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丝塔推门的手一顿,曲卷的长睫由上而下扇动三次,“哦。我本就不是纯粹为他。而且……他没有要害我的意思,不是吗?”
口吻轻描淡写,浑然不在意一般。
夏洛克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少女身形单薄,蓬松的长发散成一片柔软的云垂落在肩上,行走之间拂动垂丝海棠的清浅香气。
如果她愿意回头,夏洛克就会明白,那是本来就对一切未曾心怀期待的漠然。
令人遗憾的是,他许久之后才意识到他本可以很早就明白的、摆在他眼前触手可及的真相。
***
雪白轻柔的婚纱曳地七尺,落地镜中少女唇色水润,体态轻盈美好,光滑白皙的颈前一枚被精心切出无数面的钻石微微晃动。
亚瑟从后面轻轻拥她入怀,修长手指把玩着她脖颈上光彩夺目的钻石。塔罗伊看见落地镜里自己身后那人唇角含笑,像是伦敦上空拂过的温暖季风。
然而再温暖也带着主宰者的强势傲慢。
“喜欢这件?”亚瑟温热的呼吸吐在她耳畔,酥酥麻麻,一点点刻意撩人心弦。
塔罗伊那双大而明媚的眼睛里厌恶一闪而过。
没有得到回答,亚瑟不甚在意地轻笑了一声,“不喜欢的话我们再换,我们可以慢慢试到星期天。”
“不用了,就这件吧。”她推开亚瑟搂在她腰间的手,“试完了的话,我可以回去了吗?”
“不急,还有捧花和首饰,造型也还没有决定好。”亚瑟低头为她调整微偏的蓝宝石耳坠。
“矢车菊蓝,很称你。”
“你让婚礼负责人决定就行了。”她稍稍侧过头,想要避开他的触碰,口吻冷淡。
生理上的拒绝无法掩饰。
亚瑟落在她柔软耳垂上的手僵了僵,他垂眸吻了吻她的发梢,“你嫌麻烦的话我们就不看了,你只要安安心心做一个美丽的新娘子。对了,婚礼那天我替你邀请了伊西多,我想收到他的祝福你会很高兴的。”
她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挥开亚瑟环在她胸前的右手,美丽的眼睛里顿时蓄满泪花。
“你到底还想怎么样?我都已经答应你举行婚礼了!你……为什么要叫他来啊?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
亚瑟看着她,眼底无措与迷茫一闪而过。
“塔罗伊,你为什么会喜欢他呢?明明当年你被绑架时救你的人是我。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为什么比不过一个外人呢?”
“我只是……希望你能多喜欢我一点……”
他是真的迷惑不解,神色懵懂宛如一个无辜的孩子。
塔罗伊冷笑,看吧,就是这么无辜的样子,在当年刚刚被抓到伯德家族时,她也不是没计划过逃跑,第一次,她本来即将成功离开这里,但是亚瑟出现了。
他浑身上下沾满血迹,雪白衬衣被什么东西割裂开,万分狼狈。她以为这个精致美丽的少年也是被人贩卖到这里来的,一时不忍想要带上他一起离开。
当时他也是用这种无辜懵懂的表情看着她。
于是她付出了今后半生自由的代价。
而这一次,她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付出了。
“即便没有伊西多我也不可能喜欢你!像你这种以践踏别人为乐,只看得到金钱和利益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才叫做喜欢!我没有病,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一个囚禁我的人!”
何况,他们之间还存在不可饶恕的仇恨。
那些她以为只能独自吞咽,无法向世人诉说的仇恨。
“至于绑架那件事……如果不是因为你,谁会大费周章去绑架一个毫无价值的女孩?”
“而且,你所谓喜欢的人不是安妮·伯德吗?为了权利可以杀害自己喜欢的人,到头来又要在别人身上找到安妮的影子。简直是笑话!”
亚瑟眸色一深,他状若未闻地伸手为她拢去耳边一缕碎发,却被塔罗伊避开。
他叹了口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因为安妮,我是真的喜欢你。”
“呵。我配不起您高贵的喜欢。您还是把您的喜欢留给你的‘安妮’们。”
那些她曾无意中闯入见过的女孩们,都有一个叫安妮的名字。她们本该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人生,却全被这个疯子变成了千篇一律的“安妮”。
而她,对亚瑟来说只不过是这些人中最像“安妮”的那个,可明明她才是……
“塔罗伊,你累了,我们先回家吧。”他看着她,眼神仿佛是看着小孩子不懂事的宠溺包容。
***
克莉丝塔总觉得她师兄今天心不在焉的,甚至老师要求他给自己作手法示范时,他错了好几个音。
塔罗伊的事情对他影响太深,而且……她想到那张烫金请帖,微微眯眼,任谁收到女朋友和其他人结婚的消息心情都平静不下来吧。
史密斯教授抬手,语气不虞:“既然没有心思就不要碰小提琴!”
伊西多闻言放下小提琴,“……抱歉,老师。”
“不要和我说抱歉。你要对得起的只有你手中的小提琴。”史密斯教授摊开曲谱,“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演奏会也快要开始了,到时候不要给我丢脸。”
“我会尽快调整好状态。”伊西多敛眸。
“……所以你觉得他会今天晚上会去找塔罗伊私奔?”
夏洛克趁着克莉丝塔没注意时悄悄把盘子里的甜酱料拨到一边,不动声色接话。
克莉丝塔瞟见他的小动作,装作没有发现地用银质叉子划开了芝士蛋糕。
“不是我觉得,而是他确实想这样做。……我听见他给经纪人打电话询问能否取消演奏会。你认为一个小提琴家突然没事冒出这种想法么?”她目光落在软腻腻的切片蛋糕上,颇觉索然无味,“我担心他这么做,老师会很伤心。”
伊西多做出什么决定都能自己承担后果,所以她不会干涉他的决定,即使她认为这决定有点……昏了头。但作为老师倾尽半生心血教出来的学生,为了爱情,什么都放弃掉,这简直是对他半辈子的一种否定。
“克莉丝塔,你那可怜的脑子终于能发挥出一点它本来的作用,但这种问题你应该去找个情感专家,或者到哈德森太太怀里痛哭一顿。我是个侦探,这种事情苏格兰场都不会管!”
克莉丝塔闻言微怔,确实,她不是不知道夏洛克不善于处理这些人情世故方面的问题,但是她遇到问题时,第一反应就是找夏洛克解决。
夏洛克如果今天没有指出来,她还没有发觉。她好像下意识有点太信赖夏洛克了……
收起纷乱繁杂的心绪,克莉丝塔不怀好意一笑:“这家餐厅的优惠券是老师给我的,看在老师的面子上,刚刚餐厅老板给我们免了单。换句话说,今天这顿饭你是靠我老师面子吃上的。”
夏洛克对她的逻辑不屑一顾,“你包里还有一打这样的优惠券,准备分给哈德森太太和安塞西。即便没有你的优惠券,我也可以在隔壁餐厅享受免单。”
……为不配拥有正确姓名的小说家表示哀悼。
“隔壁餐厅?”克莉丝塔挑眉不解。
“我向苏格兰场证明那家餐厅老板被怀疑与一场肇事逃逸的车祸有关时正在实施入室抢劫。”
克莉丝塔:“……”
“你没必要为此产生毫无用处的担忧——塔罗伊不会和他私奔。”
“谁说得定呢?万事皆有意外。”虽然根据上一次得出的结论,塔罗伊临时和伊西多私奔的可能性并不大,但一段爱情里面的变量不可预知啊。
“那是你们,我的推断不会有意外。”
语调分外傲慢。
***
亚瑟临时接到集团突发事务的通知,不得不立刻赶过去处理。这让在他气息压迫下精神高度紧绷的塔罗伊终于能喘上一口气。
塔罗伊走上二楼。
女仆为她打开房间门,塔罗伊脸色微变,“你先走吧,麻烦我关上门。”
女仆没注意到她神情一瞬间的不自然,低头应是,轻轻为她带上门。
房间内的青年回头,眉目含笑,“塔罗伊。”
“伊西多!”
她一瞬间的巨大欣喜过后,神色间带出阴晦的忧虑,“你怎么会在这儿?这里太危险了!”
亚瑟如果发现他混了进来,不可能放过他的。
伊西多眉眼从容,“没关系,我都安排好了。亚瑟·伯德已经被我支走了,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离开这里。”
塔罗伊和亚瑟·伯德的婚礼提前,并不是那位年轻家主临时起意,而是被人戳窜,目的是为了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从那位专权独断的女士手中讨到便宜的。
可他如何甘心?
即使在组织内部的权限被禁,但这并不代表他找不到一个暂时还不清楚事情如何而且权限足够的人。
——他联系上了艾玛。
分外幸运,她似乎是被什么人盯上了,和组织的信息来往被单方面切断,所以还没有收到他权限被禁的消息。巧合的是,艾玛刚好在负责和伯德家族接洽的这一部分工作。
所以动用艾玛的权限做一部分小小的安排暂时不会引起怀疑,而等待被发现之时,他们早已离开伦敦。
好在艾玛没有多想,否则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
而唯独不在他计划中的——
塔罗伊闻言摇了摇头,退后两步,一双美丽的眼睛里饱含歉意。
“对不起,伊西多,我不能和你离开。”
“为什么?”他不解。
塔罗伊凝视着他许久,才下定决心,缓缓开口。
“因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告诉你的才是我的真实名字。我不是什么塔罗伊,我是安妮·伯德。伯德家族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