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小內侍打帘进来了,恭敬地禀道,“封公子来了。”
端木绯眼角一抽,按捺着朝门帘那边看的冲动。
“宣!”皇帝皱眉挤出了一个字。
很快,着一袭玄色翻领戎装的封炎就闲庭信步似的来了,修身的戎装衬得他的身形更为挺拔,齿白唇红,眉眼如画,矜贵之中透着少年人的飒爽与锐利。
他大步走到近前,给皇帝抱拳行礼。
然而,这一次皇帝却是目光冷凝地看着他,神情中再不见平日里的慈爱。
皇帝没有让封炎免礼,由着他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怒斥道:“阿炎,这猎宫周围竟有流匪横行,烧杀掳掠,你是怎么当差的?!”
闻言,端木绯端着茶盅的手微微用力,忍不住看了封炎一眼,目光就移向了窗外那一丛丛摇曳的晚菊。
这西苑猎宫是由禁军把守,而封炎自江城归来后就被皇帝借着莫须有的罪名夺了兵权,这猎宫之外的流匪又与他何干!
这不过是皇帝借题发挥,对于封炎而言,还真是无妄之灾!
在皇帝的雷霆之怒下,封炎却是毫不躲闪地与皇帝直视,抱拳请命道:“流匪可恨,扰民为恶!还请皇上舅舅赐外甥神枢营,恩准外甥带兵扫荡九秀山周边,彻底歼灭流匪,以振朝廷威风!”
“……”皇帝看着封炎,眉头微微隆起。
旁人见他雷霆震怒,只会下跪领罪又或者狡辩一番,他完没想到封炎竟然反其道而行,借机找他讨起兵权来,倒把他逼到了两难的境地。
他若是拒绝,那就代表着他刚才是在故意找封炎的差错,但若是同意……
想着,皇帝的眸中一片幽深,似是酝酿着一场风暴。
此次巡猎是由禁军中的五军营负责布防驻守猎宫,神枢营巡逻哨视。封炎要神枢营,岂不是等于把猎宫的安危都给了他?!
皇帝又怎么能放心!
他只是想杀杀封炎的傲气,没想到反而被封炎架了起来,逼得左右为难。
封炎……他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舞阳和涵星也敏锐地感觉到皇帝的神色有些不对,面面相觑。
东暖阁中静了一瞬,一个阴柔的轻笑声忽然响起,在这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有些突兀。
“皇上恕罪,”岑隐眉眼含笑地对着皇帝躬身作揖,“臣只是想起了三年前……方才有些忍俊不禁。”
三年前……皇帝眉眼一动,立刻就想起了什么。三年前,封炎进宫找他,说是想去西北军中历练,将来好戍守边关,保家卫国。
彼时的封炎才十一岁。
比起当时的他,现在的封炎长高了不少,身形挺拔,脸庞上也多了几分棱角与少年的锐气。
但是那双乌黑的凤眸还是如往昔般坚定倔强。
仔细回想,连封炎说的话,都与当初差不了多少……
十四岁的少年还未被世道与人情磨去棱角,是以意气风华,目空一切!
如此才好……
皇帝的神色柔和了些许,转了转手中的玉扳指,应下道:“好,朕就准了你所求。阿炎,你可不要让朕失望!”
“是,皇上舅舅。”
封炎抱拳应下,声音干脆利落,之后就大步流星地退下了。
这短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三千神枢营的兵权就在那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之间落入了封炎囊中。
若非是自己亲眼目睹,又怎么能窥见这其中的精彩。
端木绯心里颇有几分唏嘘,暗暗为封炎鼓掌,这出戏一唱一和真是唱得太漂亮了!
“皇上,时辰差不多了。”岑隐出声提醒道。
皇帝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西方的天空只剩下最后一抹金色的余晖,暮色渐合。
“沙沙沙沙……”
又是一阵清凉的晚风吹来,窗外金灿灿的晚菊旁,翠竹葳蕤,彼此依扶,彼此映衬。
皇帝一边站起身来,一边道:“舞阳,涵星,还有端木家的四丫头,随朕一起去猎台吧。”
三个小姑娘皆是应声,纷纷起身,随皇帝朝殿外走去。
猎宫中已经点起了一盏盏八角宫灯,如一颗颗璀璨的明珠照亮了四周。
以皇帝为首的几人说笑着朝猎宫的正门方向行去,一路言笑晏晏,不时有臣子过来给皇帝请安。
不知不觉中,端木绯、舞阳和涵星就落在了后面。
“绯表妹,本宫听说你刚养了只小八哥?”
涵星自今日脱险后,就对端木绯亲热了不少,“本宫养了一只黄莺,声音如笛似笙,好听极了。绯表妹,干脆今晚你去我的秋霁宫住吧,我们可以让两个小家伙一起玩一玩……”涵星兴致勃勃地提议道,神采飞扬,似乎已将之前的阴霾抛诸脑后。
“四皇妹,今天奔波一天,你和绯妹妹都累了,晚上早点休息吧。”舞阳直接替端木绯拒绝了,神情中颇有长姐风范。
“大皇姐说的是,倒是本宫疏忽了。”涵星吐了吐舌头,娇声笑了,亲昵地挽起了端木绯的胳膊。
“绯表妹,本宫听说八哥都很聪明,会学嘴,你的八哥会说话吗?”
“要不本宫再养只鹦鹉与你的八哥‘斗嘴’怎么样?”
“……”
空气中回荡着少女清脆愉悦的笑声,不免也传入皇帝的耳中,皇帝嘴角微翘,步履轻快了不少。
等一行人簇拥着皇帝来到猎宫外的广场时,天色已经完暗了下来,一轮银盘般的圆月悬挂在夜空中。
广场与猎台的四周点起了一个个火把,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猎台的中央还燃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火焰熊熊燃烧着,发出“滋吧滋吧”的声响,火花四溅开来,给这寂静的夜晚平添一股活力。
随着皇帝的到来,广场上的众人都聚集到了猎台下,熙熙攘攘。
呜咽的号角声吹响,同样的声响在白天令人热血沸腾,在夜晚听来就透着一种淡淡的悲壮。
第一天的祭祀仪式开始了。
皇帝登上猎台,几位皇子亲自扛起皇帝今日在猎场亲手所猎的五牲,紧随在皇帝身后。
众臣齐齐地伏地下跪后,下方一片黑压压的乌发,皇帝俯视群臣意气风发,跟着就仰首对着天上的明月高声诵读祭文,并焚烧五牲作为献给上天的祭品,感谢上苍滋润万物、哺育万民。
五牲的尸体投入篝火堆后,一瞬间,烈火燃烧得更为激烈,明亮的火光猛地升腾而起,炙热的热气扑面而来……
烈火急速地吞噬了这些祭品,也代表着上天接受了皇帝的献祭。
群臣在钦天监的示意下,齐声高呼:“皇上圣明,国泰民安,天佑大盛!”
喊声震天,如轰雷炸响天际……祭祀仪式很快就结束了。
“摆驾翠微园!”
在一个小內侍尖锐的喊叫声中,那些皇子亲王以及天子近臣就簇拥着皇帝浩浩荡荡地返回猎宫。
按照惯例,皇帝今晚会在翠微园中举办一个露天的晚宴,与众臣一起饮酒赏月,并享用今日所得的猎物,也是寓意巡猎并非是为了弑杀享乐。
端木绯、舞阳和涵星她们自然也要参加这个这个晚宴,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往翠微园的方向走去。
众人说说笑笑,无论是这些姑娘们,还是那些公子们,皆是兴致勃勃,交头接耳地说着白天狩猎时的趣事。
四周一片喧哗热闹。
夜渐渐深了,前方一盏盏宫灯密密麻麻,仿佛夜幕中的繁星一般莹莹生辉,又似那漫天飞舞的萤火般。
端木绯一边往前走,一边饶有兴趣地四下打量着,琢磨着如果寻个高处一览这猎宫的夜景,想来也别有一番美不胜收的味道。
忽然,前方的某盏宫灯快速地闪了两下,似乎是快要熄灭了。
端木绯的目光不由停驻其上,多看了两眼,却发现那盏宫灯还在持续闪烁着,一下,两下,三下……
灯火闪烁的节奏十分均匀,莫非是哪家的小公子在调皮了……
这个念头才闪现脑海,端木绯就瞟到那盏宫灯旁一道眼熟的修长身影正站在一颗高大的梧桐树下。
宫灯那朦胧的光辉洒在少年俊美的脸庞上,照得他的五官半明半晦,大半的身体都在夜与梧桐的阴影中。
其实,以端木绯所处的距离,根本就看不清他的容貌,可是光凭这熟悉的身形与无声中散发出的气定神闲,一个名字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她心头——
封炎。
原来是“调皮”的封家公子啊。
端木绯脚下差点就一个趔趄,本想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开,却见封炎漫不经心地对着她勾了勾手指。
他这个手势的意思相当明确,他要与她谈一谈。
端木绯又四下看了看,确信四周没人在意她一粒小虾米,就默默地脱离了人流,慢吞吞地朝右前方的那棵梧桐树走去,心道:封炎不是刚接管了神枢营,要带兵扫荡九秀山周边吗?他现在不是整个猎宫最忙碌的人吗?
怎么还有空溜过来找她这小虾米啊!
端木绯硬是把一步拖成两步走,磨磨蹭蹭地来到了梧桐树下,娇小的身形躲在老树粗壮的树干后。
“封公子。”端木绯乖巧地福了福,笑得可爱,却又不至于太过殷勤谄媚。
“这件事……就交给我。”
封炎缓慢而坚定地说道,眸中仿佛有点点火苗灼烧跳跃着,低低的声音中透着一丝难掩的冷硬与杀气。谁敢打蓁蓁的主意,就是与他为敌!
“这件事”又是哪件事?!端木绯却是疑惑地眨了眨眼,愣了一下后,迟钝地想起了封炎才刚领的差事,他是在说那伙流匪的事?!
她微微地笑,顺着他的话尾恭维道:“这事由公子出马,一定马到功成。”她一边说,一边心道:她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那是自然。”封炎笑了,脸上原本冷冽的线条变得软化了不少,凤眸在灯火中熠熠生辉,带着少年的骄傲与自得。
一瞬间,端木绯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一只骄傲的孔雀,翘着绚丽的尾羽,得意洋洋地招摇显摆……
也就是说,自己这句话颇合他心意!
端木绯沾沾自喜地想着,看来自己是越来越懂得揣摩封公子的心思了。
想了想,端木绯又谨慎地补了一句:“封公子,万事小心。”她对着他笑了,眉眼和樱唇皆是笑得弯弯,小脸如月光般晶莹柔和。
封炎几乎看直了眼,忽然就转过了身,宫灯那橘红色的光辉正好掩住了他微微发红的耳朵。
“你自己也是。”
封炎抛下这句后,就像逃命似的走了。
看着他轻快的背影很快就被黑暗吞没,端木绯摸了摸鼻子,一头雾水。
她还是不懂封炎为什么要专门来找她说话。
莫非,他是把她当成了树洞,仅仅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端木绯没有纠结,理了理鬓发后,就沿着一条青石板小径,小跑着朝舞阳、涵星她们追了过去,在舞阳她们入园前,若无其事地跟在了后面,偶尔插一句话,那悠然的姿态仿佛她从来就不曾离开过。
翠微园中,席位早就井然有序地摆好了,不同于昨日舞阳那个随性而起的小宴,今日的晚宴很是隆重,还象征性地在中间点了一堆篝火。
皇帝率先在高高的金漆雕龙御座上坐下,杨云染以及姜才人等几个嫔妃随侍在侧。美人环绕身侧,皇帝看着心情不错,笑容满面,意气风发。
姑娘家的席位设于东南边,因此包括舞阳、端木绯在内的姑娘们都朝那个方向蜂拥过去。
“舞阳!”
后方,一个熟悉的女音叫住了舞阳。
舞阳和端木绯停下了脚步,循声望去,就见云华郡主与几个贵女走了过来,姑娘们一个个皆是容光焕发,笑语盈盈地给舞阳行了礼。
“舞阳,可算找到你了。”云华款款走到舞阳跟前,玩笑地说道,“下午你自个儿跑了,害我们一阵好等啊!不行,今晚我非得罚罚你才解气!”
舞阳性子一向不扭捏,爽朗地应下:“那本宫今晚自罚三杯好了。”
“自罚三杯岂不是便宜你这小酒鬼了!”云华笑吟吟地调侃道,“今日我好说歹说总算哄丹桂拿出了去年酿好的桂花酒,还要留着大家一起举杯邀明月的!”
“能喝到丹桂县主酿的桂花酒,那我们岂不是有口福了?”端木绯也笑着凑趣道。
众位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恭维起丹桂县主来,谈笑风生。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姑娘!”
四周瞬间起了一片骚动,一道道好奇的目光皆是循声望去,只见皇帝身旁一道纤细的身形软软地朝地上倒了下去,又引来周遭不少惊呼声,此起彼伏。
“云染!”皇帝脱口而出地喊道,猛然起身,同时长臂一捞,紧张地将少女窈窕玲珑的娇躯揽在了他强壮的臂弯中。
穿了一件粉紫色绣折枝海棠襦裙的杨云染软绵绵地依偎在了皇帝的怀中,双臂软绵绵地垂下,长翘的眼睫垂下,似乎是晕厥了过去。
“云染!”皇帝看着她双眼紧闭的小脸担忧地又唤了一声,立刻将那身轻如燕的美人一把抱起,步履匆匆地离开了翠微园,完忘了这园中的其他人。
几个嫔妃和内侍都追了过去,只留下园中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或是交头接耳,或是彼此交换着饶有兴致的目光。
这下,可好了。
原来皇帝和杨云染的那点风流事大概有八九成人知道,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大伙儿算是知道了!
舞阳望着皇帝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嘴角就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涵星和云华她们的脸上也露出几分似笑非笑。
“大皇姐,我们要不要给‘她’请个太医过去看看?”涵星故意地说道,语气透着一丝不屑。
“哪里轮得到我们啊。”
舞阳淡淡道,说着,就随手招来了一旁的宫女,低声吩咐了一句,那宫女就匆匆离去。
虽然皇帝走了,但是大皇子等几位皇子还在,宴会还是继续进行着。
众宾客各自饮酒闲聊,热闹不减,只是说话间,众人的目光难免不时扫向那空荡荡的金漆御座。
随着酒酣耳热,夜更深了。
这一夜的晚宴,皇帝终究没有再出现……等快二更天的时候,宴会就散了。
众人各自回了自己的宫室,猎宫中又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银月与繁星俯视着这片宁静的大地。
月落日升,昏暗的天色又渐渐地亮了起来,又是新的一天来临了。
旭日金色的光辉柔和地洒猎宫前的广场上,一大早四周就聚集了不少人,今日是秋猎的第二天,皇帝神清气爽地带着一干皇子近臣进了猎场,隆隆马蹄声呼啸而去。
恭送圣驾远去后,辽阔的广场上又只剩下了那些不擅骑射的姑娘们,一眼望去,衣香鬓影,珠光宝气。
一切恍如昨日,但仔细观察四周,又似乎迥然不同了。
附近的大部分姑娘家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广场的西北方搭建了一大片凉棚,凉棚下放着不少桌椅,此刻已经有不少女眷在凉棚下坐了下来,喝茶说话,好不自在。
而吸引众人目光的自然不是这些面目模糊的女眷,而是杨云染。
昨晚在晚宴上晕厥过去的杨云染此刻看不出一丝虚弱,那张清纯秀丽的脸庞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如同那娇艳欲滴的粉桃一般,容光焕发。
她的四周如众星拱月般围了七八位姑娘,那些姑娘殷勤地端茶倒水,嘘寒问暖,而杨云染也颇为受用,不时发出清脆如银铃的笑声。
舞阳和涵星也看着杨云染,皆是面色不虞。亏她们在万寿宴上安排了那么出好戏,居然还是让杨云染寻找机会翻盘了!
云华顺着她们俩的目光看去,小声道:“听说,皇上要封她做贵人?”
另一个蓝衣姑娘意味深长地接了一句:“那宫里的惠嫔娘娘以后可就不孤单了,姐妹俩也好做个伴。”
“怎么会孤单呢?!”又一个黄衣姑娘凑过来道,“两大一小多热闹啊!”
蓝衣姑娘闻言心中一动,想起了昨晚杨云染晕倒的事,脱口问道:“周姑娘,你是说杨五……姑娘她有了?”
再联想皇帝经常私访庆元伯府的事,几位姑娘皆是面面相觑,有人轻声地嘀咕了一句:“难道这杨家的其他姑娘以后都不想嫁人了?!”
约莫是吧。端木绯饶有兴致地看着杨云染。
昨日回宫后,她仔细回忆和整理了整件事的经过。这件事很显然针对的是舞阳、涵星和自己三个人。
舞阳和涵星暂且不论,单单自己……端木绯三年半前才进京,为了守孝三年来足不出户,别说与人结怨了,原身压根儿就不认得府外的任何人。
而她在成为端木绯以后,与他人发生过的争执也是屈指可数,再加上那个人又同时与舞阳和涵星有仇……
幕后之人是谁,她其实心知肚明。
所以,昨晚在祭祀前,她稍稍设计试探了一下,借故以看灯为由,拉着舞阳和涵星到了那个人的跟前。
那个人虽然掩饰的很好,但一瞬间的神色变化,还是让端木绯肯定,就是她!
杨云染!
杨云染恐怕是发现事情进展的不顺利,为了给她自己加上一层保障,才会立刻在大庭广众之下爆出有孕,不然,昨天可算不上一个好时机。
“真是有趣。”端木绯嘴里喃喃地念道。
杨云染是不是正在奇怪为什么自己还没有被牵扯进去?
端木绯的嘴角翘了翘,颊畔露出一对可爱的梨涡,远远地就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青衣丫鬟气喘吁吁地小跑到杨云染的身旁,躬身附在她耳边说话。
“姑娘,”名唤玛瑙的丫鬟用低若蚊吟的声音对着杨云染耳语道,“姑娘,浣衣局的如兰……御膳房的铃儿……她们人都不见了。”
杨云染闻言却是嘴角一勾,总算是来了一个好消息。这些人一定是被查了出来!
昨晚当她看到舞阳和涵星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就知道计划失败了。
自从万寿节那天被算计以后,她就一直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直到前日,当看到那个污蔑她的谢愈和舞阳、涵星相谈甚欢时,那一瞬间,她就如醍醐灌顶,顿时什么都想明白了。
舞阳、涵星还有……谢愈!
她精心布下这个局,就是想让舞阳和涵星罪有应得,没想到,那两个人的运气真好!
杨云染虽然很失望,但也没太担心。
她安排得很周密,没有人会知道是她做的,如兰也好,铃儿也罢,还有那牙侩,她们都只知是“端木姑娘”请她们办事,与她杨云染可没有一点干系!
无论东厂的人怎么审,都审不到她的头上……
杨云染笑容依旧,目光悠然地看向了不远处的端木绯,眼神中带着一丝冷厉。
谁让端木绯一直招惹自己,这是她活该!
只是,按理说,东厂既然都已经查到了如兰和铃儿,为什么没人来带走端木绯呢?!
杨云染疑惑地眯了眯眼,下一瞬,正好撞入了一双清澈透亮的杏眼。
端木绯朝她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集在一起。
跟着,端木绯对着她抿嘴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很是开怀。
然而,杨云染却是呼吸微微一滞,从端木绯嘴角的那一抹笑意中看出一丝意味深长来,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寒意。
难道说,端木绯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的!她不可能会知道的,再如何也查不到自己头上!
杨云染下意识地紧握双拳,对自己说。
再说了,就算是端木绯知道了又如何,自己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想着,杨云染已经完镇定了下来,嘴角翘得更高,微仰下巴,对着端木绯露出一个挑衅而嘲讽的笑容。
端木绯眼中闪过一抹玩味,不怒反笑,只是多了一丝刀锋般的锐利。
很显然,杨云染是打定主意要栽赃给她,还自持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这个世上的很多事有没有证据根本不重要。
没有证据,她可以制造出证据来。
既然杨家不会教女儿,那她就好心地替他们教教女儿好了,让她学学什么才叫栽赃嫁祸,什么叫做有苦说不出,有冤无处诉!
端木绯笑得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缝,可爱极了,随意地对着一旁的碧蝉招了招手。
“姑娘……”碧蝉俯首凑了过去,却是觉得颈后的汗毛都根根倒竖起来。
她几乎可以肯定每次看到自家姑娘笑得像是一个小狐狸般,就代表着有人倒霉了!
果然!
钻入耳朵的一字字、一句句听得碧蝉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真是得罪什么人,都不能得罪自家姑娘!
碧蝉低低地在端木绯耳边应了一声,就匆匆地跑回了猎宫。
目送碧蝉进了猎宫后,端木绯就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了舞阳、涵星、云华她们,笑眯眯地问道:“舞阳姐姐,涵星表姐,云华姐姐,我们今天玩什么好?还去打猎吗?”
“绯妹妹说的是,我们还是想想玩什么才是正事。”云华抚掌附和道,“舞阳,涵星,难得出来玩,别为了不相干的人坏了自己的兴致!”
云华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众人莞尔一笑,丹桂县主接口道:“我可事先说好了,今儿不打猎。昨天射了箭后,我到现在胳膊还酸痛得很。”
其他几位贵女也是连声附和,她们几个都不是武将家的姑娘,平日里鲜少射箭,因此昨日稍微动了动,胳膊和手腕就酸痛得厉害。
云华想了想后,就兴致盎然地提议道:“我们昨天不是打了一只锦鸡吗?我的丫鬟见它尾羽鲜艳夺目,就做了两个毽子,我看着也好看极了。干脆我们今天踢会毽子怎么样?”
一说到踢毽子,涵星也被挑起了兴致,“说来本宫也许久没踢毽子了……来人,去取几个毽子过来。”
一个翠衣宫女匆匆领命而去。
涵星又想到了什么,看向了端木绯,问道:“绯表妹,你可会踢毽子?”
端木绯诚实地摇了摇头,无论是楚青辞,还是端木绯,都不会踢毽子,也不会骑马、射箭、蹴鞠……这么想来,自己要学的东西还真是不少。
涵星一听,却是眼睛一亮,笑容满面地走到端木绯身旁,很有表姐风范地说道:“绯表妹,我来教你好了。”总算轮到她在她这绯表妹跟前露一手了。
瞧涵星神色间透着得意洋洋的味道,云华凑趣地对端木绯笑道:“绯妹妹,你这位公主表姐那可是踢毽子的高手,名师出高徒,你跟着她好好学!”
端木绯便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脑海中却不由想起了另一位“名师”来,说来她跟着封炎学骑马,好像还只学会了刷马……
想着,端木绯握着右拳放在嘴边,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须臾,那翠衣宫女就小跑着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装满五彩毽子的竹编篮子。
舞阳、云华她们挑了毽子以后,就围成一个圈子彼此踢了起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至于涵星,则把端木绯拉到了一旁的一棵老槐树下,兴致勃勃地教起她踢毽子来。
“绯表妹,这踢毽子有八种基本的踢法,盘、蹦、拐、磕、抹、背、勾、踹。”
她每说一种,就简单地演示了一下基本的动作。
“此外,还有不少花式踢法,比如单飞燕、双飞燕、鸳鸯拐……”
涵星身轻如燕,一会儿踢,一会儿跳跃,一会儿转体,带着长羽的毽子在半空中上上下下地飞跃着,就仿如她身体的一部分似的,看得端木绯小嘴微张,目瞪口呆,连连为涵星鼓掌。
毽子在空中又是一个起伏,就稳稳地落入了涵星手中。
虽然刚刚动了一番,涵星仍旧脸不红气不喘,露齿而笑时,神采奕奕,又道:“不过绯表妹,你不会踢毽子,就先从最基础的盘、拐、绷、蹬这四个踢法学起。”
所谓的“盘”,就用脚内侧踢毽子,可以说是学踢毽子的第一步。
按照涵星的说法就是,等端木绯可以一次性连贯地盘上二十下毽子后,就可以开始学“拐”了。
“那我开始了。”端木绯一脸慎重地拿起了一个毽子,小心翼翼地往上一抛……
然而——
第一次,第一脚就落空了。
第二次,毽子一脚踢到了涵星的鞋面上。
第三次,第一下还是盘毽子,第二下已经用脚面把毽子给“绷”飞了……
看着那个五彩毽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曲线,涵星的眼角抽了一下,见她的小表妹腼腆地笑了,急忙安慰道:“每个人刚开始学都是这样的……”她似乎担心自己的话还不够具说服力,绞尽脑汁又补了一句,“万事开头难,说来不过一句‘我亦无他,唯手熟尔’。”
端木绯又继续练习了起来,一次又一次……当她好不容易能连续盘上三次时,涵星抓住机会好生夸奖了她一番,心里却是明白了。
以前,她曾听闻康郡王家的一个小庶女平日里在平地走着都会左脚拐到右脚摔上一跤,还想哪有人这么蠢的,现在算是明白了,有的人就是手脚不太灵活。
比如她这小表妹,平日里多聪明机灵的一个人啊,小小年纪棋力比那游尚书还要厉害,可是此刻踢起毽子来,却是……一言难尽啊!
再想着端木绯放个纸鸢都会断线,骑马学到现在才只会缓缓地溜几步,涵星忽然觉得自己真相了。也难怪以前端木绮、端木缘她们几个老说她蠢,敢情源头是在这里啊!
人各有所长,这也是无可奈何啊!
涵星不时地给端木绯一个鼓励的浅笑。
端木绯完不知道涵星在想什么,在她连续盘了五下后,不由沾沾自喜地笑了,一张小脸因为连续踢了两盏茶时间的毽子而变得红扑扑的。
像现在这样尽情地舒展活动自己的身体曾经是楚青辞想也不敢想的事!
忽然,猎宫的方向起了一片骚动,四周的姑娘们皆是循声望去。
端木绯心念一动:碧蝉应该办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