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骇人风雪过去,七后院的几株腊梅夜之间悄然盛开。
清晨,阳光落到枝头,融开了堆积几日的积雪,露出鹅黄色的花蕊,团团簇拥在枝头,压得树枝都弯了弯,校园里到处都飘着淡淡的香。
第节课快上的时候,高三班的班主任夏宛进了教室,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个背着书包的少女。
少女穿着奶油色羊绒大衣,黑发扎成蓬松的丸子头。她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露出双乌黑的大眼睛和圆润秀致的鼻头。
喧闹的教室霎时安静,所有人都好奇打量着夏宛身后的少女,这学期只有个月就结束,竟然还有转学生?
夏宛见时间不多,微笑着拍拍少女的肩:“先简单自我介绍吧。”
少女进教室就望向最后排。
最后排空着三个位置,两个是靠窗的双人桌,个是班里唯的单人桌,靠着走廊这边的墙角。
祁湛今天没来吗?
少女眼底不掩失望,随即她打起精神,拉开遮住脸的围巾,露出精致小巧的鹅蛋脸,简单介绍自己:“商陆。”
商陆是在半个月前穿进了这本书。
半月前,她在福寿宫那棵腊梅下,仰头饮尽太监总管送来的鸩酒,享年28岁。
阖上眼,商陆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里黑漆漆的,独远处有抹微弱的光亮。
她寻着光慢慢走到尽头,尽头处,是张桌子,盏油灯,本封面奇怪的书。
书的腰封写着:XXX吐血推荐!言情天后XXX以大齐历史人物为原型的最新言情力作,甜蜜再现那场横跨时空,感动历史的绝美爱情。
大齐历史人物,感动历史的绝美爱情?
商陆心下疑惑,拿起书翻开,借着煤油灯细细读起来。
书世界在两千年后。
撑住大齐三朝,地位最尊荣的太皇太后商陆成了个无脑,成绩极差,脾气极差,娇生惯养的私生女,因为痴恋男主不得,处处使坏针对女主,然而每次都被女主疯狂打脸,自尝恶果。
仁慈宽厚的先皇祁湛,成了叛逆少年,因为嫉妒后母所生的弟弟,也就是男主,心理逐渐扭曲,最后成了冷漠阴鸷的反派,25岁厌世自杀。
而绝美爱情的男女主人公,是祁湛驾崩后,几次逼宫的摄政王祁止山,以及下嫁摄政王的皇太妃温蓉。
时间慢慢流逝,不知过去多久,直到油灯即将燃尽,商陆才合上书,心口疼得厉害。
她不介意被丑化成配角,只心疼祁湛又要死。以前祁湛没有活过20,书里他亦没有活过25。
尽管是在梦,商陆还是疼得撕心裂肺,手死死按着心口,手撑着桌子,慢慢蜷缩在地。
她厌恶极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当初祁湛死在她怀里,她用尽各种办法想留住他,他的体温却还是点点褪尽,直止冰凉。
她不想他又死。
她不想祁湛死。
她不想他死啊!
“噗”,就在这时,油灯灭了。
商陆眼前暗,随着那截熄火的灯芯,彻底陷入无尽的黑暗。
等醒来,她就成了书的商陆。
16岁,脾气虽然骄纵,却尚未走入歧途的商陆。
商陆生生按下立即去找祁湛的冲动,用半个月认识,熟悉新的世界,这才去找刚刚进屋的男人:“爸,我要转学。”
原书始于商陆和温蓉在高下学期,同时转进七高三班。现在,商陆转学比原书提前三个月,离25岁的祁湛自杀,也还有9年。
商陆介绍完,夏宛视线看向最后排,犹豫几秒,指着那三个空位说:“新课桌明天到,你先挑个空位坐着吧。”
她想,反正那三个不省心的兔崽子,今天应该都不会来上课。
*
夏宛想错了。
第节课刚下,三班的后门被人脚踹开,走廊的冷风吹进来,悉数灌进商陆的脖子。
商陆没有回头,继续看书。
除了语和简单数学,她对其余学科窍不通,尽管没有基础,但她天生过目不忘,领悟力超强,学东西快,先前摸索着自学半个月,现在看高的教材,已经快跟上进度了。
下秒,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生走进来,他书包松松挂在肩上,脸埋在立起的衣领里,头黑发乱糟糟的,细长的眸子微微眯着,双手插兜走进教室。
“山哥!”几个在讲台上打闹的男生停下打招呼,第二排最漂亮的女生也飞快回头,清丽脸庞浮着显而易见的红晕,“止山,早上好!”
祁止山随意点点头,余光下意识瞥向墙角,看到有陌生身影坐着,他怔。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女纤细挺直的背影。
他径直走到靠窗位置坐下,书包随手塞进桌肚,抬脚踢踢前面男生的屁股:“佟木,她谁啊?”
佟木回头顺着祁止山视线看过去,挤挤眼:“新来的转学生,是不是贼漂亮?”
“你看谁不漂亮?”祁止山漫不经心拿出根烟放嘴里,掏出打火机,“她胆子挺肥啊,敢坐那疯子的位置。”
“害羞呗。”佟木斜斜祁止山旁边空着,却堆满礼物情书的座位,摸着下巴,“怪我太帅,她不好意思坐我后面。”
祁止山没接话,心里莫名生出股烦躁,他扯出刚点燃的烟扔进垃圾桶。
“山哥。”佟木凑过去,笑得暧昧,“今天徐望翘课过来,我们去橘色包夜吧,校花她们姐妹团也去。”
“不去。”
“别啊!”佟木急了,要是祁止山不去,校花指定转身就走,“我们仨多久没聚了,徐望好不容易溜出来,你不去多扫兴。”
祁止山兴致缺缺:“晚上有事。”
“什么事?”
“回家吃饭。”
“……”佟木嘴巴张老大,半晌不可置信道,“不是吧山哥,什么饭那么好吃?”比校花还好吃?
后面句话他没胆子说出来。
祁止山往后仰,头靠着墙,嘴角似笑非笑勾起:“我妈亲自下厨,为祁家大少爷做的庆生饭,你说好不好吃?”
同时,睡得正熟的人被通电话吵醒。
“你妈今天亲自下厨为你庆生,你今天回来吃饭,老张下午会去接你们。”电话刚接通,祁昀的声音就响起。
祁湛掀开眼皮,看了眼床头的闹钟,九点二十五,正在上第二节 课。
他支起身,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您在说谁的妈?我妈在郊区陵园躺着呢。您要和我上那儿吃饭?”
贺音凑过来刚好听到那句“我妈在郊区陵园躺着呢”,脸上顿时闪过几丝尴尬,手不自觉抓紧祁昀的衣服。
祁昀皱眉:“祁湛!”随即他想到现在是上课时间,祁湛应该不能接电话,“你又逃课!诚心想丢我脸是不是?我警告你,马上去学校……”
“老公,湛湛只是孩子,我没关系的,你不要对他那么严厉。”贺音见两父子即将开战,马上出声劝阻。
祁湛立马掐了电话,那个女人,连声音都令他恶心。
祁湛挂断电话后,卧室恢复安静,几缕阳光从窗帘缝隙洒进来,在他胳膊投下几道细细的光。
庆生?
祁湛没有血色的薄唇弯起嘲讽的弧度,他掀开被子起身,拉开厚重的窗帘,声音轻得好像阳光晒就会蒸发样:“生日快乐,祁湛。”
*
午放学以后,商陆没有回家,在学校附近随便吃了点东西,刚进校门没走几步,她就被人用力扯住,死命往角落拉。
“跟我来。”又黑又壮的女生咬牙切齿瞪着商陆,小小声说。
商陆眼认出女孩是书商陆同父异母的姐姐,商清。她松了力气被扯到角落。
商清有米七二,眼皮宽且深,上下嘴唇般厚,唇色是有点深的紫红,戴着副厚厚的酒瓶底眼镜,穿着深紫色连帽羽绒服,看起来像是打了膨胀剂的茄子:“我还以为我眼花了,没想到真是你这个贱种,谁允许你转到我学校来恶心我?呸,真是和你那狐狸精妈样不要脸!”
她用力攥紧商陆衣领,她劲特别大,商陆被勒得有点缺氧,可商陆没有动,只静静望着她,双褐色的瞳孔像是沁水的琥珀,雾蒙蒙的,看起来毫无攻击性,商清背后却莫名发凉,她心颤,松手往后退了退,不自然说:“瞪什么瞪,我又没说错!”
商清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递给商清:“问他。”
“什么?”商清皱眉,没有接。
“陆陆,找爸爸有事?”这时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普通话从听筒传来。
“……”商清吓大跳,她手忙脚乱抢过手机摁断电话。商陆今天是疯了吗?!竟然打电话给商易强!
她愤愤骂:“商陆你他妈想干什么?!”
商清特别怕商易强,怕他死后把财产全留给商陆。
从她知道《继承法》开始,她在商易强面前就直伪装成内向,乖巧的好女儿。
“你不是在质问谁允许我转学?”商陆语气平淡,“有疑惑,可以直接和允许的人谈。”
“你……算你狠!”商清恶狠狠瞪商陆眼,想砸烂手机,又担心商陆拿去和商易强告状,犹豫几秒,她丢到旁边草地里,转身咚咚咚跑远了。
商陆捡起手机,在校园里逛了逛,慢慢往教室走。
回到教室,商陆进去就看见她的临时座位趴着个男生。
男生件深灰薄大衣,里面是墨绿色的连帽卫衣,头枕着左手胳膊,露出小截白得晃眼的脖子,无处安放的长腿曲在桌下,右手懒懒垂在桌沿,隐约可见樱桃红色的掌心痣。
商陆霎时屏住呼吸,来了——
她的祁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