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伊西多电话时克莉丝塔下意识看了一眼墙上挂钟,十一点三十七分,一个很晚的时间。
窗外雨声渐渐溶解在夜色中,几点稀疏子悬于天幕,宛如初见时安妮眼底闪耀着的光芒。
她对安妮的身份推断失误和后来对伊西多行为表现的忽视,并非是这对恋人分离的根源,却也使事情失去补救的机会。
夏洛克说得对,这件事情本和她没有关系,她也并不是感情多么丰富的人,只不过突然得知安妮的真实身份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时,她还是觉得有些可笑。
——许多重要的东西总是要无可避免地来迟一步。
克莉丝塔听见伊西多那边传来细碎的风声,他大概还在外面,克莉丝塔心知他这么着急给她打电话是因为他没有找到安妮。
“克莉丝塔……你今天晚上想告诉我的事情是什么?”他喉咙发紧,声音无可避免带上几分沙哑。
克莉丝塔沉默了一下,“……我当面和你讲吧。你在第一个街口那里等我五分钟。”
“……嗯。”伊西多挂了电话,慢慢抬手遮住眼睛。片刻之后,他脸上神情转为坚定。
……对不起了,克莉丝塔。
我如今唯一能依靠的人只剩下你,也只有你才能帮助我从现在的困境中解脱。
毕竟,这所有的一切根源都是为了替你构筑梦中的理想国;毕竟,我比自己认为的更在乎安妮。
……无论她是安妮还是塔罗伊。
克莉丝塔只来得及披上外套就匆匆出门,大约是心思全落在如何和伊西多解释整件事情的经过,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她出门后,二楼的某一间房里灯光倏地亮起,在她身影消失在街头时再次倏地熄灭。
伊西多看起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克莉丝塔看着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开口。
贝克街上没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伊西多和她最后不约而同选择了在史密斯教授门前的台阶上并排坐下。
“这算同出一门的默契吗?”克莉丝塔有意化解沉默的气氛,笑道。
伊西多配合地笑了笑,“当然。”他笑时微微弯起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恍惚。
他们从少年相识就极有默契,那并不是造物主好心设置的巧合,而是这几年相识来有人根据克莉丝塔的喜恶一点点调整,直至打磨出了一个能和她相处愉快的“伊西多”。
如果克莉丝塔有心回想从前,她就会发现当年最初见面的时候,他们其实没有那么愉快。
但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即使克莉丝塔一向聪慧也很难发觉。
那位将他送到克莉丝塔身边的女士,只是希望为她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听话玩伴。
而现在,这个“玩伴”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萌生了某些不被允许的念头。
克莉丝塔没注意到他些微的不对劲,她苦恼地思考了几秒,“伊西多,你对安妮的了解有多少?”
向来骄傲地不可一世的小提琴家怔了怔,不得不挫败的承认:“很少。”
他初遇安妮的时候只觉得有趣。
女孩惊慌失措的眼神里流露出的希冀之色让他恻隐,他向来自负,即使明知安妮的身份不会简单,但他还是救了她。
那是命运无可转圜的开始。
再后来,是那位女士的一通电话,惊醒美梦。他并不是愚蠢到看不清事实的人。他很快就把安妮和伯德家族联系起来,那位女士心怀戒备,暂时限制了他的一切权限,所以更深一层的东西他无从得知。
“……你知道她的名字其实不是安妮吧?”克莉丝塔找了个切入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侧脸。
伊西多笑了一声,“现在知道了……她叫什么?”
“塔罗伊。”
克莉丝塔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很抱歉。我在她工作的那家杂货铺见过她几次,一开始我以为她是伯德家族那位被传死亡的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安妮·伯德。我那个时候也没意识到你喜欢的人是她。”
那当然是一个错误到荒谬的推论。
她以为安妮是伯德家族内部权利斗争中的失败者,所以在继承人纷争落定后传出被死亡的消息,亚瑟成功上位。
而亚瑟显然对这位女继承人怀有某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安妮颈上那颗红钻就是最好的佐证。也因此,在上一任家主死亡之后,安妮还安然无恙地活着。
所以在她一开始认定的真相中,安妮并不无辜,她是伯德家族腐烂土地里挣扎开出的花,带着罪恶的气息。
让她完全认定这一点的,是安妮无意中流露出的眼神。
——掺杂着野心与仇恨。
她本想利用安妮和亚瑟之间的矛盾解决掉伯德家族,甚至她本有意将安妮的行踪透露给亚瑟,只不过亚瑟先一步找到了她。
事情走到这一步时,开头虽然有一点点小小的失误,但还能按照她设想中继续进行。
……然后她意识到安妮和伊西多的关系。
这时候她虽然有点意外但并不准备改变她的计划。
伊西多的爱情在她心底并不比那些囚于笼中被人肆意玩弄的“雀”重要。
她不是喜欢用感情衡量事物的人。
直到夏洛克告诉她那个名字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真正的继承人,安妮·伯德小姐当然不会有第二个叫塔罗伊的名字。她瞬间明白,如果塔罗伊才是安妮真正名字的话,那她绝不可能是千娇万宠的贵族小姐,她口音中无法尽数掩饰的些许美国东海岸气息并非游学时所见陌生文化的熏陶,反倒明明白白昭示了她的身份
__一只来自遥远异的“雀”。
这样的她不该成为被利用的对象。
伊西多听后摇了摇头,“她不是出身优渥的贵族小姐,这一点我肯定。她说她在纽约北布鲁克林区生活了很多年,克莉丝塔,你知道那不是能养出一个贵族小姐的地方。”
纽约的北布鲁克林区,举世闻名的贫民窟之一。
塔罗伊的出身,连普通人家的标准都达不到。
“我知道。”克莉丝塔看着自己光洁细腻的十指,上面有些常年练习小提琴而生的茧,除此之外,干净一片。
“所以我已经知道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也许在多年前某一个兼职回家的夜晚,她被人迷昏,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处异国他乡,被人当成货物待出售……”
“货物?”伊西多打断她的话,皱眉,似乎不太理解。
克莉丝塔看了一眼他,目光里有淡淡的怜悯,“……伯德家族,我们上次去赴宴的那个家族,暗地里经营人口贩卖。安妮……塔罗伊就是其中之一。”
伊西多双手攥成拳,青筋毕露。
克莉丝塔移开目光,继续说∶“伯德家族的那位现任家主看上了她,她也许被关了很多年,前不久才好不容易逃出来,结果很快就被抓回去,这一次来找你……”
她说到这里,猛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塔罗伊明显不是甘心被当成金丝雀养在笼中的人,不然她不会逃跑。这么多年,逃跑也不可能是第一次,亚瑟一定会加派人手看住她。
塔罗伊才被抓回去这几天一定会被人严加看守,结果没两天她就一个人再次跑出来了。
要么就是伯德家族内部出现了什么重大问题,亚瑟没时间看管她;要么就是伯德家里有接应她的人帮她掩盖踪迹!
如果是前者,塔罗伊特意过来不会连伊西多的面都不见,而后者,则是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回去,即使见面也只能无语相对。要回去的原因是她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塔罗伊,她究竟想干什么?!
“怎么了?”见她神色不对,伊西多轻声问道。
“没什么,想到一点点事情。”克莉丝塔稳住紊乱的心绪,勉强保持平静的姿态。
伊西多知道这只是敷衍的说辞。
克莉丝塔定定地看着他,“伊西多,你明白你对塔罗伊的感情在你心中的分量吗?”
伊西多愣了愣,垂眸,缓慢而坚定地说∶“原本是不清楚的,但现在想清楚了,如果有一天我要在小提琴和她之间做出选择,我会放弃小提琴。”
“老师知道你这么说会气死的。”她扬唇,“我会想办法,你专心准备巡回演奏会就行了。你不用在小提琴和恋人之间做选择,如果没有小提琴,你要怎么养活塔罗伊啊。”
“啊,我还有遗产,足以用到我死。”他笑,“而且,这事和你没关系,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克莉丝塔,没必要把你扯进来。”
克莉丝塔面不改色道∶“没事,我准备拜托夏洛克。”
并不知道自己被拜托的夏洛克∶……
“福尔摩斯先生?”伊西多有点意外,“他是个很棒的侦探,如果他……我亲自去拜托他吧,毕竟我才是当事人。”
“没关系。你专心准备演奏会,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行。”克莉丝塔眨眨眼,“不会弄砸的,放心吧。”
她没准备拜托夏洛克,也不可能让伊西多去找夏洛克。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克莉丝塔……”
克莉丝塔截断他的话,“就说定了,别担心。”
这件事她会用自己的方法处理,但她不准备告诉伊西多。
因为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有完美解释。
而她,也并不是纯粹为了伊西多。
“……嗯。”
“我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进去。”克莉丝塔挥挥手,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伊西多望着夜空,几点星子几乎耗尽全部光彩,只剩下几缕来自遥远星河外的稀薄光芒。
克莉丝塔问他在小提琴和安妮之间会选什么,但其实,他从不是要在这两者之间做出选择,而是在她与安妮之间,他选择了安妮。
对不起,克莉丝塔……
***
伊西多不知道的是,除了权限被禁外,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二十四小时监控。
明安娜就是负责监控伊西多动向的人员之一。
监控并非从最近才开始,只不过最近突然格外严密。
在监听到伊西多打给那位小姐的电话时,明安娜刚刚敷上一张美容面膜。
她听着这通电话,打心底觉得伊西多事多。
涉及到那位小姐的事情,基本都是由他们这些心腹经手。为了不被那位小姐起疑,伊西多很少联系他们,组织内部为了保密,大部分信息都是单向传递,同时,她那些同事大部分都不知道的另一件事,所有的监控也是单向的。
任何一个接到和那位小姐有关任务的人,都至少被两个人同时监控,一举一动都要被慎重考量,而被监控者和监控者三人之间都互不认识。
连他们的死对头麦考夫·福尔摩斯先生监控他那位有反社会人格倾向的兄弟时都没这么草木皆兵。
当然,这两者并没有可比性。
为了保护那位小姐的隐私,她的顶头上司没有让人监控她的具体动向。
伊西多身上的监听器里有一段漫长的沉默。
为了确保那位小姐的安全,伊西多被给予仅次于掌权者的最高权限之一。不过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每次使用权限,都用经过重重审核。
他这一次权限被禁,是他们顶头上司在他最近一次使用权限时下达了紧急禁令。
已经被顶头上司亲自警告过一次后仍然不知收敛,听说他动用权限是为了一个女人。
伊西多是太早就离开组织,所以不清楚他们的顶头上司是一位多么多疑谨慎的人,在那位小姐的事情尤甚。要不是知道顶头上司是位迷人的女士,她都要怀疑她家老板是不是对人家小姑娘怀有某些不可告人的心思了。
权限被禁,这已经是很明显的最终警告了,按照她家老板的思维,这是背叛的前兆。
而伊西多看起来已经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居然已经想不开试图利用那位小姐。
明安娜一边听着伊西多晚上说的那些话,似乎在和那位小姐交谈,一边认命地打开电脑发紧急邮件。
……但愿她不要被指派去给伊西多收尸。
伊西多接到电话是在晨曦初升的时候,长夜退尽,曙光终现。
来电显示一片空白,他很容易就知道这是那位女士的电话。
他接起,略带愤怒的声音扩散开。
“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没有做什么啊。”他冷静道。
那边顿了顿,“奥古斯汀先生,我希望您明白一件事——当初你去克莉丝塔身边,没有任何人强迫你,你完全出于自愿。而你也承诺,会事事以克莉丝塔为先。但是你现在……”
未尽之意全部融进一声嘲讽的嗤笑。
伊西多心思沉了沉。果然,他利用克莉丝塔的意图已经被知道。那位女士舍不得将克莉丝塔暴露在无间隙的监控下,那就是他身边。
——他早就已经不被信任。
“……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现在克莉丝塔已经知道安妮的事情,您……也不愿意再改变什么了吧?”
“呵。下次?”那人冷笑,“美丽的爱情果然使你昏了头。别忘了,你当初许下的誓言可是永不背叛!现在你告诉我只有一回?背叛这种事情只有零和无数次,今天你能为一个女人背叛一次,明天就会为一个男人背叛第二次!”
对方口吻冷静下来。
“克莉丝塔在意你,这是你最大的筹码。这件事结束之后,无论是忙你的演奏会还是什么,总之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亚瑟那个疯子知道他的‘雀’爱上了小提琴,会不会嫉妒之下掐死他最喜爱的雀呢?”
“……至于其他事情,我保证,只要你有说出去的想法,伦敦的报纸马上就会为你哀悼!”
“……我不会的。”伊西多沉默良久之后答道。
他知道这是对方为了克莉丝塔最大的让步,而他,也的确不会告诉克莉丝塔真相。
他无法面对克莉丝塔得知真相后的厌恶与伤心。
他足够了解那个握着琴弓神采飞扬的少女,她的内心,柔软而脆弱。
“不必对我做出保证。我只是告诉你事实。”
“祝你得偿所愿,伟大的小提琴家!”
***
伊西多最后还是没能安下心好好准备演奏会,因为他发烧了,高烧。
史密斯教授为此特意给她打了电话,他得陪着无父无母的小可怜伊西多去医院,今天给她放一天假,休息日补课。
末了,他还奇怪地说了一句∶“伊西多的体质怎么突然间这么脆弱?不是只吹了点风?”
老师一向睡得早,不知道他淋了半宿的雨。克莉丝塔了然地笑笑,含糊过去,顾及一点点同门之情没有拆穿他的谎言。
突然间多出的一天假期让克莉丝塔有点茫然,她握着手机思考了半晌,对伦敦并不了解的她没能做出决定。
……还是去去问问塞西尔吧,他很了解这些。
虽然塞西尔用高昂的价格为自己谋取了夏洛克助手的职位,但这并没有使他忙碌起来——因为伦敦最近格外太平,没有任何耸人听闻的案子。小说家凶杀现场实例观摩的梦想正在一日日破灭。
但小说家风度极好,并未因此表现出着急和对花费金钱的不值,依旧每日悠闲地碾转于伦敦大街小巷的咖啡馆,搜集奇闻异事。克莉丝塔碰到过他几次,甚至和他交谈了对莎士比亚戏剧和十四行诗的看法,两人虽然对此意见不相同,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愉快相处,很快克莉丝塔就发现小说家对整个伦敦有趣的地点或传闻几乎了如指掌。
——简直是行走的伦敦游览指南。
这才是克莉丝塔理想中的邻居,至于夏洛克,那是她人生中彻彻底底的一个意外。
——我对伦敦历年来的谋杀案又不感兴趣,作为一个社会主义正统教育下长大的好学生,你要我怎么和这个三句话离不开死尸、谋杀、爆炸、疑案……哦,还有金鱼的伟大侦探友好交谈?
尤其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克莉丝塔敲门,对上小说家惨白的脸色,投出疑惑的眼神。
小说家勉强挤出一点笑意∶“克莉丝塔,怎么了吗?你来找夏洛克吗?他现在可能有点不方便……你要不要等下再来?”
“啊,我不找他,我来找你。”克莉丝塔见他的态度……仿佛刚刚见了鬼一样,她视线朝里探去,却被小说家转身严严实实遮住。
“不请我进去吗?”她不动声色。
“不不不,千万不要进去……”塞西尔想到什么可怕的情景,脸色又白了几分,“你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们去你的房间说吧……不不,女孩子的房间不能随便进,我们还是找家咖啡馆吧!”
他语无伦次。
克莉丝塔顿时明白,掩唇一笑,“夏洛克又在干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啦?”
小说家愣了愣,勉强笑道∶“您真是了解他福尔摩斯先生啊……也是,我听哈德森太太的意思你们是一对恋人。”
“……我们不是这种关系,哈德森太太说话方式就是这样。”她抽了抽嘴角。
她以后如果找夏洛克这种人作为男朋友,那她大概可以创造史上最快分手记录。
夏洛克……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无可挑剔,一些缺点在恋爱中也显得很有趣,只有一点,夏洛克根本不适合谈恋爱!
“你们可以小声点?OK?噪音太大了。”夏洛克声音里带着一点愤怒。
“很抱歉,福尔摩斯先生!”小说家歉意道,“我们去外面说吧。”
克莉丝塔点点头,她如果没听错,那是……吹风机的声音,夏洛克在吹什么?
两人找了家咖啡馆,克莉丝塔慢慢用勺子按照顺时针搅拌杯子里的咖啡。
“夏洛克在吹什么东西?似乎把你吓得不轻。”她好笑道。
小说家惊魂未定,“我对夏洛克先生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如果我知道他喜欢把骷髅头放在冰箱里……我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搬进来的。”他看着热气腾腾的咖啡,苦笑一声。“我不知道为什么夏洛克先生为什么要用吹风机去吹一只……新鲜的……断臂。”最后一个词他说得尤为艰难。
突然之间的发现让他心神几近崩溃。
这就是塞西尔坚定拒绝不让她进去的原因啊!塞西尔……是个很温柔细心的人。
小说家崩溃地抓了抓头发,“我觉得我以后都不能正常面对吹风机了。”
“你或许可以和他商量一下……至少让他不要在你也在房子里时做这些事情。”克莉丝塔建议道。小说家很多时候都是一大早就出门,傍晚回来,晚上也睡得很早,两人如果商量得当,塞西尔完全可以避开夏洛克的活动时间。
当然,要排除夏洛克故意吓他的情况。
“我会和他商量的。”小说家苦着脸叹气,“不说了,越说我脑子里越是那截断臂。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啊?”
克莉丝塔放下勺子,犹豫道∶“你有什么……适合消遣的地方推荐吗?”
毕竟为了这点小事把人叫出来,有点小题大做。
小说家沉吟,“……克莉丝塔,你对歌剧演出感兴趣吗?”
“今天在科文特花园歌剧院有一场演出,《唐璜》。”
“在晚上的话不行呐。”克莉丝塔握着勺子末端,“……太晚会影响到明天的精神。”
精神不好就好影响小提琴演奏效果。
“那去唐赛斯花园怎么样?最近有昙花展,在中国,它好像是一种很受人喜欢的花。”小说家轻声询问,目露期待。
听到这个颇为耳熟的地名,克莉丝塔微微一怔,随后笑眯眯道“可以啊,听说那里风景很好呢。”
“那里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塞西尔眼神明亮,迫不及待站起身,“那我去开车,唐赛斯花园在伦敦郊区,有一点儿远,我们需要早点出发。”
“嗯。”
克莉丝塔应声。
小说家证件齐全,但克莉丝塔不得不回221B拿上证件和钱包。
下楼时正碰上给夏洛克送咖啡的安德森太太,“莉丝,你今天不学小提琴吗?”
见她一身轻便,也没带小提琴,安德森太太口吻惊讶。
“不啦,今天放假,我和塞西尔约了去唐赛斯花园,回见,哈德森太太!”
哈德森太太走进二楼房间,夏洛克正要关掉吹风机,对他这些东西见怪不怪的哈德森太太放下咖啡壶。
“夏洛克,你应该有点忧患意识啦!塞西尔和莉丝都出去约会了,我看这里很快就要多出一对令人艳羡的小情侣啦!他们看上去多么相配!你什么时候能带回来一个女朋友呢?”
“哈德森太太,麻烦您出去,太吵了。”夏洛克头也不抬道。
情侣?
别胡说了,克莉丝塔根本看不上塞西尔那条愚蠢的金鱼。
……
“该死!”
夏洛克看着爆炸成碎片的试管和一大片被烧焦的漆黑墙面,脸色阴沉。
小说家并不知道夏洛克差点把房子给炸了。他兴致勃勃地打电话给花园负责人预约来访。
“……花园所有人是我一个朋友,我们可以插个队。”他放下电话,神色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忐忑。
克莉丝塔歪了歪头,“插队好像不是英伦绅士的作风吧?”
“我……”小说家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却无从下口。
克莉丝塔瞧着他窘迫的神色忍不住弯弯唇,“塞西尔,你太单纯了吧!我只是开个玩笑。”
小说家抓抓头发,“我……我在社交方面不是特别擅长,克莉丝塔,你不介意吧?”
“没关系,我也不是擅长社交的人。”克莉丝塔笑眯眯道。
唐赛斯花园虽然对外开放,但一向限制客流量,伦敦此时也不是适宜旅游的季节,访客稀少。
……而且只有往外走的人。
克莉丝塔挑了挑眉,有些奇怪。
小说家为难地看着她∶“那个……克莉丝塔,我可能没有和我朋友说清楚,他好像替我们清场了。”
克莉丝塔∶“……”
……仿佛误入了一个充满霸道总裁的世界。
对不起,你们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
小说家见她一脸复杂,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慌慌张张道∶“如果你介意的话……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我们可以把人叫回来……”
克莉丝塔摇摇头,有些好笑,“塞西尔,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不擅长社交了。”
“克莉丝塔……我……”
“没关系啊,没有其他人也很好,很安静。为什么要介意呢?我们先走吧。”克莉丝塔抿唇,语气轻快,避免他继续尴尬下去。
“那就好。”塞西尔松了一口气,再次强调,“我肯定里面的景色不会让你失望的。很美!”
“那我拭目以待啦。”
花园内部的花大部分花期都不是这个季节,克莉丝塔走过去,一旁塞西尔轻声为她介绍这些花朵。
“这是中国移植而来的垂丝海棠,现在虽然不是它的花期,但唐赛斯花园的温室栽培技术已经很成熟了,所以现在能看到它开花。”
“这里都是反季节的花吗?”克莉丝塔看着枝头一串串盛放的花朵,颇觉索然无味。
看出来她对这些人工培养的花朵不怎么感兴趣,小说家眼神微黯,复又亮起∶“没有,前面都是这个季节开的花,他们好像引进了新品种菊花,我们去看看吧!”
“好呀,那去看看。”
她目光在垂丝海棠的花苞上停驻几秒。枝头粉嫩的花朵在暖风中摇曳,带着一点故国的气息。
塞西尔特意选择了它来介绍,大约是觉得她一个人身处异国他乡,见到家乡景物会感觉到几分安慰。
好心是好心,花朵也是非常美丽的花朵。但是她一向不喜欢被刻意培养出的东西,所以,不喜欢也是真的不喜欢。
“塞西尔,很感谢你花一天时间来陪我,但是你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地顺着我的意思,不要为难自己。”她双腿交叠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手里捧着一杯塞西尔的朋友特意交代给她煮的奶茶。
前面是玫瑰园,后面是刚刚走过来的菊花展。
小说家闻言一愣,低头,“很抱歉,我看你好像不是特别开心,所以希望你可以高兴一点。”
“唉?……”克莉丝塔咬着吸管,仰头,眼底有璀璨光芒折泛,“我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只不过我做错了一点点事情,有点挫败感。”
小说家在她身侧坐下,目光悠远,“我十四岁的时候出版第一本诗集,反响很不错,那时候觉得自己是日后可以和莎士比亚并肩的天才。然后有一位自称我粉丝的人找到我,给我看了一段小说,里面有一首人物诗,乍一看和我的一首诗很相似。我那时年轻气盛,认定这就是抄袭。闹得整个圈子里鸡犬不宁。”
他说到这里停下。
“然后呢?”克莉丝塔看向他。
小说家叹了口气∶“写小说的是位风评很好的老作家,最后证明只是巧合,那首人物诗歌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写好,思想内涵和我也完全不同。最后我当众道歉,但是那位作家从此以后封笔。所以那以后我不再写诗,只写小说。”
“这件事不全是你的责任。”克莉丝塔没想到他居然还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捧着奶茶,眼神有些迷茫。
“或许吧。不过,克莉丝塔,我刚刚做错了一点点事情。”小说家忧虑开口,“你不会介意吧?”
“什么?”她下意识问。
小说家看着她,郑重其事开口∶“克莉丝塔,我刚刚那个故事都是编的。”
克莉丝塔∶“……”
很好,不愧是能写出畅销书的作家,信口胡说的能力非常强大。她也没听出来只是个现编的故事。
被塞西尔这么一闹,克莉丝塔的心思也从塔罗伊的事情上移开不少。
“对了,你这个朋友太贴心了吧。”她看着奶茶杯,上面刻着唐赛斯花园的标记。
“……克莉丝塔,我可能要请你原谅我第二个错误。”小说家轻咳一声,不太好意思地开口。
克莉丝塔挑眉,“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那个所谓的朋友,就是指你自己?”
塞西尔别开视线,“是这样没错……不过这个花园严格来说不算我的,它是我母亲的陪嫁之一。而且不是我让他们清场的,我真的只打了个电话而已。”
她若有所思。
难怪,关系再好的朋友也不会贴心到奶茶这种细节都注意到。
“那不是更好吗?我以后不就可以打着你的名号进来了?”克莉丝塔勾了勾唇。
“啊,我让他们拿张卡给你,这样你就可以随时过来了。”
“不急。我们不是还要去看昙花吗?”克莉丝塔阻止他立刻打电话的举动。
小说家沉默了一下,抬头,从一侧纸袋里摸出一个玻璃罩。
里面盛开着一朵雪白的花,淡黄细蕊。
小说家专注地看着她,克莉丝塔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的情绪,欣喜,激动,紧张,期待。
“……我问了他们,昙花要在晚上才能开花,你又不喜欢被催开的花朵,所以我让他们给了我这个。是昨天晚上开的花,他们把它放在了这里面,然后它就不会凋谢。”
“克莉丝塔,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我还是想说出口,我想向您请求一个交往的机会。”
“我对您的感情,正如这朵花,毫无杂质,永不凋谢。
“如果您愿意接受,那么请您收下这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