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可徐燕和她娘何小荷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当即抓着这对狗男女要交给小(红)兵处置。

许柏志一想到要被关在那又臭又暗的牛棚子里, 还要游街, 被围观的又打又骂,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又犯了怂。一顿跪地自扇耳光子, 又是认错,又是保证,保证和那田秀莲断绝关系。

何小荷出了一通气,觉得女儿结婚才几个月,又离婚也忒丢田家脸,从中劝说了几句, 徐燕也不想在这关头离婚便宜田家那个贱人,这才忍气吞声没离婚。

但心里有刺,徐燕怎么也容不下那个渣男在自己面前晃悠。尤其过年的时候, 她看见了少女之时一直心心念念的陈渊。

他依旧那么冷硬帅气, 却只想着徐宝那个贱女人, 徐燕为此愤恨了几个月,恰逢小(红)兵四处抓人,今天和许柏志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吵了一架,心气不顺,就顺手把徐宝给举报了。

可惜的是, 她打错了算盘, 徐宝岂是那种任由别人胡口喷人, 欺负自己的人?

徐宝说完那话,又对那个领头的小(红)兵道:“我们祖上往上数跑代都是贫农成份, 这是在公社里挂了档的。我对象原本要在四月底回来娶我,却因为执行军队任务耽搁了时间功夫,没有如约而至。我担心他的生命安危,今天本打算去北京找他,没想到被有心之人举报,耽误了我的时间。既然这样,你们就进屋好好的搜查一番,看看我们到底有没有做敌特之事。”

公社登记的贫农人家,那是确定了成份问题才做登记的,在镇上的公安局也有备案。

人家祖祖辈辈都呆在这方圆地里刨食吃,要硬说人家是敌特份子,实在是有污蔑之疑。

领头的青年冷冷看一眼徐燕,到底他们小(红)兵都到家门口了,不搜查一番,实在有违常理。

领头青年便开口让一部分人进徐家搜查,经过半个多小时的仔细盘查,得出什么都没有时,领头青年的眼神更冷了。

“怎么可能没有!”徐燕急了,“那个徐宝的屋里,我以前去过,她屋里分明放得有古董花瓶!还有那个东屋儿,明明放了一大堆反(革)命的外国书籍,那个堂屋背后还挂了一副观音画像……你们有没有好好的搜查!”

“徐燕同志,你知不知道污蔑阶级同志会有什么后果?”领头青年冷哼一声,拿起手中的红宝书对着她说:“领袖曾经说过,一切无理由的污蔑,理应查清并予与破坏份子应有的惩罚。你这么空口无凭的胡乱污蔑人,自己家里人的作风却有那么大的问题,实在难以让人信服!来,把她和她家人全都绑起来,咱们去公社好好的斗一次!”

说完把手一挥,其他小(红)兵一拥而上,直接抓住她,拖死猪一样往隔壁老徐家抓人去。

很快隔壁传来鸡飞狗跳,哭喊叫骂的声音,徐家人都惊了一声冷汗,默然无言的看看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徐宝安慰他们:“没事儿,只要咱们行得正坐得端,平时谨言慎行,也不怕那些小人举报。”

话说到此处,徐宝也无心久留,交代了徐家人几句,就跟方如凤匆匆去县城坐车。

依旧是倒车转车上火车,不同于上次坐火车去北京的轻松氛围,这次去北京,徐宝明显感觉到城里完全是变了个氛围。

到处是穿着绿军衣的小(红)兵四处抓人,大街小道路人很少,倒是拉去游街的人很多。

行人来去匆匆,游街之人披头散发,小(红)兵们却意气风发!

古建筑毁了,学校被砸了,知识分子一批又一批的被绳索绑着,戴上尖尖帽子在街道上步履蹒跚的被皮鞭抽打着,任由人们打骂……

一批批的古玩字画被砸烂烧毁,街道上到处是满目疮痍的房屋,熊熊燃烧的书籍,随处可见的血迹……

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哭声、骂声、拉扯,批判声……

在这一片片风声鹤唳的景象,人身处在其中,沉重的感觉都要让人透不过气儿来。

“怎么北京城比咱们平昌县斗的厉害啊?”受到氛围影响,平时大嗓门儿的方如凤,说话都把声音压到最低,跟着徐宝选择人少又安全的地方,边走边问:“这么个斗法,啥时候是哥头?咱们能找着陈渊吗?”

“先到军区再说。”徐宝心里也是慌的要命,她在后世历史书上了解过十年大动乱,但没想到严重到这个地步,感觉像回到建国前的战乱时期,乱得叫人心里都发颤。

城里现在乱成这副模样,她们从乡下来,虽然有证明贫农成份的户籍资料在手。到底现在城中大乱,她们也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去,只能选择小道行进,免得被抓住盘问回答不出个一二三,到时候被抓走。

这种情况下,车是不敢坐了,徐宝和方如凤一路走小路,避开人群,花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这才到了她亲妈的家里。

方如兰见到她们俩十分吃惊,先开门让她们进屋喝口水喘口气,当听她们是来找陈渊的时候,又皱起眉头道:“现在整个北京城乱的很,到处都是被抓被斗的人,我根本不敢出门,老吴他们父子俩也搬去了厂里住集体宿舍避祸。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去找陈渊,把他弄出来。”

“妈,你知道陈渊他究竟因为什么被带走调查的吗?”徐宝喝完一壶水,这才喘着气问方如兰,“陈秀来找过你吗?”

“来过。”方如兰点点头,“她说她哥被军区纪委办的人带走了,连她也被人监视,不能随意走动。这段话还是半个月前她托熟人跟我带的口信,让我托点门路,看能不能把他哥弄出来。我不得已,找了一个人帮忙,如果他真帮了忙,陈渊近期应该能出来了,否则我也没办法。”

徐宝一听,脑海里不知怎么地想起陈渊,曾经委婉跟她提起过她生父的事情,当下心里百般滋味,向方如兰道谢:“妈,谢谢您替我周旋。一会儿我去军区,看看陈渊出来了没有。”

方如兰怔楞了一下,回过神阻止她,“你先别去,军区那边现在在清理反派势力,任何靠近军区的人都会被盘查记录,严重点的还会被抓起来。按照现在城里乱糟糟的状况,你还是在我这里呆着的好,一会儿我托人给陈秀打个电话,她现在住在军区军属楼,虽然不能随意走动,但能接电话的。我告诉她你来了,若是陈渊出来了,让他来找你。”

事到如今,徐宝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听她的话,每天干等着。

外面一直在变,方如凤住的那栋楼也有很多人家都遭了殃,徐宝和两个妈,每天听见左邻右舍,被小(红)乒乒乓乓的敲门砸门声,吓得心惊胆战。平时除了买粮买菜,她们根本不敢开门下楼。

这样的日子过了许久,徐宝每天像在火上煎炸的小鱼一样,日日寝食难安,没过多久人就瘦得脱了型。

方如凤两姐妹看得心疼,纷纷安慰她,陈渊又没加入任何势力,只是以前的作风有点问题,也没什么可调查的,应该很快就出来,让她不必那么忧心忡忡,别把身子给熬坏了。

徐宝知道她们说得在理,可她都等了半个多月了,陈渊还没有出来找她,她能不担心么。

直到七月中旬的一天,天气热得要命,在没有冰箱的年代里,家里的瓜果蔬菜都不能屯,得每天去副食店里买。

徐宝瞧着方如凤姐妹俩睡得熟,就没吵醒她们,自己拿上她妈的粮票菜肉票啥的,打算自己去副食店买点肉菜回来吃。

一下楼,她便就看见,那个日思夜想的人,站在楼下。

他今天没有穿军装,只穿了身白衬衣,黑长裤,站在房区外的大门前,似乎正在观看不远处,抓了一对年轻男女,吵吵嚷嚷说他们大街上拉拉扯扯有作风问题,要去斗的小(红)兵们。

半年未见,他的头发长长了许多,乌黑的头发垂在他的额头,让他冷硬的五官柔和不少,看起来温润如玉,一副邻家哥哥的好形象。只是他的站姿依旧笔挺,眉目间散发出来的生人勿近气息,叫人一看就心生畏惧,与那温润的五官成为强烈的对比。

魂牵梦绕的人就在眼前,纵然心里百般思绪滋味,徐宝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化成又酸又疼的泪意,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他走去,生怕自己看到的是错觉。

陈渊看了一眼那边闹哄哄的人群,回头就看见那个眼红如兔子的女孩儿向他走来。

她依旧是那副娇娇俏俏的模样,但那身原本合身的淡白色收腰短袖长裙,如今宽松了不少,显然是人瘦了一大圈,才显得衣服宽松。

那张本就小巧的脸蛋,此刻更加的瘦小,使得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显得更大,更加水灵,看人的时候自带一股欲语还说的委屈劲儿,看得就叫人莫名心疼。

她的头发似乎被修剪过,只有齐肩长的短发,五黑的发梢垂落在那窄瘦的肩膀,使得她整个人迎风弱柳,瘦得让人打心眼里想保护她。

陈渊瞧见她走了几步,倏然停在他的面前,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眼泪,还有无尽的哀怨,胸口猛地一疼,大步走过去站在她面前,“怎么了?才多久没见面,就跟我生分成这样?不喊我了?”

他不开口说话还好,一说徐宝就憋不住,眼泪不住的往下掉,伸出手掌锤他胸口一下,“你死哪去了!不是说好回来娶我的吗?!你看看现在几月份了?!现在都七月份了,我整整等了你大半年!”

“对不起宝儿,是我的错,我的错。”她是第一次在陈渊面前哭,哭的那叫一个委屈,那一个梨花落雨,直把陈渊哭得心疼的不得了。

一边把她抱进怀里,一边笨手笨脚的用手背给她擦拭脸上的眼泪,陈渊轻声哄着,“别哭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低估了自己的实力,以至于被扣留这么久,让你跟着担心。你要心里委屈,打我几下出口气吧。”

“谁想打你啊!”徐宝拍开他的手,红着眼睛瞪他,“我就是气不过,你出了事儿,为什么不跟我说?要不是陈秀跟我发了电报,我都不知道你在北京出了事。害得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了,要放我鸽子,不娶我了。”

“这事是我做得不对。”陈渊瞧着周遭人来人往,旁边还有几个小(红)兵虎视眈眈,就拉着她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跟她解释,“当初他们来找我的时候,我自觉没做什么违反纪律的事情,以为两三天就会结束,所以没通知你,没想到着了他们的道。”

到了这个时候,徐宝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脸上挂着眼泪看他,“他们?”

“这话说来话长,现在已经没事了。”陈渊再次伸手给她擦去脸上的眼泪,笑着说:“等会儿吃完饭我们就去拍结婚照,然后去领结婚证。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徐宝楞了一下,没料到他突然把话题说在结婚上面,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我吃啥都行……不是,我们不是第五大队的人吗?能在北京领结婚证?”

陈渊看她明明眼角挂泪,身形瘦削,想来这些日子没少替他担忧,食不知味,入寝难安所致,却识趣的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配合着他的话茬接话,这是一个多么懂事,多么明理的姑娘啊!

一时心中生出万分柔情,一股前所未有的情愫充斥在整个心间。

人的一生真的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明明两人之前毫无交集,年岁又差那么多,不应该会发生别的事儿。

可世事就是这么难以预料,谁能想到这个当年被他嗤之以鼻的懒姑娘,居然一转身成为他心心念念的爱人,陪他走过无数灰暗难熬的岁月,成为他的精神支柱。

他这两个月遭受的非人调查,其实是他很久以前得罪了军区某位人物所致。

当时他便知道,他出来之时遥遥无期,他本不畏惧,也不担心自己能不能出来。

他只担心消息传递不出来,这个傻姑娘会胡思乱想,会放心不下自己,如今天这般日夜哭泣,消瘦的不成人形。

今日一看,她虽未明言,却跟他料想的差不多。这样一个心心念念为他着急上火,为他伊人憔悴的姑娘,值得他拿命去疼啊!

陈渊摸了摸徐宝那黝黑发亮的发顶,满腔柔情的道:“早在我进去军队起,我就已经把户口转来北京了。军人结婚只要军人户口在部队之处,经过上头审核,女方户口可随军人移动搬迁至同一个户口。军人结婚规矩多,我已经上下打点好了,一会儿我们吃完饭,我再跟你细细说一遍。”

两人回到家里,方如凤姐妹俩看见陈渊平安归来,都激动的哭出声来。

陈渊趁机把他和徐宝要结婚的事儿提了一提,两人没有任何意见,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帮忙的事儿。

陈渊当然也没意见,他的亲爹后娘对他恨之入骨,家里没个长辈给他操劳婚事,有两个岳母帮忙操办,也是个极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