样。
此时宁鹿唯一的烦心事,是自己手中这酒,到底是该喝还是不该喝。
她还蛮喜欢喝酒的……然而国师不喜欢她喝。
如今酒壶在手,闻到其中芬芳,小公主的心都随着醉倒了。她耸耸鼻子,心想我就喝一口,国师大人今晚和越王在一起,他不会发现的。
这般一想,心中放松,宁鹿就要把酒壶拿到口边了。
她正要喝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宁鹿镇定地,回头讶道:“国师大人,你不是与越王在一起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国师目光幽幽地看着这个抱着酒壶不撒手的小酒鬼。
他纳闷:没来越国前,也没发现小公主爱喝酒啊。
当然,也许是那时候在逃亡,条件不好,没法给小公主提供美酒。
国师道:“越王与其他人谈事,我推脱身体不适,便出来了。”
宁鹿诧异:“那你来这里,没被人发现?”
国师莞尔一笑:“小公主找的躲懒的地儿这般隐秘,谁能发现?”
宁鹿心想:他怼我!
他又怼我!
我还是不是他最宠爱的小公主了!
明面上,宁鹿只是装作听不出他的言外意,她嘿嘿笑了一声。
国师见她这脸皮厚、般不上道,又好气又好笑,盯着她抱在怀里舍不得放的酒壶,问:“你还要喝酒?”
宁鹿装傻:“不喝呀。”
国师要再说话,宁鹿抢先:“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国师回答:“脸。”
宁鹿本不是在问他,而是自问自答,所以她几乎与国师在同时开口:“脾气。”
异口同声地回答之后,二人诧异之下,同时沉默。
国师:“……”
宁鹿:“……”
二人对望,两脸懵逼。
国师心想:我竟然猜错了?
宁鹿则想:他居然对他的脸那么自信?
宁鹿心理素质极佳。
她镇定道:“我是说我喜欢国师你这么温和的好脾气。”
国师含笑:“那你看错我了,我脾气并不温和。我只是身体差,生不起气而已。”
宁鹿:“……”
国师俯身,从她手里拿过酒壶。
宁鹿:“哎……”
“噗通”一声,她眼睁睁看着国师将她的酒壶扔进了水里。宁鹿一下子呆住,她俯身没捞起她的酒壶,酒壶已经沿着水面飘远。宁鹿一下子回身仰头,瞪视着国师。
国师在她这般瞪视下,略微愣一下,回到道:“你应该已经喝了不少了,不宜再饮酒了。”
他与她对视,毫不退让。
宁鹿气恼:“你又不是我爹不是我娘也不是我哥,你凭什么管我啊?”
国师轻声:“我是你的情郎。”
宁鹿睁大眼睛,望着他点满星辰的眼睛。这一刹那,她心脏噗噗,竟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国师会这样说……情郎这个词,听着离他好遥远。
国师见她只是看着出神,却不说话,他略微心虚了一下。
国师不太自信地问:“应该是这样称呼没错吧?我看你们这些小孩子,都是这样说的。”
宁鹿嘻嘻一笑,她一下子不生气他扔了她的酒壶了。她拉住他的手,将他拉得与自己一道坐下来。
宁鹿小心看两旁,抬手捂住国师的嘴,小心翼翼道:“嘘,声音小点。可别让别人发现国师大人破戒,竟然诱引我这般漂亮可爱的小姑娘上钩。”
她借着拉国师坐下时,故作无意,整个人拥埋入他怀中,搂了一把他的腰,然后就如偷腥的小老鼠一般,快乐地笑了起来。
国师忍俊不禁,伸手掐了掐她的小脸。
宁鹿抬头,讶然:“我说我是‘漂亮可爱的小姑娘’,你不说我么?”
国师作出与她同款的讶然表情:“你就是‘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呀。”
宁鹿问:“我做错事你也说我漂亮可爱么?”
国师道:“你还小呢。”
宁鹿仰脸,望着他的眼睛。他看起来并不是那般好相与的脾气,但他对她确实很宽容。他的眼睛里,倒映着她,只有她。
烟火在天上绽放,“砰”巨大一声,惊醒宁鹿。
宁鹿歪头看去,见天上放了烟火,五彩缤纷,那些皇子公主们都醉醺醺地趴在栏杆上去看那烟火。人影重重地映在水上,烟火声大,所有人都喝醉了,没人注意这里。
宁鹿心中动起。
她一把抱住国师的脖颈,在他茫然震惊下,亲上了他柔软的唇。
国师愕然,忍不住张口,宁鹿趁虚而入。
国师大脑空白,瞳孔睁大:“……!”
他喃声:“鹿儿!”
宁鹿与他气息交融,含混地又咬又笑。她面红彤彤的,胆子却很大,声音糯糯的:“嘘,别说话!别让人发现了,那你就清白不保了。”
国师紧张得全身发麻。
他喃声:“不行……”
然而宁鹿小猫一样没骨头,她抱着他哼哼唧唧,国师的耳朵通红一片,那晕红沿着颈渗入领口,他根本抗拒不了。他太紧张了,全身僵硬,睫毛颤抖,他简直如受刑一般。
国师:“鹿儿……”
他的眼睛中凝了水,波光粼粼,星火浮照。他手按住她的后颈,手心出了汗。
国师再唤:“鹿儿!”
长发缠绕,气息滚烫。
国师:“鹿儿!”
宁鹿贴着他,用气音小声道:“你若是不愿,那我走了。”
她说着便要起身,国师一把拽住她手腕。
他道:“鹿儿!”
宁鹿笑倒——每一声“鹿儿”,都有不同的含义。
国师涨红了脸,与她十指交握。这甜蜜又痛苦的体验,他魂儿都被吓走了,然而又甘之如饴。始知谈情说爱,原来是这样的体验。
水上映着二人的影子,波光一圈圈荡起涟漪,朦胧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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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国师帮宁鹿谈越国出兵之事,宁鹿就放下了心。只是国师告诉宁鹿,说卫王现在是天选之人,此时出兵不利,还要多等一两年。这一两年间,他们便当留在越国。
一方面,大国师履行自己对越王的承诺;另一方面,这一两年,越国正好可以练兵,为出战卫国做好准备。
卫国从上到下皆尚武,要战胜这样的大国,绝非一日之事。
国师将这些分析给宁鹿,略有些忐忑。幸好宁鹿虽然着急复国,但她也知道这事急不得,便决定静待时机。
这般宁鹿闲了下来,就有心思放在了国师身上。
五月时节,宁鹿与公主们玩耍,听说别人家的姑娘都会给情郎绣荷包什么的。宁鹿听得羡慕,心里又不以为然,觉得旁人能做的,她自然也能做。
因为不能与国师在明面上卿卿我我,私下的一些小秘密,便显得比寻常谈情说爱的男女们更为珍贵。
宁鹿不打算绣什么荷包,要干就干飘大的,让国师大人见识到她是多么的贤惠。宁鹿嫌荷包没有技术含量,她自信满满,准备直接从做衣裳这种高难度的活计开始,向国师表明心意。
这日,国师被越王叫去王宫算什么东西,宁鹿就偷溜进国师的屋舍。
虽然二人关系已经如此亲密,但国师除了和她亲一亲外,其余时候分外守礼。即是说,宁鹿其实是不太有机会能进国师大人的屋舍的。
宁鹿溜进国师的屋舍,便去打开他屋中的各式箱子匣子,去翻看他缺什么衣物,又兀自量他衣裳的尺寸。
小公主打算给国师一个惊喜,翻他衣服,她倒是翻得十分快乐。
宁鹿打开一个大箱子,在翻看国师的衣裳时,突然,一个木匣从裹着的衣物中掉了出来。宁鹿吓了一跳,慌张要把木匣给塞回去。但是木匣被摔开了,一封信从匣子里掉了出来。
宁鹿蹲在地上,看到信封上的“宁鹿亲启”。
她手指挨到信封,霎时便动弹不得了。
她盯着信封上那熟悉的笔迹,感觉指尖都开始颤抖了——
这是黎国七皇子宁业的字迹。
是她哥哥写给她的信!
而她从来不知道!
从来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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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鹿坐在国师的房舍中,沉思许久,还是毅然决然地撕开蜡封,将信取了出来。
展信便是:“鹿儿,别来无恙。
当你看到此信时,我当已然身陨。托国师大人将信转交于你,思来想去,也未曾想通是否应当。然我既已身亡,这世间若连你也不知,我此生未免太过孤零。是以留信于你。“
宁鹿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忍着自己手指的冰凉,忍着眼中的泪花,强迫自己去读这信。
宁业在信中告诉她,说自己为了保护她,去了卫国,与那卫王周旋。当宁鹿看到这信时,黎国当已经重建,卫王当已经身死,而宁业自然必然无法脱身,与卫王一道死了。
宁业并不让宁鹿报仇。因宁业自己说,当他死时,他必然已经杀了所有该杀之人。他不愿妹妹后半生陷入仇恨中,不愿妹妹还要为他报仇。
宁业只求她平安快乐地度过余生。
忘掉他,却也不要忘掉他。
他希望她好好地活着,将他那份也活下去。二人双生兄妹,若有一人能幸福度过余生,牺牲的那人,便也不那般可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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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鹿静静坐着。
她眼中的泪,滴滴答答,落在信纸上,晕黑了信上的字迹。
虽然哥哥不愿说太多,然而她与他同胞兄妹,她完全猜得到他的情况。宁鹿读出来了,这是一封宁业提前准备的、在他死后、由国师大人交给她的信。哥哥既然拜托国师将信交给她,那便说明哥哥是见过国师的。
哥哥一定与国师谈了什么,一定是有什么事,让他必须去卫国。而对哥哥来说,那事,一定与她有关。且之后国师照料宁鹿,比之前用心了很多。国师还答应带她来越国……难说其中没有哥哥相求的缘故。
宁业现今在卫国!
生死未卜!
代替她与那卫王相斗!
难怪!
明明宁鹿刺杀了卫王,却一点儿事都没有;明明越姬说宁业跟着卫王来找国师了,宁鹿却没见到宁业;明明她给哥哥写了那么多信,哥哥却一封都没有回;明明……
他在代替她。
代替本该她遭遇的一切。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代替她,如果是她在卫国会发生什么……然而宁业留一封遗书给她,她难道还不懂么?
宁鹿握紧手中信,又伸手去擦眼中泪。
不!
她不能放任哥哥涉险!她明知道哥哥也许会出事,她不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她也不怪国师隐瞒她。
哥哥和国师都是为了她好,只是宁鹿不能坐享其成。
宁鹿将信放回去,眼中神色渐渐坚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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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国师知道的时候,宁鹿已经去见了越王,告诉越王,说她要亲自带兵,即刻攻打卫国。
为了说服越王,宁鹿跪在殿中,说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愿意和越国皇子联姻。
若是她死了,她便死在战场上;若是她活着,她就嫁给越王指派的皇子。无论黎国能不能重建,黎国九公主宁鹿,都愿意将自己当做一牺牲品,送给越国。
国师听闻此事,心神大震,当即吐出一口血。他顾不上其他的,就进宫去阻止宁鹿,要与宁鹿谈判。
越王十分尊重国师,同时越王对小公主的条件十分心动,小公主要亲自上战场,越王也非常好奇小公主会做到哪一步。但是国师来阻止,越王与国师谈了些条件后,就放国师去和宁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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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鹿现在住在了王宫中,越王已经许她带兵,她抓紧时间看兵书,研究地形图。
幸好她父王从小不管她,把她当男孩子一样扔给师傅,她得以与哥哥接受同样的教育。是以现在带兵出战,宁鹿丝毫不惧。
唯一的变数,便是大国师秋士泽。
得报大国师来见,殿中的宁鹿出神一下,说:“告诉他,我不见他。”
宫女去传话,一会儿却又来小心告知公主:“先生说他要在殿外等下去,直到公主见他。先生说自己身体不好,公主若是想他死在殿外,自然可一直不见。”
宁鹿垂目。
她纤长的手指,扣着竹简上的斑点。睫毛颤颤,心中纠结。终是不舍,宁鹿让国师进来。
她摆出一副冷面容面对他。
她坐在殿中,看着那清瘦单薄的青年走进来,大袖翩翩,玉冠琳琅。
宁鹿表情冷淡,将自己当成是世间最冷酷、最喜欢出尔反尔的负心小公主。
离宁鹿三丈远,国师停了下来,没有再走近。他端详着她,道:“你看了你哥哥留下的信,是不是?”
宁鹿一怔。
然后想到自己翻看国师的东西,国师是个细致人,他说不定真的能发现她动过的痕迹。
宁鹿却不愿认。
宁鹿只说:“我之前答应先生的事,通通不作数了。我还是觉得与越国联姻最好、最方便。我迫不及待想复国,一两年的时间,我根本等不下去。我现在就要出兵!”
她昂着下巴,等着与他争吵。
等着看他疾言厉色地斥她,看他露出伤心的眼神,看他对她失望,看他转身就走、与她一刀两断。
宁鹿袖中的手指紧紧掐着手心肉,她花费自己前半生最大的忍功,去与他这般说。
国师只是望着她。
他说:“你当真那么想复国?即使我已经告诉你,过上一两年,才会是最好的时机?卫王现在是天命之子,你会死在他的刀剑下。”
宁鹿道:“我不在乎!我本就是黎国九公主,其他人不在意黎国,我却是一定要用最快的时间复国!”
她要救她哥哥。
即便她死在战场上,她也要想办法救她哥哥!
这是宁鹿不愿意说的话。
她不愿怪国师不告诉她,不愿怪国师隐瞒她。然而她心底,又怎能真的对国师毫无芥蒂?毕竟是……宁业。毕竟是……她最亲的哥哥。
国师还是望着她。
只是这一次,迎着她冷厉的话语,他向她走了过来。
宁鹿如临大敌。
国师蹲在了她面前,与她平视。
他说:“小公主,你怎么就知道,你若是现在就要复国的话,我便不会帮你呢?”
“你怎么就知道,你只有联姻那一条路可走呢?”
宁鹿怔怔看他。
他伸手来抚她面容,他面上带着几分零落的笑,十分寂静温柔。
国师轻声:“小公主,无论你出于什么原因、要做什么,你都不必独自委屈,故作坚强。我一定会帮你的。”
他手落在她眼睛下,眸色干净清朗,眼中依然只有她。他只看着她,她心中百转千回,也只能看着他。
悄无声息的,宁鹿眼中的泪珠掉下。
她想露出一个笑,泪水却不断。
他嘴角噙着笑,张开手臂,目光温柔地看她。
宁鹿眼中落泪,一声不吭地倾身,扑入他怀中,抱紧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