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勇无比认真地看着五月,无比认真地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不喝药。”
说完,他就闷头躺下了,从始至终都没有向五月手中的药碗投去任何一丝目光。
他这般果断的拒绝让五月不禁愣了一下,不自觉地瞄了一眼泛着热气的药。
药粉是浅棕色的,冲泡出来的药自然也是同样的棕色,略微有几分浑浊,这模样看起来确实是挺糟糕的。闻起来就是那种苦苦的药的气味,想来味道应该不怎么好。
先前五月发烧的时候,吃的并不是这个药,所以她也不确定它是不是真的难喝到了难以下咽的地步。但看着这并不诱人的药,五月自己也不禁产生了几分抵触的心情。
她好像能够理解义勇不想喝药的心情了。
但理解归理解,药还是要喝的。现在的义勇就已经一副傻不愣登的模样了,要是继续这么烧下去,那么水柱大概要改名为“笨柱”了吧。
五月任由义勇在床铺里躺了一会儿。等到碗里的药稍微冷下来一些,变成可以入口的温度了,她这才抓住义勇的手,用力把他从床上拉起
“你快点起来啦。”
她催促着,险些用光了所有的气力。一见到义勇坐直身子,她立刻就递上药碗。那浓烈的苦味熏得义勇顿时就皱起了脸。他缩缩身子,又窝回去了,但五月才不会让他如愿。她飞快地按住义勇的肩膀,硬生生把他半躺下的身子给掰了回来。
“早点喝病就能早点好。”五月摸着他的额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都快烧成一个小火人了。”
义勇低垂着脑袋,不答话,只莫名其妙地说出了一句:“我是学水之呼吸的。”
他的意思大概是,学水之呼吸的他不会变成什么小火人。
不是……就算你是学炎之呼吸也变不成小火人啊!
五月无奈地想。
她很自觉地掐断了这个与喝药无关的话题,继续循循劝诱。劝得久了,她不免有些着急,冲义勇恼怒地说了一句:“别像个小孩子一样嘛!”
义勇怔了怔,总算是抬眼看五月了。
趁着他的注意力难得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五月继续说:“快喝掉。拜托你为自己的身体考虑一下吧。我又不是要害你——让你喝药是为了你自己好呀!”
义勇的表情略有动摇。看着五月坚毅的眼神,义勇大概也是知道自己没办法从苦药中逃出去了。他抿紧了唇,数度看向五月手中的药,又数度因为想到药的难吃而挪开了目光。
他纠结了好久,才总算是下定决心,一把从夺过药碗,屏住呼吸闭上眼,咕嘟咕嘟喝下,最后再豪气地把碗往旁边一丢,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喝完了。”他哑着声说,“可以了吧?”
五月精准地接住了落下的碗,稳稳当当地放好,这才揉了揉义勇的脑袋,以一种表扬小朋友般的语气夸奖起了他,听得义勇一脸满足。
在感冒药的作用下,睡感很快就泛上来了。义勇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但还是强撑着精神。有好几次,他的眼睛都已经闭上了,没过一会儿却又勉强睁开,看得五月很是不解。
她轻轻地把义勇的碎发捋到两边,又帮他擦去额角的薄汗,小声问:“你很累了吧。为什么不睡呢?”
“我怕醒来你就不在了。”他低沉的声音中都带着困倦,“就像那天一样,你一下子就不见了……对不起,那时候和你说了过分的话。我不该那么说的。”
五月笑了。她悄悄把手伸进被子里,勾住义勇的食指。
“没关系。那些话也谈不上什么过分。”她淡淡地说,“我会陪在你身边的,你就好好睡一觉吧。放心。”
听到五月这话,义勇似乎是放心了。他扬起一丝疲惫的笑,安心地阖上眼,不多久就陷入了熟睡之中。五月抽出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她还在义勇的书柜里寻到了一本无趣的书,这能让她稍微消磨一下时间。
义勇好像睡得并不怎么安稳,五月总能听到他哼唧哼唧的声音。他还醒了几次,每次睁开眼都必定要四下环视一圈,见到五月在身边,这才放心地继续沉入睡眠中去。
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义勇好像也没有睡太久。五月的书才看了几十页而已,他就坐起身来了。
“唉……头好痛。”
他小声念叨了一句。
五月把书反着放在桌上,摸了摸她的体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觉得义勇的体温稍微降低了一点。
她垂下手,把书完全阖上了。
“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义勇摇了摇头,忽然说:“五月,我们来下将棋吧。”
“可是我不会下。”五月向他坦诚,“我什么棋都不会。”
甚至包括飞行棋在内,所有棋类都是五月的未知领域。
“没事,我可以教你。”
“唔……好吧。”
并不怎么想学棋的五月敷衍地应了一声,随即就扯开话题。
“话说起来,你不觉得饿吗?”
不知道义勇饿不饿,反正五月是饿了。不过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烟火气过于浓重的话,所以只好借由询问,让义勇道出自己的心事。
“饿了。”
义勇也很坦诚。
“那我去做饭咯。”扶着榻榻米地面,五月站起身来,“给你煮粥好吗?”
她的后半句话,义勇并没有怎么听清楚,所以只囫囵地应了一声“好”。
五月走出房间。这回义勇倒是不在亦步亦趋地紧跟在自己的身后了,看来感冒药确实是起了作用。完全康复大概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了。
五月顿时心安。她觉得,她可能还是更喜欢平常的义勇多一点吧——不过,生病的义勇确实是更加可爱,这一点这她无法否认。
要是平时的义勇能像生病时那样坦诚又直率,那该多好。
五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了。
生火开灶,五月煮了一锅浓稠的稀粥。她自己不怎么想喝粥,所以只热了热昨天的剩饭,准备和鸡蛋酱油拌一拌。她只想随便填饱肚子就好。
但她的那碗鸡蛋拌饭却让义勇看得眼睛都直了,热粥却是一口未动。
“我想吃这个。”
义勇一指五月手里的碗。
“诶?”五月往边上躲了躲,无意识地做出了护食的举动,“可是感冒的人吃这种东西不太好吧。而且我给你煮了粥啊。”
言下之意就是别来抢她的东西吃。
义勇动了动唇,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似的,但最后还是归于沉默。他静静地端起碗,用勺子搅动薄粥,尽量让其中的热气散出去。他看起来像是已经能够接受喝粥的事实了,但目光却还是会飘向鸡蛋拌饭。
每瞄一眼,就是一声叹息。可惜叹息也改变不了他要喝粥的现实,多看反而会让他伤心。
义勇收回目光,他不再看了。
就在他放下对鸡蛋拌饭的一切眷恋时,一勺鸡蛋拌饭伸到了他的面前。
“啊——”五月歪着脑袋,扣扣搜搜地咕哝说,“只给你吃一口哦。”
“谢谢。”
义勇满怀感恩地吃下了这份来自五月的馈赠,却发现鸡蛋拌饭并不如意料之中那么好吃。
“生病了吃什么都没胃口嘛。”五月对他说,“才不是因为鸡蛋拌饭不好吃。”
竟然是在为鸡蛋拌饭,而不是为他辩解啊。
吃完饭,义勇的困意彻底没了。他抓起那本被五月看了一部分的书,随便翻到了其中的某一页,解乏似的读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出去的五月回来了。她的手里多了一只煤球。
之所以把煤球带到这里来,是因为五月的心中有个狂妄的猜想。
生病时的义勇与平常的他大不相同,所以五月自然而然地觉得,比起平常的义勇,说不定煤球会愿意与现在的他亲昵。
长久以来始终都在致力于改善这一人一猫之间糟糕至极的关系的五月,觉得自己不可以放过这么个天赐良机。
于是煤球就被揪到了这里。
它被五月抱着,尾巴一甩一甩的,浑圆的大眼睛扫过这个房间中的每一个角落。这还是它第一次来到义勇的房间。
五月抱着煤球走到了义勇的床边。本是想要把它放到义勇身边的,然而才刚靠近义勇,煤球就忽然闹腾了起来,用力蹬着四肢。
这番挣扎让它成功地从五月的怀中跳了出来。
以一种格外轻巧的姿势落地的煤球先是抖了抖身子,而后又抖了抖耳朵,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除却满地猫毛之外,并没有留下任何的眷念,全程甚至都没有看过一眼义勇。
致力于改善人猫关系的五月,又失败了。
“唉……看来它是真的不喜欢你啊。也不喜欢被抱。难道是性格使然吗?”
她无奈地感叹着,又重新坐回到了义勇身边。义勇的目光已经从书移到了他的身上,像是有些困惑不解。
“为什么要抱着猫?”
这问话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五月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到合适的答案。
事实上,义勇也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答案的时间。
他握住了五月的手腕,根本都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就足以让坐在身边的五月失去平衡。
义勇托住了她的后背,让她倒在自己的怀中。
“为什么不抱住我?我想要你抱着我。”
紧紧地拥抱着她的义勇,说出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他们共躺在一处,彼此间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体温。
他呼出的气息、他说出的话语,无一不是染上了灼热的温度。
“五月。”
他哑着声说。
“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