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子听完不服气, 还想说什么, 听见旁边一个穿着大马褂背心儿的老头说:“老马头,没看见人家是什么身份吗?你这把老骨头能跟人家打?算了吧, 年轻人的事儿, 咱也管不着,赶紧过来下棋。”
有人给台阶下,老马头借坡下驴,回头下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嘟囔两句,“还解放军同志, 这般跟女同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在公共场所拉拉扯扯,也不怕被军队查处。”
“嘿, 我说你个老同志, 你说话咋那么难听呢?”徐宝炸毛了, “啥叫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他是我对象,我们在公园里散步碍着您拉?您老要是吃饱了撑着闲得慌,把你家里的破摊子处理好吧!见天儿倚老卖老指责人家这儿不对,那儿不对, 有本事你也找个对象拉拉扯扯啊!”
“你小丫头片子说啥呢?找打是不是?!”
眼见这一老一少又要吵起来, 双方赶紧把人拉开, 陈渊把徐宝拉到一个靠湖边的凉亭里,问:“你今天怎么了, 火气这么大?城里的老人家就是这个样儿,你跟他计较些什么?”
“我就是看不惯这些老人仗着自己的年纪,对人指手画脚,让天下的年轻人都让着他们。”徐宝联想到后世那些上公交就是林黛玉,下车进超市挤人群买打折商品比谁都凶猛的老人,气鼓鼓的道:“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啥都能说!”
陈渊好笑的摇摇头:“他们吃了一辈子的苦,临老总觉得自己啥都懂,看不惯年轻人的嚣张样儿,嘴碎是正常的,你别跟他们计较,真计较起来,你不得气死。”
“你说得对。”徐宝赞同的点点头,心想,幸好陈渊亲爹和后妈跟他断绝了关系,不然就陈赖皮那口子的无赖样儿,她嫁过来,每天对她指手画脚,让她做这做那,她不得呕死。
两人在公园逛了一圈,谈天说地一会儿,眼瞅要到三点了,两人就去看电影。
因为是白天,又不是周末,下午这场电影没有多少人,只有好几对一看就是刚处上对象,神态扭捏,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小年轻们进电影院。
这年头的电影来来去去就是那十几部,像今天这场地/雷/战,陈渊在军队组织的投影似露天广场就看了好几回了,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
电影开场前,别的人都紧赶着往放映室里走,只有陈渊闲庭信步的带着徐宝慢吞吞的走到售票处,对着售票员说:“同志,给我一包话梅,一袋蜜饯。”
“原价五块八毛。”售票员说完看他一眼,“军人有优待,所有吃食半价,电影票买一送一,同志要看哪场的?”
“只要吃食,电影票我有。”陈渊递上两块九毛钱,指指她身后一个用大铁盖子的大盆子说,“再给我两杯酸梅汤。”
“嘿,看来您是常客啊,知道咱电影院的酸梅汤是免费送给军人喝的,旁人要收一毛钱一杯呢。”那售票员接过钱,又用一个竹筒做的杯子利落的舀了两杯递给陈渊。
陈渊道了声谢,转头把酸梅汤递给徐宝,“放凉了的,喝吧。”
徐宝惊奇于军人的身份居然这么吃香,走到哪儿都特殊待遇,一时喜不自禁,捧着竹筒喝了两口酸梅汁,酸酸甜甜,微微冰凉,在这炙热的天气里,喝进滚烫的喉咙里,无疑清凉舒爽。
她三两下就把手里的酸梅汁给喝完了,陈渊瞧着她意犹未尽的样子,把手中的竹筒递给她,“够不够?不够我再去买两杯。”
徐宝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他给的酸梅汁,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刚才好像就喝了一口,她就把酸梅汁全给喝光了,顿时不好意思的说:“啊,就买一杯吧,我喝饱了,不喝了。”
陈渊笑了笑,拿过她手中空着的两个竹筒,又走去窗口买了两杯酸梅汁,这回没给她喝,只是把话梅和蜜饯拿给她,牵着她的手进了放映室。
里面已经放起了片头曲,除了银幕上放映的光芒,整个放映厅黑漆漆的一片。
陈渊带着徐宝找到他们的座位,随着高昂的音乐声响起,徐宝也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看,还一边观察陈渊,见他挺直背脊,行军似的坐姿端正的看着电影,银幕上的光芒闪烁在他脸上,显得他一张脸格外冷硬,但仔细看,他额头汗如雨下,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徐宝好笑的拉了拉他的胳膊,在他耳边低语,“放松一点,咱们是在约会,不是在行军,你坐这么端正不会难受?天气挺热的,你都见过我妈了,不用再装面子了,快把军装脱了,凉快凉快。”
谁知道陈渊竟然拒绝了,“这也是行军的一种训练,我在云南出任务的时候,为避免被敌特分子看见,时常穿着厚厚的迷彩衣,趴在丛林里十几个小时不动一下,现在这点热度不算什么。况且放映室后头的工作人员能看清放映厅里的一举一动,我现在把军装脱了,有损军人脸面。”
徐宝从未听过他说起过他出任务的有关事宜,心里又酸又疼,忍不住搂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膀上道:“这些年来,辛苦你了。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能退伍转业,做些不流血,不受伤的工作。可我知道,你能坚持到今天这个位置,就断没有退伍转业的想法。我不会逼你,你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就好,但我要提醒你,你出任务的时候一定要想着我,想着我是那么的喜欢你。为了我,你就算死,也要爬回来死在我面前,亲口告诉我,你不喜欢我了,我好改嫁。”
前面的话陈渊听着还挺感动的,听到后面的话,直接黑了脸,粗噶着声音捏了下她细嫩的手腕,冷声道:“你还想改嫁?”
他掐的部位很巧妙,正好掐住徐宝的痒痒肉,她顿时笑成一团,扑倒他结实的胸膛里,笑的花枝乱颤,“你要出事了,我难道还要独守空房啊?肯定带着孩子寻找下一个长期饭票啊!”
陈渊闻言紧抿着薄唇,忍住胸口那发痒发烫的感觉,低声道:“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徐宝不怕死的又说了一遍,本来她单独和陈渊相处的时候,多少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毕竟两人相处的时间少,虽说彼此心意相通,但面对面相处的时候总有几分不自在。
不过现在看来,陈渊比她的感情经历还少,又随时克制着,尽量不对她做些逾越的动作,她要不主动点,只怕两人再过个三五年都不一定有突破。
当下又故意说道:“你想啊,世上那么多好男人,我又那么年轻漂亮,你没了,我要再找个男人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一边说着,还一边用爪子挠他的胸膛。
陈渊忍无可忍,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爪子,咬牙切齿道:“别玩了,放映室后头看得一清二楚!”
徐宝委屈的收回爪子,坐回自己的位置,气鼓鼓的往嘴里塞了一颗话梅,决定不搭理他了。
“生气了?”陈渊平复下胸口蹿起来的热火,借助屏幕闪着的光芒,看见她的表情,不由好笑,“既然你都说开了,那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徐宝身体一僵,忽然觉得自己作死,好好的怎么就牵扯到这个问题上来了,纠结半天才说:“我还没想好呢。”
陈渊脸上浮现一抹苦涩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轻声说:“宝儿,我也不逼你,但我希望你能尽快嫁给我,让我给你遮风挡雨。最迟明年,国家会有大的动荡,你若独自一人在乡下,我不能保证会在第一时间赶过来保护你。”
徐宝心头一跳,“你知道了什么?”
军队和国家高层,永远会提前知道百姓们不知道的决策事情,从而做好应对的准备。
徐宝之所以迟迟不肯答应嫁给陈渊,除了是觉得她年纪小,两人相处时间短,仓促结婚有些奇怪外,还有最大的原因就是十年大动荡的事情。
在那个堪称中国近代史最惨绝人寰的文化人伦粉碎年月,作为重生者,她也只知道这是当初上头的决策错误,因而导致的灾难。
可如果军队和国家高层提前近一年决策这个事情,那就有些可怕了。
陈渊摇头说:“上头的事情,你不要多问,只要相信我就好。如果你坚持要回第五大队,我也不拦你,但你要记住,出了事儿,第一时间找人给我写信,我会来救你。”
徐宝听完,心里不是个滋味,犹豫了一会儿说:“给我十个月的时间,明年四月底的时候,你回第五大队来,到时候我们直接去领结婚证好不好?”
“你想好了?”陈渊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才压下去的烈火,又在胸口熊熊燃烧起来,烧得他喉咙灼热干涩,说出来的声音异常的粗噶低哑。
隐约的暧昧飘荡在两人之间,徐宝有些不知所措,僵硬着脸点点头,就见陈渊换上了一抹灿烂的笑容,让那原本冷清的脸灿若繁花,好看至极。
如此又过了两天,徐宝的假期快到,不得不回第五大队了。
临行前,陈渊买了许多东西,开车送徐宝母女到火车站,陈秀红着眼眶站在站台,跟她说了许多分别舍不得她的话。
方如兰则抱着她哭:“分别了十九年,终于见到你,你却只陪了我几天,就要回去了。你什么时候再回来?你离我那么远,我会想你想疯的。”
徐宝只能安抚她,说最迟她明年五月份就回北京来,到时候兴许就不走了......这才哄住她,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忍住心中的羞涩,抱了陈渊一下,仰头看他,“等我。”
小姑娘脸颊通红羞涩的模样,还有软香在怀的感觉,让陈渊身子一紧,下意识的要伸手回抱她一下。
不过两位丈母娘都紧盯着,陈渊手伸到一半,就不敢再有任何造次的举动,只能抿了抿嘴,背对着丈母娘们,脸上带着一抹痞痞的坏笑,凑在她耳边低声说:“应该是你等我,记着你的话儿,明年四月底,我就会来娶你,咱们早日入洞房。”
“呸!你就记着那事儿!”徐宝耳朵尖都红了,探头瞅了瞅他身后不远处闪亮几个漂亮的电灯泡,又缩回头,躲在他高大的身躯前,惦着脚亲了一下他的下巴,说:“到了那个时候,你要提前准备结婚用的东西,我可不操心这些事儿。”
陈渊很满意她上道的举动,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把脸凑近她,“要我一个人准备,可以,再来一口,当做准备的手续费。”
“臭/流/氓!”徐宝拍了他一巴掌,翻个白眼道:“爱准备不准备,不准备拉倒,这婚不结了!”
“你赢了。”陈渊无奈的摇摇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快上车跑,结婚的事儿不用担心,我现在就去准备,保管到时候让小媳妇儿满意。”
“噗,不要脸!谁是你小媳妇儿!”徐宝娇嗔他一眼,听见方如凤喊她上车,不知怎么地眼圈一下红了,万分不舍的紧紧拉住他的手,“你一定要记得明年五月前回来娶我啊!不然我咬死你!”
陈渊默然,低头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摸了摸她红红的眼眶,目光深幽的许下承诺,“你放心,我最怕被狗咬了!”
“讨厌!你才是狗!”
火车鸣笛声呜呜叫个不停,伴随着车在轨道上跑动的哐当声,站台送行的人渐行渐远,徐宝望着那抹穿着军绿军装,身姿挺拔一步步跟着火车走的男人,心里陡然落空,努力压制住内心那翻腾流泪的情绪,闭目养神,两耳不闻窗外事。
如此又花了两天三夜的坐车时间,再坐公交车,短途客运汽车,走了许久,总算到了平昌县城。
方如凤原本想连夜赶回第五大队的,奈何天色已晚,她们又大包小包的,拎了许多从北京带回来的特产,徐宝就说去她买的屋子里住一宿。
那房子她买了好几年,一直没去住过。本来托付给原房主沈素云,让她帮忙打理,顺便租出去给她当打理费。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沈素云一直没租出去过,正好方便她们今天入住了。
此时已经到了下半夜十一点左右,沈家大杂院很多人家都睡了,徐宝两人大包小包的来到后院时,原本还担心沈素云睡下了,她们不好拿钥匙。没想到沈素云的屋子还亮着灯,徐宝就赶紧过去敲门。
她敲了许久,久到她手都有些酸了,房门才打开,沈素云披头散发的站在门口,病恹恹的站在门口,有气无力的问:“谁啊?大半夜一直敲门,要死拉!”
“是我啊沈姨,我从北京回来了。”徐宝见她满面菜色,才一个多月没见,人就瘦了一大圈,不由大吃一惊,“沈姨,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可是生了什么病?”
“没什么,老毛病了,过几天就好。”沈素云已经看清门外站着的是谁,转身从屋子里找出隔壁屋儿的钥匙递给徐宝,“屋子我昨天才打扫了一次,家用具都是现成的,你们直接睡就成。”
说完也不等徐宝回答,啪的一下就把门给关上。
方如风忍不住嘀咕:“这大妹子咋这样啊,都不和我们多说一会儿话就关门谢客,我还说给她一点北京特产呢。”
“她的性子一向高冷,不愿意跟人相处打交道,娘不要介意。”徐宝说着,拿钥匙打开房门,让方如凤进去。
两人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放进屋子里,方如凤这才感叹,“这个沈家妹子还挺大方的,那啥床啊、桌子椅子、沙发啊,虽然都是半旧不新的,但卖出去还是值点钱儿,居然全都免费送你,她真有钱。”
徐宝笑了笑,“沈姨确实不是那种小气之人,她刚才不搭理咱们,可能是真的不舒服。我看她脸色不好,又一个人住,赶明儿咱们问问她究竟得的什么病,顺便带她去医院看看吧。”
“那得花多少钱,她不是说老毛病了么。”方如凤自己在心里嘀咕了一声,到底女儿年纪大了,有自己的主张,她也不好过多说什么。
两人简单洗漱一番后,就合衣上床睡觉,舟车劳顿了好几天,这一觉,两人都睡着很安稳。
第二天,天刚擦亮,大杂院就有人起床了,那烧火做饭,吆喝孩子起床,男人女人说话的声音不断传来,把徐宝两人都从梦中吵醒。
徐宝迷迷糊糊地起身,拿上放在包裹里的洗漱用品,进了屋子里小小的洗手间洗漱一番后,又让方如凤去洗漱。
方如凤就着洗手池里的水,胡乱抹了一把脸,走出来跟徐宝说:“你这房子真是好,又宽敞,又自带茅坑,比那些人挤人的城里人住得房子好了不知多少倍儿!可惜你明年就要嫁去北京,这房子你住不上,你打算把这房子怎么办?”
“能怎么办?留给您老和爹住呗。”徐宝想都没想就说,“您要是不喜欢住这里,以后就跟我住北京去,我天天孝敬您。”
方如凤楞了一下,紧接着眼圈都红了,拉着她的双手,有下没下的轻拍着说,“好宝儿,娘和你爹没白疼你。只是这房子是你自己挣的,我和你爹是不会要的。我们在乡下住了一辈子,大字不识几个,又没啥技术,真让我们进城里来住,我们吃啥喝啥?我们还是住乡下的好,虽然累点苦点,到底乡里乡亲的都是熟人,干完活儿到处串门子闲话家常,比一家子关在这小小的屋子舒服多了。我不住,你要不住这里,要么收租子,要么把它卖了,当成嫁妆。”
徐宝瞧着她不像是说假话,沉吟了一下道:“这屋子怕是不好卖的,当初我买房子时,沈姨就说只卖有缘人,她对这个屋子有特殊的感情,所以这么多年一直都没租给别人。我要随随便便卖了,肯定会伤她的心,她就住在隔壁,到时候和住在这里的主人天天吵架闹腾不好。”
“那怎么办?就白放着这么好的屋子在这里空着?”
徐宝想了想,道:“要不我给强子住?他今年十六岁了,是个大小伙儿,好歹也是个初中生,总不能一直在乡下地头干一辈子的苦活儿埋没吧?最近城里大批量的精简回乡,很多工厂都空了一些位置出来。只要他肯吃苦,进厂干活儿,总能挣钱养活自己。到时候熬上几年,成了老技工,娶房媳妇儿,分套自己的房子,我这屋子空出来,又给玲子住,让她也像强子一样上城里来找工作......”
方如凤知道徐宝对几个侄儿侄女儿都好,做什么事儿都想着他们,她也心疼强子,觉得他一个大小伙儿跟他爹一样在地里刨食实在是浪费,让他上县城找工作也挺好的。
不过一想到他娘冯春红不是个省油的灯,当即道:“给他住不是不可以,但不能白住,让他每个月给你交租子,不然强子住久了,你那大嫂会找各种由头来占你的房子。你又心好,人家一哭二闹三上吊,心一软就说不定答应让了。这房子当初可是用咱家的救命粮买的,价格不菲呢!可不能随意给人,就算是你大侄子也不行!亲兄弟明算账,关于钱财住房的事儿,一定要分个清楚!”
徐宝没想到她会这么想,当即给她竖起大拇指,“娘,您思想觉悟真高,我都没想到这茬去呢。行吧,就听您的,这房子租给强子,我象征性的收点钱就成。”
“不成!要按市价收租金!”对于这点方如凤十分坚决,“强子那孩子是好的,可他娘忒精明了,你要不按市场价收,到时候讹上你,你都没地方哭去,回头还落个里外不是人。坚决不成!”
徐宝见她这么坚持,只能无奈的点点头。其实她心里真的无所谓收不收租金,在她的眼里,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即便分了家,平时有点磕磕碰碰,到底是一家人,能行个方便就行个方便。这屋子的房契在她手里,她还不信冯春红能吞了她的屋子。
不过她娘都这么说了,把租金算清楚也好,她最烦那种蝇头小利,鸡毛蒜皮都能折腾起来的麻烦事儿。如此也好,省下一堆□□烦,大家都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