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南给到的地图来看, 燕地到西北大概千里之遥, 官道周围群山连绵,一条小河弯弯曲曲沿着官道旁边蜿蜒而下,坐在马车上, 极目眺望, 一片秀丽河山。
叶初然的心里十分快活, 虽说一路风餐露宿比不上在燕地吃香的喝辣的, 但是触目所及, 遍地野草野花开得泼泼辣辣, 不用见到周氏那张欠钱不还的脸,不用见到祝牡丹矫情的脸,更不用见到李公子那张猥琐的脸, 天高云淡, 心情疏朗。
她坐在马车的车厢外,两条腿搭在车架子上,前后左右摇晃着,嘴里哼哼唧唧唱着没人听懂的小曲子,秋日的阳光金灿灿的,温暖又不算强烈,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十分惬意,她不由仰着脸,让阳光在脸上肆意流淌。
谢临安掀起车帘,望见的就是这幅景象, 小姑娘眯着杏眼,长长的眼睫眨啊眨,可爱天真的模样让人十分怜惜。
他伸手轻抚那羊脂玉般的脸颊,温声问道,“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叶初然回眸笑看着他,“临安哥哥,这里的风景真美,经历过了那么多烦心事,发现静静地坐在这里才是最好的。”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初然,你小小年纪,拿来的这么多愁思,有临安哥哥在,不会有事的。”谢临安握住她的手,认真的说道。
叶初然噗嗤一笑,谢临安每次说得话她背都能背出来,心中又感动又好笑,想起以前,每次自己有事情永远想到这个清俊少年,这是除了锦鲤大神外自己的大靠山,忽然想到很久之前自己想要养蚕,这个少年陪着自己去找县丞和祝牡丹的场景,恍如昨日。
谢临安不明白她在笑什么,握住她的手移到嘴边,望着纤细嫩白的手有些出神,忍不住轻轻咬了咬她的指尖,“想什么,这么好笑。”
叶初然嫣然一笑。“我在想养蚕,想到饭桶,想到那些时候我们给它喂食桑叶的场景。”
谢临安虽然不知她为何突然想到饭桶,看了一眼四周,也没有见到桑树有存在感,小姑娘的心思就是海底针,也许饭桶是初然养过的第一个活物,记住也是应该。
他蓦然想到当时答应她的一件事情,说好到了燕地要送一只小奶狗给初然,不曾想到了燕地出了各种幺蛾子,小奶狗已经被他抛到脑后,也许初然这是在提醒他,还有这个活物没送。
“初然,等我们从西北回来,我送你一只小奶狗可好?”谢临安回想当日两人的话,“白色的小奶狗,软萌可爱的那种,我们一起养它。”
叶初然早就忘记还有这事,见他提到小奶狗,猛然记起自己当日说起的发家致富养小奶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眼神不停地在谢临安身上瞄来瞄去,一身素白色的锦衣,俊秀清雅的眉眼,又养眼又好看,高冷起来还很萌。
“临安哥哥,你已经送我一个小奶狗啊,我正养着呢,又听话又软萌,我可喜欢了。”叶初然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谢临安觉得这个小姑娘可能因为出来游玩兴奋地有些傻掉了,往常聪慧的小模样这会子看上去却是不太聪明的亚子。
他微微一笑,也不反驳她,反正她喜欢就好,至于真的假的,随她去吧。
阿南驾着马车觉得牙齿有些发酸,这两人情话绵绵,是当他不存在啊,这么暴击一个单身狗的狗头,良心真的不会痛?
说不定被狗吃了!
又到了傍晚时分,山高林密太阳很早就躲到山那边睡觉去了,阿南抬头望着天色渐渐昏暗,“谢公子,天色已晚,赶路不太安全,不如就在此处歇息一个晚上,明天再上路。”
谢临安掀开帘子望了望外面,微微颔首表示同意,阿南吁的一声停了马车,三人下车来仔细观察周围。
阿南指着远处几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因为天色昏暗,望去似乎是一条起起伏伏的巨蟒,模模糊糊只看到轮廓,“公子,叶娘,翻过那几座山就到了西北的地界,那几座山很高,马车没办法从官道驶过去,我们要从官道旁边的那条小路绕过去。”
谢临安凝眸远眺,山体巍峨源源不断,沉默片刻,“听许兄说如今西北局势混乱,很多灾民流离失落,占山为王,这片山林茂密,恐怕不是那么太平。”
阿南豪气干云,拍着胸脯大声说道,“公子放心,一些小小的毛贼罢了,遇不上是他们的幸运,遇上了就是他们倒霉,我一定打的他们满地找牙。”
谢临安抿唇一笑,“不要小看他们,真刀实枪一定打不过你,鬼魅伎俩可是要吃亏的。”
眼见阿南有些不服气,谢临安笑笑不再继续话题,“阿南,今晚露宿这里,天色已黑,不能留在河边,否则会成为猎物,也不能去林子里,毒蛇猛兽很多,还是去山谷里的那片开阔之地,四周一览无余,比较安全。”
三人赶着马车去了山谷的开阔地,后面是一片竹林,阿南砍了几棵粗大的毛竹,在地上搭出一个隔离地,上面铺了一些竹叶,“公子,我们晚上就暂时在这里休息吧,叶娘,你照顾公子,我去打些猎物。”
野外生存这事她经历过,还算拿手,叶初然笑着答应,在阿南走后,熟门熟路的找了一些干柴,从包裹里拿出火镰,生了一堆火,用粗大的毛竹筒打满河水,放在火里烧开,顺便将包裹里的包子拿出来,放在火堆旁烤得焦黄焦黄。
袅袅的香气在火堆周围散开,叶初然鼓着鼻子吸了一口香气,满意的点点头,拿起一个包子,递给谢临安,“临安哥哥,包子烤好了,你尝尝看。”
谢临安笑着接过来,“初然,想不到包子还有这种吃法,外焦里脆,香甜可口,嗯,是谁?”
静静的山谷里似乎连空气都是静谧的,偏生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打破宁静,不是阿南,谢临安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漆黑的夜色下,只看到一道黑魆魆的黑影,分不清是人是兽?
他眉头微皱,火光下清俊苍白的脸上神情凝重,伸手握住叶初然的手,将她扯到自己身后,伸手抓起一根燃火的粗大竹子,紧紧捏在手里,“初然,一会有危险你尽管跑,不要回头,我拖住他们。”
叶初然躲在谢临安的身后,双手抓住他的衣襟,死命的摇头,“我才不会独自逃生,要走一起走。”
“听话,你去找阿南,让他来救我……”
他正说着话,那个黑影越走越近,借着熊熊火光,两人看清楚,是一个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老汉,颤颤巍巍摇摇晃晃的走过来,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又脏又乱,散落胸前,整个人瑟瑟缩缩,十分可怜。
老汉怯怯的看着两人,也许是腹中饥饿占了上风,颤颤得开口,声音有气无力,“好心人,可不可以给我一些吃的东西,我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叶初然从谢临安的身后闪出来,稚嫩的脸上满怀悲悯,“等一会啊。”
她从火堆旁将烤好的几个包子一股脑的全部拿起,包在油纸包里,递给老汉,看他感激的接过去,匆匆说了几句谢谢,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他吃的太急,一不小心噎住了,伸长了喉咙直打嗝,右手不停地用力拍打胸脯。
叶初然连忙拿起身旁的竹筒,递给那名老汉,里面是她刚刚烧开的水,还有些烫,老乞丐一把接过,不管不顾喝了个痛快。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老乞丐吃光了几个包子,喝光了一竹筒的热水,速度之快不但看得叶初然和谢临安目瞪口呆,就连打猎回来的阿南也是张大嘴巴,居然忘记问这是谁?
等到老汉吃饱喝足,瘫坐在火堆旁,满足的打了个饱嗝,谢临安一直静静地打量他,见他神色安稳,终于问出第一句话,“这位老人家,不知您从哪里来,怎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
老汉警觉的望着谢临安,“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这深山老林里面?”
谢临安微微一笑,“我是个大夫,家中世代从医,现在经营一家药铺,打算去山里收一些药材,天色晚了不便赶路,在这里歇息一下,这是我的两个弟弟。”
老汉打量着三人,见他们相貌俊秀和善,不像是坏人,脸上露出悲苦之情,盯着火堆怔怔出神,半晌缓缓说道,“我是安平县人,家乡遭了虫灾,颗粒无收,官府根本不管我们死活,依旧横征暴敛。”
说着说着老泪纵横,擦了一把眼泪,“可怜安平县饿殍遍野、易子而食,老汉家里十几口人,全都饿死了,最后只剩我这把老骨头,我想在安平已经没了活路,饿死了也没人收尸,说不定还会尸骨无存,不如逃荒出来,就算是死,死在这里也落个安静啊。”
老汉说完,捂着脸无声无息的痛哭起来,泪水顺着他的指缝汩汩流出,打湿他的衣襟。
三人见老汉哭得伤心,互望一眼,心有戚戚焉,安平县是西北之地受虫灾最严重的地方,十户空之□□叶,根据朝廷上报,这里的虫灾驱逐不去、灭之不尽,每年春秋两季虫灾肆虐,甚至吃人的现象偶有发生。
初然心肠最软,忍不住眼睛一酸,陪着老汉流了不少眼泪。
谢临安叹息一声,“老人家,可怜了百姓,人祸大于天祸啊,您放心,我在燕地的时候,听到朝廷派七皇子去西北之地灭虫赈灾,七皇子足智多谋体恤百姓,一定可以还西北一个清净之地。”
老汉苦笑着摇摇头,“官官相护,每一个来西北赈灾的大官都说要为百姓谋福,结果呢,捧着大把银子回去升官发财,百姓该怎么苦还是怎么苦,这虫灾安平县已经遭了三年啊,可怜安平县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
阿南有些不乐意,“老人家,七皇子名震天下,一定可以治好虫灾。”
老汉见他发怒,瑟缩成一团,谢临安连忙制止他,“老人家,您放心,七皇子是凤子龙孙,天下都是皇帝家的,不求名也不求利,自然可以治理好西北。”
老汉半信半疑,谢临安不在说话,让叶初然从马车里取出自己的一件粗布棉衣,“老人家,山里秋寒,你穿我的这件棉衣吧。”
老汉千恩万谢接下来,对这三个人感激涕零,不再怀疑他们的身份,脸上的警惕一扫而空,在火堆旁边烤火边和谢临安絮絮叨叨拉着家常。
一旁的阿南和叶初然早就将猎来的山鸡和野兔烤熟,递了一个兔腿给到老汉,老汉有些窘迫,原想推辞一番,只是腹中半点油水也无,不好意思的接过来,连连说谢谢,便大口大口吃起来。
谢临安从兔腿上撕下一小块肉,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老人家,我是个大夫,对虫害有些好奇,您能和我讲讲这些虫是怎么回事吗?”
老汉回想了一下,“这虫害来势汹汹,西北之地因为寒冷,每年冬天厚厚的大雪,到春天播种的时候才会化开,从来没有什么虫害。”
“三年前的春天,飞来一群黄色的虫子,个个都是老汉拇指般大小,黄压压的一大片,遮天蔽日,它们什么都吃,刚刚长出苗的庄稼,还有树木花草的叶子,全部一扫而空,就连河里的那些浮萍也不放过啊,所到之处,什么都被吃光了。”
虽说火光融融,叶初然却无端觉得周遭寒冷起来,忍不住裹紧衣服,往谢临安身边靠了靠,谢临安察觉到她的动作,从包裹里拿出一件厚衣服,披在叶初然的身上。
“老人家,这些究竟是什么虫子,这般厉害?”阿南忍不住插嘴问道。
老汉摇摇头,“我们都不知道,听当地官员说,是南方飞来的虫子,这些虫子吃完了西北之地所有的东西就销声匿迹了,后来我们又种了庄稼,可是到了初秋,它们又飞回来了,把我们好不容易种的庄稼全部吃光。”
老汉声音哽噎起来,语调断断续续,满是悲伤和绝望,“就这样每年的春天和秋天,他们就飞回来,整整三年啊,安平县虽说是富饶之地,可也禁不起这般折腾,我们吃光了余粮,再后来连草根都吃完了,只能吃观音土,最后连观音土都没了,就开始易子而食。”
这次不禁叶初然打哆嗦,阿南也不自禁的抖了几下,就连一贯冷静自持的谢临安也神情惊讶凝重起来,闭目思索一会,他柔声问道,“老人家,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也许可以想出对付虫灾的办法。”
老汉瞪大眼睛,压根不相信这个文弱少年有办法对付虫灾,只是对于恩人他依旧嗯了一声,“公子,你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些虫子是不是春末和秋初出现?其余时间销声匿迹?其次这些虫子是不是只吃绿色的物事?最后一个问题,除了西北之地受灾,大盛西北边界以外的北齐是不是从来没有虫害?”
谢临安字斟句酌的问出一系列问题,凤眸在火光下熠熠生辉,闪烁着灼灼光芒,犹如星河深处最最璀璨深邃的星芒,让人不敢直视。
老汉咦了一声,眼神迷茫的望着谢临安,“公子,你去过安平县,亲眼见过虫灾?”
谢临安笑着摇摇头,“我从未去过安平县,我只是根据刚才老人家您说的话,推出其中的几个疑点,来和您确认,如果当真如此,那这虫灾背后的问题可是很严重了。”
老汉惊疑的目光在谢临安身上来回巡视,这个少年脸色苍白,五官俊秀精致,坐在轮椅上想来是双腿不便,可是人不可貌相,这样一个少年像是亲眼目睹虫害一般,不由敬佩的说道。
“是,公子说得全对,这些虫子每年春末和秋初飞出来,吃光所有的绿色庄稼和植被,而后就不见了,官府发动百姓和士兵要去捕虫,可是找不到它们的去处,来无影去无踪,说也奇怪,北齐倒是从未受过虫害,他们还为我们提供一些粮食救灾,大伙都很感激。”
谢临安抿了抿唇,笑出一抹清冷,“原来如此,我大概明白了,不过还需去抓几个虫子再确认下,可否请老人家帮忙。”
老汉一拍大腿,“找我就对了,我逃荒出来的时候只是初秋,安平县的虫害正是肆虐之际,庄稼和植物吃完之后,他们偶有攻击人,我被几只虫子咬了一口,几巴掌拍死它们,后来我想,它们可以吃人,我为何不能吃它们,也算为家人报仇,因此就把那几只虫子尸体一直带在身边。”
说完之后,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有几个黄色虫子的尸体,可能刚被老汉干掉不久,还算新鲜。
叶初然几乎快要吐了,连忙捂住嘴巴,不停地拍着胸脯,偷眼望去,一旁的阿南脸色煞白,也好不到哪里去,唯有谢临安,接过布包,细细打量黄色虫子的尸体,而后仔细包起来,放在轮椅旁的布袋里。
叶初然和阿南目瞪口呆之际,谢临安清凌凌的凤目看了他们一眼,解释道,“这些带回去,我要用药物试一下,才能下结论。”
和老汉又聊了一会,追问了几个问题,眼看月上中天,老汉打了几个哈欠,谢临安方才作罢,让阿南在火堆边用干草铺了个床铺,老汉躺上去,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眼看老汉睡着了,谢临安示意阿南观察一下,阿南蹑手蹑脚走上前,轻轻探了一下老汉的鼻息,而后在他胸前虚虚一点,“公子,老人家已经睡着了,气息沉稳,我点了他的昏睡穴,没有三个时辰醒不过来。”
三人围坐在火堆旁,久久没有声音,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竹林发出的飒飒声,良久,叶初然问道,“临安哥哥,你不会随便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阿南也觉得奇怪,“公子,您刚才为什么会问到北齐,难道是说虫灾和北齐有关系?可是这种天灾也不是人能够控制啊?”
谢临安沉吟一会,“我也是猜测而已,如果老人家告诉我的是真实情况,如果真的是天灾,那其中有几个疑点,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叶初然来了精神,托着腮问道,“临安哥哥,什么疑点,快说啊?”
谢临安凤目深邃,清冷的月华照在他的身上,更添高华,“按照常理来说,虫子的飞行轨迹都是有迹可循,官员们说是从南方飞来,可是为何不见南方有虫灾,难道这些虫子不吃不喝,从南方飞来,只吃西北之地的庄稼?最重要一点,虫子春末秋初才出现,其他时间,这么大群的虫子飞去哪里,如何隐藏?”
“再说,虫子吃庄稼和植被不分彼此,只靠嗅觉问道味道,为何只吃绿色的,除非是被人训练过。”
“被人训练过?”叶初然和阿南异口同声重复,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明白,这些虫子如果有人训练过,那说明幕后一定有黑手操纵这一切。
谢临安点点头,“最重要一点,为何北齐从未遭灾,两国相隔不过一箭之地,虫子为何选择性的只在西北之地,难道说北齐有屏障?虫子飞过去遇到屏障就再飞回来?”
叶初然和阿南互望一眼,见到阿南一脸迷惘,她脑子转的极快,一个念头突然跳入脑中,“临安哥哥,你是说这些虫害压根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北齐有人训练了虫子,想引起西北之地民乱?”
谢临安神色肃穆,“如今无凭无据,我只是猜测,一切要等到了西北之地再说。”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隐隐含着怒意和悲怆,叶初然和阿南也沉默起来,如果真是北齐所为,这就是两国之间的事情,北齐引起西北之乱,害了无数百姓,简直是罪不可恕。
夜深了,三人依旧毫无睡意,辗转反侧,叶初然轻轻靠近谢临安,悄声问道,“临安哥哥,这次的事情是不是很棘手?”
谢临安叹息一声,“此事要看当今圣上如何决断,战事一起生灵涂炭,但是忍气吞声,北齐又步步逼近,乱我大盛害我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无论如何,古人有一句话说得好,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叶初然惊骇的捂住嘴巴,压住声音,“临安哥哥,你是说有可能要打仗?”
她虽生在和平年代,但是在读历史书的时候,经常看到一句话,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一将功成万骨枯,战端一起,尸骨无数。
心里难过起来,她拉住谢临安的手悄声道,“我听过一句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想想就令人心酸,有什么办法可以不用打仗?”
谢临安眉目间满是悲悯,神情肃穆,叶初然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那是一种无奈混杂着无力,让人从心底深处感到悲伤和绝望,“初然,我无计可施。”
一旁的阿南听到两人的谈话,烦躁的翻了个身,他自从跟着燕王,经历过大小数次战争,自然早已见过战场上的杀戮,他心中虽然不惧怕,但是袍泽弟兄的死伤也让他心惊胆战,这些人或有高堂在上,或有少妻幼子,前一刻奋勇杀敌,后一刻埋骨荒野。
一夜无眠,第二天天色微明,三人就默默起来,那个老汉还在呼呼大睡,谢临安轻声唤醒他,从怀里拿出一些散碎银子,“老人家,这里山高林密多有野兽出没,非久留之地,我这有些银子,您带上尽快上路,找个祥和之地安度晚年吧。”
老汉眼泪汪汪嘴唇发颤,颤抖着手接过银子,哆哆嗦嗦就要跪拜在地,“多谢公子,公子的大恩大德,今生我回报不了,来世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
谢临安连忙搀扶起他,“老人家言重了,快些赶路吧。”目送老汉远去,三人也上了马车,往西北之地驶去。
绕过几座高山,这一日,三人来到了西北之地,第一次见到虫灾过后的西北,三人皆沉默不语,心中的惨然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往日的富饶之地如今已经成为人间地狱,一望无际的田野全部是土黄色,望不到一片绿色,偶尔有几颗快要枯死的大树立在那里,犹如焦土上冒出一抹枯黄,凄凉的让人瘆得慌。
路边房屋十室九空,断壁残垣,偶有几具腐烂严重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院子里,几只瘦的皮包骨头的老鼠,在其中穿来穿去,令人作呕。
叶初然哪里见过这般凄惨的景象,她自从穿越过来,就算是在谢家最黑暗的日子里,也没见过这种惨况,更何况她前世顺风顺水,所见处处是锦上添花。
她张大嘴巴,呼吸都快要停滞,眼前的惨状冲击着她的眼球和大脑,眼泪刷的倾泻而出,止都止不住。
她将包里所有的吃食和衣物全部分给几名幸存的灾民,吃食没有了,她就取出三人身上的全部银子要分给灾民,可是此时此地银子压根无用,买不了吃也买不了喝,更买不来御寒衣物。
眼看着叶初然眼泪汪汪小脸哭成一团,谢临安叹息一声,“初然,我们快些进城,燕地赈灾的粮食已到,我们赶快赈济灾民。”
阿南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模样,神情严肃,“公子说的对极,叶娘,我们快些进城。”
朗州是西北最大的城郭,也是军事重镇,三人赶到朗州城,举目四望,西北之地处处荒凉萧索,唯有这里还是繁华依旧,人来人往。
谢临安鄙薄一笑,“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阿南一脸愤慨,“呸,一群无耻的狗官,等到我家公子到了,一定有他们好看。”
叶初然有些好奇,“许公子是七皇子的心腹,有这么大的权力啊,可以处置这些狗官?”
阿南有些尴尬,呵呵一笑掩饰过去,“我是说我家公子协助七皇子一定会给他们好看。”
谢临安笑了笑,一语双关,“初然,不要误会,此公子非彼公子。”
叶初然一头雾水,一个一个都在打哑谜,什么意思啊?
三人驾车经过城门,阿南也不废话,直接对着守城军士晃了一下燕王府的令牌,几名军士眼都直了,连忙派人去告知知府,而后恭恭敬敬将三人迎到迎宾馆。
过了一会,一名身穿正四品官服的官员匆匆赶来,“下官不知燕王府有贵客来临,有失远迎,还请贵客不要见外。”
阿南负手而立,脸上不见往日的嬉皮笑脸,从容大方,“燕王府侍卫统领先行一步为燕王探路,燕王殿下即日前来朗州赈灾。”
叶初然平日里和他嬉戏打闹惯了,心中暗想这个家伙恐怕又是狐假虎威,和他的主子许公子一样爱装逼,她垂首立在阿南身后,不自觉唇角微翘。
知府见这个英姿勃勃的少年手持燕王府的令牌,他前些时日接到户部的通知,告知因为西北虫灾,燕王不日即将前来赈灾,来的就是朗州,哪里还有什么怀疑,燕王权倾天下,就是府中的阿猫阿狗都不能得罪,更何况是贴身侍卫统领,简直就等同于燕王亲临啊。
“下官见过统领大人,统领大人一路车马劳顿,辛苦了,今日下官在府衙备下薄酒为您接风洗尘,还请您赏脸光临。”
知府一脸谄媚,他的官衔是四品,燕王府的侍卫统领不过六品,无奈占了燕王府的光,不要说区区一个知府,就算是布政使见了也要低三分。
阿南自幼跟着许晏,见惯了官场的人情往来,微微一笑,“多谢知府大人的款待,只是我家王爷还未来到,不如等王爷到了朗州,您给他接风洗尘的时候,我再作陪,知府大人,您看可好?”
这番婉言拒绝,知府大人心领神会,这是怕王爷责怪他喧宾夺主呢,小小年纪见识不俗,话又说得漂亮,不愧是燕王府出来的。
他望着谢临安,心中暗道,这个少年还真是清俊秀雅,可惜坐在轮椅上,不过一个有腿疾之人来到这里,一定是和燕王有着很大的关系,笑着问道,“统领大人,不知这位是?”
阿南立刻介绍道,“这位谢公子是燕王殿下的挚友,也是燕王府的谋臣,深受燕王的信任,这个是谢公子的书童。”
挚友?说白了不就是心腹嘛,懂!
知府大人满脸堆满笑意,当然是对着阿南和谢临安,对于小书童叶初然,完全是看都没看一眼,“谢公子,统领大人,在下已经在迎宾馆准备好了房间,还请两位不要客气。”
这一次阿南当然不会客气,“那就多谢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叫来迎宾馆的管事,让他好好招待三位大人,而后陪着三人去了后院,因有要事在身,匆匆告辞离去。
知府大人准备好的房间当之无愧是迎宾馆里最好的房间,一处独立幽静的小院里三间青砖红瓦房,装修华丽舒适,虽说叶初然只是个小书童,看在谢临安和燕王的面子上,房间里布置得应有尽有。
叶初然照顾着谢临安进了房间,阿南也随即一起进来,叶初然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笑嘻嘻的问道,“阿南,你什么时候成了侍卫统领啊?按照这么说,许公子莫不就是七皇子?”
阿南依然嬉皮笑脸,“哈哈,我家公子哪有这么大的福气,不过是借着燕王府的牌子用用,狐假虎威一番,你看多管用,这房子住得多舒服。”
看着两人嘻嘻哈哈开着玩笑,谢临安唇边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有趣,当真有趣,不知道这个秘密什么时候揭开呢,也许解铃还须系铃人。
照顾好谢临安,叶初然也有些疲惫,这些天一路颠簸,风餐露宿,她大病初愈,原本身体就有些困乏,路上还要做些吃食,着实有些吃力。
走进房里,她不由眼前一亮,房里布置的十分雅致,一张黄花梨木的大床,上面铺着丝绸被褥,摸上去柔软光滑。
靠窗还有一个贵妃榻,上面铺着厚厚的毛毯,旁边桌上摆着十分珍贵的各类水果和小点心,按照平时叶初然懒散的性格,她早就躺上去大快朵颐,只是今日,她的眼前一直闪过荒芜的田地、腐烂的尸体,让她没有任何心情和胃口。
这一刻,她无比期望最好第二天睁开眼睛就看到七皇子的车驾进了朗州城,然后发放赈灾粮食,再然后灾民可以活下去,治好虫灾安居乐业。
怀着这样的心思,叶初然睡着了,一路上的舟车劳顿让她早已疲惫不堪,等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她这一睡竟然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醒来之后,她惊讶的走到门前,一名小厮守在那里,见到她走出来,上前一步正要招呼着,叫声公子,可是也不过是个书童身份,叫声书童,可人家也是燕王府的书童,一时不知道叫什么好,只能含含糊糊叫了声你。
“谢公子一直过来看你,见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他吩咐我,你一醒来,就让你用些饭,小心饿坏身体。”小厮转着谢临安的话。
叶初然嗯了一声,漱口后坐在桌前用饭,“咦,怎么不见谢公子和统领大人?”
小厮一边添菜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我听前院的人说,燕王殿下中午时分到了朗州城,布政使和知府大人都去迎接,现在一行人去了府衙,谢公子和统领大人也去了。”
叶初然端起面前的粥碗,微微出神,原来传说中的七皇子真的来了啊,看来许公子也来了,不知他们在一起会说些什么,应该是竭尽全力想着消灭虫灾的事情。
叶初然料到不错,谢临安、阿南还有那位神神秘秘的许公子,此刻正欢聚一堂,当然并未讨论赈灾事宜,而是在求证某人的身份之谜。
且说七皇子一踏入朗州城,左布政使右知府,前呼后拥的去了府衙,然后就是众人一一参见燕王陛下,就像是参观国宝大熊猫一般,排着队等在外面,一个人进去后,满脸红晕做小迷弟样子出来,然后换另一个人进去继续参观。
七皇子烦不胜烦,借口自己一路劳累,想要早点休息,拒绝了官员参拜拒绝了接风洗尘拒绝了公事汇报,直接去了布政使为他准备的豪宅,然后宣谢临安和阿南前来。
谢临安心知肚明,如今事态紧急,这为七皇子怕是要以真面目示人,只是他早就知道其中的秘密,无非也就是装傻充愣,这个他擅长。
随着阿南一路到了七皇子的宅子,阿南见他一路上神色有些紧张,不由安慰道,“谢公子可是有些紧张,没事,七皇子平易近人。”
谢临安凤眸含笑,“阿南似乎很了解七皇子,莫非你们很熟悉?”
阿南有些尴尬,勉强笑着回道,“这个……其实我是跟随七皇子,所以慢慢就熟悉了,呵呵。”
谢临安秀目轻扬,笑出一抹明丽,“原来如此啊,原来阿南是跟着七皇子,我一直以为你是许兄的贴身随从。”
装,接着装,我就静静地看着你们装!
阿南引着他进入一座大宅院,七转八绕后,到了一件书房,推门进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临安,我们又见面了,为兄很想你。”
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袍的人从书桌后起身走过来,拍了拍谢临安的肩膀,笑容爽朗,正是许晏。
谢临安一脸惊喜,“许兄怎么在这里,可是七皇子有事外出,所以临时安排许兄您,阿南也不早说,害我担心一路。”
他声音顿了顿,神情有些担心起来,“或者是七皇子压根没有想过要见平民百姓,是许兄假借七皇子的名义吧,许兄,这可是大罪啊。”
许晏神情有些尴尬,掩饰般的清咳一声,“那个,贤弟,请恕为兄隐瞒,其实我是七皇子赵燕许。”
谢临安敛起脸上的所有情绪,恢复一贯的清冷淡漠,凤眸含着从容,“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