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卓再也忍不住, 往事一一浮上心头, 步履蹒跚的上前几步,一把握住赵枫的双手,老泪纵横, “十四年啊,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 居然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当年少将军死后你了无踪迹, 劳资一直以为你也死了。”
他声音哽咽, 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握住赵枫的手颤抖着,良久, 方才吐出几个字, “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
赵枫叹了口气,俊逸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我能去哪里?少将军死后我不过就是个傀儡,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我没有一天忘记过去,忘记少将军还有大家, 那些生死与共与子同袍的日子。”
谢临安四人呆在一旁,看着岁数加起来怕是都到饕鬄的两个老头子,抱在一起嚎啕大哭,眼泪几乎把胸前的衣服都打湿了, 不由面面相觑,良久,赵汀兰实在觉得自己就像井里掉落一个闷葫芦,百思不得其解,壮着胆子问道。
“爹,这位叔叔是谁啊,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赵卓还没来得及回答,赵枫满脸慈爱的看着赵汀兰,“你就是老刺猬的女儿汀兰吧,我是你赵叔叔,和你爹爹是生死之交,你都长这么大了,呶,这个给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药丸递给赵汀兰,解释道,“你的毒虽然解了,这个是解药,你还是吃一枚更保险。”
赵汀兰不知所措望着赵卓,见老爹不住点头,连忙接过放在嘴里咽了下去,“谢谢叔叔。”
赵卓叹息一声,“既然都相见了,我也不瞒大家,尤其谢公子是我的恩人,其实我和赵枫是昔年镇国少将军麾下文武双秀,我是武威将军赵卓,他是文略军师赵枫。”
谢临安皱了皱眉头,“镇国少将军?可是昔年大败北齐的镇国少将军?”
赵枫点点头,傲然道,“镇国少将军只此一人,昔日战功赫赫,在大盛被北齐步步紧逼的时候,在镇国将军战死后,为父报仇,十八岁的少将军带领赵家军八百人,突袭北齐边关,活捉北齐大将,一路乘胜追击,收复大盛十六座城池,将北齐拒之关外,立下汗马功劳的镇国少将军。”
阿南眨眨眼睛,他自小跟着七皇子,朝廷里面这么牛叉的人,他怎么从未听过,不由看了一眼谢临安,悄声问道,“公子,你可听说过这人?”
谢临安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只知道他大败北齐,后来就再也没有听说他的事情了。”
赵枫似是听到了他的话,冷笑一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少将军立下这般大的功劳,老皇帝怎会留他,给少将军安了个谋反的罪名要把他抓起来赐死,少将军素来清高傲气铁骨铮铮,怎会受此冤屈,挥剑自杀以证其冤。”
谢临安摇摇头,“这般对付国之栋梁,朝廷未免太不公正了。”
赵卓呸了一声,虎目含泪,“可怜我赵家军大好男儿们死的死逃的逃,那个狗皇帝不是人,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霓裳公主被迫将刚满月的女儿投入井中,然后自杀殉夫,少将军满府,一个不留。”
谢临安一颗心突突乱跳,面上却是不显,只是不经意的问道,“霓裳公主?少将军是驸马,两位见过公主吗?”
赵卓摇头道,“霓裳公主是老皇帝的二公主,一直在将军府后院深居简出,我们从未见过,后来太子继位,虽说是为镇国少将军平了反,可是又有什么用。”
谢临安猛地咽口口水,绕是他向来沉着冷静,此时也不由口干舌燥起来,他想起七皇子说过的宫中往事,再和赵卓以及赵枫提及的少将军以及霓裳公主的事情互相对照,背后突然之间冷汗涔涔。
以他的聪慧,还有什么猜不到呢,他看了眼立在身旁一脸忿忿不平的叶初然,看她满脸同情的望着赵枫和赵卓,一颗心怦怦乱跳。
如果他没猜错,叶初然恐怕就是镇国少将军和霓裳公主的女儿,当年少将军被逼自杀,在自杀前,托付自己好友叶爹将女儿偷偷带出京城,而后自杀,霓裳公主伪装将女儿投入水井,而后自杀殉夫,这般举措□□无缝,不但骗过了老皇帝,就连身边的将领也被骗过,终于保得女儿的性命。
这就难怪叶爹抱来一个女婴,出于无奈,只能蒙骗周氏这是自己的私生女儿,然后连夜逃离京城,难怪叶爹从来不敢对周氏说出叶初然的身世,当真是一片苦心的忠义之士,为了生死之交的托付,付出一生。
初然竟然是忠良之后,还是被无辜冤死的镇国少将军之后,他当年读书的时候,听师父提过镇国少将军几句,只是摇头叹息,连声叹道,“可惜,可叹,呜呼哀哉啊!”
原来初然有这般凄惨的身世,明明是皇家后裔名门望族,偏生在乡间长大,除了叶爹一人疼爱她,受尽白眼,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
他眼睛一酸,眼圈有些发红,叶初然十分警觉,不由问道,“临安哥哥,你怎么哭了?”
眼见众人都望着自己,谢临安掩饰般的揉揉眼睛,“我叹息少进军国之脊柱,却受到这般不公平的待遇,一时心酸,控制不住。”
千万不能让初然的身世泄露出去,皇家的那些隐私,自古以来不过如此,虽说现在的皇帝已经为镇国将军府平反,但是那不过是因为将军府已经空无一人,皇帝做个顺水人情罢了,如果真的知道还有后代存在,说不定会斩草除根。
想到这里,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初然的身世,谁都不可以,包括将军府的旧人。
叶初然压根没有想到谢临安的内心想法,听他这般说,想到自己学得历史,同仇敌忾,恨恨道,“自古以来,大多数皇帝都不是好东西,专门搞些冤杀忠良的破事,自毁长城。”
赵卓和赵枫两人,听她这般说,极对自己的心意,不由齐声赞叹道,“小姑娘见识不俗啊。”原来两人都是老江湖,自然看出叶初然女扮男装,叶初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赵汀兰目瞪口呆,不由问道,“什么,什么小姑娘,明明是叶公子,哪里来的小姑娘?”
赵卓早就看出女儿目光不对,常常含羞望着叶公子,不由摇头暗道,果真是女大不中留,见到俊俏少年郎,居然男女不分,不过这个叶公子确实俊秀非凡,眉眼间居然依稀有些少将军的风采,不由更是好感大增。
他懒得理赵汀兰,看向赵枫,“军师,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些花是不是你养的?虫灾是不是你弄得?”
赵枫一脸傲气,“是我,这十多年来,我费劲千辛万苦终于从古书中研究出虫花,每到春秋之际,我就放出虫子,就是为了让大盛的狗皇帝尝尝粮食歉收,西北边境不宁的感觉,让他知道没有少将军和赵家军,西北一片慌乱,为少将军和赵家好儿郎报仇雪恨。”
赵卓连连跺脚,“军师,你糊涂啊,你可知道,这些虫花不但没有给狗皇帝带来什么不安,反而让那些狗官中饱私囊,百姓们饿殍满地尸横遍野,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啊,我原本过着安宁的日子,就是因为活不下去,才带着大家落草为寇,你可知道如今的西北十室九空,都是你那些虫子害的啊,我的老伙计。”
赵枫一愣,“你胡说,我养虫花和虫子只是为了给狗皇帝教训,怎么会这样?”
谢临安衣袖轻拂,缓缓走过去,对着赵枫鞠了一躬,神情凝重语气低沉。
“前辈,您能从古书中研究出虫花,当真是不世之材,您是赵家军中鼎鼎大名的素手神医,我学医的时候,师父圆通长老告诉我,昔年素手神医的功勋,他救活了无数百姓和军士,可是如今,这些虫花和黄虫却让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丧命,我记得当年赵家军的军训,民为重己为轻,正是为了百姓,方才舍生忘死,不惜战死沙场,如今您为了一己之私,折损百姓无数,我想少将军在天之灵,也不会开心的。”
赵枫怔怔发呆,“难道我真的做错了?不,不会的,我是为少将军和赵家军的所有战士报仇雪恨,我怎么会错,区区黄虫,怎么会让成千上万百姓无辜死去,我没有吹奏亡魂曲,他们不会攻击人的,不会的。”
谢临安正色道,“前辈,黄虫毕竟是虫类,是畜生,虽然您训练有素,可是他们吃尽所有的庄稼和花草树木,无法果腹的时候,饥饿情况下,他们自然会攻击百姓,那些黄发垂髫无法自保,就只能被围攻被食尽皮肉。”
赵枫丝毫不信,疯狂的叫嚣道,“我不信,你胡说,你胡说。”
赵卓叹口气,上前拍拍赵枫的肩膀,“老伙计,你一向忠肝义胆,为了少将军和赵家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是这次你真的铸成大错,你随我出去看看,就知道百姓过得什么日子了?”
赵枫不言不语,随着赵卓和阮三往山外走去,其余四人大眼瞪小眼,尤其是赵汀兰,死死盯着叶初然,看得她脸红不已,讪讪不安。
太阳正当午的时候,赵枫面如死灰的回来了,脸上痴痴傻傻,神志不清的模样,嘴里喃喃自语,“我对不起少将军,对不起赵家军,对不起。”
谢临安知道他恐怕是受了刺激,忙上前为他把脉,良久摇摇头,“前辈受了刺激导致气血上涌,一时痰迷心窍,除非有什么事情刺激能疏通脑中的气血,否则恐怕会一直这个样子。”
赵卓也不答话,只是悲伤的看着赵枫,而后挥挥手示意阮三,阮三带着几个人将手中木桶中的桐油泼在花上,堆上干柴,一把火点燃,轰的一声,山谷中成为火的海洋,无数虫花在火中枯萎,无数黄虫成为灰烬,一切殆空。
谢临安三人张大眼睛,望着谷中燃烧的火苗,赵卓走了过来,对着谢临安深鞠一躬,“谢公子,我知道你是官家的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老兄弟做了错事,原本应该随你们去见官,可是他知道错了,已经迷了心智疯疯癫癫,我会带他走,你放心,我们和山寨都会从你眼前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来生结草衔环报答。”
说完之后,不待谢临安回答,带着赵枫和依依不舍的赵汀兰,飘然远去,阿南连忙上前阻拦,唉唉声音刚出口,熟悉地形的几人已经不见踪影,只余白云悠悠。
叶初然瞠目结舌的望着山谷里的熊熊大火,结结巴巴的问道,“就这么结束了?虫灾被我们搞定了?这也太简单了吧。”
阿南喃喃自语,“是啊,太不可思议了,机缘巧合发现黄虫的秘密,机缘巧合去了山寨,机缘巧合救了赵小姐,机缘巧合找到了虫花,机缘巧合灭了虫花,简直是凑巧的不像话,会不会是有什么阴谋?”
叶初然挠挠头,心里也有些忐忑,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锦鲤运气,锦鲤大神保佑啊。
锦鲤大神:虽然你经常漠视我,可我还是罩着你,我那无处安放的操碎了的老母心啊。
谢临安思索一会,摇摇头,“应该不是阴谋,因为一切都是巧合的那么突然,如果是阴谋的话,这个设计的人就是鬼魅,我倒是觉得,是我们的运气太好,一切也许都是命数。”
叶初然拍拍手,“百姓们太苦了,所以也许是上天借我们的手来为百姓谋福,阿南,不要想多了,快些去告诉许公子,让他告知七皇子,高兴一下,省的他们担心。”
阿南开心的点头大声说好,三人说说笑笑往朗州城走去,回程路不像来时的路,一路上心情沉重,如今三人心情大好。
阿南笑眯眯问道,“谢公子,西北虫灾已经结束,您又因祸得福站了起来,您今后有什么打算?”
叶初然听阿南这般问,不由也竖起耳朵,只见谢临安神色从容,语气平静,似乎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我想请许兄推荐,赴京参加明年京城的春闱。”
叶初然见他愿意参加春闱,知道他已经放下心中的结,不由高兴地说道,“临安哥哥,你想通了,太好了,我要随你一起去京城。”
谢临安微微咬唇,凤眸中闪过一丝阴云,语气虽轻却坚决,“初然,你回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