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五月被荆棘之鬼打成了一副破烂烂惨兮兮的模样,但很意外地是,她揣在怀里的一小袋红豆居然毫发无损,麻袋上连一点点剐蹭的痕迹都没有。
五月真的很惊讶,甚至对这袋红小豆产生了一丝怜爱之心。
但她现在饿了。
所以她的怜爱之心自然也就消失无踪了。
“义勇先生吃过红豆汤吗?”五月好奇地问她。
“以前过年的时候,师父家会煮红豆年糕汤。”
在大铁锅里小火煨一整个白天,红豆皮和年糕都快被煮化了,远远地就能闻到香甜的气味。但就算是再馋,也还是要等到练习结束了才能吃。
每人都能被分到一大碗。小徒弟们排排坐,吭哧吭哧吃起来,心照不宣地开始了毫无意义的竞赛,比谁吃得最快。不过输赢其实没有什么意义——这就只是小孩子们的调皮罢了。
这种时候,鳞泷左近次都会站在他们身后,默默看着他们。他肯定被徒弟们心急的吃相给逗笑了,只不过有天狗面具遮挡着,所以谁都没能看到。
在锖兔逝世后,义勇再未回到鳞泷左近次那里,也再也没有尝过红豆年糕汤了。
红豆被倒进了碗里,清脆的碰撞声让义勇从过往的回忆中抽出身来。
“义勇先生的师父啊——”五月把袋子里的最后一颗红豆抖进碗里,意味深长般地拖长了尾音,“您从来都没有提到过他呢。这还是第一次。”
五月愣了愣。
除了师父之外,她好像还有很多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如果真要细细地去算,她实际上并不怎么了解义勇。她有时候倒是会说起自己的事情,可义勇几乎不说什么。
确切的说,就算是在日常谈话上,义勇也总是很少言寡语。五月不敢多问,当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义勇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习惯性的沉默给五月带来的困扰。不过,提到了鳞泷左近次,倒是让他想到了些什么。
“如果你对水之呼吸有迷茫之处的话,可以去找他。他过去是鬼杀队的水柱,对水之呼吸有着很高的造诣。”
“是这样啊?”五月笨拙地垂着手淘洗碗里的红豆,一刻都没有抬起眼来,语调也不自觉地变得有些恹恹的意味了,“可我要是真觉得迷茫的话,可以问您呀。没必要叨扰您的师父吧。”
“不。我不能解决你的迷茫。”
他什么都不是,他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一直低着头的五月,在听了义勇的话后,终于抬起了头,愣愣地看着她,满脸都是困惑,就连洗红豆的动作都慢下来了。
她的脑中飘过了无数句“为什么义勇先生不愿意解决我的迷茫”和“义勇先生是不是又开始对我表现出嫌弃了”。这些没什么意义的话语在盘旋来又盘旋去,可最后她还是一句都没说出口,只讷讷地别开了脑袋。
“知道了。”
她闷闷回答说。
煮红豆汤之前,最好要把红豆在水里泡上几个小时。不过五月没有这样的空闲时间——她无比想要吃上红豆汤!
既然没时间泡红豆,那就只能多煮一会儿了。
默默地把红豆和水一起倒进锅里。义勇帮忙生起了火,接下来只需要一点点的耐心,乖乖等待就好。
五月在灶台旁站了好久,一声不响的,蒸汽直往她的脸上扑。坐在角落竹凳子上的义勇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站在那么个地方。
是觉得太冷了吗?所以站在灶台边想要取暖?可身体明明都还没有完全康复呢,坐着休息一会儿不好吗?
义勇四下瞄了瞄,站起身来,搬起不远处的另一个椅子,摆在离灶台最近的地方,拍拍五月的肩膀,想让她坐一坐。
然而还没有走近,五月忽然很莫名地捶了下锅盖。
“我要煮一点糯米圆子进去。”
抛下这话,她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不过五月从橱柜里找到的,除了早先随便一买的糯米粉,还翻出来了几个浅粉色的油纸包。
咦……她怎么觉得这玩意儿有点眼熟呢?
好像,就是她之前亲手做的准备送给其他八位柱的见面礼?
五月愣了愣,一瞬间浮上了一种莫名的迷茫感。她把糯米粉往砧板上随手一放,挨个把粉油纸包拿了出来。
一……二……三……
刚好六包。
……义勇居然一包都没有帮她送出去吗?!
她当即有些恼怒,抄起芝麻糖就想去找义勇交流人生。但也就是在同时,她突然想起来了——她压根就没和义勇说过,要拜托他把芝麻糖送到其他柱手上这件事啊!
其实原本她是盘算着想要在那封信里写下这份小小嘱托的,然而写信实在是太过磨人,写得她焦虑无比几近崩溃。
崩溃着崩溃着,就把这件事完全忘记了。信里也只字未提这件事。
……好的。那没事了。
五月默默合上橱柜,把芝麻糖拢在一起,准备待会儿丢掉。
不是她想要浪费,而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估计芝麻糖也不能吃了。五月惋惜不已,但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是她的失误啊!
轻轻叹了几口气,五月把糯米粉倒进碗里,加水和面。义勇也一声不吭,悄悄地把椅子搬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趁着红豆汤还在锅里咕噜咕噜地煮着,五月已经搓好了糯米圆子。另外起锅加水,她准备煮圆子了。
锅里的水倒得稍微多了一点,但五月懒得倒掉了,直接丢进圆子开始煮起来。
她依旧是站在灶台边,只不过位置从红豆锅前挪到了糯米圆子锅前。她一动不动,目光也不知道落在了何处,始终垂着眼眸,掩盖住了所有的思绪。
可能是错觉吧,义勇好像还没怎么见过五月现在这幅安静的模样。
圆子锅里的水煮开了,带起一层浮沫。
浮沫越积越多,高出了水面,都快要碰到五月的手了。义勇不知道这种情况正不正常,但看起来真的很不正常。他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五月。
可五月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目光,依旧是一副神游天外般的模样,只有义勇一个人密切注视着锅里的动静。
这……这看起来真的好像挺不正常的吧?
他推了推五月。
“喂,汤快要从锅里扑出来了。”
“啊!”
五月如梦方醒。手一抖,差点被锅烫到,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看到锅里的动静,她更想跳起来了。她慌慌张张地抽出一根带火的木柴,随手一丢扔在地上,又拿勺子在汤里搅了几下,勉勉强强把汤里的泡沫给压了下去。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发呆了!”
她连连向义勇道歉。不过义勇倒是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多多少少也让五月的紧张和不安稍许飞走了一些。
“呼……没有闹出什么事故,真是太幸运了。”
义勇依旧是盯着她看。看了好一会儿,他开口了。
“你一直在发呆。”
像是小秘密被发现了似的,五月一时有几分窘迫,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几声:“哈哈哈……是吗?抱歉抱歉。”
“你今天很奇怪。”认真地想了想,义勇丢出这样的评价,“和平常不太一样。”
五月疑惑地歪着脑袋:“有吗?”
她觉得自己挺正常的呀。
“你先前在道场打瞌睡的时候,还说梦话了。”
“……诶?!”
五月瞬间红了脸,手里的勺子都差点掉在地上。
“我……我没说什么傻兮兮的话吧?”她急急地问。
“没有。你一直在道歉,说对不起。”义勇道,“做噩梦了吗?”
五月垂着眼,抿了抿唇,手指不停摩挲着勺柄,指尖都摁得发白了。
迟疑着,她点了下头。
“……嗯。”
虽然已经记不清了,但那时候,她似乎是做了个噩梦。
而梦中的愧疚感也并不是凭空而来的。
“我很后悔,直到现在后悔感也一点都没有消失。有个少年,我没能救下来——没有能够,把他从荆棘之鬼的手中救下来。我明明可以的……”她的声音微弱得近乎像是低语,却掩不住痛苦,“以前也是,我没能救她……”
义勇心中一动。
“那个少年让你联想到了很久远的事情吗?”他的语调平淡到了极点,仿佛在说着完全不在意的事情似的,“这种行为没什么意义。”
可说着这话的义勇,何尝不也是同样地想到了那个活在过去的另一个少年呢?
在鬼杀队的最终试炼中唯一没能撑过去的那个少年——是那时弱小的义勇无力拯救的少年。
沉默。
糯米圆子在锅里浮浮沉沉,他们的心绪似乎也在其中翻滚。
再煮下去,或许就要融化在汤水里了吧。
五月把糯米圆子一颗颗捞出,盛进空盘子,又搅了搅另一个锅里的红豆汤。
汤水已经染上了漂亮的红色,但豆子还是粒粒分明,没有被煮透。大概还要再等上好一会儿才行。
她任由灶台里的火继续烧着,没有刻意泼上一瓢水。等到木柴被烧尽化作焦炭,火自然也就灭了。
“义勇先生,你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我被送去了一个寄养家庭,那户人家的女主人教会我做菜的事情吗?”
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沙哑。喉间仿佛梗住了什么,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剐蹭着喉咙,涩涩生疼。
义勇当然记得。
因为那段故事——亦或者说是事故——五月并没有说完。
“我记得我上次说到,那家人已经准备正式收养我了。他们向政府部门提出了申请,拿回了很多等级材料。原本都已经填完了,但却在准备寄出的前一天,遭遇了意外。”
她忽然停下了,用力摇头。
“不,不是意外。那是人祸。
“有个盗窃犯闯进了家里——他杀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