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囿于离殇之妖·其拾捌

五月仰面躺在冰冷的床铺里。她无法入眠。

现在她已经摸清了藏在离人阁里的真相,也知道了与她共处一室的女孩们的心里都在想着的是什么。

五月多希望现在就冲到离人阁的顶端,先刺破那只每个夜晚都注视着她们的恶心眼球,然后再把真时子斩首,最后杀死水底下的鬼——如此一来,一切都能结束了。

但显然这样不行。石川睦也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冷静,并且等待水柱和其他两位队员与她们汇合。

“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今夜一定会赶过来了。现在……暂时,还是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埋伏着吧。”石川睦安抚似的同她说,“没事的,你不用担心。先休息一下好了,如果今夜就行动的话,我们必须要保存足够的体力才行。”

“我知道……”

尽管她的心里确实是什么都清楚,可她真的不喜欢现在这种什么都不做,宛若坐以待毙般的行为。

想要做些什么——任何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继续像个无能的家伙一样躺在这里就行。

她在被窝里摸索着,很快就摸到了自己的日轮刀。她试探性地把刀推出刀鞘,轻轻拂过尖锐的刀刃。

没错,这还是她的日轮刀。

她略微放心了些,又把日轮刀放回到了原处。

说实话,她真的很想把日轮刀随身带着,但这样实在太危险了。她不能这么做。

深呼吸——深呼吸——

现在就算是没有日轮刀也没关系。她在心里做着自我安慰。

她从床铺里爬了出来,随意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被子,也不管它是否依旧还是皱巴巴的,就径直走向了摆在角落处的五斗橱。

这个老旧的五斗橱里放着大家所有人的东西,当然也包括她的。

有她来时穿的衣服、义勇先生寄给她的信、还有……

五月将抽屉拉出一条小缝。这番动作没有制造出任何声响。她将手探出小缝,指尖最先碰触到的是衣服,掀开几层衣服后,便能摸到光滑的信纸。

与信纸摆放在一处的,是一个透明玻璃瓶,不过半根手指长,细细小小的,里面装着银藤的汁液。

这可是蝴蝶忍给她的。

在这种时候,应该能够称之为出其不意的致胜法宝吧。

啊……能不能“致胜”,好像现在还不能确定。五月心想。

不过,能有这东西在身边,多少让她稍微多一点安全感了。至少聊胜于无。

她把小瓶子塞在腰带里。幸好她在来时把银藤汁液分装在了这样的一个小瓶子里,否则这会儿都不知道应该藏在什么地方才好了。

不过,这么点量的银藤毒,能不能牵绊住鬼的脚步呢?

五月阖上抽屉,苦恼地思索着这个问题,朝自己的床铺走去。

砰——

门被踹开了。

五月停在半路,熟睡的女孩们也被惊醒了。她们纷纷看向门口,吓得忙从被窝中爬了出来,毕恭毕敬地站好。五月不着痕迹地退到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将自己的身形隐藏了起来。

是真时子来了。

在今日之前,她几乎从来没有亲自来过这里。

难道是因为今天是个阴天,不必恐惧于日光的威胁,所以能够大摇大摆地到这里来了吗?五月暗自这么想着。

其实五月就只是在胡乱地猜测罢了。她没觉得自己能说对一些什么,况且真时子也不言语,只是睁大了眼瞪着她们而已。从她紧绷得都裂开了几道裂纹的嘴角,五月也没办法揣摩出她的心思。

这份与威严感一同降下的沉默弥漫了好一会儿,让所有人都不敢吱声。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她终于开口了。

“我发现,有人在偷偷送信到外头去。”

仿佛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五月整个人都晕了。

她下意识地不愿意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但下一秒,她看到真时子抬起了手——她的手里抓着的是不成模样的鸽子和染血的信纸。

灰扑扑的羽毛。那是五月和石川睦放飞的鸽子。

是事实,她不得不去相信真时子的话了。

随后,便听到真时子说。

“我相信,你们知道,我是不允许离人阁里头的人同外面的人通讯的。”

她把死鸽子丢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响声。

一字一顿的,她慢慢说着:“胆敢触犯我定下的规则,那么当然要接受惩罚。说吧,是谁寄了信?不说的话,你们就一起从外面跳下去吧。”

所有人都吓得一颤。

“从这高度掉下去,能不能活我不确定。反正我也不缺你们这点人。快说吧。”真时子尖锐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是你吗,临原?还是你,夏子?”

石川睦抖得不行。她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会被真时子念到。

该承认吗?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是我。”

五月站了出来。她把头压得很低很低。

“我写了信……”

真时子看着她凌乱的挡住了面容的发丝,表情不变,依旧是带着凶恶的神情。

斜斜瞟了眼信,真时子一翻手,将信纸折进手心中。

“跟我过来。”

直觉叫嚣着此刻应当拒绝这个要求,但五月没办法照做。

因为真时子的话不是“要求”,而是“命令”。

况且,不这么做的话,情况会变得更加糟糕吧。

几乎像是被生拖硬拽着似的,五月被拉到了真时子的房间,又被她狠狠丢在了地毯上。

地毯的正中有一块深色的痕迹,仍有些湿漉漉。五月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这块地方,却听到了真时子的质问声。

“你的信里写了什么东西,又是寄给谁的?”

她重新摊开信纸。一部分的纸张被海水濡湿了,墨迹变得模糊不清,真时子只念出了上面清晰可见的那些字句。

“‘诗昨夜终于猎到了一只乌鸦,虽然前夜她拥有的只是失败的经历而已。我并不知道猎杀乌鸦是否是她的本愿,或许是来自长辈的嘱托,但她依旧是这么做了。在往后的夜晚中,她也会继续这样的行动吧’。你写的是什么鬼东西?”

是了。真时子当然会觉得这是“鬼东西”。

因为五月就是故意写成这样的啊!

前往离人阁之前,同行的另两位队员随口提出了可以采用暗号的形式进行沟通。当时因着看到了满天的乌鸦的缘故,所以乌鸦便就成为了暗号之一。

所以五月也并不慌张。虽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确实是挺糟糕的——但也没有那么糟糕。

她已经想好回答了。

“是我写的诗。”停顿了一下,五月补充道,“是写给我爱慕的作者的诗……”

每一句话各占一行,这其实只是巧合而已,纯粹只是因为那张信纸太窄了一点。

不过,倒是能成为像模像样的借口呢。

五月很冷静地继续胡扯着:“我坦白……我向您坦白,请您别怪罪我……这其实不是我第一次写信寄到外头去了。信上的内容是我的诗的第二部 分,是关于猎杀乌鸦的。虽然我还没想好该接下来的内容应当怎么写,但在后几节的诗歌中。还会出现诗与乌鸦的……”

“闭嘴!”

真时子怒吼一声,把信丢在她的脸上。五月吓得缩了缩脖子,想躲开信纸的攻击,但这样的动作却激怒了真时子。她伏低身子,一把抓住五月的头发,直把她的脑袋往后拎。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五月觉得仿佛自己的整个头皮都快要撕裂了,连脖颈也变得僵硬。她只能顺着真时子的拉扯方向,努力想要缓解这种糟糕的不适感,但真时子却一点也不想停下。

“当诗人?给爱慕的家伙写信?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

真时子在她耳边吼着,尖锐的声音几乎快要震碎她的耳膜。

“这么说来,你还想出去,当你的大诗人吗?做你的梦去吧!”

真时子用力一扯,把五月摔在了地上。不等她站起来,就又粗暴地捏住她的手臂,将她强行拽进一间狭小漆黑的房间里。五月不是没有试图反抗,但真时子的力气实在是过于强大,别说挣脱了,五月甚至都没有办法减缓拖拽的速度。

“你就给我在这儿待着吧!要不是因为你还有其他用途,我早把你扔进海里了!”

丢下这句话,房门就被关上了。

留给五月的就只有狭促与黑暗。

“什么?等等!真时子大人,我知道错了!请不要……”

歇斯底里地捶着门,五月惊恐地大喊着。

话语是虚情假意,惊恐感却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

……她真的很讨厌这个小黑屋啊!

而且,真时子说的“其他用处”,究竟意味着什么?她要被吃了吗?还是别的她根本想象不到的处理方式?

啧……会变成这样,倒是有点过于出乎意料了。

五月喊得嗓子疼。想到真时子也不会听她的鬼哭狼嚎,她索性不再嚷嚷了。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适应这里的稀薄氧气。

待身体稍微舒坦些了,五月动手把四周摸了个遍。

这里实在小得惊人,抬起手踮起脚尖就能触碰到天花板,窄得只能让她伸直一侧的手臂。她能摸到门缝,如果用力撞几下,说不定能把门给撞开来,可是小黑屋提供给她足够的助跑长度。单以她那可怜巴巴的力气,说不定把肩膀撞破了也出不去。

比起身在小黑屋里的自己,五月更担心的是外头的情况。

石川睦怎么样了?她能想到办法把信息重新传递给义勇他们吗?

真时子是不是会怀疑到石川睦身上?毕竟刚才她就念出了石川睦的名字啊。五月想,如果不是因为刚才自己先一步承认了信是自己写的,石川睦怕不是会替她顶上吧。

呼……幸好自己及时站出来了,否则此刻身处这般困窘状态的人,就变成了她吧。

五月缓缓坐下来。这里太狭窄了,她都没有办法伸直双腿,就只好曲着腿休息一会儿了。

对于她来说,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着从这里离开。

身处黑暗之中,时间的流逝速度似乎开始变得扭曲了。五月感觉不到时间,她在心里按秒记数,数着数着却忍不住担心起自己是不是数得太快,又或者数得太慢。

这地方让她觉得很难受,难受得让她忘记了自己究竟数到了什么地方。

好像已经数到一个很大的数字了。可惜现在就只能从零开始。

零……一……二……

黑暗中亮起了光——从狭小的门缝里,钻入一簇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