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灵, 和普通意义上的精怪不同, 它是一种介于妖和仙之间的形态。通常情况下, 只有一些长时间受灵气浸染，本身质地又比较特殊的东西, 才有可能生出灵体。比如常年供奉在寺庙里的物件, 修仙之人随身携带的武器，或者是一些天生就可以吸收天地灵气的玉器矿石之类的。
活了这么多年, 烟罗见过不少灵, 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 一本普普通通的破本子也能生出灵来。
她很是新奇, 走过去就把那小牛皮本子拎了起来：“小鬼，出来。”
小牛皮本子惊慌失措地挣扎了一下，显然是有些害怕。
沈清辞见此失笑, 片刻温声安抚：“出来吧，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小牛皮本子没动, 似乎是在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
烟罗有点不耐, 直接用力甩了那本子两下：“出不出来？”
小牛皮本子：“……”
小牛皮本子：“出出出！哎呀头晕头晕！你别甩啦！”
清脆稚嫩的童声，听起来软软糯糯的，十分可爱。而这声音落下的同时，烟罗手里的小牛皮本子突然闪出一道白光，落地成了一个头上扎着麻花小辫，身上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
小女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皮肤雪白，眼眸乌黑, 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灵气，看起来漂亮得有些过分。
她也不怕生，从地上爬起来就冲过来就抱住了沈清辞的大腿，然后可怜巴巴地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说：“叔叔，珠珠是好孩子，你们不要收了珠珠好不好？”
沈清辞还没说话，旁边的杨玉燕就下意识看着她呢喃了一句：“珠珠？”
这个名字她听老林提过很多次。他总说他想要个软萌可爱的女儿，他会给她起名叫珠珠，寓意她是他的掌上明珠……
“不许你叫我的名字，你这个坏女人！”小女孩一看见她就生气地别过了头，漂亮的小嘴巴也用力地抿了起来，一副气呼呼要炸毛的样子。
所有人都被她萌了一下，尤其是特管处善后科那个小姑娘，简直心都要化了，忙从兜里翻出一颗自己还没来得及吃的棒棒糖递给她说：“你叫珠珠？这名字真好听，谁给你起的呀？”
珠珠没吃过棒棒糖，但她见过。她咬了咬嘴唇，有点馋，但没好意思伸手去接，只缓了脸色，有点得意地说：“当然是我爸爸给我起的！”
“你爸爸？”所有人都是一怔，灵一般都是自己生成的，哪来儿的爸爸？
“嗯！我爸爸对我可好了！他给我起名字，帮我打扮，给我唱歌，还会讲很多很多的故事给我听！”一想到自己最喜欢的爸爸，珠珠的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儿。不过想到爸爸差点就死了，她粉嫩嫩的小脸又一下鼓了起来，“我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可是这个坏女人想杀我爸爸，我最讨厌她了！”
“所以你说的爸爸，就是林成？”
接话的是龙翊，珠珠见他长相硬朗刚毅，有点儿害怕，下意识将脸蛋往看起来比较无害的沈清辞身后躲了躲：“是又怎么样？有、有我在，你们谁也别想伤害我爸爸！”
沈清辞失笑：“我们没想伤害你爸爸……”
话还没说完，腿上的小挂件就被一只纤白如葱的玉手提走了：“小崽子，你看清楚一点，我们是来救你爸爸的好吗！”
沈清辞一怔，眼底笑意加深。
烟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小崽子挂在沈清辞腿上的样子很碍眼，她也没去想，提溜着珠珠往杨玉燕身边一站就说，“这女人之前是中邪了才对你爸出手的，现在她恢复正常了，不会再想杀你爸了，你赶紧把你爸放出来……”
“还有我爸妈！”杨玉燕忙回神道。
烟罗看了她一眼，没搭话，只捏捏珠珠的小脸蛋说：“听到了没？快点照做，不然……”
她想说不然就吃了你，但还没说出来，就被沈清辞接了过去：“就不给你糖吃了。”
烟罗：“……？”
“小孩子不经吓，师父别吓到她。”沈清辞笑着传音给她。
小幼崽好像确实都挺脆弱的……烟罗这才勉强咽下到口的恐吓，含糊地附和了一句说：“对。”
珠珠：“……”
珠珠有点想吃糖，但她更担心爸爸，于是咽着口水陷入了天人交战。
沈清辞见此笑了一下，耐着性子说：“我叫沈清辞，是你爸爸的朋友，你要是不相信我，不如先去问问你爸爸，看看他怎么说？”
珠珠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思索半晌后，点点头化成一道白光回到了小牛皮本里。
没一会儿，四道白光从里头闪了出来。
“爸！妈！”
“老林？”
本就有些拥挤的客厅，因为突然出现的四个人变得更拥挤了。但这会儿没人在意这个，看着安然无恙的老林和杨玉燕爸妈，除了烟罗比较无所谓之外，其他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
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杨玉燕的爸妈抱着杨玉燕大哭了一场。老林则是心情复杂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倒也不是怪杨玉燕，毕竟她会对他动手，是因为中了邪失了神智。可自打那天知道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之后，老林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俩的婚姻了。
他一直以为杨玉燕就算不爱他，也是心甘情愿跟他过日子的——不然何必答应他的求婚嫁给他呢？
谁想她心情里却藏了那么多的不甘和怨愤。
老林心凉之余就觉得有些没意思——为了别人的目光去勉强自己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何必呢？
正好这时杨玉燕和父母哭完之后，红着眼睛，羞愧犹豫地朝他看了过来：“我……对不起……”
老林看着她没有说话，直到珠珠有些担心地拽了拽他的裤腿，他才下定决心似的叹了口气说：“离婚吧。”
“离婚？这怎么行？！”
杨玉燕的爸妈一听这两个字，就脸色大变地要阻止——在他们看来，女儿只是中邪之后一时想不开，现在她身上的邪祟都已经除了，那自然应该恢复成之前的样子，和老林好好过日子。
至于杨玉燕那天说的那番话，他们心里不是没有震动，可这点小震动，并不能改变他们心里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
“是啊阿成啊，燕子她已经知道错了，你看你……”
“好。”不等老两口把话说完，杨玉燕就应了老林一声。
“好什么好？你疯了你——”
“妈，”杨玉燕深吸口气，打断了母亲的话，“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我……我其实是个同性恋，我根本就不喜欢男人。”
这话一出，所有人包括烟罗和沈清辞都惊了一下——他们当时也只顾着把杨玉燕带回来了，根本没注意到她身边的阮梦洁。
杨玉燕看着众人的脸色，一张秀白的脸因为慌张、羞耻等情绪涨得通红，说话声音也有些发抖。可她回想着“中邪”之后的那些天里，自己不再顾及任何人的眼光，勇敢自由地做着那些以前想做却从来不敢去做的事情时的心情，又努力地撑住了。
她不想再为别人的眼光而活，也不想再浑浑噩噩地随波逐流了。
她想做回她自己。
哪怕这条路会很难很难……
她也想努力地去试一试。
“你在说什么疯话？你……你自己就是个女的啊！怎么、怎么可能会……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中邪还没好？！燕子你别怕，妈这就带你去找大师！妈一定想法子给你治好——”
杨玉燕没有理会自己的母亲，说完刚才那番话后，鼓起勇气走到老林面前，冲他弯下了腰：“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很好的丈夫，是我太过胆小懦弱，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所以欺骗辜负了你……对不起，老林，真的对不起。”
老林看着她一滴滴砸在地上的眼泪，沉默了很久。
他这会儿心情复杂得厉害，实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但……
有些事总归是不能强求的。
又想到杨玉燕嫁给他这三年来，一直都很努力地在扮演贤惠妻子的角色，从来没让他操心过家里的事情，老林眼睛跟着一酸的同时，心里忽然感到了一丝释然。
“你……去吧。”最终，这个秉性憨厚的男人还是选择了接受和原谅，“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不要再往自己身上背那么大的包袱了。”
杨玉燕怔了怔，失声痛哭，可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是家里的长女，从小就被教导，要乖巧懂事，要孝顺听话。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循规蹈矩地听着父母的安排，做着他们认为对，他们认为是对她好的事情，从来不敢，也从来没想过要反抗。因为她害怕会让他们失望，会让他们在人前丢脸，也害怕别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
可现在，她突然就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人生只有一次，她想好好地活，也永远都不想再因为自己的懦弱，去伤害无辜的人了。
“不行！不能离婚！你们绝对不能离婚！”
“就是！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我跟你妈还怎么做人？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杨玉燕心里是轻松了，可她爸妈却差点疯了，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就围着她喷了起来。
人家家务事什么的，他们也不好插手，特管处的人见此率先退了出去。沈清辞也无奈地拉过正兴致勃勃看热闹的烟罗，带她出去了。
没想后脚，老林也抱着珠珠跟了出来：“阿辞！”
沈清辞停下脚步，转头朝他看去。
“没想到你小子还懂这些方面的东西……真是人不可貌相，深藏不露啊你！”老林走过去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感慨不已地说。
“过奖了，也就略懂皮毛而已。”沈清辞笑了起来。
“你可别谦虚了，珠珠都说了，要不是你送我的那支笔上的灵气给了她力量，她根本就没法在那个紧要关头现身救我……”老林说着神色郑重地冲他鞠躬道了个谢，“谢了兄弟，这个大恩我老林记下了。”
沈清辞已经猜到这一点，闻言也没觉得惊讶，只失笑说：“记就不用记了，多请我吃几顿饭吧。”
“哈哈，这肯定没问题啊！”老林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笑完之后，他才又看看怀里正满脸孺慕望着他的珠珠，有些担心也有些不好意思地问，“然后那个，我就想问问你啊，珠珠这样的情况……能一直跟在我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