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左缨仰头看着面前的朱红大门,微微吸了一口气凉气,然后抬了抬手。

宫女上前推开了门。

左缨踏了进去,和昨天一样一进去就有一种压抑感。

从这一刻开始,试镜便开始了。

今天起风了,风从殿门口吹进来,鼓动她宽大的袖子。

庄袭从床边站起,身上的衣袍也被风吹得向后扬去,显露出他修长的四肢,他一掀衣袍,动作优雅地跪了下来,仿佛他不是在被关禁闭,而是方才正在吟诗作画一般闲适悠然:“恭迎陛下。”

这样一来,左缨也看清了他的脖子,昨晚不知是光线不太好,还是时间还没到,现在她才看到他的脖子上是明显的手印,青紫青紫的,是她昨天掐出来的。

简直造孽。

左缨眼角紧了下,克制住把他拉起来的冲动,顺着剧本往下演,也不叫人起来,走到一旁坐下,宫女立即无声地奉上了茶点,仿佛没看到地上跪着的人。

但左缨心里还是怪不舒服的,庄袭不该这样被人作践。这个剧本真是比她前面那些剧本加起来更作践人,这是从心理自尊上一步步逼迫人反抗,但要是真反抗的话,就如了这个副本的意了。

这都是演的,是假的,是不得已的!

她自我催眠着,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才道:“朕让人给李氏女剃度了。”

庄公子温润道:“陛下仁慈。”

女帝道:“朕可是照着你的意思留了她一条命,你要怎么谢我?”

“臣是陛下的人,本该为陛下做任何事,却不是为了那无关紧要的旁人。”

女帝托着下巴欣赏他芝兰玉树般的身姿,哪怕跪着,哪怕几日不曾好好打理,他依然是那个一抬眸一举手便能惊动京华的贵公子,仪态气度无一不佳。

她眼眸微深,启唇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拿进来吧。”

随着话落,一行宫女捧着一个个托盘走了进来,那托盘上放置着的竟是一把把银制的各色刻刀、小锤、刺针,还有各色颜料,棉布等,看着便令人胆寒。

宫女出去了,殿门也被带上了,庄公子看清那托盘中的东西,不动声色地抬眸看向女帝。

女帝今天仿佛心情很好,但那笑容却比直接发作出来的暴怒更令人胆寒。

她道:“朕近日迷上了文身,却苦于无人练手,你也知,那些凡夫俗子朕多看一眼都嫌,更不要说纡尊降贵为他们刺字雕青了。”

她说着还一边摇了摇头,十分嫌弃的样子。

庄公子微微低首,恭敬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女帝笑着站起来:“你说真的?”她抬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左右瞧了瞧:“那纹在哪里呢?脸上好不好?纹上朕的姓氏,或是皇室族纹,那样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庄卿是朕的人,免得再有那不开眼的跑来招惹。”

在脸上刺字是为黥刑,古来都用作对犯人的刑罚,或是防范士兵逃跑,总之是莫大的羞辱。

庄公子在袖中的双手紧了下,面上却依旧顺从温和:“陛下高兴就好。”

女帝却自己摇了摇头:“脸上不好,损了这倾国之貌,却是我的罪过了。”她手下用力,庄公子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一下便比她高了半头。

她围绕着人转了一圈,似打量物件一般,然后终于确定了下刀的合适位置,笑着扯着人的腰带往床上带。

这个过程中左缨都不敢和庄袭的目光对上,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喊好羞耻好羞耻,但还要演得很变态很变态。

简直作孽。

演戏真不是人干的事。

如果不是失败后果太严重,她真不想干了。

她扯落衣带,然后再次将人按在床上了,不过这次是面朝下。

女帝欺身而上,手指玩弄着庄公子的肩颈,出手光滑温润,犹如上好的暖玉。

她挑了一柄无比锋利的刻刀,在上头比划着,凑在人耳边说:“会有点疼,怕吗?”

庄公子眉眼都是温顺与柔软“还请陛下怜惜。”

这虎狼之词……

左缨又分分钟出戏,差点没绷住。

她看着手下的皮肤,实在是下不了手。

可是剧本上……

她为难地看了眼庄袭,和他的目光对上,他倒没有一丝担心的样子,眸光平静而安抚,既不担心她下手害他,也似乎对即将到来的伤害毫不放在心上,甚至对她微微颔首扬眉,示意她放心去做。

左缨真是压力山大,她心一横,刀尖划破了皮肤。

口子很小,很浅,但血珠还是立即渗了出来。

【雪白的皮肤上沁出殷红的血珠,形成强烈的视觉刺激,在那颗血珠颤颤巍巍地将滑落下去之际,女帝俯身将之含住。】

左缨闭着眼,一边心里大骂这神经剧本,一边催眠自己这就是个猪蹄,低头亲了上去,然后她只觉得庄袭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

同时她也尝到了腥甜的血腥味,这感觉实在是太怪异了,她活了两世也没尝过别人的血,她想如果这不是庄袭,她肯定要嫌弃得不行,怀疑对方的血干不干净,有没有病毒之类的,然后十有□□这环节任务完成不了。

这个剧本实在太坑了,她这个占有优势都要演不下去了。

她闭着眼睛,破罐子破摔地将手从领口伸了进去,心里想着流程,接下来就是把衣服扯开,随便刻朵小花,涂个颜料就行了。

很快的,赶紧完事结束。

但她刚将其实本来就挺开的衣领再往下扯的时候,突然顿住了。

她睁开眼,眨了一下,然后抬起眼皮,和庄袭再次对视上了。

两人挨得太近了,她小声说:“你感觉到了吗?”

庄袭眼里闪过什么,嘴唇微动:“规则,消失了。”

果然不是她的错觉,那种仿佛时时刻刻紧盯着他们,给他们造成极大压迫感的存在,不见了。

她转动眼珠,悄悄地四下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这殿内的光线都没有那么暗了。

庄袭目光却落在她嘴唇上,她唇上还沾着血,那是他的血,他肩上微湿微凉,方才那柔软触感似乎还没有褪去,那附近的肌肤甚至还在略略战栗。

左缨瞅了一圈:“那,我们还要继续吗?”她说着已经一边小心地直起身,没有压力,没有任何情况出现。

她惊讶地看向庄袭,庄袭也坐了起来,两人就坐在床上,面面相觑,默默等待。

卷心菜看着这一幕,遗憾地叹了口气——菜上冒出一个大大的气泡图像。

就知道会这样,这两人都成精了,灵敏得很。

它虽然很想看戏,甚至很想给两人拍个视频珍藏起来,但考虑到还有很多美人正在很危急的关头,所以刚才它还是先着手改写了副本的规则。

这不,规则一改写,这两人就立马察觉到了。

不过也还好啦,真的纹身纹下去就很血腥了,停在这里刚刚好,挺唯美不是吗,反正那个吻它已经录到了嘿嘿嘿。

磕到了的卷心菜心情大好地叶子一挥,还在副本里活着的玩家们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光屏。

——本副本因某些故障,即将进入修整阶段,当前在副本中还存活的玩家皆被判定为副本通关,玩家之间不可进行任何形式的互相攻击,三分钟后所有玩家将被传送出副本,请做好准备~

左缨看着这个光屏,长长吐出一口气:“是绿色的字。”

庄袭道:“看来那个卷心菜回来了。”

左缨看到他领口开着,肩膀半露,长发披散,脸色苍白,一副饱受摧残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把他衣服提起来,这可都是被她扯开的。

“诶,你的伤这么严重吗?”

她看到了他胸膛上的鞭痕,好像比昨天严重了很多。

她还想仔细看,庄袭将衣襟拢住了:“没事,出了副本就好了。”

出了副本就能好吗?左缨有些担心,不过可能这副本也像鱼塘副本那样,副本里的伤在出去后就会消失。

她伸了伸腰,一脸庆幸:“幸好就这样结束了,不然两天后的戏……”

她蓦地住了嘴,真是什么尴尬提什么,两天后的最后一个剧情片段,是有真正的吻戏和床戏的,虽然没有进行到最后,这位庄公子就下手刺杀女帝了。

但……也挺露骨的,与之相比今天的这种程度根本都不算什么,她一直压力很大来着。

说到今天这种程度,就想到刚才她亲的那一下,虽然催眠自己啃的是猪蹄,但这种事又怎么能真的催眠掉。

她瞥了眼庄袭,马上把目光收了回来,就一个感受,尴尬。

连帐中的气氛似乎都变得古怪起来。

然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还坐在床上,忙爬下来坐到椅子上。

庄袭也慢慢地理了理衣服,把头发拨到身后,坐到床边。

左缨看着他整理头发,不由得也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她本是短发,但到了这里也有了一头又密又长的头发,她低喃道:“这个还真逼真呢,对了,你是第一次留长发吧,什么感觉?”

庄袭道:“有些……奇怪。”

“是吧,一定会觉得不习惯的。”左缨笑道,“不过你这个造型,挺好看的。”

庄袭双目看来。

阳光透过窗格上的窗纸落进来,在空中拉出一道道斜斜的光束,光影浮动,他眸光静静浅浅,置身于这古香古色的情景中,让左缨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又仿佛一副典雅画卷,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魔力。

如果那个庄公子真的是这样的绝色,会是多么狠心的人才要这样百般折磨他?

左缨不由想这个女帝也太不会珍惜人了,搞得好好的一个人最后要和她同归于尽,不过从背景来看,庄公子恐怕本身就背负着扳倒女帝的重任,毕竟这是一个手段狠辣非常不得人心的帝王,不知道最后他成功了没,可惜剧本没有往下写了。

还有,女帝的白月光到底是谁,她对庄公子到底是什么感情?庄公子对她又是什么心思?只有恨吗?

哎呀,这就好像看故事看一半,太想知道后续了,最要命的是,这个故事恐怕没有后续,毕竟只是一个虚拟的剧本片段。

左缨这样出着神,目光在庄袭身上停留的时间就过长了,忽然就听庄袭说了一声:“左缨。”

左缨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庄袭缓缓道:“你确定要这样一直看我吗?”

左缨总算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盯着人家看了很久,对上庄袭的目光,她尴尬地低下头,甩着腰间坠着的穗子玩:“咳咳,你这个造型确实很好看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庄袭认真道:“你也很好看。”

她今天是一袭红白色的裙装,裙摆迤逦,因坐姿而拖曳在地,上面有着浮光溢彩的绣纹,她戴着一个金色的发冠,妆容不重但长眉入鬓,庄贵而凌厉。

也是他没见过的风格。

刚才演戏的时候,真的很有女帝风范,这会儿露出她的真性格,又有种反差的活泼可爱感。

左缨如果知道他对自己的评价是活泼可爱,恐怕会吃惊地张大嘴,不过这会儿她的耳根也有点烧了,伸了伸腿,扯了扯自己的裙摆,就是不抬头:“我们这是在商业互吹吗?”

气氛好像有点古怪,她转移话题:“其实我是在想,最后庄公子成功了吗?他真的想要女帝死吗?他恨她吗?”

庄袭目光移到那些门扇用纸糊起来的窗格上:“你如果要问我,我只能说,不要小看男人的自尊心,在没有爱的前提下,被迫屈从于他人,受尽折辱,比杀了他还难受,你说他恨不恨。”

左缨抬起头,有些好奇地问:“那如果有爱呢?”

“如果有爱。”庄袭看向她,“那只会更痛。”

左缨一怔,有点明白了,也是哦,如果爱着对方,却被当做替身,轻易地伤害着,不被顾及任何感受,那多伤心啊,因爱生恨妥妥的。

庄袭却是想,正是因为有爱,所以无法忍受被轻视,你可以不回应同等的感情,但你怎么能把我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般的存在?

我有那样差劲吗?

他无法对庄公子感同身受,但有一点是有些理解的,某些情绪积累得多了,会导致质变,会让即便世界上最会做戏的人都演不下去而爆发,而做出极端的事。

只有对对方毫不在意,才会毫不在意对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而只要有一丝在意,就会不满,不忿,会怨怼——难道我本身糟糕到不配得到你一丝一毫的爱吗?

而他对眼前这人是在意的,所以他及时止步,他怕投入许多之后,得到的依旧是无情陌视,那时他恐怕会做出他自己也控制不住的举动。

他本就是一个良好市民的外壳下藏着极端性情的人。

可是缘分就是这样奇妙而磨人,他已经避开这人,这个副本却又把他们凑在一起,还给了这样一个剧本。

他隔着布料碰了碰刚才被亲过的地方,缓缓抬眸,目光锁定着左缨。

而左缨还在低头玩身上的佩饰,完全没看到他眼底的幽沉和含而不露的侵略微光。

不过这一幕,却有一颗卷心菜偷偷看了个清清楚楚,它无声地嗷嗷嗷嗷化作尖叫鸡,简直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这么带感的吗?这眼神,啧啧啧……

这妥妥是被刺激到了啊!

不对,它难道不该奇怪一下下,这家伙什么时候对它的大美人有了这么强烈的觊觎之心吗?

也不对,它难道不该先担心一下它天真呆傻还不在状况内的大美人会不会被这匹大灰狼坑了吗?

想来想去抓心挠肝,卷心菜满腔激动无处排解,也找不到理解自己的伙伴一起嗷嗷嗷,于是它又把那个紫甘蓝揍了一顿。

“叫你浪,叫你浪!给什么剧本不好,给个那么暧昧的,这下好了吧,人都被刺激得要化身为狼了!老子都不敢这么浪!牛得你!”

再打下去真的可以直接去做蔬菜沙拉的紫甘蓝:“……”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