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丝塔自报家门,让负责人那双精明的眼睛在脸颊两侧层层叠叠的软肉中惊讶地挣扎出一丝缝隙。
“哦!上帝!这可真是太巧了!您是这案子的第一发现人吗?”
克莉丝塔侧身,指了指夏洛克,微微抿唇笑道∶“不是我,是这位侦探先生。”
负责人的意图很明显,如果最初的发现人是她这个投资商的女儿,那他势必可以少担一部分责任。可她又不是那种无私奉献的利他主义者。
中年探员出言打断这一场无意义的交谈,“好啦,各位,让我们先来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他环顾四周,“嫌疑人这是怎么回事?”
他指的是被克莉丝塔打昏,夏洛克甩到床上的艾伦·戴维斯。
和他同来的探员们在瞬息交谈间已经开始勘查现场,克莉丝塔没关注他们,只把视线投落到倒映出模糊轮廓的方形瓷砖上,将现场完全交给那位侦探先生。
温顺沉默。在混乱的现场,除了对她别有企图的夏洛克,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
“现场很明显,艾伦·戴维斯一开始误入布莱兹·威廉姆斯的房间,随后跟来的陪护带他回到走廊另一侧自己的房间。艾伦回去后趁陪护不注意拿走水果刀,并趁机捅了她一刀,当然,没有捅中,那位陪护小姐完全是被自己吓晕过去的。而布莱兹被长时间注射大量苯巴.比妥类药物,神智不清,就这样在美梦中被艾伦送去见了上帝,顺便说一句,布莱兹被捅的二十三刀没一刀是致命伤。“他说到这掀了掀唇,带着福尔摩斯式的刻薄,”他死于失血过多。”
这可真是太惨了。
“然后,我们善良的希尔德小姐赶到后报了警,顺带以牺牲一只手的代价,抽走了艾伦手里的凶器。哦,她当然没忘记用另一只正常的手打晕了艾伦·戴维斯。约克警方应该给她颁发一枚见义勇为的胸章。”
众人怀疑的目光轮番落在她身上,似乎是不敢相信这么一个瘦弱的女孩能制服一个疯狂的杀人犯。
她神色不变,语气轻快,“这还要感谢福尔摩斯先生的帮助呢。我一个人肯定是做不到的啊!”
她三言两语就引导众人把功劳往夏洛克身上靠拢。
“事情就是这样,取证也很容易。凶器在那边地上,感谢善良的希尔德小姐额外为你们的工作增加了不少难度__她的血液和指纹都留在那把匕首上。你们把人带回去就能结案,至于艾伦·戴维斯是否有精神障碍,还得你们自己判断。”
负责人笑眯眯地出来打圆场,“年轻的女士对破案程序不够了解也情有可原,毕竟也是好心。福尔摩斯先生,您下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也可以提点一下嘛!”
这话就有指责夏洛克见之不发的嫌疑了。这位负责人甩锅倒是一把好手,之前想甩给她,现在又想拉夏洛克下水。
克莉丝塔暗自腹诽,但面上认错态度良好,“很抱歉,这件事的确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是我太冲动了。”
“没关系。希尔德小姐,但希望您下次还是不要这样做了,很危险。对付这些歹徒还是交给我们警方。”中年探员又和属下轻声交代了几句,“请两位留一个联系方式,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及时传讯两位。现在两位可以离开了。”
“感谢您的教诲。”克莉丝塔诚恳道,又扯了扯夏洛克的衣袖,“我们先走吧。”
夏洛克眸光淡淡掠过她葱白指尖,一时冲动?恐怕不见得。
一般人处在她这个年龄,心智尚未发育完全,性格冲动易怒是很正常的事。而克莉丝塔,虽然说她的情绪完全符合一个正常人的表现,无论伤心,愤怒,兴奋,喜悦,她都会表露出来。可是,她所有的情绪波动都有精确范围,无论发生什么事,她的情绪变化都不会超过这个变动范围。
她对自己的情绪把握到一种精准的地步。这样一个人,会轻易冲动去做什么不顾后果的事?不可能的。
“你要去苏格兰场做结案报告吗?”出了疗养院大门,克莉丝塔掩嘴打了个呵欠,这一天太累了,她现有点精力不济。
“为什么要去?浪费时间。”
“你觉得真相已经足够了?”她想了一会儿,理解了他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人是艾莎·菲尔德亲自杀的,这点无可置否。芙罗拉·戴维斯虽然扮演了幕后主使者的角色,可杀人是艾莎自愿的,芙罗拉最多就在艾莎面前“无意中”流露出对布莱兹的怨恨和恐惧。这事和芙罗拉扯不上任何关系,法律角度上也无法给她定罪。
即便芙罗拉涉嫌绑架布莱兹,勒索威廉姆斯,可这事中另外两个主角,威廉姆斯和布莱兹都已死,她若是想把自己摘干净,凭着这位富有的女继承人的身家,自然有大把律师将她清清白白地从这趟浑水中捞出来。
这事轻拿轻放太容易了。
所以,即使夏洛克将这桩案件的背景补叙完整,对整个案件的具体走向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现有的证据,已经足够结案了。
“既然如此,我们去吃晚饭吧。”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做工精致,周边雕刻着环绕蔷薇花纹的金色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时间刚刚好呢。”
夏洛克盯着她手上的怀表,直到她重新收进口袋。
“怎么了?”克莉丝塔不解。
他的目光太灼烈,像隐藏在暗处的捕猎者终于锁定了它的猎物,刺激地她心下一跳。这表是她花了大价钱请了一位老工匠做成的,在这个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这总不能让他发现什么不对吧?
“造价昂贵,表盘上刻有你的名字——私人订制。以你的经济情况,不应该负担地起它。”
她口袋中握住怀表的手一松,让它安安稳稳落入柔软口袋底部,表链与衣料摩挲间发出细碎响动。
“朋友送的。至于我有没有这么一位经济宽裕到送得起它的朋友,就不劳驾您推测了。退一步来说,即使这表是我自己买的,您又凭什么觉得我负担不起呢?毕竟我是我父亲唯一的女儿,他没必要在经济上苛刻我。”
她语气轻淡,浑然不在意的解释。
夏洛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当然不会把我的精力用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东西上。”
不是没有经济宽裕的朋友,而是她根本没有一个关系好到可以让她把对方赠送的礼物看得如此重要的朋友。
又一个蹩脚的谎言。
***
艾玛瑟缩在接待处的台子后,等探员们将昏迷的艾伦和布莱兹的尸体抬走后,她才战战兢兢抬起了头。
她妆容精致的眉眼间胆怯懦弱一扫而光,看着一干人浩浩荡荡走远的背影,她不以为意嗤笑一声,从容从包里取出镜子,细细的给自己补起妆来,手都不带抖一下儿的。
画了个精致妆容,又对着镜子理齐衬衫,她这才施施然站起来,往疗养院最里面走去。
林荫遮蔽的安静道路上,她七寸高跟鞋踩落在地面上时,声音微不可闻。
她依次在电梯上按下几个楼层的键,数秒后电梯稳稳停在某一层。
这一层和疗养院其它地方都不太相似,干净整洁倒是如出一辙,不过这里的清洁要求可比外面高多了。
艾玛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这里才是整个疗养院的核心所在,其他一切都不过是表面上的障眼法。
为了确保它的隐秘性,这一层并不直接与楼梯、电梯相通,只有在电梯内按下相应的键才能进入这一层,这也是唯一的出入方式。这栋楼的内部四条楼梯与这一层都隔着厚厚一堵墙,在经过特殊防护后,即使是子弹也不能穿透它。
这是这栋楼中“不存在”的一层。
她快步穿过走廊,对那些大门紧闭、隔绝所有声音的房间目不斜视,径直来到最左端一间普普通通的办公室。
她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温润的青年声音,“进来。”
艾玛听到这声音,意外了一瞬,还是推门进去。
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年轻男人不紧不慢扣起笔帽,这才慢悠悠抬眼看她。
“是小姐交代我的事,既然她不在,我还是改日再来汇报。莱斯特先生,再会。”
“等等。”年轻男人把签好的文件顺手放在一边,在艾玛即将跨出房门的时候开口叫住了她。
“您有什么事交代吗?”艾玛回头,语气恭敬。
“是那个jiang的事?”他似乎生出几分兴趣来,右手支起侧脸,在一众白种人中也显得格外夺目的淡蓝色眼珠噙着三分玩味的笑意。
艾玛不由自主浑身战栗,警惕答道∶“是的,那位小姐今天来到了疗养院,是和一个年轻男人一起来的。那个男人应该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他们关系一般,他们似乎是为了调查戴维斯的事。那位小姐很警觉聪明,她似乎知道一些事情。她向我询问有关她母亲的入住记录。”
“哦?”
“姜漓女士没有在我们这里住过院,但那位小姐幼年时代曾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
“那就如实告诉她好了。”
“可是……”
“没关系,按我说的做。”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这样才有趣啊。一直养在温室里的玫瑰总叫人感觉缺少了些什么呢。”
“是。”
“对了,记得让欧文去看看,那位据说神志不清的艾伦先生。这么多年,他一定很想念他的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