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历来的规矩, 同一批的知青跟同一批的人相熟, 一个人做饭吃实在太麻烦,就每顿拿出各自的粮食出来凑在一起煮。
新知青们也是如此, 不过他们都从城里来, 平时在家里连煤球火炉都不会用,更别说用柴禾烧火煮饭了。
好在周富强在他们最开始来的时候,手把手教了他们如何生活煮饭,又特意让他们饿了两天肚子。
他们实在饿得受不住,鼓捣了老半天,险些把知青点给烧了, 总算煮了一顿半生不熟的伙食出来吃。
从那以后,甭管愿不愿意,干活儿累不累, 新知青们都得轮流做饭。
今天轮到一个叫朱玲的十七岁女知青做饭, 本来秋收就累, 他们这批知青下乡近两个月也没做过啥重活儿,这通麦收下来,骨头像散架了一样,走路都打哆嗦,哪还有那个力气起来做饭。
可不做又不行, 他们这批知青是说好了的, 一人做一天, 要是不做饭,甭管她是不是女生, 其他人能把她拆来吃了!今天轮到她,也是她倒霉。
朱玲费力的从通铺上爬起来,忍住全身的酸痛,有气无力的朝知青点厨房里走,里面有三个土灶,是社员们当初修建知青点的时候帮忙修砌的。
本来是一左一右两个大锅灶,中间一个小锅炉,用来烧热水。现在知青点有四十多号人,三批知青正好一人一口锅,谁也碍不着谁。
这会儿只有周富强那批知青在做饭,经过三年的时间磨练,他们的厨艺日渐精湛,加上他们现在也和队上的人一样,统一挣工分,统一秋后分粮食,又跟大队上的人处得不错,有那好心的婶子,自家种得菜吃不完,就会送些瓜果蔬菜给他们。
今儿是冯媛媛掌厨,锅里正咕噜噜的煮着红薯稀饭,空气中弥漫着浓稠的红薯香味。
下乡近两月,主食一直是红薯和黑面窝头,尽管觉得自己都吃腻了,可这会儿闻见红薯香味,朱玲还是觉得肚子饿了。
她摸着自己干瘪瘪的肚子,瞧着冯媛媛往火膛里塞了一把柴禾,转身抓颗白菜,双手在身上黑漆漆的围裙上随意擦了擦,然后拿上菜刀,笃笃笃一阵乱剁,打算做个生拌辣白菜下粥。
不知怎么地,朱玲瞬间感觉肚子不饿了,本来到嘴的让冯媛媛帮忙做饭的话也吞了回去,嘴里小声嘀咕:“也太不讲究,太不爱卫生了!烧了火,手都不洗就做饭,谁下得去口。”
冯媛媛听见,手上一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嘲讽道:“有的吃就算不错了,还敢嫌弃?要说不卫生不讲究,你天天下地弄一身泥,比我做饭还脏,装给谁看呢!”
朱玲脸上一红,张嘴欲辩,周富强从外头走进来听见这话,一边整理手上抱着一本厚厚的计分册子,一边对冯媛媛说:“行了,媛媛,别说了。她才来多久,能懂啥?想当初你不也跟她一样,嫌这里脏,那里窄啥的。等她习惯就好,犯不着跟她计较。咱们知青都是外乡人,有缘在这里相识,得相互帮助,相互扶持才是。”
他说着,又转头看向朱玲,“愣着干啥?早点做饭早点吃了休息,后天又是一场硬仗。秋收大家都忙,别指望有人能帮你。”
“知道了。”朱玲低低应了一声,看着他扭头又跟冯媛媛说了几句,冯媛媛不情不愿的瞪他一眼,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他帮着冯媛媛把饭菜做好,两人就把饭菜端了出去。
朱玲心里很不是滋味,总觉得看见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就无比闹心,恨不得上去推开冯媛媛,自己跟周富强闲话家常。
可她知道,周富强是看不上她的。打她下乡那天开始,她就喜欢上这个风趣幽默,有担当又长相不错的知识青年,总是有意无意的靠近他,表露自己的小女儿心事好。
奈何周富强总是装傻充愣,从不正眼看她,也不跟她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今天他还是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话里话外多少都有点维护她的意思。
朱玲有些欢喜又有些忧愁,思绪不在点子上,直到一股子糊味在鼻翼间挥之不去,这才回过神,大叫一声遭了!后来新来的那批知青怎么骂她,可想而知。
稻谷收完后,今年的秋收算是结束了。
对于社员们来说,最高兴的莫过于秋收过后分粮食了,在徐爱国领着人把任务粮上交后的第二天,队上就开始分粮食了。
还是往年的规矩,全队人按照忙活一整年的工分册子,都排队在粮仓前,由周富强从村头开始念每户人家的户主名字,把人叫到跟前,核对工分数儿,再到徐宝那里核对工分计算好的粮食,再挨家挨户的分粮。
今年的分粮标准还是没变,全看各家攒得工分,分粮食。大致能分多少粮食,大家都心里有数,等排到自家,就按手印领粮食,拎上自家的麻袋背篓啥的,喜气洋洋地一袋袋的往自家仓库里搬,甭提多高兴了。
徐家自从分家后,壮劳力就不如从前了,都是各干各的。好在徐万成、徐万福两兄弟孝顺,孝敬粮是少不了老两口子。
老徐头和方如凤都是勤快的人,今年又是个丰收年,领了粮食下来,填饱未来一年的肚子肯定没问题。
老知青们也和社员一样,拿工分兑换了粮食,就算挣得工分没社员们多,起码也能赚个温饱,不饿肚子。
只有新来的两批新知青没分到丁点粮食,就站在一旁羡慕的两眼发光。
想也知道分粮没他们的份啊,这批新来的知青刚来的时候拽得二八五似的,看谁都不顺眼,成天跟斗鸡一样,一有机会就在社员嫌弃这,嫌弃那儿,还叨逼叨逼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弄得社员都不待见他们!
这其实也没啥,周富强那批知青下来的时候,也干过这样的蠢事儿。
问题是社员们不耐烦听啊!想他们就是一个大老粗,很多人大字都不识几个,你跟他们讲社会主义理想抱负,不就鸡同鸭讲眼碌碌,时间久了,谁耐烦听啊!
关键新来的知青们没有一点自觉性,每天了除了叨逼这些事儿以外,还像个刺头一样东埋怨,西闹腾,一个不顺心就去折腾徐爱国这个大队长。
徐爱国也是见鬼了,想当初周富强那批知青来的时候,也没那么难缠啊!
所以当他决定在秋收上狠狠收拾这批新知青们的同时,也给他们立下规矩,从今年到明年秋收之前,他们每干一天活儿就发一天粮。
这样一来,不但能促发他们的干活儿积极性,还能让他们产生粮食危机感,只要他们一天偷懒不干活儿,就一天没饭吃,看他们还敢作妖!
不得不说,徐爱国这招还是有用的。当看见大队上的社员们和老知青们,箩筐、麻袋啥的,一袋袋往家里搬的时候,新来的知青们是羡慕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心里感叹,啥时候他们也能拥有这么的粮食,吃个畅快啊!!
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当初下乡来,根本就不想干农活儿,更甭提挣工分换粮食了。
现在居然想跟那些社员们一样,挣工分换粮食吃,可见环境能影响一个人的思想。这种思想,真是可怕!
分完粮食之后,社员们手头宽裕了,就开始办各种喜事儿。
自从徐爱国落下举报大队上,年轻男女搞对象有奖的话以来,本就闲来无事做得人们,到处钻树林芦苇草垛子,把那些企图偷偷摸摸暗地里搞对象的年轻男女们,全都抓了出来。
徐爱国对这些年轻男女还算包容,给了他们两天路,一是结婚,大队上不追究,二是送去公社斗一番,出来记录在案,以后工作生活都得受影响不说,要是有回城政策,他们肯定是最后回去的一批!
想也知道,被抓住的年轻男女都会选择结婚,于是大队上一下子多了十来对即将结婚的年轻男女,大部分是知青跟社员们配对,也有知青跟知青配对,社员跟社员配对,总之这段时间大队上十分热闹,到处都在摆酒吃宴席。
方如凤这会儿正在鸡圈里捡鸡蛋,一边捡,一边跟坐在院子里槐花树下给陈渊纳千层底布鞋的徐宝念叨:“村头葛老太的大孙子,葛狗蛋后天又要娶媳妇了!这是第几对要办婚事的人了?咱家鸡生的蛋还不够赶礼的,可真烦人!我啥时候才能收回回礼啊。”
“娘……”徐宝将手中筷头大小的粗针用力穿透厚厚的千层底儿,无奈的喊她,“这小半月的时间里,您都给我念叨多少回了,不就是两个鸡蛋,一碗麦子,一碗大米做人情礼吗?您要心疼,赶明儿我买来还给您成不成?”
“净瞎说!”方如凤把鸡窝里刚生出来的热乎乎鸡蛋装进篮子,走到她面前说:“你当娘真心疼那起子回礼?我就是气不过他们办酒办在你前头,还一副你家宝儿就算再能耐,找个对象三五年不露个面儿,跟没有似的,到时候婚事成不成还不一定的样子!你瞅瞅葛老婆子那大孙子葛狗蛋,长得那寒碜样儿,居然娶了知青点,那个打扮得跟妖精似的,叫啥叶玉莹的漂亮女知青做儿媳妇。可把那葛老婆子高兴坏了!天天在我们这帮老娘们面前嚷嚷,说她儿子有多大本事,居然把这批新来的那批知青们中,最漂亮的女知青给拿下了!”
叶玉莹,徐宝是见过几次面儿的,印象中是一个长得斯文秀气,说话做事都轻轻柔柔的一个小姑娘,打扮得是干净了点,但也没到她娘口里说得妖精地步啊?
那样一个娇滴滴的,看着就像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城里姑娘,怎么会看上葛狗蛋那样一个流里流气,时常跟队上的大小媳妇儿动手动脚的龌龊男人呢?
徐宝想不通,将手中穿在针孔上的粗麻线用力扯紧,把针插在鞋面上道:“娘,您又不是不知道,陈渊他任务繁忙,又是军人,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他是不能轻易离开军队的。他就算有假休,三五天的时间,从北京到咱们这儿,一来一回都不够,还净折腾人,不如不回来。反正我们每月都在写信联络,明年他就会来娶我,您还怕他跑了不成?好了,难得今儿我有空不去村委做账,我陪您去葛家送礼吧,顺便沾个喜庆!”
她都这么说了,方如凤还能说啥,转身去自己那屋儿,拿钥匙打开专门放粮食的榆木柜子,拿粗瓷大碗,舀了满满一大碗的麦子,一碗稻谷,想了想,又加了两个巴掌大的红薯放在篮子里。
这年月上头不允许下面的人搞封建迷信奢侈做派,所以乡下人办酒席都十分简陋,随便整治几个菜,蒸上几笼黑面馍馍,请上亲近的人家吃一顿饭就成。
不过在此之前,被请的人家是要送人情礼到主家,才能去主家吃席面的。
这年头大家都穷,两个鸡蛋,一碗麦子,一碗稻谷是常礼。一般人家就只舀平平一碗就成,毕竟送礼也分亲近远疏,不是喜事主家的直属亲戚,没必要送重礼,那样人家还礼的时候就亚历山大,心里就不舒坦。
方如凤知道这一点,但她心里就是不服气,想想那葛家穷的那穷酸样儿,家里连套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经常吃了上一顿,就没下一顿。她那心术不正的孙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人家好好的姑娘给弄到了手,还敢在她面前嘚瑟!
方如凤就想多送点粮食过去,间接的告诉葛老婆子,她方如凤家里啥都不缺,她闺女本事着呢,不但自己是村干部,每月有十五块七毛钱的工资,大队每月要额外多开出十五斤的粮食指标给她闺女。她未来女婿还是军队里当军官,光每月的津贴补助说出来就能把葛老婆子给吓死!
装好粮食,方如凤拎着篮子走出房门,隔壁大房的屋门打开,冯春红从屋里探出头来,笑脸盈盈的喊她,“娘,您是给葛家赶礼吗?给我捎带一份吧。”
这年头所谓的赶礼,一般是赶一份礼,然后一大家子都去办喜面的主人家里吃。
这样主人家办酒一般都会亏,所以不会轻易办酒,一般要办的话,都是儿子娶媳妇,家里老人办寿辰啥的重要日子。
不然这么个吃法,家里就算有矿也受不住!也挨不住赶一点礼儿就拖家带口的过来吃啊!
徐家分了家,方娶凤作为一家之主,其实只要她做代表去赶礼,分了家的大房三房不用赶礼,也可以去吃酒。
冯春红突然叫婆婆帮送礼,倒不是她礼数周全,而是秋收过后,在徐宝利用当年饥/荒年帮助过刘汉元的事情下,托刘汉元在县城的钢铁厂后勤处,给强子找了一份临时工的工作。
虽然是临时工,但每个月有十六块五的工资,和二十一斤的粮食指标。除去每月五块八毛钱的伙食费儿,还有他日常要用的零碎话费,强子每个月能上交八块五毛钱儿到冯春红手里。
这在地里一年到头忙活,都挣不上五块钱儿的乡下人来说,每月能收到八块五毛钱的工资孝敬,无疑是笔不小的数目,以及一件倍长面子的事儿。
原本前两天冯春红就想随着婆婆到处送礼,到处炫耀,结果被方如凤一口气儿的骂回家,“老大媳妇儿,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城里不断精简工人,还派知青下乡,这明摆着上头要出大事儿来了!在这关头,你一个小小的乡下初中生,居然还能在县城重点工厂单位里找到工作,就算是傻子,也猜得出你们是走了后门啊!咋地,刚长了尾巴就要翘起来,你是嫌命长,还是嫌你儿子活不够?这么招摇过市,你咋不上天呢!”
冯春红被婆婆怼的没脾气,也知道她说得是个理儿,可她就是压制不住内心那喷涌而出的喜悦啊!
瞧瞧!她儿子多能耐!别人都被精简回乡,知青下乡,他却逆流而上,进了县城重点工厂做工作!虽说现在是临时工,但只要踏实勤奋,干完一年后,把师傅哄高兴了,转正式工是迟早的事儿!
到时候强子的户口就能从乡下迁去县城,到相关单位和所处街道办事处登记后,他就是吃商品粮的城里人了!
他在城里还有房子住,她这个当娘的就能跟着去城里享福,再也不用在地里头埋头苦干刨食吃了!
当然,她刻意忽略了徐宝跑前跑后,托关系找人给强子弄到工作的事实,也忽略了强子现在住得房子是徐宝暂时借住给强子的。
她现在就想到处显摆,就算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儿说,也要拿出点粮食出间接告诉大家,她冯春红,今时不同往日了!
方如凤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场就冷笑一声发飙道:“老大媳妇儿,你别忘了强子是怎么找到工作,进到厂里上班的!我先跟你说明,强子现在住得屋子,是宝儿买给我们老两口子将来到县城养老用的!房子在房管所是登过名上过册的!你要敢踏进那屋子一步,我就立马把强子撵出去!我宁愿那房子空着,也不愿意让你这小心眼的媳妇去占着!”
冯春红小心思被戳破,面上尴尬不已,她知道自己婆婆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心里免不了嘀咕,不住就不住,当她稀罕呐!
左右现在钢铁厂在大面积的精简工人回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空房子空出来,到时候强子转成正式工,她再给他相房媳妇儿,两口子一结婚,肯定能分上新房子,到时候她才不稀罕住徐宝那破房子呢!
当下不再二话,方如凤带着徐宝去了村头的葛家。
葛家虽然穷,但葛老头老实本分,为人厚道人缘不错,她们到的那会儿,很多前来赶礼的人家,正在葛家破旧的院子里有说有笑。
葛老婆子夫妻俩站在院门口,和前来送礼的亲朋寒暄收礼,他们两口子旁边摆了一张摇摇晃晃的半旧桌子,一个梳着马尾辫,脸庞白白净净,长了一张美人瓜子脸的年轻姑娘坐在桌子旁。
她手里拿着一只铅笔,一本发黄的书本子,有人送礼来,葛老婆子跟她介绍送礼的人是谁谁,她礼貌的点头喊人,然后拿笔在本子上做个登记,等以后别人家办席面的时候,他们好还同样的礼。
瞧见方如凤母女俩进院来,葛老婆子老脸笑成一朵菊花迎了上来,“哟,方妹子,你来啦。快请进,屋子坐。”
满院都是站着的人,她家有多少凳子,用手指头都能数的清,方如凤忍住喷她的冲动,皮笑肉不笑的道:“恭喜你啊葛大姐,您可真有福气,那么水灵的孙媳妇儿,以后生的孩子肯定好看。”说着,将手中的篮子递给她。
徐宝眼尖的发现,她娘说这话的时候,坐在桌椅旁边的叶玉莹眉头一皱,握笔的那只手一下拽得死紧,指节都拽白了,可见用了多大得力气!
这个叶玉莹,感觉不大对劲啊!徐宝暗中观察,到底她跟叶玉莹不熟,跟葛狗蛋更不熟,犯不着管人家的事儿,只是站在方如凤的身边,听着她跟葛老婆子虚情假意的各种寒暄。
两人坐了一会儿,吃了把瓜子儿,听了一些闲话家常,瞧着天色不早了,主家肯定不会留人吃饭,就往家里走,打算回家做饭。
走到半路的时候,忽得远远看见村道上有大红色的拖拉机,突突突的朝他们这边开来。
拖拉后头运了很多东西,远远地看不清楚,很多村民没见过拖拉机,只觉得这突突突的大铁皮玩意儿实在稀奇,一窝蜂的围了上去。
惹得坐在拖拉机后头,一个戴眼镜儿,手里拿下一个公文包,穿着白衬衣的领导人物大喊:“各位同志让一让!国家为鼓励广大劳动人民的斗志,特别让我们文化科下乡免费播放露天电影!今年轮到你们红旗社,在你们第五大队播放!各位社员同志赶紧回家通知父母亲朋,晚上七点整,咱们准时在你们麦场大坝放电影!片名叫《万水千山》,讲述我军爬雪山,过草地的故事!好看的很,大家不要错过了!”
电影在这个时候还没普及,城里人倒是经常能看,因为城里有电影院。可乡下人却是只听过,没看过。
主要这时代娱乐活动匮乏,乡下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更没有电影院!村里人平时的娱乐活动就是三五一群,聚集在村头巷尾闲话家常,偶尔打个字牌,喝个小酒啥的,看电影这种事儿,他们压根就没想过。
不过队上的知青却没少看过电影,尤其从63年他们下乡开始,国家为了鼓励乡下农民的干活干劲儿,从那年就开始在全国各地免费播放各类激励类的电影,引起广大人民群众的好评和奋斗热情。
所以村里人从知青,或者城里有亲戚的嘴里,或多或少知道露天电影的事儿。
一听那领导模样的人说要在他们大队放电影,甭管是什么片子,他们都惊奇的很,又一窝蜂的往家里跑,通知亲朋邻居,晚上去麦场大坝看电影。
这时代的看露天电影绝对是一件轰动整个大队的事儿,所有社员自收到消息之时,全都胡乱扒拉了两口饭,就各自拎上小板凳小椅子啥的,早不早的就去麦场大坝占位置。
听那些知青说,这露天电影,也不是每个公社每个大队都要放的,是有指标,然后看情况,再到指定的大队放电影。
今年红旗公社之所以有放露天电影的指标,主要是前两年徐宝种的大红薯种儿立了功。
她那红薯种被上头拿去做研究投入种植后,果然比以前小孩手掌大小的红薯翻倍了不少。到了今年,经过研究的红薯种植出来,每个能有成人巴掌大以上,这算是一种粮食增产的重大突破!
由于上头已经在前两年表彰了徐宝,以及她所在的大队公社,现在再表彰也不大好。上头就提议破例给红旗公社一个放露天大电影的指标,让每年的先进大队再奋斗努力一下。
等徐家一家子慢腾腾的吃完饭,洗漱一番后,去拥挤的麦场大坝看电影时,那里早已人山人海挤满了人。
这些人不光是本队的,还有方圆十里的几个大队的人,一听说第五大队要放露天电影,甭管离第五大队有多远,都早早的赶了过来,把整个麦场大坝围了个水泄不通。
刚子几个小皮猴儿吃完饭就一溜烟儿的跑过来了,不知道挤哪去了,徐宝看了一圈没看到人,正大算随便找个位置看得时候,看见徐爱国在向她们母女俩招手,就领着她娘挤了过去。
徐爱国早在最靠近电影屏幕,又靠近河边一棵树,比较凉爽的地方占好了位置,让她们一大家子过去坐。
周遭没位置的人也不敢说什么。谁让人家徐宝本事大着呢,整个第五大队,还有周遭问讯赶来的人们,都是拖她的福才能有电影看,不然他们都不知道,原来电影就是一张小白布和一个不停转动的机器放出来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麦场大坝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全都伸长着脖子,看着工作人员慢腾腾的拿着各种他们没见过的机器设备物件,开始倒腾着要放电影了。
七点整时,那个像是放映员,又像是领导的眼镜儿,看了看手上戴得手表,确定到时候了,这才对吵吵嚷嚷,议论声不停的人群大喊一嗓子:“都安静!电影要开始放了!”
霎那间,徐宝感觉原本被各种声音轰炸到耳朵都要出血的环境,瞬间静得连针都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她正惊奇这露天电影魅力好大,居然能让成千上万的人群鸦雀无声,可见露天电影对这时候的人们有多大吸引力时,一段高昂的音乐响起,紧接两米长宽的电影投屏上,开始出现万水千山的开场画面。
在场所有人都楞了楞,紧接着很多人压低着声音,跟左右两边的人兴奋讨论道:“这就是露天电影啊?哎哟!可真好看啊!瞧瞧那些人,就跟咱们一模一样,看着活灵活现,像是真人一样!”
“可不是么!电影一开始,我还寻思着那块布就那么大一点儿,屏幕上那么多人,那些人是咋塞进的,后来我儿子说里面的人是假的,我才放了心。”
“哎?你们说,既然那块布里的人是假的,那他们怎么能说话,还能看唱歌呢?还有那啥音乐,可真好听!”
……
你一句我一句,纵然声音低,可周遭没看过电影的社员们都是这么议论着。有那穿插在人群中的知青们,脸上忍不住挂起一抹讥讽的笑容,暗自嘀咕一声:“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连电影是人演得都不知道!实在太蠢了!”
也有和社员关系比较好的,比如周富强,就耐着性子跟坐在他身边询问的大婶儿,解释这电影如何拍摄放映的……
徐宝听着周遭低低的议论声,脸上浮现一抹淡淡地笑容,谁能想到,往后的七十年里,科技飞速发达,这些曾经大家都稀罕的露天电影,只会活在人们的记忆里,到那时候,无论一场电影有多好看,只怕再也找不出这种万人空巷,徒步许久,挤成一堆,也要看的场面了吧。
电影放了许久,每放一段时间,放映员就要停止放映,然后拿本红宝书出来,照着上面的领袖语录,让大家跟着喊一段口感语录后,再接着放映。
如此反复多次,原本一个多小时的电影,硬生生的放了两个小时都没放完。
徐宝晚饭的时候多喝了点汤,出门的时候被着急的方如凤连声催促,厕所没来得及上,就来到了这里。
这会儿憋了一个多小时,徐宝感觉自己膀胱要炸裂了一般,实在憋不住,瞧着周遭的人都沉浸在电影中,就凑在方如凤的耳边,说自己想回家如厕。
方如凤正看的兴起,麦场大坝离家里又不远,这会儿大队上的人都在看电影,她一个人也回去也不会出啥大问题,遂点点头,嘱咐她两句,就让她自己回去了。
这会儿已经到晚上八点半左右,村子里没有路灯,黑漆漆的一片,全靠天上的月亮指明方向。
徐宝憋不住,走得急,完全没注意到她离开后,有个人影鬼鬼祟祟的跟在她的身后。
待她察觉不对之时,那个人影已经捂住了她的嘴巴,用力抱着她的腰身,把她往旁边的草丛里拖。
徐宝心中大骇,拼命挣扎!奈何那个抱住她的人影力气太大,她的嘴巴又被死死捂住,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在这万人空巷的村落里,她这点声音,根本惊动不了在村外溪河边看电影的人们。
这个人是有备而来,趁着今天大家都在看电影,专门对她下手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徐宝浑身打了个哆嗦,此时那个捂住她的人影正发出粗噶的喘气声儿,一只手正迫不及待的撕开她胸口的衣襟!
徐宝又惊又怒,不得已,赶紧闪身进了空间,听见外头那个人影发出一声疑惑的“咦?”声,心中怒火中烧,拿起放在空间里的小刀,照着那个人影狠狠一刺!
“啊——!”那个人影发出一声惨叫,喊了一句,“鬼啊!”转身就跑。
徐宝哪会这么放过对她心怀不轨之人,登时杀心一起,一路追,一路砍,直追的那人跑进了村头葛家的院子。
徐宝楞了楞,想也不想,翻墙而入,打算探个究竟!
可没想到,她刚翻进葛家的院子,就看见一个女人呆呆的坐在葛家的堂屋门前,里面燃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将她的身形照得像个女鬼一般,鬼魅又幽怨,着实把徐宝吓了一大跳!
“叶玉莹?”借助微弱的灯光和月光,徐宝看清楚了那个女人是谁后,小心的走到她面前问:“你怎么坐在这里不去看电影?身体不舒服吗?”
叶玉莹没回答,只是偏头看了她一眼,看见她手中拎着带血的小刀,忽然意识到什么,回过神来,神情一下激动起来,站起身三两步跑到她面前,秀气的双眼蓄满水花,颤抖着声音问:“那个畜/生,对你下手了?!”
在追赶那个人影的时候,徐宝已经知道那人就是后天即将结婚的葛狗蛋。
这人心术不正,学着那些混子,时常在村里偷鸡摸狗,又好吃懒做,手脚不净,总对村里的大小媳妇姑娘们毛手毛脚的,村里很多人家都不喜欢他。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人,居然要娶叶玉莹,而且今晚还尾随她,把她拖进草丛里,是想把她强了吗?!
原本徐宝怎么也想不通叶玉莹那样一个秀气白净,知书达礼,对任何人都温温柔柔,客客气气的一个城里姑娘,怎么会看上葛狗蛋那样混混一样的人。
现在看她那副模样,徐宝猜到了一种可能,忍住心中翻腾的愤怒问她,“他对你下手了?”
“不不不!”叶莹莹脸色倏然变得惨白,往后退了好几步,嘴里嗫嚅了几下,好半天,望着她眼泪直流:“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明明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畜/生!可是我害怕,我害怕他把强了我的事儿告诉大家,到时候我一个没了清白的人,会成为大家的笑柄,我还有什么脸面在这世上活下去?!我想回家,我想见我妈妈,所以咬牙答应和他结婚,想着这样一来,我被他强的事儿就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丢我父母的脸。到时候我再找个借口跟他离婚,大家也不会说我什么。只是没想到他死性不改,强了我一个不够,还把主意打在了你的身上……都是我的错!我要勇敢点说出来就好了,也不至于让你惨遭他的毒手,呜呜呜呜……”
娇小的姑娘哭成泪人儿,徐宝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温柔可爱的小姑娘,只身离开父母,离开家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吃苦受累不说,还经历了这样的人间惨祸!
这年代虽然较之建国前开放了许多,但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婚前遇强,在这个重视自己贞洁,比自己命重的年代,心里素质差点的,只怕早已投河自尽!
今天赶礼的时候,徐宝就看出她不对劲儿,原来是这么回事!居然是这么回事儿!!
徐宝感觉心中的怒火前所未有的热烈,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畜/生!不杀他!难消自己心头之恨!若留着他,保不齐他会再祸害其他清清白白的姑娘!
于是拎着手上的小刀,二话不说就朝葛狗蛋躲得房间里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