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哥儿上学以后, 梅香整日在家里比以前更清闲一些。除了带青莲,三两天做一次喜馍,再不用操心别的事情。
油坊那边, 每次都是小两口一起去, 干起来倒也不觉得累。
就是带孩子,也有张妈妈和细月帮忙。
小两口这样互相帮衬,你心疼我我爱护你,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梅香整日脸色红润, 神清气爽。黄茂林虽则忙碌, 但有妻儿在侧,每日感觉心里如同吃了蜜一样甜美。慧哥儿调皮捣蛋, 青莲白白胖胖。
生活,总算没有辜负这一小家人。
一天早晨,黄茂林刚把张五叔和刘麻子打发走, 又让小柱倒坐房里卖豆腐, 自己到后院去了。
慧哥儿已经起来了,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堂屋门口写字。黄茂林路过时伸头一看,那字写得歪歪扭扭, 跟蚯蚓似的。
黄茂林一咧嘴,偷偷笑了一声,并不说话,自己往卧房里去了。
慧哥儿正聚精会神的描红, 他个子小, 家里的书桌书椅他也用不上。每日就把纸笔放在一个高脚椅上,自己坐个小板凳, 高矮正好合适。
自他上学以后,黄茂林原说让慧哥儿单独睡, 慧哥儿死活不干。
梅香也不勉强,才三岁多的孩子,晚上一个人睡定然是害怕的。好在家里的床大,一家四口也能睡得下。挤一挤也无妨,只要把青莲看好,别压着她,其余三个随便滚,一张床上挤,一家人感情倒是越发深厚。
黄茂林进了卧房后,只见梅香正斜躺在床上,青莲已经醒了,被阿娘逗得手舞足蹈。
见黄茂林进来,青莲立刻两眼发光,对着阿爹啊啊的叫。
黄茂林过去先亲了一口女儿,“小乖乖,这么早就醒了,是不是想出去玩?”
梅香嗔怪他,“我好不容易引的她忘了出去的事,你又来招惹她!”
黄茂林对着梅香的脸也亲了一口,“你再睡一会儿,我抱她在院子里转两圈。”
梅香笑着摇头,“我也起来了,天都大亮了,不能再睡了!”
黄茂林把女儿抱了起来,“那也行,起来吃饭,吃了饭你们娘俩不拘去哪里玩都行,下午再睡。”
梅香嘟着嘴抱怨,“成日家吃了睡睡了吃,我快成头猪了!”
黄茂林笑着回答她,“胡说,哪里有你这样好看的猪!”
梅香气得拧了他一把。
梳洗穿戴好之后,张妈妈和细月把早饭摆了上来。
梅香一手抱着女儿一手吃饭,因慧哥儿要上学,家里的早饭比头先更早一些。
慧哥儿匆忙扒了两碗饭,拎起书袋就要走,黄茂林急忙在后面跟着他,把他送到学堂去。
梅香抱着青莲在院子里转悠,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喊声,“表哥,表嫂,家里有人吗?”
梅香连忙出去一看,发现来人是郭二郎。
梅香笑着迎接,“表弟来了,真是稀客,你表哥送慧哥儿上学去了,等会子就回来了,快请屋里坐!”
郭二郎笑着喊了一声表嫂,梅香把郭二郎引进了堂屋,让细月倒了杯茶,主仆二人坐在那里招待郭二郎。
梅香试探性的问他,“表弟来是有什么事?你表哥成日家忙碌,我带着个孩子,出门也不大方便。说起来,好长时间没有去看外婆和舅舅舅妈了!”
郭二郎笑了,“不瞒表嫂,过两日我阿奶过六十大寿,阿爹说要办一场酒席,我来请表哥表嫂去喝杯喜酒!”
梅香高兴的说道,“那可真是大喜事,外婆身子骨硬朗,是我们后人的福气!表弟放心,我们定然早早过去给外婆贺寿!”
正说着话,黄茂林进来了,一见郭二郎,立刻高兴的打招呼,“表弟来了,晌午别走了,在我家吃饭!”
郭二郎和黄茂林打过招呼后,把邀请他们夫妇去吃喜酒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黄茂林一拍大腿,“哎呀,当年我可是许诺过外婆的,她老人家过六十大寿时,我要给她唱戏!”
梅香笑着接话,“那敢情好,咱们送一场皮影戏,好好热闹热闹!”
郭二郎忙客气说道,“表哥表嫂去喝喜酒就行了,不用破费!”
黄茂林高兴的摆摆手,“你不用管,这是我的事情!”
郭二郎也不好再说什么。
说了一会子闲话后,郭二郎起身要走,“表哥表嫂,你们稍坐,我还要去通知姑父和二姑呢!”
黄茂林也起身,“阿爹在如意坊,我带你一起去!梅香,你准备一桌酒菜,等会子我再把表弟带回来吃饭。”
郭二郎连忙拒绝,“表哥表嫂别客气,我家里这两天正忙乱,等会子见过姑父和二姑我就要回家帮忙,回头等阿奶大寿,表哥表嫂一起过去,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喝酒!”
黄茂林想了想,也不再勉强他,“那也行,不急这两日。”
兄弟二人和梅香打过招呼后,一起往如意坊里去了。
黄茂林回来之后,立刻就去找唱皮影戏的。与班主商议好,郭老太太大寿当日直接去郭家,并提前给了定金。
找了唱戏班子后,黄茂林又回来与梅香商议,“我想给外婆扯一些料子,再买条猪后腿,称些点心,你看如何?”
梅香点头,“我等会子就去赵掌柜家,给外婆扯一身料子,这两天我赶一赶工夫,给她老人家做一身新衣裳,猪腿和点心当日买也来得及。”
黄茂林给梅香作揖,“那就辛苦娘子了!”
梅香笑了,“好好说话,别作怪。”
眼见着快到晌午饭时间,梅香把青莲塞到黄茂林怀里,“走,你跟我一起去扯料子。”
夫妻二人抱着女儿,带着钱,一起去了赵家绸缎铺。
听说是给老太太过寿,赵掌柜帮着推荐了几款新式料子,梅香挑了一样上面有万字吉祥云纹的暗红色料子。
梅香虽然不知道老太太的尺寸,但凭着经验,大致也能猜的出来,且老人家的衣裳,都是略微做大一些,穿的舒坦。
当日下午,梅香午睡后起来就动手,两天的功夫衣裳就做好了。
到了老太太过寿那一日,黄茂林夫妇一大早都换上了新衣裳,带着一双儿女,先去找黄炎夏。
黄炎夏昨日从如意坊回来了,今儿早上也换上了新衣服,吃了饭之后就和大儿子一家往郭家去了。
黄茂林带了这么多贺礼,黄炎夏自然也不会空着手,从街上走的时候也买了一些老人家吃的东西。
一家人到的时候,郭家正热闹着呢。
六十大寿是大事,郭氏族人和各路宾客全都到场,黄炎夏带着儿子先把贺礼送到记账之处,又带着儿子媳妇和孙女一起去给岳母拜寿。
黄炎夏虽然做阿爷了,但今儿给岳母拜寿,仍旧行后辈之礼。
郭老太太一把抱过慧哥儿,“我的小乖乖,你们能来太外婆就很高兴了,别磕头了!”
黄家人到了之后没多久,唱皮影戏的师徒二人来了。宾客们都很惊奇,这是谁请的戏?
黄茂林急忙去找郭大舅,“大舅,我与阿爹给外婆请了一出皮影戏,这会子唱戏的人来了,还请大舅跟我一起去迎一迎。”黄茂林把黄炎夏的名字也带上了,父子二人一起请,说出去也好听一些。至于钱不钱的事情,黄炎夏如今帮黄茂林管着如意坊,尽心尽责,他做儿子的正愁没地方表孝心呢。
郭大舅愣住了,旁边的客人连忙凑趣,“哟,老太太可真有福气,六十岁的人了,身子骨硬朗,过大寿儿子孙子办酒席,女婿外孙子请唱戏的,等我六十岁这时候要是有这福气,做梦我都能笑醒了!”
旁边人笑话他,“你可不就是做梦了,你能跟老太太比!”
众人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郭大舅反应了过来,拍了拍黄茂林的肩膀,“好孩子,这般孝顺,外婆没有白疼你!”
黄茂林笑了,“当日我许诺过外婆的,六十大寿时给他老人家请唱戏的,如今是该我兑现的时候了!”
郭大舅带着外甥去把唱戏的师徒二人迎接进来,并让人上茶水果子好生招待。
郭老太太听说女婿和外孙子给她请了唱戏的,脸上笑的全是褶子,“好孩子,你们能来外婆就很高兴了,竟然这般破费。我老婆子也算没白活,有一群这么孝顺的儿孙。”
黄炎夏事前不知道儿子请了唱戏了,如今先儿子还打着自己的名头,心里很是熨帖,暗暗想着以后要多用心照看如意坊,给儿子多挣些银钱。
梅香和郭二姨围坐在老太太身边,郭舅妈带着两个儿媳妇到处忙活,小表妹丫丫因快要出门子了,今儿只管招待亲朋家的小姐妹。
青莲还小,梅香也不往人太多的地方去,中途郭大郎媳妇把梅香带到自己屋里,让梅香给孩子喂了一次奶,抱着她哄着睡了一觉。等青莲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酒席已经开了。
晌午的酒席十分热闹,所有后辈都端着酒杯去给老太太敬酒,沾一沾喜气和福气。
吃过了酒席之后,开始唱皮影戏。梅香抱着女儿远远的听了两句,因人多声杂,梅香也不敢往前去,只在后面陪着郭老太太说笑。一直热闹到天快黑,两场戏终于唱完了,各路宾客纷纷散去。
黄炎夏要带着儿子媳妇回家,郭舅妈从家里得的贺礼里面拿了一些东西送给黄家父子。路上,黄茂林牵着慧哥儿,梅香抱着青莲,黄炎夏走在最前面,偶尔说两句话,很快就到了镇上。
回来之后,黄炎夏让大儿子把东西都拎回去,黄茂林不肯,给黄茂源家分了一些。
回家之后天快黑了,青莲又睡着了。梅香把女儿放在大床上,让慧哥儿去写字。
黄茂林往大床上一躺,摸了摸女儿的小手,忍不住和梅香感叹,“日子过得真快,我感觉不久前外婆还经常操心我长不大,这么快咱们都儿女成群了。怕是要不了多久,我也老了。”
梅香笑了,“胡说,你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好生干活,可别说自己老了想偷懒。”
黄茂林咧嘴,“就算我老了也不会偷懒,这辈子就是要给你们娘儿几个做牛马。”
梅香斜眼看他,“怎么,给我们做牛马你不乐意?”
黄茂林连忙赔笑,“乐意乐意,给你们做牛马我高兴着呢!”
两口子说笑了一阵后,一起到堂屋里吃夜饭。
郭老太太大寿过后,黄茂林夫妻的小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日子安然顺利,慧哥儿写的字终于能看两眼了,青莲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梅香因为日子顺遂,越发白里透红姿容俏丽。黄茂林管着几处产业,身上越发有了掌柜的气势,也只有回家之后,才能毫不顾忌的和梅香笑闹。
因黄茂林在家里没有架子,慧哥儿也不怕他,偶尔还和他调皮。黄茂林也不气恼,他并不在意自己的父亲威严有多重,与其在孩子面前摆架子,不如多疼他一些,孩子又不傻,阿爹阿娘真心疼他,他一样样都记得清楚的很。
有了好吃的,慧哥儿总会惦记着给阿爹阿娘留一些,自己遇到难处或是闯祸了,也会立刻去找阿爹阿娘。有些人家父母威严重,孩子闯了祸不敢说,有了难处更不敢说,结果更糟糕。
一家人的日子和和美美的,等冬日来临的时候,从县城里传来一个消息,顿时把整个平安镇都炸开了锅。
往年平安镇没有这么发达的时候,镇上稀稀拉拉有几家店铺,各村子里偶尔会有些小作坊,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县衙也没人来管这块儿。辛苦跑来跑去,收的税还不够茶水钱。
如今不一样了,平安镇越发繁盛,店铺鳞次栉比,大作坊大货仓先后建立起来。
贺大人走后,新来的县太爷李大人眼睛盯上了平安镇。吏部每年给官员考评,税负是重头。除了粮税就是商税,县城里的商税从来没漏过,平安镇这一块,如今也该整治整治了。
李大人召集县丞、县尉和各房书吏一起商议,如何将平安镇的商税收上来。
李大人虽然想做出业绩,也并不想盘剥百姓,只按照朝廷的法度办事。
众人商议了几天之后,由县丞带着三个书吏和八个衙役到平安镇收商税、定户籍。
因韩敬博是平安镇之人,为避嫌,李大人并没让他来,但韩敬博还是提前把消息送了回来。
此次县衙来整治平安镇,一则为收今年的商税,二则将各家户籍重新认定。凡没有功名的普通人家,一旦做了行商或是倒手买卖的那一种,不论一年盈利如何,必定要定为商户。家里有作坊的,若户主是作坊主,年盈利超过二十两银子,也要定为商户。第三,已经有了功名之人,名下所挂商铺不得超过两家,否则一律上报学政大人,褫夺功名。
这些规矩,也就是对老百姓管用。真做了官,谁家不是良田千顷产业成林。但没有办法,平安镇全是小老百姓,你就得守着这规矩。若以后慧哥儿中了进士做了官,就算家里有十个作坊八个商铺,也没人会管。
黄茂林听到消息后,立刻坐不住了,家里的豆腐坊和如意坊,哪一样一年也不止挣二十两银子,还有喜馍铺子。这都是有帐可查,瞒也瞒不住。
黄茂林坐卧难安,慧哥儿正在读书,以后他还想让儿子们去参加科举呢,若被定为商户,可如何是好。
焦急了两天之后,黄茂林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他要把家里除了田地以外所有的产业,通通转到梅香名下,作为梅香的嫁妆,这样朝廷就管不着了。
梅香听到之后瞪大了眼睛,“转到我名下?阿爹能同意?你们黄氏宗族能同意?”
黄茂林摸了摸梅香的头发,“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我必须把这件事情办成!咱们家不能被定为商户,一旦成了商家,别说慧哥儿,连孙子都不能科举,那我这样辛苦挣家业有什么用,难道是为了养败家子吗?这事儿你别管,我来操办。甭管记在谁名下,不还是咱们家的东西,以后还是要传给孩子们的。”
梅香讷讷开口,“我倒是不在意作坊在谁的名下,就怕人家说你是吃软饭的。”
黄茂林哈哈笑了,“我吃软饭碍着别人什么事,再说了,我老早之前不就是吃软饭的。我是掌柜的,你是掌柜的掌柜的。”
梅香伸手拧了他一把,“我跟你说正经的,又胡说八道!”
黄茂林做了决定之后,第一个去如意坊找黄炎夏。
黄炎夏沉默了半晌,“你真决定这样干?没有别的法子?”
黄茂林点头,“阿爹,就算我请县里的官老爷们吃饭,再托敬博四叔,这一回躲过了,以后呢?这会子慧哥儿还小,咱们家是商户是农户倒无所谓,若我钻空子暂时定了农户,慧哥儿以后要是有了功名,那眼红的人还不生事?索性我一次办好,以后也没有后顾之忧!媳妇的嫁妆,朝廷总管不着。”
黄炎夏叹了口气,“也罢,你们两口子好,放谁名下都一样。只要是为了孩子们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这边没有意见。你明儿备一份厚礼,我带你去去看一看你三爷爷,与他说明白,也省得以后族里人说闲话。”
第二日,父子两个一起去拜访黄知事。
宗族子弟科举,这是合族大事,黄茂林的理由冠冕堂皇,黄知事也不好说你不能这样干,且中间又连着韩家,黄知事最终也同意了。
其实只要把作坊都停了就无妨,但作坊每年收益多,以后家里孩子科举考试,费钱着呢!不光是自己家里,族里若是有可造之材,黄茂林也不会小气。黄知事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同意了黄茂林把家里作坊全部转到梅香名下。
把黄炎夏和黄知事说通了,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黄茂林先去找明朗,说了自己的打算。
明朗给黄茂林倒了杯茶,“姐夫所虑深远,为慧哥儿长远计,是不能惹人非议。我也不好说姐夫这样做得好,毕竟作坊都转到了姐姐名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韩家想占姐夫的便宜。但姐夫能有这番魄力,让我敬佩不已。”
黄茂林笑了,“我与你姐姐之间,不分彼此。”
黄茂林走了之后,叶氏与儿子说悄悄话,“你姐夫从来不是那种在意虚名的人,你姐姐没嫁过去之前,他就能把私房钱拿来让我给你姐姐买嫁妆田,如今他们都有两个孩子了,不过是转个名头罢了,外头人觉得好像是把家业拱手让人,对你姐夫来说,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明朗笑了,“有几个人能像姐夫这样通透呢,多少人家别说这么多作坊了,就是几分田地,谁家也没说记到媳妇名下的。”
叶氏又问明朗,“这样把作坊都转到你姐姐名下,官老爷们真的就不追究了?”
明朗含笑回答叶氏,“阿娘放心,姐夫不过是未雨绸缪,其实就算不转,托四叔和张县尉,也不用担心。但既然姐夫决定这样干,咱们也能省下个人情。四叔和张县尉的人情,留着以后关键的时候用岂不更好。至于作坊写谁的名字,儿子觉得倒不是什么大事。”
叶氏笑了,“那就这么办吧。”
过了几日,县衙来了一群人,都住在张里长家里。书吏们带着衙役四处登门,查各家账本。没有账本?没关系,这些书吏和衙役们都快成精了,看你家一天的流水就能算出你一个月的盈利,若有所隐瞒,罚款!
连杀了两只鸡,猴子们都老实了,各家各户老老实实报税。
镇上读书的人家也不是那么多,许多人家并不在意被定为商户。那泥腿子名头倒是好听,吃油吃盐都不大方。
黄茂林在县衙里来人之前,把门口的豆腐坊牌匾换掉,从原来的黄家豆腐坊变成水玉坊。
梅香听到这名之后笑了半天,“不过一个卖豆腐的摊子,如何取个这么文绉绉的名字?”
黄茂林笑了,“那绿色的石头叫玉石,我这水豆腐又白又嫩,不比那石头差,我叫水玉如何使不得?若是单叫豆腐坊,未免太单调。”
梅香笑了之后又点头夸赞,“好好,你这名儿取的好,就叫水玉坊吧,听起来和如意坊倒是一家的。这喜馍铺子我也得换个名,不如叫生肖阁如何?”
黄茂林品了品,揶揄梅香,“虽然不如我的水玉坊好听,比喜馍铺子还是好多了!”
两口子立刻换了两个牌匾放在大门口,头一天把街坊邻居们搞懵了,问了半天才知道家里的营生没变,就是换了个名儿。
有人嘻嘻哈哈说黄家两口子有意思,也有人撇嘴说臭讲究。
换过了名字之后,书吏带着衙役上门时,黄茂林先热情招待他们,拿出上好的茶叶和果子,又请了明朗在一边陪着说话,一再强调家里的作坊全是屋里人的陪嫁。
书吏问,“既是家里奶奶的陪嫁,可有契约书?”
黄茂林赔笑道,“大人可问倒我了,我们乡下小民,开作坊时说开就开了,因也赚不了几个铜板,未曾到官府备案。既然大人这样问,敢问大人这里可能帮着备案?”
书吏骄矜的点了点头,“备案倒是可以,不过得交些手续费。”
黄茂林急忙点头,“多谢大人。”
那书吏也知道,这是韩书吏的侄女婿,张县尉女婿的姐夫,也不曾为难,按照流程收了黄家三个作坊半年的税,又帮着把三个作坊全部登记在梅香名下。
朝廷商税二十税一,就是说你挣了二十两银子子,得交一两的税。
黄家三个作坊这大半年里挣了二三百两银子,连税加手续费,去了近二十两。
县衙里的人在平安镇盘桓了七八天,终于把所有的商铺都记录完毕,该收的税都收了,所有户籍认定完毕。
临行前,张里长请县衙里的人吃饭,明朗去作陪,黄茂林虽然没去,也送了两坛好酒过去。
闹哄哄的税户事情终于尘埃落定。
县衙里的人走了之后的当日夜晚,孩子们都睡着了,黄茂林摊开四肢躺在床上,轻声冲梅香叫嚷,“掌柜的,你以后一个月给我开几多工钱?”
梅香笑了,“工钱没有,你早跟我签了死契,若是不好生干活,我赏你一顿板子!”
黄茂林吃吃笑了,“那我若是做的好,掌柜的有何打赏?”
梅香拿梳子正在通头发,“你想要什么打赏?”
黄茂林从床上爬起来,坐到梅香身边,对着她的耳朵说道,“我想让掌柜的每天晚上给我暖被窝。”
梅香斜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他,“一个长工,居然敢肖想掌柜的,该打!”
黄茂林一把抱起她,“走,求掌柜的赏我一顿板子!”
家里的日子继续波澜不惊的往前过,黄茂林说自己如今是个长工,每日夜里越发涎皮赖脸,直说让掌柜的给他暖被窝,若掌柜的不答应,他给掌柜的暖被窝。
到了十月,如意坊那边越发热闹起来。黄家的货仓租出去七七八八,黄炎夏和叶厚则每日要把所有货仓至少巡视三遍,防潮、防火、防盗,除了当日黄茂林从家里牵去的狗,叶厚则从村里又抓了两只小狗,养了两三个月以后,也有个半大了。
除了三条狗,黄炎夏把黑虎新生的一窝小猫全部抓了过去,货仓那么多,保不定就有老鼠,几只小猫整日在如意坊里到处乱窜,就算抓不到老鼠,也能把老鼠吓跑。
头先盖的四间门脸儿一直空着,等十月底的时候,忽然有人来租了一间。这人把自己的货一大半放在货仓里,一小半放在门脸儿里,每日出去与外地来的客商们打交道,就地做买卖。
黄炎夏把杨氏打发回来,让这人和自己挤在一间屋里,还给他提供了几天的免费饭菜,条件是以后出去了多帮着推一推如意坊。
黄茂林把门脸儿的费用定的比货仓高一些,一个月二两银子。
这人就租了一个月,每日出去忙活,人家来看货时,他就把人家带到门脸儿里,人家要订货,自己跑到货舱里去拿,渐渐的也能把手里的货物都倒出去了。
有了这人带头,后头又有人来租门脸。但外地人在此处都没有家,只能和黄炎夏或叶厚则挤一挤。
黄炎夏见状,立刻自己从韩家砖窑里买了些砖瓦,利用每日的空闲时间,和叶厚则一起动手,又盖了两间小屋,给这些租门脸儿的人住。租房子不要钱,只要每日交些茶饭钱就行。
不光如意坊,附近的福满堂和其他两家新盖的货仓也都不差。
货仓生意的火爆,带动着黄茂源的生意也跟着好了起来。外地人拉货送货,黄炎夏第一个就是找自己儿子,若是黄茂源实在忙不过来,再找与黄茂源关系好的车夫,也能落下个人情。
黄茂源渐渐感觉一辆车不够用,整日从早到晚都没闲的,连吃饭都是匆匆扒两口。
黄茂源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闷头一个人苦干,他得找人搭伙。
拿定主意后,黄茂源先去找黄炎夏。
“阿爹,我想再买一辆车,请人帮我拉车。”
黄炎夏有些吃惊,这个一向有些墨守成规的小儿子也开始想干大事了,“怎么忽然想再买辆车?”
黄茂源笑了笑,“阿爹,大哥如今三处作坊,还有油坊的分成,儿子连大哥一根手指头都不如。当日拖赖阿爹,给儿子找了个饭碗,儿子也喜欢拉车。但如今大哥的生意好,儿子也跟着沾光。除了大哥这边,外头也有许多生意。如今一辆车实在是不够用了,不如再买一辆,我租给别人,阿爹看可使得?”
黄炎夏想了想之后,点头回答他,“使得使不得,你得去试一试。我也没拉过车,说不好。既然要再买辆车,去找你大伯再给你做一辆,到牲口市场再买头骡子。”
黄茂源笑了,“有阿爹这句话,儿子干起来也更有底气。”
黄炎夏给小儿子倒了杯茶,“愿意去拼是好事,不要怕人家说闲话,等你干出事业来了,那些说闲话的头一个会来奉承你。买车的钱够不够,不够的话我这里有。你大哥给我开的工钱厚,我又没有花钱的地方。”
黄茂源连忙摇头,“够了够了,儿子有钱,阿爹不用担心。”
爷儿两个又说了一会子话,黄茂源回去之后立刻去找了黄炎斌。
黄炎斌手脚快,很快又给黄茂源做了一辆一模一样的车。黄茂源又请了黄茂林,兄弟二人一起去买了一头强壮的骡子回来。
对黄茂源再买车的行为,黄茂林大加赞叹,“这样才对,光看着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只能混个温饱。如今你赶在人家前头买车租给人拉,一步先步步先,后面人就算想学你,也不一定有你做的好。”
黄茂源摸了摸头,“我也是跟大哥学的,我看大哥家里本来有豆腐坊,又折腾起了喜馍铺子和货仓,家业越来越大。我虽不如大哥有本事,也不想给阿爹阿娘和大哥丢脸。”
黄茂林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什么需要大哥为你做的,尽管开口。如今车也有了骡也买了,你可想好了让谁给你拉车?”
黄茂源有些犹豫,“大哥,你那里可有合适的人选?”
黄茂林摇头,“这是你的车,你自己拿主意,你选定了人,我和阿爹可以帮你掌掌眼,但人选还是你自己来定。”
黄茂源犹豫了半天,试探性的问黄茂林,“大哥,你觉得杨家大郎如何?”
黄茂林想了想,明白黄茂源说的是红莲的大弟弟,“杨家大郎倒是不错,我一个外人说句公道话,他倒是歹竹出好笋了,不像你舅舅一样无能,也不像你舅妈一样不讲道理。他是你表弟,又是你小舅子,若是靠得住,自然是先紧着他。阿娘一直操心娘家,你能帮衬一把,也省得杨家以后成日来打秋风。”
黄茂源点头,“大哥说的不假,大郎确实不像舅舅舅妈,若是换成二郎我定然是不肯的,不是说他年纪小,我怕他背着我把车给卖了。既然大哥都觉得大郎好,我再回去与阿娘商议商议。大哥陪着我忙碌了一场,去我家吃顿便饭。”
黄茂林摇头,“不急,你先回去与阿娘商议拉车的事情,我家里事情也多。等过一阵子你的新车挣钱了,再请我喝酒!”
黄茂源咧嘴笑了,“那就多谢大哥吉言了。”
兄弟二人各自归家,杨氏和红莲听说黄茂源想请杨大郎拉车,自然都不反对。
黄茂源一边吃饭一边与她二人说道,“阿娘,表姐,我把丑话先说到前头,大郎若是好生干,以后就是长久的买卖。他每个月给我一些钱就行,剩下的都归他。但一样,你们得去与舅舅舅妈说好,我按行情收钱,不多要一文钱,但既然是谈生意,也别来占我的便宜。”
杨氏急忙点头,“我儿放心,你舅妈被你大嫂打了一顿之后,如今也不敢轻易到咱们家来撒野。大郎在家闲着不是闲着,你愿意给他一份营生干,你舅舅家里再没有一个人反对的。你跟我说好行情价,我去跟你外婆谈。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我找旁人!”
红莲感激黄茂源这样为自己娘家着想,红莲知道,黄茂源特意找杨大郎,就是不想让杨家人动不动想来打秋风,自己和姑妈脸上也能更好看一些。
想到这里,红莲心中意动,当日表弟救自己出火坑,如今又这样帮衬自己娘家人,自己除了带孩子做家务,也帮不上表弟什么忙。
当日夜里,红莲用心服侍黄茂源,并说了许多感激的话,黄茂源让她不用多想,只管好生在家带孩子做家务,外头的事情有他操持。
杨氏回娘家后,直接与杨老太太商议。杨老太太自然不反对,杨大郎更是喜形于色。
闫氏当场就说让杨大郎以后把钱都交给她,杨氏不以为然的对闫氏说道,“我说大嫂,大郎一个铜子儿还没挣到手呢,你这边倒先要起帐来了。你知道我们家以前是怎么样的吗?茂源他们兄弟二人在外头挣了钱,回来只交一半,剩下的一半他们自己攒下。”
闫氏撇撇嘴,“他是我儿子,又没分家,挣了钱自然归我。”
杨氏冷哼了一声,“你这个样子,两个儿子只会被你越养越懒。谁干的多谁更吃亏,倒不如都不干算了!”
杨老太太听见女儿这样说,自己拍板决定,“大郎,你只管去,好生跟着你姐夫干。一月挣了多少钱,你也往家里交一半,剩下的你自己攒起来。二郎,以后你若是在外头能挣到钱,也是只交一半。还是你们姑父有眼光,若都交给家里,天长日久,谁还愿意干呢!”
杨大郎的屋里人在一边听到之后,心里暗暗高兴,当家的能攒下一半,以后分家的时候手里好歹有些银子。若是全交给家里,说不得就被婆母都拿去贴补老二了。
杨二郎一贯爱占便宜,仗着自己小,闫氏又疼爱他,一向不怎么把大哥放在眼里。
杨氏不想管娘家里的这些事情,说好了之后她立刻回家去了。
第二天,杨大郎一大早就找上了门。黄茂源带着妻兄弟,两个年轻人一起,开始在平安镇拉车行业里拼命苦干,日渐崭露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