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鹿呦睡到下午才起,她伸展个懒腰,披上半臂,就慵慵懒懒地出门站在院中了。

一个小厮得到通报后,神神秘秘地过来见大小姐,他说:“奴才打听了些二小姐三小姐的话,她们似对大小姐不满。奴才想着要过来告诉大小姐一声。”

鹿呦扶额:来了,又来了。

宅斗剧本又来了。

她真的不是很关心家里这些年轻女孩子们在斗什么。

但因为她是嫡女的缘故,这些女孩子一有什么龃龉,就要把她扯进来。

反正鹿呦也就把这些宅斗故事当八卦听了。左不过谁拿走了谁的花,谁做了糕点去讨好谁……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重要。

鹿呦百无聊赖,正打算随便听一听,再随便把这事推出去,就见花明柳暗处,一个美人慢吞吞地走来。

闲庭进步,仪姿风流。

鹿呦眼睛看得一亮,待那美人转过脸来,她激动的心情就平复了,慢慢坐回去了:哦,原来是她老公来了啊。

不得不说,这些天下来,鹿泽的女儿装,真的是越来越得心应手。

鹿泽一开始连衣裳都穿错,钗子簪子分不清楚,现在他却能根据天气选适合的唇脂呢!

不能不服气鹿泽的下限之低。

鹿泽见鹿呦大小姐正和一个小厮站在一处,他美目流波,轻轻地瞥过来一眼,鹿呦一凛。

鹿呦当即喝自己身边凑过来要贴耳跟她说话的小厮:“站住,别离我这么近,我是那般不讲规矩的随和大小姐么?”

天天一有机会就来跟鹿呦讲八卦的小厮:“……?”

鹿呦摇扇咳嗽一声,大声道:“我是说,男女授受不亲,让人看见了误会我。你有什么事,说给我丫鬟听便是。”

跟在鹿呦身边的丫鬟:“……?”

丫鬟想:男女授受不亲。大小姐不让小厮跟她说话,却让小厮跟我说。

难道我就不是女的?

这般装模作样间,鹿泽已经摇摇走过来了。大家向七小姐请安,却见七小姐弯腰,捏了一下大小姐的脸。

鹿泽似笑非笑:“装模作样给我看的?”

鹿呦被他捏脸,露出笑容道:“说什么呢!我是一个很忠贞的人,向来如此。”

鹿泽轻哂:“你若有节操,我便是贞洁烈妇了。”

然后他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垂目,目光隐晦地在她腰间转一圈。他说:“才睡醒?”

鹿泽精致美丽的面容低下,秀挺鼻梁与鹿呦的轻轻一蹭,鹿呦仰头笑起来。

他也不禁随她一起笑了起来。向来冰冷的、古怪的七小姐露出笑,不下于冰山融化,让人看得痴痴然。

众人感慨七小姐的容貌,真是无话可说了。

而后,她们就看到鹿呦向前一跃,被七小姐鹿泽张臂抱在怀里了。

抱在怀里了……

丫鬟们麻木且震惊:“……”

鹿泽问鹿呦:“腰还难受么?”

鹿呦苦下脸:“难受哇!每次都来一次‘第一次’,真的挺烦的。”

鹿泽揉一揉她的发。

他拥着鹿呦向屋内走:“那便别吹风了。”

见七小姐丝毫不见外地进大小姐的闺房,丫鬟们已经无话可说了。已经习惯了的丫鬟甚至跟在她们身后,准备糕点给七小姐。

听鹿呦撒娇道:“我要你帮我揉腰。”

鹿泽笑:“好呀。”

丫鬟插嘴:“小姐你腰怎么了?要看大夫么?”

鹿呦回头,红着脸敷衍道:“不用、不用。”

鹿泽淡着脸:“你们都下去吧。”

丫鬟们:“……”

七小姐总是一来,就赶她们出去。

丫鬟们心里嘀咕,不喜欢这个七小姐。七小姐又不找其他姐妹们玩,总和她们小姐缠在一起。

她们跟小姐说过很多次七小姐太有心机、此举所图甚大,大小姐却不当回事。

哎。

大小姐太傻了。

还是应该让夫人说说大小姐才是。

阁楼中,香已燃尽,久久未有人言。

梁氏听了丫鬟的话,呆楞了很久。

过了有半个时辰了,在身边妈妈咳嗽提醒后,梁氏才回过神,狠狠将小丫鬟训了一顿。

跟在梁氏身边的妈妈欣慰点头。

却听梁夫人道:“呸呸呸!童言无忌!我们呦呦才哪到哪儿,怎么会有孕?不要污蔑我们家呦呦的清白,要知道,有孕的姑娘可是会青灯古佛了却残生的。那和呦呦有什么关系?”

妈妈和丫鬟一致无言,心中却想:

大小姐的清白早在她失贞时就不存在了。

夫人倒是不辩解大小姐的贞洁,却是不许她们说有孕?

这是……五十步走得很有志气,不肯和一百步为伍么?

那老妈妈将丫鬟狠狠瞪了一眼,让鹿呦的这个贴身丫鬟去外边跪好了。再回头,妈妈见梁夫人垂头丧气,满目哀愁,长吁短叹。

妈妈问:“夫人,这事重大,是否要告知老夫人一声,去查一下是哪家公子欺负了我们小姐的?”

梁氏瞪对方一眼。

梁氏说:“查自然是要查的,然不能大张旗鼓地查。我家鹿宝的闺誉不要了么?”

顿一下,梁氏吩咐:“而且这事不能让老夫人知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呦呦的事有我兜着,谁也别想嘲笑我女儿,把我女儿从我身边带走。”

想到那些失了贞的年少女孩们都会是些什么下场,会如何被家族放弃、欺辱……梁氏当即决定死守这个秘密,绝不让女儿沦落到那一步。

梁氏如此如此地吩咐下去,都是些怎么堵住那个鹿呦的丫鬟的嘴,怎么去查是谁欺负了鹿呦。

妈妈心想为母则刚,梁夫人真是宠爱大小姐。

但转眼,梁夫人想起糟心的女儿,就破口骂:“这个呦呦,一点不让人省心!出了这样的事,也不和她老子娘商量!呦呦坏透了!”

当夜,月色被掩在浓云后,天上无光,四处黑魖魖一片。

梁夫人忧心忡忡,行在宅院中。下午时她已经愁了一回,现在心情却只更糟。

女儿失贞,不是小事。她连夫君都不敢告诉,唯恐女儿被关被打。

发愁的梁氏到了鹿家大小姐的院落中,丫鬟们见到夫人来了,连忙要去通知大小姐,却被梁氏制止。

一个丫鬟道:“可是夫人,这会儿,我们小姐已经睡下了……”

想到女儿睡了,梁氏脸上露出一丝疼爱的、无奈的笑。

发生这么大的事,呦呦还能没心没肺地睡得着,她的女儿……真可爱。

梁氏唏嘘道:“想当年,呦呦还是小婴儿时,日日被我抱在怀里哄着,谁也不肯要。然大家族的规矩,便是不让孩子缠着父母……呦呦和我没那么亲了。一转眼,呦呦都这么大了。”

梁氏心头涌上无限柔情。

然后她突发奇想:“我去看看呦呦睡得如何。”

丫鬟拦:“可是……”

梁夫人身后跟随的丫鬟们堵住了大小姐院中的这些丫鬟,不让她们去拦夫人。

这些丫鬟无奈的话就被堵在了后头:“可是这睡的,不只大小姐啊……”

“吱呀”。

轻轻一声,梁氏推开木门,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穿过一道道门,进了内舍,梁氏看到了垂下来的床帏,将锦床包围。而帐后被褥鼓起一点,一个人的影子背对着她,青丝浓密铺满枕褥。

梁氏见此,目中母爱更浓。

梁氏坐于帐外,待适应了屋中的光后,才轻轻叹口气。

帐中睡的自然是她的宝贝女儿。

梁氏见到床帏一角,一只秀白的手臂露在外,压在被褥上。

梁氏轻笑:“这么大了,睡觉还不老实。”

她掀开帐子,握住了那放置在被褥上的女儿手臂。原本想将女儿的手臂藏入暖和的被褥中,但是梁氏握住这只手时,轻轻一颤。

一时间,她想到女儿的失贞大事,悲从中来,难过无比。

梁氏握住女儿的手不放,哽咽:“呦呦,你怎这般可怜呢?”

她喃喃道:“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竟敢欺负我的宝贝女儿。待我寻到他,定要阉了他、让那个小畜生断子绝孙才是!”

她握住的手微微一僵,似乎是帐中小美人被梁夫人的喃声所惊,从梦中幽幽转醒。

而醒来,帐中美人背对着梁夫人,就想从梁夫人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梁夫人见此,坚决不放,紧握对方的手:“呦呦,娘知道你有些怨娘与你爹不和,早年只顾着收拾内宅事不搭理你。娘错了,可是你不该连清白被毁的事,都瞒着娘啊。”

那只秀长的手,坚定无比地要从梁夫人手中抽走。

梁夫人坚定无比地与那只手“拔河”,就是不放。

憋了很多年的心事,让梁夫人泪如雨下:“你放心,娘会保护你的,绝不让人对你说三道四,不让你沦为鹿家的笑柄。娘还要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谁都不如你!”

“呦呦,你有事就要告诉娘……呦呦,你为何非要从娘手中抽走手?”

梁夫人红着眼眶,对着帐中柔美的女儿后背哽咽:“你便这般排斥娘么?”

“吱呀”。

又一声门开。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梁氏有些愕然,握着那只与她“拔河”的手不放时,她紧张且愤怒:“莫不是那贼子又来夜探香闺,来欺负你?呦呦放下心来,娘不会放过他!”

梁氏霍然起身,放开了自己方才紧握的手。

她愤怒地抓起帐头外面的一个小几上摆着的灯台,转身面对身后“采花贼”。

而在梁夫人身后,床帐被急急掀开,美人散发而坐,倾身向外,发出喑哑的一声:“夫人且慢——”

“咚——”

梁夫人的行动力不可谓不果决。

她手中的灯台裹着她对来人的一腔怨气,狠狠地向身前砸去。

帐中姑娘下床,就按向梁夫人的手腕,要从中卸力。

但已来不及了。

灯台砸到了从门后来的人身上。

鹿呦发出一声惨叫:“哎呀!”

鹿泽恼而气:“呦呦!”

大家都看清了后。

鹿呦捂住自己额头,睁大眼睛,披散着长发的鹿泽搂住她。

梁夫人茫然而震惊。

鹿呦捂着的额头向下渗血。

她叫道:“娘,你干嘛打我啊!”

梁氏:“我……”

鹿呦也是挣扎着说了那么一句话,就晕倒在了鹿泽怀里。

梁氏:“……”

所以梁氏握着哭了大半天的手臂是鹿泽的。

鹿泽睡在她女儿床上。

鹿呦不知道去了哪里。

鹿呦才回来,就被梁氏的灯台给砸晕了。

还劳烦鹿泽将鹿呦横抱回床塌间,鹿泽跪在床上为鹿呦包扎伤口。

鹿泽转头看茫然的梁夫人,目光冰冷,却压抑下:“夫人不请大夫么?”

梁氏:“哦……好。”

丫鬟去请大夫后,屋中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好久,梁氏才恍惚着说:“你为何会睡在我女儿床上?”

鹿泽:“……事出有因。”

梁氏尴尬的:“那你听到我说的所有话了?”

鹿泽目光飘一下,他有些无措和岳母如何相处。虽然这只是梦中的岳母……但是据鹿呦自己说,梦中的娘,和她真实的妈妈,是一个样。

好半晌,鹿泽镇定地说:“先前不方便开口……我也没料到夫人说了那么久。”

该说的、不该说的,梁夫人全都说了。

不愧是呦呦的娘。

梁夫人沉默。

然后她尴尬地问:“所以你知道我女儿没了清白的事了。”

鹿泽更尴尬的:“嗯。”

梁夫人诡异地看一眼这个眼神飘忽的七小姐:你尴尬个屁啊。

她又感动:七小姐居然为她女儿尴尬。定是姐妹情深。

没想到自己误会了七小姐这么久,七小姐是个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