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花蜷缩在角落里,被歌姬们包围着。五月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情,而至于先前还歇斯底里的冬花,现在已经不再多说些什么了。
并非错觉,五月能感觉到,那些歌姬们都在悄悄地打量着她——带着警惕,带着慌张,她们的神情中只能看出疏离,却无任何的亲近。
或许是想要知道自己是否听出了些什么吧。
是否感觉到了她们隐藏着的秘密,又是否揣测出了什么。
左不过是这样的念头。
五月将碎发捋到耳后,故作惊恐似的颤抖着转过身去,背对歌姬们。恰好石川睦也被这番动静惊醒了,在石川睦的搀扶下,她们走出了房间。
其实五月还没有虚弱到非得要他人搀扶着才能走的程度。确切的说,她根本不虚弱,也没有被吓到分毫。
她只是想要找这么个机会把石川睦叫出来罢了。
她带着石川睦来到了最常待的那个露台上。温暖的日光撒下,将泰半个露台都照得明亮了。五月把石川睦拉到了有日光的角落里。
在日光的笼罩下,五月总能觉得很安心。且这样一来,无论是水底之下的鬼,还是身处与离人阁顶点高度的真时子,都不会胆敢看向她们。
因为它们是鬼。
“抱歉啦,小睦。”五月渐渐向石川睦道歉,“明明这时候你应该好好休息才是,我却不小心把你吵醒了。但是,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告诉你。我会尽量长话短说的。”
“没事,我也不是很累。”石川睦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尽管耷拉的眼角都显露着疲惫,但她还是打起了精神,“对了,你怎么和冬花吵起来了?冬花的脾气可是很糟糕的呢……”
把“糟糕”稍微具体化一点的话,大概就是自负与善妒心与沉不住气掺杂在一起的复杂产物吧。
虽说冬花还不至于糟糕到不得不纳入“不适合交往”的那种类型之中,但这些缺点确实是相当致命。所以直到现在,石川睦和冬花之间的关系还是相当一般。
所以她也不怎么能够想明白,为什么同样与冬花接触甚少的五月,会和冬花爆发出这样的单方面争吵。
“就是很突然地吵起来了……说实话,我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五月坦诚地说,“我看她脸色不太好,就关心地问了一句。随即她就爆发了。”
“是这样啊……”
确实是很莫名其妙的理由呢。石川睦想。
“昨夜,冬花外出了一整晚。是直到刚才才回来的。”五月直白地给出了自己的论断,“我觉得这种情况很不正常。你觉得呢?”
“唔……大多数歌姬在轮休的时候,都会彻夜离开。”石川睦说,“分明夜里的杏原根本没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啊——杏原的夜晚可安静了,印象里一向都是死气沉沉的才是。”
“一向?小睦是杏原出身的吗?”
“嗯……算是吧。父母都是来自北海道的,我只有孩提时代在这里住了几年,然后就搬去邻镇了。正因为是生活在杏原的孩子,所以在听说杏原失踪了很多人的消息后,我当即就主动请缨,要求来离人阁调查了。”
“原来是这样呀……”
这事五月倒还是第一次听说。她好像能想明白为什么石川睦会对这次的任务格外认真,甚至甘愿主动潜藏在危机四伏的离人阁中了。
既然如此,她也一定要把自己知道新消息及时分享给石川睦才行啊!
用尽量简洁的词句,五月把离人阁的本体其实是一只鬼的事情告诉给了石川睦。看着她惊讶到了极点的神情,五月感觉就像是看到了昨晚的自己。
昨晚从不知火的口中听到这事时,她也表现出了同样的惊讶。
过了好一会儿,石川睦才勉强算是平复下来了。她往栏杆处靠了靠,颤颤巍巍地一指离人阁的外墙,压低了声,近乎像是耳语般问五月:“就是说……这里面,是鬼?而且,我们在离人阁里的一举一动,全部都在它的注视之中?天呐……”
这未免也太恶心了一些吧。
光是设想一下,都觉得毛骨悚然。
五月面色沉重。她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所以我们现在要杀死的不只是真时子一只鬼而已了——还有藏在海底的鬼。”
“还有一只。”石川睦补充道。
五月皱了皱眉,有些困惑:“还有?”
“保安队里的阿武——你应该还记得他吧?我觉得他也是一只鬼。”
那个叫做阿武的男人,五月当然不可能忘记,毕竟他可是在自己上岗的第一天就向自己抛来了熊熊怒气的人啊。她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不过,对于他是否是鬼,这一点五月却是毫无头绪。她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凭借着直觉判断出鬼的身份的。
如果她的直觉能够灵敏到一接近鬼的身边留给感觉到些什么的话,那么她大概就能成为相当灵敏的寻鬼小雷达了吧。
很可惜,她的直觉还没有厉害到这种地步。
那么,这种时候就要听听他人的意见和经验了。
她问石川睦道:“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其一,是因为同样埋伏在保安队的另一位队员告诉我,阿武从不会在白天出没。但只要太阳落下地平线,他就会立刻跳出来,以那副生龙活虎的凶恶模样差使别人。”石川睦一一向五月解释说,“其次,你还记得你第一天遇上阿武时,他随口一说的话吗?”
“唔……”
五月怎么记得他好像说了很多来着呢?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就是那句呀。他对小真说的。”石川睦小声提醒着,“‘要是弄坏了你的脸,我可是要被真时子大人丢进海里晒太阳的’——就是类似于这样的一句话。”
听石川睦这么一说,五月便也就想起来了。顺便也想起了,在说出这话的时候,阿武的表情僵硬到了极点,脸上的每一道沟壑都溢着恐惧。
当时的五月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但如今再回想起来,才发觉原来阿武当时并非是在说气话——他是在确确实实地畏惧着被真时子丢到海上晒太阳这件事。
至于他害怕的是海水还是晒太阳,亦或是威严得近乎让人感到难以对话的真时子,这个问题的回答应该就只有阿武自己知道。
或者,这三者全都是他所畏惧着的吧。
也就是无意中从他的话语中透露出的“晒太阳”这个词,让石川睦坚信了他身为鬼的身份。
五月摸了摸下巴。她觉得有些冷,便坐了下来,蜷起身子,抱着膝盖。这样的姿势让她觉得稍微温暖一些了。
在前往离人阁之前,主公大人曾提醒过她,这里会是一个混乱的烟花之所。现在五月却觉得主公大人的这种形容实在是太温柔了。
伫立海上的离人阁,分明是恶鬼的巢穴啊。
已知的鬼就已经多达三只,这个数字并非是终点。说不定在她们所不知道的地方,还藏着更多的鬼。
“总感觉越朝离人阁深入,发现得就更多了……”五月念叨着,把脸埋在了臂弯间,她的声音听起来变得更轻了,“那些歌姬们也是。小睦,你不觉得那些歌姬很奇怪吗?”
石川睦点点头:“是啊。有一次,睡在我身边的歌姬也是一样彻夜未归,等到了正午回来时,她整个人都是颤抖着的。直到睡进了床铺里,她的颤抖也没有停下。”
“是这样啊……”
“还有,真时子大人经常会把歌姬们聚起来叫到自己的房间里。大约是……五六天左右一次?”
“咦?是这样吗?”五月一脸迷茫,“我怎么不知道?”
按说以五六天一次的频率的话,她也不至于一次都没有遇上啊。
“真时子都是在清晨的时候把歌姬们叫过去的。那时候你还睡得正熟呢,而且她们离开时几乎不会发出什么声响。”石川睦笑着擦了擦她的鼻尖,“所以你才听不到啊。”
五月笨拙地一笑,微微脸红。她被说得羞愧极了。
既然是出于这样的原因,那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呢。她想。
收起略微尴尬的心情,五月抿了抿唇。她小声对石川睦说:“我觉得,歌姬们的问题很大。我们稍微多留意一下歌姬吧,至少要知道她们离开离人阁后都做了些什么。”
石川睦用力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成功达成共识。她们回到了房间里。
房间的窗户被阖上了,显得阴阴暗暗的。五月一进门,歌姬们就把她围起来了,凑近她的身边,关切似的问她觉得怎么样。
“我……唔……”
五月垂着头。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把眼眶揉红了些。
“我没事……谢谢大家关心了……”
歌姬们七嘴八舌地确认着五月是否真的已经不难过,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关心。五月嘴上应着好,心里却并没有很特别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这些关切太敷衍了吧。
确定五月已经释怀,歌姬们便就没有再多说什么,纷纷散开了,带着疲倦的神情回到各自的床铺,一如往常般用被子蒙着头。
冬花也已经睡下,湿漉漉的头发搭在枕头上。她始终没有再说出更多什么了,似乎很疲惫的模样,五月能听到她轻缓的呼吸声。
这个时间段本也该是五月的睡眠时间的,但她实在是无法入眠——她早就已经补充满睡眠了。
还是写信吧。她想。
她从抽屉里抽出信纸和笔,挪到窗边,把窗户打开了一小条缝隙,为自己多添了些明亮,然后才提笔写字。
——敬启
写下最后一笔时,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窗台的边缘落下来了。五月慌忙抬头,想要知道掉落的究竟是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只有一簇小小的火团漂浮在她的信纸上。
……咦?
火团在信纸上跳呀跳,忽然蹦到了窗台上。窗户被从外面推开了。
“你好,五月。”
窗外的不知火笑着向她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