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光荣还叫祁焕的时候,最恨的人是祁湛。
没有祁湛之前,他是父皇最器重的二皇子,是最有希望继承大齐大统的天之骄子。
然而这一切,在他二十岁的腊月,被一个呱呱坠地的男婴粉碎。
男婴乃御医判定无法生育的皇后所生,出身尊贵,他诞生那日,更是腊月里天气最好的一日,傍晚竟然还出现了彩霞。
宫里宫外都在传,这是大齐的真命天子。
随着男婴长大,生得越发伶俐讨喜,祁焕曾见过几次,一岁的小孩,眉宇间竟有隐隐的君临天下的风范。
祁焕不服。
除去没有一个地位尊贵的母妃,他比所有皇子都更适合登上王位。
于是那日,四岁的小公主患了天花,她的宫殿被封锁,所用过的东西被焚烧,他鬼使神差地偷走了一块她用过的丝帕,然后趁宫人不注意,换掉祁湛的丝帕。
果然。
祁湛过几日染上天花,祁焕听着中宫传来的哭声,心情愉悦回到住所,等着祁湛病死的喜讯。
然而他高兴没几日,小公主的命没救回来,祁湛救回来了。
宫里又开始传,说祁湛是真真的真龙天子,连天花都能避过。
那日开始,父皇对祁湛更是宠爱,加派了人手时时看护,他再接近不能。
祁焕气得卧病在床,待他病好,又听闻一件好消息。
祁湛是熬过了天花,只也永远落下病根,怕是活不过二十岁。
“哈。”
祁焕笑了,再是皇后诞下的嫡子,再是出生祥云送瑞,再是真龙天子又如何?不过一,活不过二十的短命鬼。
祁焕不动作了,静静等待祁湛的二十岁到来,等待着他的死亡。
只是还没等到祁湛的死亡,他先等到了父皇的日益冷淡,不过一年,他被派去边疆上战场,一起十余年。
他死在疆场时,祁湛都没死。
后来他幽幽转醒,发现他重生了,在一本书里重活了,名字叫路光荣。
他带着记忆,知道他最嫉妒,亦最讨厌的祁湛同在书中,祁湛25岁时,会厌世自杀。
他等到了。
他欣慰地想,上一世,他没能亲眼目睹祁湛的死亡,这一次,他终于可以了却心愿。
他不用做什么,冷眼旁观剧情顺其自然发展,只中途出现一个无足轻重的意外,他的孙子,一个他没有丝毫印象的孙子,是他旗下的明星。
到底是血脉相连,在不会改变剧情的情况下,他亲自带他,捧他成大明星,只想他能活得好些,也算他这个祖父对他的些许弥补。
无奈老天不长眼,送来了商陆。
他上一世从未见过商陆,只从史书知道她是祁湛的皇后,后来成了大齐的太皇太后。
开始他并不知道商陆壳里换了本尊,直到剧情开始改变,偏离原本设定好的轨迹,本应越来越阴郁偏执,厌世抑郁的祁湛,变得有了生气,有了笑意。
他调查后才明白。
哦,原来除了他,商陆也穿进书里。
他和商陆无怨无仇,但她要改变祁湛的宿命,那他同样期待着她的死亡。
路光荣沉默看着商陆输完青霉素。
没过敏。
他微微一笑,礼貌告别离开病房。走了几步,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是条短信、上面写着—
老板,事情已办妥。
路光荣心情舒畅,难得哼起小调,是幼时他母妃哼着哄他入睡的童谣,预示着即将有好事来临。
好事。
死亡。
他毕生的执念。
*
“在想什么?”
输完青霉素,商陆好转不少,只是她还是讨厌医院令人绝望的味道,眉心紧紧拧着,起身准备回酒店。
她抬头,见祁湛看着窗外想得入神,不由凑过去问。
“一个人。”祁湛回神,有片刻的恍惚。
“我呀?”商陆嘴角翘起,指着她的鼻尖。
祁湛摇头,眼前闪过刚才的男人:“简默的经纪人。”他总觉得,他在哪里见过他,熟悉的感觉挥之不去。
看来血缘真是很神奇的东西。
真正的祁止山在书中祁止山身上苏醒,祁湛没有恢复记忆,登时无意识对他亲近,现在见到他老二哥出现,他同样有感应。
唯独对她,没有感应。
商陆醋了。
她不等祁湛反应,一骨碌爬上他的背,惩罚似地埋在他脖颈轻轻咬了口:“祁湛我不开心,罚你背我回酒店!”
脖颈冷不丁被袭击,祁湛一个激灵,瞬间将路光荣抛诸脑后,手自然拍了拍商陆:“别咬……”
手下的触感柔软饱满,祁湛后知后觉拍到的是商陆的屁股……
他耳垂瞬间红透,手都不知道怎么摆了,偏生商陆还不知收敛,又在他脖颈咬了口,嘟囔道:“唯独不记得我,过份!”
祁湛听见了:“不记得谁?”
“没有谁。”商陆圈住祁湛的脖子,安心闭上眼,“走吧,我们回酒店。”
“你还没好。”祁湛哄小孩一样哄着她,“等医生同意你出院,我再带你回去好不好?”
“不好。”商陆摇头,埋在祁湛背上闷声说,“我不喜欢医院的味道。”
“嗯?”
“医院太悲伤了,每天都有人要生离死别,我不喜欢。”商陆说完觉得说太多了,她蹭了蹭祁湛的脖颈,语气一转,撒娇说,“带我回去吧湛哥哥,明天我还有杀青戏。”
“可以推后几天。”祁湛还是不愿意商陆现在出院,她刚刚发烧不舒服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要钱的。”剧组停工一天,可能就烧掉几百万。
“我有。”
“不只是钱。”商陆轻声说,“剧组的工作人员,群演都有其他的工作安排,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打乱他们的工作,我不愿意麻烦别人。”她微微探起上半身,脸伸过去去贴祁湛的脸颊,“我真的没事,不信你看温度是不是降回去了?”
商陆的脸确实没有刚才滚烫,祁湛磨不过她,稳稳背着她往外走,同意了。
走了没几步,他停住,昏暗的走廊灯落在他侧脸,是一个认真执拗的弧度。
“你可以麻烦我,永远。”
*
第二天早上是商陆的杀青戏,也是整个剧组最后一场戏,规模宏大,场面盛大,拍摄商陆从战连天的城门跳入火海的场面。
为了自然的光效,张耀祥将拍摄时间定在早上四点。祁湛昨天照顾了商陆一夜,没有回房间,商陆被闹钟吵醒时,窗外黑漆漆一片,祁湛靠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拿着给商陆擦汗的毛巾。
商陆飞快关掉闹钟,她拉过薄毯盖到祁湛身上,轻手轻脚下床,穿好衣服洗漱好,没有吵醒祁湛,悄无声息出门去拍戏了。
城门有十米高,张耀祥拍戏要求真实,只要是演员能做到的,绝对不上替身。跳十米高的城门,不需要上替身。
工作人员给商陆绑好威亚,检查几遍绑严实了,这才离开。
城门下面是短兵相接的群演,有上百个人,打得十分激烈。
不远处,路光荣站在张耀祥背后,温和笑着望着镜头。
等着商陆从城门跳下来。
他叫人在威亚动了手脚,只要商陆一跳,杀青戏结束的瞬间,也是她生命的绝唱。
从今天起,商陆再不会改变书中剧情,和祁湛,去地狱里做一对鬼鸳鸯。
跳吧。
死吧。
路光荣眼底闪动着迫不及待的兴奋。
与此同时另一边,祁湛睡得很不安稳,他心律忽然加快,整颗心都揪在一起,窒息得他喘不上气。
下一瞬,他眼皮动了动,猛然惊醒。
视线所及是无止尽的黑暗,他下意识往望向床,空的。
他掀开毯子去卫生间望了眼,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
他走回房间拿起闹钟,时针指着3,分针指着21,早上三点四十五。
他揉着太阳穴,想起商陆四点要拍戏,他心里越来越不安,快速洗漱完毕,抓起外套边穿边往走向门口。
倏地,他僵住,疑惑地翻过外套另一面,在看清上面的图案时,他大脑“轰”一声,炸开了。
奶黄色的灯光落在年轻男子俊美苍白的脸上,他倚着满树腊梅,垂首认真看着书。
他的掌心,若影若现一颗樱桃红色的掌心痣。
那张脸。
是他。
潮水般的记忆涌来,那些遗忘的,珍贵的记忆重新在他脑海里鲜活。
他叫祁湛。
他是大齐的皇帝。
他,还有个视若珍宝,只敢偷偷将她藏在心里爱的宝贝。
那个宝贝,叫商陆。
啼血的哭喊在祁湛耳畔回荡,他永远忘不了他陷入黑暗的那瞬,商陆撕心裂肺的“我爱你。”
他好恨。
恨他二哥,将小公主用过的丝帕换给他,恨他二哥,让他无法守护他的陆陆。
祁焕换丝帕之事,是小时父皇带他去天山祈福,他无意听到的。
深夜,父皇以为他睡着了,跪在佛像前默默流泪。
他如山般高大,如大海般宽阔的父皇,生平第一次哭了。
父皇说他知道是二哥害得他活不过二十岁,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到底做不到食子,只能派祁焕远赴战场,从此不再回朝。父皇说亦对不起他,生他下来,却无法护他周全,唯有尽他所能,给他能给的一切,宠爱,皇位,大齐的万里江山。
那一刻,他看着父皇忽然花白的头发,将呜咽咽回喉咙。
“唔。”祁湛回忆起所有,他死死按着几乎要碎裂的胸膛,窒息得闷哼出声。
片刻,他回过神,不要命地往奔向影视城。
路光荣。
居心叵测的祁焕!
他的陆陆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