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火忽然从窗台的边缘探出头来。这样的出场方式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把五月惊得手一抖,把本想写下的“富冈义勇”给写错了。
她一慌,下意识地提笔把错别字给涂掉,就像是平常做作业时出现了错别字时的应对方式一样。
素白的信纸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墨色圆点,看起来很是违和。
五月盯着这封信看了一会儿,心里觉得可能还是再换一张新的信纸比较好一点吧。
她放下毛笔,把信纸揉成了一团。没地方能够丢她的垃圾,她就索性把纸团揣进了袖子里。
她站了起来,用身子挡住他人可能会望向不知火的目光,又回头偷瞄了几眼。她暗自庆幸着这会儿大家都睡了,并没有任何人发现不知火的出现。
她想应该也不会有人听到不知火的声音,毕竟不知火的声音是那么的轻柔,轻得几乎就像是耳语。
她松了口气,收回目光,向不知火比划了一下,小声说:“我们去露台那边吧。”
虽说现在确实是没有人意识到不知火的存在,但这里真的不是什么适合交流的地方。人实在是太多了。
还是露台更安全一些吧。她想。
现在离人阁的露台显然变成了五月的秘密小基地。
五月莫名地兴奋了起来。
这种“秘密小基地”般的开场方式,让她觉得自己像极了那种欧美青春片里的主角——当然也有可能是只是个出场一分钟的小配角而已。
她麻利地收拾好东西,把窗户闭紧锁好,不忘再观察了一下歌姬们。确保她们没有听到什么,至少看起来不像是听到了什么。
就算当真听见不知火的声音,她也一定能够想到借口搪塞过去的。
这么一想,五月顿时心安。她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一路直奔向露台。
不知火坐在栏杆上,等待着五月。身处这样危险的地方,她看起来摇摇欲坠似的,让五月莫名地有点担心她是不是会掉下去。
为了避免他人突然走到这里来,五月关紧了通往露台的门。但门上并没有锁,很随意地就能推开,五月只好倚靠在门上,用肩膀顶住门。
这样就能稍微安心一些了。
不过,为了防止说话声传到门外,五月不得不压低声音。
“抱歉抱歉。让您等很久了吗?”
不知火从栏杆上跳下,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没有很久。”
“对了,不知火小姐,我有件事一定要同你说一下——我觉得您有必要知道这件事。”
五月急急地说着,用最简练的话语把歌姬的事情告诉给了不知火。
之所以能给出如此简练的说辞,是因为这些话本来是她准备写到信里去的……
听完五月一番话,不知火了然般点了点头,呢喃着:“是这样啊。对于歌姬们掩藏起来的秘密,我似乎有答案了。”
“唔……答案是什么?”
对于五月的好奇追问,不知火并没有回答,只是笑着颔了颔首,说:“这就由你自己去发现吧。其实我来离人阁寻你,也是有一定要告诉给你听的事——是富冈拜托我来的。不过,在告诉你这件事之前,还是先把这个给你吧。”
不知火把拿在手里的两把日轮刀递给了五月,一把是她的,而另一把的主人也是石川睦。
五月急忙接过日轮刀,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她先前大概是太着急了,根本没有注意到不知火的手中居然还拿着她的日轮刀。
在前往离人阁之前,因为担心会被看出什么端倪,更怕鬼杀队剑士的身份会暴露,所以无论是石川睦还是她,都没有带上日轮刀。
在没有日轮刀相伴的最初几天,五月很是不安——毕竟这可是她心爱的刀啊。
“富冈担心没有武器的你们容易遭遇不测,所以托我把日轮刀带来了。”不知火解释说,“另外一件要和你们说的事情是,今早有一个男人到警署报案,说他昨夜遭遇了袭击。那人想要杀了他,但他努力地逃了出来,所以仅仅只是大腿被刺伤而已。”
“昨晚……吗?”
这个时间点,似乎有种……意外般微妙的既视感?
隐隐约约的,五月好像摸到些什么了,但它却飞快地从指间溜走。她什么都没有抓到。
可能是巧合吧。她想。
也有可能不是。
“被袭击的那人是怎么说的呢?”五月忙追问道,她的话语中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急切,“他有没有给出袭击者的特征?”
她原本想用的词是“杀人者”,但这个词实在是太沉重,又太尖锐了,让她下意识地很抵触这个词。
“他说,袭击他的人身形瘦弱矮小,因为蒙住了脸的缘故,所以没办法给出任何的面部特征。但他觉得,那应该是一位女性。”
“女性……”
又撞上了。
连续出现的巧合,应当就不能算作是巧合了吧。
“另外,他还说,在挣扎着逃脱的时候,他抓伤了那个人的手臂。他信誓旦旦地对警察说,只要检查一下杏原城里每个人的手臂,就一定能够找到那个袭击他的凶手了。”
“唔……是这样啊……”
五月悄悄地把这些特征记在了心里,尽管她眼下根本无法回到杏原。
也更没有办法像那个被害的男人所说的一样,去检查杏原城的所有居民。
从头顶直射而下的日光把五月的影子变成了小小的一团,盘踞在脚边,像是走不了多远似的。
都已经正午了啊。马上天就要黑了,又要开始工作了。五月闷闷地心想。
而男人报案是在上午,那么在这几小时里,警署应该已经有所行动了吧?
可当她这么询问不知火时,她给出的答案却是否定。
“署长说那样的方式太过扰民了,所以否决了他的念头。他承诺被袭击的男人,说警察们一定会帮他揪出那个凶手,哄着安慰着,把他送去了医院。”
“哦……”怎么有点像是意料之中的发展呢?
“然而,直到现在,警署那边依旧是没有任何的动静。”
说完这话时,不知火忽然笑了一下,勾起的嘴角中含着一丝嘲笑的意味。
五月也觉得这很嘲讽。
“署长在包庇那个罪犯吧。”她喃喃说着,“他肯定什么都知道。”
“富冈已经着手开始详细调查署长了。”不知火道,“而你也即将挖掘出隐藏在离人阁的秘密。或许,这伫立在海面之上的鬼之楼阁,其倾覆已指日可待了吧。”
这是他们都在期盼着的结果。
五月抱紧了她的日轮刀。没错,她也在期待着能够从离人阁离开的那一天,但她却又隐隐觉得,那隐藏着的秘密,会是痛苦的、酸涩的。
单是想一想,她的心里就忍不住溢出了一阵抵触。她用力甩甩脑袋,努力不让自己产生这种不该有的糟糕情感。
在不知火离去之前,五月不忘向她送上了感谢。
“您能帮忙把日轮刀带来,真是太感谢了……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胆敢差使传说中的大妖怪不知火帮忙跑腿,这种事情单是一听都觉得难以置信吧。
“能帮到你们就好,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麻烦。”不知火垂下眼眸,肩头的火扑朔了一下,她喃喃说着,“能借着富冈的委托,重新回到杏原城,并行走在那片临海的土地之上,对于我来说,其实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我过去从没有这样的机会。”
“咦?原来是这样吗……”
不知火露出一笑。这并不是她计划之中的话题,她本也可就此中断,什么都不说的。但她还是说起了过去的事:“我出身杏原,幼年被离人阁的主人买走后,就一直都生活在离岛的离人阁里,主人不允许我离开。死后,我与传说中的不知火融为一体,成为了妖怪,始终将自己放逐在远海,从没有接近过杏原。杏原是我最遥远的记忆。”
“原来是这样啊……”五月沉吟着,“这么说来,流传在杏原的传说是真的,您过去曾是人类吗?那又怎么会变成了妖怪?”
“你是个心怀好奇的孩子呢。”
不知火笑着说了这话后,话语便就忽然停下了。她倒是没有对五月的一连串询问感到生气——她只是在想应当怎么回答才好罢了。
“你知道吗?‘名’也是一种咒术。被‘名’的咒术所束缚的不仅是那人本身,也包括了记忆与羁绊。一切有形与无形,皆能以‘名’束缚。”
话语轻缓,诉说的是不为人所知的事。
“过去,人们因我起舞时缭乱的火光而称呼我为歌姬不知火。他们呼唤着这个名字,无意中将我与传说中的不知火束缚在一起——我便当真与传说融为了一体。”
“‘名’是……束缚……”
五月讷讷地念着这话。尽管她的心中混沌一片,但却又好像能明白不知火的意思。
是因为她的名也束缚了太多的有形与无形吗?或许是吧。
“那么……”小心翼翼地,五月问,“您的真名是什么呢?”
不知火一怔。她没有预料到这话。
沉默片刻,她才说:“离人阁的主人为我取的名字,叫做阿离。”
“阿离……阿离……”五月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忽然笑了,“听起来很优美呢。写成汉字,应该是这样吧?”
她在手心上比划出了一个“离”字。
“我以后可以用这个名字称呼您吗?应该……应该不会显得太过失礼吧。”
五月怯怯地看向不知火,像是在期待着她的答案似的。
这亦是出乎意料的询问。不知火似是有些怔住了。
在心能够给出答复之前,她已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嗯。”
或许她一直都在期待着,能有人念出她的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