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
多希望不过是可怕的南柯一梦,他残废了身体,禁锢了灵魂,每日触目所及只有那黑洞洞的一切,在那个梦里,恩师不见了,爹娘不见了,知己也不见了,骨肉亲人与至交好友的冷漠、嘲讽、落井下石如利刃剜心,让他坠入黄泉深处,眼前只有彼岸花鲜艳如血。
谢临安将满腹心事倾诉般咬牙狠狠读着中庸,这些读过千百遍的熟悉词句,在唇齿间反复吟诵,犹如芝草兰花,一遍遍的繁茂盛开,那齿颊留芳的清寒、翰墨飘远的痛楚,都在这反复里渐渐散去,整个人灼灼醒来。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望着窗外的紫藤花和一抹朝阳,很久没有这般了,谢临安转身看向书桌旁的叶娘,是她的无心之举让他有机会痛快的诵读中庸,让他觉得自己活过来,百感交集的轻声道,“谢……”
另一个谢字被他咬紧牙关吞到肚里,恼火的看着桌上趴着的人,居然还用书挡住脸,以为别人都是眼瞎不成。
谢临安气的七窍生烟,冷哼一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他居然还给这种不学无术之人讲解中庸的涵义,身体废了,难道也影响到脑子?如果手里有戒尺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扔过去。
懒得理睬那块朽木,谢临安转过头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开始继续背诵大学。
叶初然睡得贼香,压根不知道自己错过什么,如若她知道在她呼呼大睡期间,那个性格怪异的少年对她说了声谢谢,她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抓住那个少年的肩膀摇得歇斯底里,咆哮帝附身,“你再给我说一遍。”
朦胧中,叶初然迷迷糊糊望了谢临安一眼,听到那个少年在不紧不慢诵读句子,秀目低垂,神态平和,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不知为何,她却从他平平的语气中听出愤慨,听出不平,听出满腹哀伤。
那无处安放的同情心让她下了决心,要好好照顾这个可怜的炮灰,可她太困了,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叶初然醒了过来,出神片刻,突然意识到自己又搞事情,难得那位少年举人有点兴致给她讲解中庸,也许太动听了,所以她睡着了。
她飞快抹了抹嘴角,细细查看眼前那本中庸,幸好没看到口水的痕迹,暗舒一口气,起身做贼般将中庸放在书柜里,偷觑谢临安一眼,见他依旧望着窗外天空,神情淡漠不苟言笑。
虽说还是那种欠了银子的表情,不过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她不住的打量,少年死水般的眸中有了点不可言说的神采,让他整个人不再像个死人,像有了一口气的死人。
冷冷的声音响起,“看够了吗?”谢临安乌黑的凤目第一次正正看向她,泛着冷意。
叶初然有些紧张,毕竟是自己做错事,性格那么乖张的一个人,不求回报无怨无悔的为自己讲解中庸,结果她居然睡着了,简直是把人家传道受业解惑之心踩进烂泥塘,不生气才怪。
她结结巴巴解释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道歉的话噎在喉咙口吐不出来,少年扫了她一眼,冷若冰霜的眸子望向窗外,定定出神。
这次居然没说他惯用的滚字?看来并不怪罪自己,脑补一番,叶初然彻底放心,随之而来的是深深内疚,让她决定在接下去的半个月里要对这个少年好一些,再好一些。
看了眼书柜里满满的书,那些都是谢临安珍藏心爱之物,叶初然从院里打来一盆清水,把净布沾了水,小心翼翼的擦拭起书柜和每一本书,直到擦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方才满意的后退几步,歪着脑袋打量着自己的杰作。
真是越看越满意,叶初然看向谢临安,笑着说道,“三弟,没什么事情我先回去,晚饭我会做些美味又有营养的吃食给你送来,对了,我会经常过来后院,有事情叫我,不用客气。”
说完之后转身离去,望着她的背影,谢临安秀眉不由轻蹙,警觉心大起,叶娘不过刚刚嫁入谢家,和二哥也不过名义上的夫妻,并未圆房,为什么对自己这个废人照顾有加?难道是受二哥指使,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凝神细想后摇头苦笑,二哥能从自己这里得到的已经全部拿走,自己一个废人,还有什么值得他再来掠夺?
心头闪过叶娘的笑容,温柔又天真烂漫,直直敲击着人心中最柔软的角落,这样的小姑娘,喜怒都写在脸上,唇角微勾笑出抹无奈,看来不过是单纯的同情心,同情自己这个废人,不知不觉,把对她的反感又减了一分。
叶初然回到院里,帮着张氏做了些家务,去圈里看看草料不多了,家里猪和牛如今正是胃口大开的时候,需要出去割些青草回来晒干,背起竹筐和张氏打声招呼,直奔后山半山腰而去。
靠着灵敏的直觉,叶初然熟门熟路的走到桃花源地的入口,这次有了经验,她沿着山坡缓缓走下去,不一会,就到了山谷中央。
山谷里水草丰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她就割满一筐青草,随手摘了个桃子,洗净后,惬意的躺在树下,炎炎夏日,应该乘乘凉吃吃桃子,顺便把脚丫子浸在清亮的溪水里,凉意习习,这才叫完美人生。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溪水在咕咕冒泡,她警觉地站起来,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大概有七八尾肥硕的鱼,想不开似的齐齐跳到岸上,跳在叶初然的脚边,活蹦乱跳的蹦跶来蹦跶去。
这……这是天上掉馅饼了,一定是锦鲤大神看自己可怜,在线做法,叶初然眉花眼笑的将鱼一条条放在筐里,开始盘算这些鱼的用处。
锦鲤大神:呵呵,真不是我,我能说他们其实是被你的脚熏出来的嘛。
一个桃子吃完,叶初然已经想到这些鱼的处理方式,她捡出其中一条最肥最大的,挖去内脏后用溪水洗的干干净净,然后用湿漉漉的草包住,这样可以留住新鲜,保持鱼身的湿润,自然是要留给那位少年煲汤。
其他的鱼,她用一根长长的藤蔓将它们串在一起,麻利的提溜着,一溜烟的跑到隔壁村,那里没人认识自己,她放心大胆的走到其中一家摊铺前。
这家正是她昨天沽酒的地方,老板是个和善的老头,对这个美丽又嘴甜的小姑娘印象很深,见她过来,笑着问道,“小姑娘又来了啊,可是要再沽点酒?”
叶初然摇摇头,笑眯眯的道声谢,“谢谢老伯,老伯昨天生意一定很好,这次我不沽酒了,我今早去田里干活,捉了几尾鱼,可新鲜了,老伯你看看需要吗,很便宜的。”
铺里除了卖酒水之类,还会卖些下酒菜,老板走上前,打量着叶初然手里的那串鱼,老头子眼光很毒,一眼看出这些鱼是刚打上来的,虽说因为缺水奄奄一息,依然新鲜肥美,“小姑娘,这样吧,平日里,我买来的鱼是五十文一条,也用这个价格买你的吧。”
叶初然摇摇头,“不好。”老板愣了愣,难道要狮子大开口,这些鱼五十文一条也算价格适中。
“老板,今天比较匆忙,我用藤条串着,您要的话就要马上腌制,否则就不新鲜了,所以我只收您三十文一条,等下次我用木桶加水带过来,您再给我五十文一条。”
叶初然在心里飞快地计算,老爹说过,做生意实诚最重要,吃亏就是福,要做就做长远生意,赚一点蝇头小利是大忌。
老板呵呵笑起来,这小姑娘还挺会放长线钓大鱼嘛,打开门做生意,有利可图谁不喜欢?
“好,你这六条鱼我全要了,算你四十文一条,一共两百四十文。”说完伸手接过藤条,从柜子里拿出一串串好的外加散的四十枚铜钱,“你数数看,以后有鲜鱼都拿过来好了。”
叶初然并未伸手,俏丽的脸上有些飞红,不好意思的说道,“老伯,麻烦您,这些铜板能折成银子给我吗?”
按照她的经验之谈,谢家公婆属于雁过拔毛那种类型,谢老太三天两头鬼鬼祟祟来自己房间翻个底朝天,唯恐自己藏了谢家的祖传宝贝,要不是自己机警藏得深,辛苦攒下的那些鸡蛋早被老太太打秋风分土豪了。
老板哪里知晓眼前这个小姑娘玲珑心窍已转了三百六十个念头,以为她怕是觉得铜板重,不好携带,“行,一贯钱是一两银子,二百文铜板是二钱银子,拿好。”
叶初然欢天喜地的接过二钱银子和四十枚铜板,摊在手心里,越看越喜欢,这算是自己赚到的第一桶金吧,果然,什么都是水月镜花,只有银子才会越看越真实。
心里暗暗盘算,没成本有收入,按照这经营模式,等到自己离开谢家的时候,估摸已经攒够体己银子,到时候在县里开个小吃铺子,凭自己的手艺,发家致富出任铺子小老板迎娶乖巧小奶狗走上人生巅峰,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