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组第三排的蘑菇头女生在和同桌聊天,余光看见商陆,她起身喊她:“商陆,你原先位置的同学来了,你先和我们挤着坐吧!”
女生叫沙萌,是三班副班长,她见祁湛来了就给夏宛打了电话。
夏宛下午不在学校,让她去办公室搬把椅子,三个女生先挤下午。
商陆谢过沙萌坐下,这时上课铃响了,个白白胖胖的老头夹着摞卷子走进来,刚安静几秒的教室立即哀嚎连天,上周刚刚月考完,以往改卷时间都是三天,没想到乔启林两天就改好数学了。
乔启林敲敲讲台,开始发卷:“江馨。”
“王同书。”
“方淼。”
……
陌生名字个接个,商陆渐渐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双手不自觉开始颤抖。父亲,祁湛,母亲相继离世后,商陆已经数年没有情绪如此外露过。
终于。
她终于又见到了祁湛,活着的祁湛。
商陆第次见祁湛,是和母亲奉旨进宫赴宴。
那是入冬以来最冷的天,商陆没要小太监帮忙,自己追着皇后才赐的白猫跑进御花园。
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极好,冰雪里夹着沁脾的梅香,商陆却无暇欣赏,拎着厚重的裙摆,追着白猫在花枝缭绕的梅林绕来绕去,追至深处,白猫突然窜上棵开得正茂的腊梅树。
商陆及时停住,气喘吁吁仰头,纷乱的花簇间,她眼瞧见树上的年轻男子。
男子约莫十五、六,身着雅致的素白云纹锦袍,外披玄色螭龙滚白狐毛大氅,黑发用玉簪简单束着,闲闲倚着树干,垂眸看书。
白猫几下上树,灵活钻进男子怀,亲昵蹭着他手,“喵喵”讨好叫着,男子温柔笑笑,如愿摸了摸它头。
见状商陆嘴巴瘪,白猫刚刚可凶了,还差点咬破她手。商丞相夫妇老来得女,加上家两个事事依她、宠她的兄长,商陆从小到大未受过半点委屈和忽视,她气急朝上喊:“不许你摸我的猫,还我!”
冷不丁冒出声音,男子诧异低头,瞧见商陆,他怔,问:“小孩,这是你的猫?”
商陆长得慢,十三了还不及、九岁的女孩高,平时她最听不得有人说她小,喊她小孩,她气呼呼说:“你才小孩!你快还我猫,否则我告诉皇后娘娘,要你好看!”
闻言男子从树上跳下来。
离得近了,商陆这才发现男子长得比她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好看,眉目清朗,鼻子挺挺的,嘴唇薄薄的,肤色比花间的雪还要剔透莹白,不带丝血色。男子还很高,她悄悄比划下,她不到他肩头。
商陆无端生出股闷气,等回府,她就算捏鼻也要灌下后院那只羊挤出来的羊奶。
羊是大哥从边疆给她带回来的礼物。据说那边的外族人都是喝羊奶长大的,个个长得威武雄壮,孔武有力。
“还你。”男子弯腰,托着白猫递到她面前,隐约可见红色的掌心痣,语气比刚刚融化的雪还要温柔,“猫跑得快,下次不要再弄丢了。”
男子眼睛漆黑深邃,在他清亮瞳孔里,商陆看到了小豆丁样的自己,她耳垂忽而发烫,慌乱着接过白猫转身就跑。
跑远几步,她又忍不住回头。
男子见她回头,温声问:“不认识回去的路了?”
商陆摇头,脱口而出:“神仙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喊得太大声,震得旁边的积雪颤了颤,从花枝掉到地上,滚到男子脚边,男子愣了愣,眼底倏地晕染出比身后腊梅还要灿烂的笑意:“祁湛。”
“祁湛。”
和记忆里截然不同的声音拉回商陆,她回神,就听到身后传来桌椅挪动的声响,随即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讲台上,乔启林看着60分的卷子皱了皱眉头,又是选择题全对,填空题和大题片空白。
祁湛前额刘海压得有些凌乱,他睡眼惺忪走到讲台,抽过卷子就走。乔启林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摇摇头继续发卷子。
祁湛路过第三排时,冷不丁睁眼,抓住了那道直跟着他的目光,浅浅的褐色瞳孔,盈盈泛着光。
有瞬,祁湛觉得那双漂亮到极致的眼睛在哭,他突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这双眼睛,应该只笑着才对。
“祁湛,能让让吗?我、我要领卷子。”颤颤的声音打断祁湛,祁湛余光掠过偷看被抓住,却没有丝毫自觉,依旧望着他的少女,脚下加快回到座位,继续趴着睡觉。
*
下午前两节课是数学,第三节 是体育,乔启林讲了两节课的卷子,下课铃声打,他前脚出去,男生后脚就欢呼着往操场跑。
沙萌她们要先去厕所,商陆没有去,她不疾不徐收拾着课本,等教室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才回头。
只是有人比她更快。
祁止山走到祁湛旁边,脸上写满不耐烦:“怎么不接电话?”祁湛趴着没反应,祁止山也不在意继续说,“爸让我转告你,老周五点四十来接我们,你今天要是不回家过生日,停你卡。”说完,他拎着球衣从后门走了。
教室里瞬间只剩祁湛和商陆,商陆心头紧,原来今天就是祁湛的生日。
祁湛是戏份不多的反派配角,原书没有明确提过他的生日,只笔带过他妈妈是在他六岁生日那天,发现他爸另有个家,除去个温柔漂亮的妻子,还有对可爱的龙凤胎,和祁湛样,都是六岁。
不多会儿,上课铃响了,祁湛直起身,将数学卷子揉成团扔进垃圾桶,扯过桌肚里都没拉开过的书包,头也不回出了教室。
商陆马上追了出去。
祁湛没有去操场,他绕到学校后院的垃圾场,书包往背上搭,熟练翻过围墙。
商陆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后来祁湛驾崩,她骑马射箭狩猎通通学到精通,翻堵墙对她而言不难。她拉开两分钟时差才翻墙,继续不远不近跟着祁湛。
祁默没有打车,他顺着街直往前走,路上,他去花店买了枝红玫瑰,用金色丝带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走了差不多四个小时,天色渐渐暗下来,飘起了小雪,路灯亮起,奶黄色的灯光落在雪上,像是飞着的萤火虫。
祁湛终于停在个废弃的火车站,轨道旁边有个掉漆到看不出原来颜色的长凳,祁湛将那枝红玫瑰搁在右边,坐在左边静静看着远方。
四周很安静,除去落雪的声音,只不远处偶尔响起摊贩的叫卖声:“烤红薯,热腾腾的烤红薯。”
商陆不知道祁湛来这里做什么,只隐隐猜测应该和他母亲有关。
晚上是零下三度,商陆穿得里三层外三层,也冷得四肢都僵了,可祁湛似乎没有知觉,动不动坐了个多小时。
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商陆搓搓手,往后看了看,快步跑到卖红薯的地方,挑了几个最大最烫的烤红薯。
等她满头大汗回来,差不多是11点,长凳空无人。
“……”
商陆抱紧红薯,刚要转身找人就撞上堵胸膛,她仰头,四目相对,祁湛眼睛微微眯起,他认得这个女生,新来的转学生:“你怎么在这儿?”
祁湛还在!
商陆松了口气,还好来得及,她举起烤红薯:“我跟着你来的,这些烤红薯你……”
咚咚咚。
下秒,沉闷的声音打破雪夜宁静,热腾腾的烤红薯顺着地面滚进荒废的轨道里,隐入黑暗。
祁湛嘴角的弧度近乎嘲笑:“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我不喜欢女人。”说完感觉有歧义,“也不喜欢男人。”
商陆没料到祁湛会是这样的反应,沉默瞬,她弯弯眼睛:“抱歉,刚刚手滑了,我马上捡回来。”不等祁湛反应,她跳进黑暗里,借着居民楼偶尔漏过来的微光,猫着腰找红薯。
隔着米多的高台,长到看不见尽头的轨道像是张无穷无尽的嘴巴,吞噬了全部的光明,根本看不见商陆的身影,祁湛目光沉,正要下去找人,黑暗就冒出双灿若繁星的眼眸。
祁湛伸出去的手飞快收回,若无其事往后退了几步。
商陆右手紧握着红薯,踮起脚,在站台上铺好几张纸巾,左手撑着困难爬上来。
这个红薯滚了许久,破了点皮,不过还是热乎乎的,商陆搽干净后,又用纸巾仔细裹了几层,这才递给祁湛,声音软软糯糯的,像刚刚出笼的糯米糕,泛着淡淡的清甜:“天气太冷了,你用它先暖暖手吧。”
暖手?
祁湛愣住,不是没有人送过他东西,昂贵、便宜,有用、无用,他全收到过。唯独半夜送红薯让他暖手的,这是唯个。
昏暗光线下,少女黑幽幽的发间沾着片浅浅的雪花,鼻尖也冻得通红,可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弯弯的,和他想的样,笑起来,漂亮到不可思议。
而她的眼睛里面,是他。
祁湛心底突然生出股奇异的感觉。
他沉默几秒,把抓起红薯揣进口袋:“这样可以了吧?走了。”隔着薄薄的纸巾,久违的热度袭来,暖得他冰块似的手忍不住握紧。
他往前走了几步,听不见身后动静,他又停住,没有回头:“转学生,你是不是听不懂普通话?看在你是新同学份上,今天破例送你回家次,快跟上。”
身后还是没有动静,只传来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祁湛不耐烦了,回头还没开口,少女就急急跑过来。
等少女近了,祁湛才看到她手心托着个小小的雪人,雪人显然是仓促间捏出来的,歪歪扭扭的,丑得别树帜。
她突然捏雪人做什么?
愣神间,他看到少女眼底漾开片照亮了整个天地的笑意。
“生日快乐呀,祁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