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失眠了。
她甚少失眠,除去那段祁湛,父亲母亲相继离开她,她每夜都会被噩梦惊醒的日子,其余时候,哪怕是宫外敌军逼近,她也会强迫自己睡着。
因为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她必须养足精神,才能护住身后的黎明百姓,护着她答应祁湛的,大齐江山。
然而现在不用了,她不用再一人护天下,护着她的人,回来了。
商陆太过兴奋,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她索性掀开被子起身。
外面还在下着雪,隐隐的路灯将雪花染成她喜欢的颜色,像是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空中慢悠悠飞舞。
商陆披上外套,推开阳台玻璃门出去,外面有些冷,她走到栏杆前,伸手去抓雪花,凉凉的雪落在掌心,气温低,雪花开始没有融化,几秒后才消失。
商陆玩得不亦乐乎,嘴角笑容绽放,直到天边露出白光,她才—
“阿嚏!”
商陆嗓子眼有些难受,回影视城的路上,她靠在祁湛的怀里,昏昏沉沉的,醒一会儿,睡一会儿。
三小时后,车停在影视城外面,商陆揉着眼睛下车,她脸微微有些红,祁湛探了探她额头,温度正常,没有发烧。
尽管如此,祁湛还是拉高商陆的围巾,遮住她下半张脸:“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商陆只露出一双还没睡醒的眯眯眼,她摇摇头:“没事,就昨天没睡好。”
她提到昨天,祁湛脑海闪过昨天最后那个热烈的吻。
他差点吻得商陆缺氧,最后是商陆受不了推了他一把,他才恍然回神。
“……咳。”祁湛耳垂发烫,“口渴吗?我去买水。”
“嗯。”商陆点点头,她嘴巴发干,确实渴了。
祁湛去买水,商陆站了会儿有些累,她蹲下,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面写写画画。
不远处,有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刘可蓝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商陆。
她刚刚最后一场戏杀青,入戏太深,情绪一直缓不过来,就独自出来走走。她穿着戏服,发髻凌乱,眼睛朱红似血,脸上爬满泪痕,嘴唇也咬得红红肿肿,乍眼一看有些瘆人。
刘可蓝不想在商陆面前丢脸,她仔细擦干净脸,这才快步走过去,居高临下俯视着商陆:“你回来了啊。”
商陆脑子有些迟钝,她一笔一画写着字,是一首古诗,咏梅花的,商陆当年听一次就喜欢上了,可惜后朝烧掉了大齐的书库,将这首诗留在了熊熊火海里。
她没有抬头,手微抬,点了点刘可蓝的裙摆,淡淡说:“起开,挡着我写字了。”
“呵。”刘可蓝不可理喻地笑了一声。
从第一次见面,商陆就狂得不得了,不将她放在眼里。
有首富儿子当靠山,果然是有底气。
“喂,你以为你能张狂多久?”刘可蓝嘴角是玩味的笑,“这些有钱人追求的是新鲜感,你现在还新鲜,等时间久了,不过又是苍蝇拍上留下的一滴蚊子血,不值一提。”
商陆皱眉,挥挥树枝:“让开。”她语气难得不耐烦,这首诗还差最后一个字。
“……”刘可蓝十五岁出道,在圈里也算见识过不少人,狐假虎威的,心里没有数的,拜高踩低的,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应有尽有,她通通都能应对。
唯独商陆。
刘可蓝看不透,摸不透,想不透。
商陆究竟是听不懂她说话,还是根本不屑听她说话?
刘可蓝来了脾气,她抬脚将商陆写的字一个一个踩得面无全非。
她气急败坏说:“我让你写!让你高傲自大!”
*
商陆看着还未写完的诗,心里有些可惜。她扔掉树枝,起身看也不看刘可蓝,径直往便利店走。
祁湛怎么还没回来?
“……”一拳打在棉花上,哦,不,是一拳打在空气里,刘可蓝心底仿佛爬满了成千上万只蚂蚁,挠得她想骂人又骂不出,难受得不得了。
她冲着商陆背影喊:“商陆,你给我站住!你听到没有!”
商陆头也不回。
她有些受凉,现在浑身上下软绵绵没力气,完全不想搭理刘可蓝。
刘可蓝眼里的野心和算计她看得分明,可她不在意。
她相信祁湛。
就算刘可蓝脱光站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看一眼。
或许……会因为好奇看一眼?
商陆沉思,毕竟人总有好奇心,身体构造不同,有时动作会先于意识。
她走到便利店,祁湛正好拿着热乎乎的矿泉水出来。
便利店的加热柜里只有奶茶和果汁,天气凉,祁湛怕商陆喝了凉到肚子,就让服务员用热水泡了一会儿,这才出来晚了。
他出来看到商陆,以为她咳了等不及,拧开瓶盖递给她:“喝吧。”他拧开另一瓶常温的,仰头喝水。
商陆接过却没有喝,她眼眸璀璨地望着祁湛咕噜咕咚的喉结,一本正经问:“祁湛,有人脱光了站在你面前,你会看吗?”
“咳咳!”
下一瞬,祁湛被水呛着,他飞速捂着嘴,白到几近透明的脸浮起薄薄的红晕。
“别闹。”他说。
“我认真的。”商陆嘀咕,“我想过了,如果不是你,其他男人胆敢脱光站在我面前,我会将他们发配菜市场。”
发配菜市场?
祁湛觉得新奇:“发配菜市场什么意思?”
商陆喉咙干涩得难受,她喝了口热水润喉,这才缓和一点儿,她声音有些沙了,“就是给菜市场的地皮染层颜色,红的。”她又喝口水,继续问,“你还没回答我呢,要是有其他女人在你面前宽衣解带,你会怎么做?”
“没有。”祁湛斩钉截铁。
商陆好奇:“没有什么?”
祁湛抬手在她额头轻轻弹了弹,唇角上翘:“笨,其他女人,没有机会在我面前宽衣解带。”
*
张耀祥早几个月看好一片梅林,巴巴等着冬天梅花开。
十二月初,梅花开得不算特别繁茂,也不是腊梅,全是红梅,但还是美得不得了。
下午等商陆和祁湛回组,A组就开着两辆车,浩浩荡荡去二十里外的梅林拍戏。
这一场戏是补拍剧本第一集 的初遇。
商陆追着皇后刚送她的白猫,一路追到梅林深处。
到那棵开得最繁茂的红梅树下,白猫忽然窜上树。
商陆提着裙摆气急败坏追到树下,仰头,恰好对上一双灿若繁星的深邃眼眸。
四目相对。
身披狐裘的男子先开了口:“陆陆,你来了。”
“卡!”
张耀祥在远处喊停,他拿着小喇叭起身,对着祁湛说:“小湛啊,你念错台词了,这里你是第一次见到商陆,还不认识她,台词是“你是谁?”,还有你的眼神也不对,不是久别重逢,应该是诧异,还带着三分好奇。”
祁湛没有说话。
他台词记得很清楚,然而不知道为何,在看到商陆的瞬间,那句话就自然而然脱口而出了。
“再来一次。”张耀祥坐下,全神贯注看着镜头,十分满意。
真情侣磁场就是不同,两人往那儿一站,完美的天生一对。
拍摄再次开始。
祁湛抱着糯米糕,忽然感到有人在看他,他低头,看到少女水汪汪的大眼睛时,他艰难将那句“你来了”压回去,笑着问:“你是谁?”
“嗯。”商陆眉眼弯弯,点头,“湛哥哥,我来了!”
“卡!”
张耀祥扶额:“今天是什么情况,怎么连小陆你都会背错台词?”
拍戏开始,商陆没有错过一个字,是的,拍戏几十年,张耀祥是第一次见到记忆力如此强悍的人,说过目不忘那是绝对不夸张。
就是这样这样一个过目不忘的天才,今天开天辟地头一遭,念错了台词。
“没事没事。”张耀祥摆摆手,“你们都不要急,先休息半小时找找状态,投资商说了,钱不是问题,拍到满意,所以大家都不要有压力,我们慢慢拍。”
工作人员都散开休息,祁湛坐在树上没有下来,商陆搬了把折叠凳坐在树下,两人一上一下聊天。
“祁湛,那个不计较成本,疯狂加投资的投资商其实是你吧。”商陆单手托着下巴,微微仰头望着祁湛。
祁湛顺着糯米糕毛的手一顿,低声道:“你知道了?”他不希望商陆知道,怕她会觉得不自在。
“我那天听到副导演说是姓祁的女投资商,就猜是你姑姑。”商陆眨眨眼,“你为了我,拿股权入股了她公司吗?”
祁湛迟疑了几秒,点头。随即他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从商陆出现,她就对祁家的情况很了解,她似乎知道他人生里的每一件事,了解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祁湛目光微微动了动。
他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的疑惑。
商陆喜欢他。
商陆为什么喜欢他?
第一次见面,她就靠近他,温暖他,关心他。
他们以前,或许认识吗?
异样澎湃的情绪越来越浓烈,心底有什么在叫嚣着。
祁湛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商陆精致秀气的笑颜。
他望着她,薄唇抿成一个疑惑的弧度,问。
“商陆,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