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总是学不会六之型啊!桑岛先生,您实话实说,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这个人问题,所以才怎么也学不会?
第一次对自己产生质疑的时候,五月似乎是这么抱怨的。
桑岛慈悟郎总是劝说她不要灰心,但想要做到这一点,真的很不容易。
在桑岛家学习的那段时日中,桑岛慈悟郎向五月提出的提议,从“你再多试几次”,渐渐变成了“随缘就好,学不会也没关系”。
其实五月知道,身为培育师的桑岛慈悟郎,心底一定是希望三位弟子能够将雷之呼吸的六种形全部都学会的。
“说不定某一天,你们就全都开窍了。”
记得某天晚上一起吃点心时,桑岛慈悟郎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过去我学习雷之呼吸时也有过困惑的时候,曾一度踟蹰难行。那时我怎么也进步不了,直到某个很突然的瞬间,我好像顿悟雷之呼吸了。”他盯着手里的红豆糕,很认真地告诉他们,“虽然我所顿悟到的具体内容很难用言语描述出来,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那一刻我的感受。”
他的眼中仿佛亮起了光,激动得连手指都在莫名颤抖了。
“就像是突然拉开了窗帘那样,光一下子全都透进来了。光把所有的角落全都照得明亮,你看到了一切。”
那时,无论是五月还是善逸还是狯岳,全都听得很迷茫。他们倒是能想象出光透入狭间照亮一切的场景——但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五月怎么也想不明白。
直到此刻。
雷鸣声在厚重的积云中回荡,从刀刃迸发的雷电撕裂了沉闷的暗夜,一瞬间不计其数的斩击劈中神鸣的身躯。仅剩的那只以部分皮肉相连的手臂彻底被斩断,各处伤口深及白骨。
鲜血爆裂。降下的惊雷让他脚步虚浮了一瞬,他努力稳住下盘。自愈能力似乎已经走到尽头,伤口依旧暴露在外,不见任何即将合拢的征兆。
他快饿极了。空气中再度弥漫满了稀血的气味。
不只是五月的血,还有实弥的。
后者的血味,单是闻一下,都让他渴望得几乎抓狂。猎食的**好几次充斥满了他的整个大脑。
但这种念头完全无用,除了局限住他的行动之外别的什么也做不了。他确实迫切地需要进食没错,可现在绝不能放纵这种念头膨胀。
所以他才逃进了树林里——逃离稀血的诱惑,逃离自己的劣势。
他一向是很擅长逃跑的。三十多年前他逃过了初出茅庐的泷尾义平的追杀,也逃过了鬼舞辻无惨对他的问责,仅以失去下弦身份为代价保住了性命,尽管他还是被逐出了无惨的身边。
他曾杀死了那么多的鬼杀队剑士,也躲过了那么多会躲走他性命的家伙。他相信这一次他也能逃脱。
很可惜,他失败了。
看着身缠雷电的少女,神鸣莫名想起了那个男人——沉默的、就连眼眸都带着对鬼的怜悯的男人,她的父亲。
他们真的很像,就连几近绝望之际会使出六之型的这一点也很像。
神鸣记得那一次他抓住了泷尾义平的手臂,然后将他撕碎了。可此刻他的手中却什么也抓不住。
因为他已经没有手了啊。
来自两人连续不断的追击让神鸣根本无法抵抗,稀血的味道又让他神志不清,行动无法迟缓。
他决定改变战术。
他应当捕食了。
眼前有两个稀血体质的家伙。就算是做不到囫囵吃下,只要能够咬到一部分血肉也足够了。
单是一滴稀血就足以让他转逆为胜。
他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满嘴尖牙。
“真是愚蠢的决定啊……”
五月嗤笑着,从他身旁略过,留下的残影而已。
“水之呼吸·三之型——流流舞。”
如潮水般的剑气在神鸣的周身缠绕,所划过的轨迹流动着雷电,每一击都将他推向更糟糕的境地。神鸣好像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连思想都变得迟钝了,让他没有察觉到,异常处来自于涌动在水中的电流。
将水之呼吸三之型与雷之呼吸三之型交融在一起,变成前所未知的招式,这可能是只有身为鸣柱之子的水柱继子五月才能做到的。
这也是突然顿悟的攻击。能够使出这样的一击,五月自己也没有想到。她只是想起了在离人阁的战斗中,她曾将雷之呼吸与水之呼吸连续使用。但融合为一招,这还是第一次。
她成功了。
潮与雷同时激起。
在水花与电光之中,神鸣竟然看清了五月的每一丝最微弱的表情。她真的很像她的父亲,只是她的眼中没有怜悯,所能窥见到的,仅仅只是仇恨而已。
在雷鸣声中,什么声音也无法听到,神鸣只看到她动了动唇。
——永别了。
挥刀。雷熄。
预言中的第三道惊雷击落了恶鬼。
五月大口大口喘息着沉闷的空气。她的手颤抖得不停,所有的疼痛感此刻全都冲来了,倏地撞上她的神经,让她甚至没办法及时调整呼吸封闭疼痛。
啪嗒——
神鸣的头掉落在地,骨碌骨碌滚了一圈,停在身躯旁。拖着沉重的双腿,五月走向他的头颅。
他的眼睛兀自突睁,瞪着五月,从眼角滑落的血泪好像是不甘,也有可能是对死亡的畏惧。
五月双手握紧了刀,努力稳住。
然后,用力刺下。
日轮刀穿透了他的头颅。尽管那双眼始终无法闭上,却终于变得黯淡了。
五月浑身都在发抖,她也不知道此刻究竟是那种情绪在悄然作祟。
但唯一知道的是,她可以放下所有的痛苦了。
日轮刀从手中滑落。
“一切终于……”
……结束了。
“唔啊啊啊啊啊啊泷尾——!”
从神鸣的身体中爆发出了一声巨响,仿佛像是嘶吼。僵硬的身体再度行动起来了。
分明已经身首分离——分明死亡已经降临。但在身体消逝即将消失之时,神鸣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迈开几乎快要完全化成灰烬的双腿,用庞大的身躯猛扑向五月。
剧烈的撞击仿佛要将整个身躯都击碎,这最后的一击加速了神鸣生命的余烬。在五月跌入河水中时,他彻底消失了。
“五月——!”
水,四面八方的水。
什么都抓不出,她不受控制地下沉。
她害怕水,因为水无法给予她任何安全感。
暴怒的孤儿院院长曾数度把她的头按进装满水的脸盆里,呛水的痛苦感盘踞在整个胸腔,她根本没有办法呼吸。
就像现在这样。
透过河水,所看到的一切都变成了摇曳的昏暗影子,沾染上了动荡的水波,让五月差点以为自己正在水中飘荡着。
不。并非如此。
她很清楚,自己只是在下沉而已。
要快点出去才行啊——否则会死在水里的。
五月知道此刻多么危险。但无论她多么努力地想要挪动身躯,
云层是不是散开了呢?她好像看到了星光。
只是星光也快要变得逐渐黯淡了……
“五月。”
一声温柔的呼唤。好像有什么暖和而柔软的东西贴在了她的脸上。
“疼吗?没关系,摸摸就不疼了。”
她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混沌,只能看到有好多人影在她的身边。
“哇!五妹醒啦!”小男孩的声音很兴奋地说着,“二哥,妹妹醒啦!”
“我看到了。嘘——你和四叶小声点,别吵到五月了。”
“好啦好啦。我们又不是不知道。”
男孩咕哝着。
好熟悉的声音,就连这语调都不陌生。
五月努力聚焦视线。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她终于看清了。
在她身边的,是她的家人们啊。
哥哥们睁大了好奇的眼,母亲柔软的手轻抚着她的脸,父亲就站在不远处。
心口一疼,五月抽泣出声。
“终于见到了。”
探出满是伤口的手,她多想将他们都留在身边。
“我真的……真的好想你们……”
“不可以过来啊,五月。”
他们倏地离远了,却依旧是笑着的。站立在水上,清透的水面映照出他们的身影。
生与死的距离好像变得很近很近,却始终是无法跨越的沟壑。无论五月如何努力地想要靠近,距离却怎么也无法缩短。
“现在的你,可还不能变成我们这样哦!”三月扯着嗓子提醒她。
“可是……”
可是,她真的好想和他们在一起啊。
一义揉着三月的脑袋,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还要好好地活下去,你才十七岁而已啊。嗯……已经和大哥我一样年纪了!”
只是,他再也无法跨过十七岁了。
“你的水之呼吸学得居然那么好,真让我大吃一惊。”二渡轻抚下巴,一本正经地揣测了起来,“肯定是因为看多了我的练习吧。”
五月哽咽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是的。一定是这样。他们什么也没有说错。
可是……她真的好想抱抱他们啊。
但父亲却向她轻轻摇头,宛若看穿了她的心事。他的声音一如记忆中的和蔼:“你已经做得很棒了,五月。我们没有办法陪在你的身边,但你还是成长为了正直的人。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他忽然停顿了。五月知道,他一定是哭了。
“你是,让我骄傲的孩子。”他笑着,“从此往后,放下所有的痛苦与仇恨,好好地活下去——与你心爱的那个人一起,度过余生吧。”
水面荡起涟漪,倒影皱起水波。五月隐约好像听到了义勇的声音。
急切而慌张。他在不停喊着自己的名字,让她别死。
“好吧,他已经在叫你回去了。”四叶瘪着嘴,咕哝着说,“我们走咯,不许跟过来哦!跟过来你就是笨蛋——大笨蛋!笨蛋妹妹!”
他用力挥动着手臂。分明依旧维持着死去时的小孩模样,但他永远觉得自己是哥哥。
而那长成了大人模样的五月,也永远只是需要他保护的妹妹而已。
她看到落苏阿姨站在不远处,向她浅浅一笑,便走在泷尾家的孩子们身后,与他们一起离开了。
往日旧影消失在地平线的边界,缓缓变得黯淡,水漫过她的身体,将她再度包裹其中。
温暖而柔和的水。这一次,似乎不必觉得恐惧了。
“五月……你别死,你千万别死!”
在义勇的最后一声呼唤中,五月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