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囚雀(二十二)

克莉丝塔站起身走到夏洛克身旁。

他翻着一件连衣裙上没有拆剪的吊牌,克莉丝塔俯身看过去,入目的是一串零。

克莉丝塔:“这下毫无疑问了,这是那位安妮小姐的房间。或许亚瑟·伯德真对她有一些不可告人的心思。”

作为嫡系继承人的安妮·伯德最开始的房间当然不会在这种阁楼里,那就只能是在她死后,有人将她的房间原封不动搬到了这儿。

亚瑟·伯德是最可能的人选。

“可他为什么不保留原本的房间呢?”她喃喃自语,疑惑出声。

夏洛克没说话,伸手从柜子里扯出了一件裙子,粉色荷叶边,还坠着一个飘逸的蝴蝶结。

克莉丝塔觉得这件衣服有点玷污她的审美观。

她摸着下巴,看着夏洛克研究手上这条裙子,如果不是知道他在干什么,她一定会怀疑这是个喜欢小姑娘裙子的变态。

所幸夏洛克没有关注她在想些什么。

“你不觉得这条裙子太宽松了?”他拿起裙子,甚至特意和克莉丝塔身上的衣服对比了一下。

克莉丝塔下意识反驳回去:“这在正常范围之内吧。一般身材丰腴些的女孩儿也差不多是这个尺码。”

夏洛克嫌弃地放下那条过分粉嫩的裙子。

“算了,先别管这些,不是要去五楼找那些女孩吗?”她扇了扇飞到鼻翼前的浮尘,“咱们能快点而吗?我不太受得了这个。”说着,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夏洛克转过身,眼神投向哥特式窗外,“不。克莉丝塔,没这个必要了,我们可以光明正大进去。”

“嗯?”她不解地歪了歪头。

“你期待的苏格兰场那些金鱼已经来了。”

***

塔罗伊站在窗前,倔强地仰头看着亚瑟。

亚瑟脸色阴沉。

捧着婚纱的两个女仆恨不得迅速把自己埋起来。

“塔罗伊,别闹了。你知道无论如何这场婚礼你拒绝不了。”他语气轻柔如情人私语,可眼底阴鸷出卖了他心绪不稳。

往日大部分时候只会用沉默表达不满的女孩这时候仿佛终于抛开了所有的顾忌,鼓足勇气厉声道:“这场婚礼不会举行,一开始就是你一厢情愿,是你逼迫我!现在我要结束这个错误。”

两个女仆头埋得更低。

亚瑟怒极反笑,“塔罗伊,这不是你能拒绝的事情。即使你做了什么也一样,不过是徒劳无功。你的名字会写入我伯德家的家谱,冠以我的姓氏,即使死后你也要和我绑在一起,被后代祭奠。”

塔罗伊眼角余光瞟向窗外,看到某个方向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对亚瑟冷冷一笑:“我的名字,早就写入伯德家的家谱了,但永远不会和你绑在一起,你不配!”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话不对劲,不由得皱起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塔罗伊第一次抛开心中的恐惧平静直视眼前这人,仿如少年一样精致美丽,少年啊……她努力想回忆起一点亚瑟少年时的模样,奈何记忆过于模糊不清,她只能放弃。

不过这点小小的插曲不影响她的回答:“亚瑟,你杀我这么多年,有没有感到过一点不安?你肯定没有想过我还会有回来复仇的一天。”

亚瑟的眉头皱的更深,塔罗伊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似的,带着鲜明的恶意,一字一顿道:“亚瑟,我安妮·伯德回来了,来拿回你偷走的一切。你至始至终不过是个卑鄙的小偷和无耻的杀人犯。”

不过让她失望的是,她只看见两个女仆花容失色的惨白表情,甚至连手中捧着的婚纱也垂落到地毯上一片,亚瑟仍保持着眉头紧锁的模样,眼底虽然有震惊,可完全看不见她预想中的惊慌失措。

亚瑟视线不悦地扫过两个失职的女仆,“你们把婚纱放下,然后出去。”

两个年轻的女仆闻言终于松下一口气,赶忙把婚纱套到模特架上,迅速离开压抑的房间。

“安妮·伯德早就死了。”他震惊过后马上冷静下来,用一种漠然的口吻道。

塔罗伊有些不忿他的冷漠,语调于是格外尖锐:“当然,你杀了我一次。但上帝给了我眷顾,我有幸重活一次。”

他脸上明悟的神色一闪而过,摇摇头:“不,你不是安妮,也不可能是她。你只是我的新娘。看来家里的生活太枯燥以至于你产生了某些错误的幻觉,婚礼结束后我们去散散心就好了。西西里岛怎么样?你会喜欢那儿的。”

“至于现在,你只要准备好婚礼就行了。”

塔罗伊没当回事,她笑意中带点轻蔑,“不,这场婚礼今天不可能进行下去。各种意义上的不可能。”

她打开窗户,伦敦冬天的第一缕风携着“呜啦呜啦”的警笛飘进来,“你听见了吧。对你满手罪恶宣告判决的前奏。”

她等了很久。

今天早晨“那边”临时发给她一条消息,告诉她今天是一切事物尘埃落定的日子,果然,苏格兰场即将结束这些深埋的罪恶与欲孽,四楼那些女孩儿,甚至还有她自己,都会作为证据的一部分,结束这一场噩梦。

亚瑟·伯德,这个踩着数不清的无辜人鲜血实现野心的男人,终于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出他的真面目。

亚瑟不以为意,“没有用的。伯德家族的产业链从来不是从这一代开始的,这里面牵扯着伦敦大部分人的利益,你以为……这是苏格兰场能解决的事情吗?塔罗伊,你太天真了。”

嘲讽而怜悯的语气,仿佛在嘲笑她的愚昧无知。

她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比起亚瑟,她更愿意相信和她合作的那些人。即使他们未必心怀好意。

气氛沉默的近乎凝固。最后是亚瑟的手机铃声打破了两人间尴尬的局面。

“先生……苏格兰场来人了。”下属的声音里满是惊慌,参杂着各人的惊呼和说话声,一片嘈杂。

亚瑟皱眉,“来了就来了,你们安抚好宾客就行。”

他对下属的大惊小怪很不满。

“不是……先生,他们……他们有特批的搜查令!”

外放的话音让塔罗伊缓缓勾起唇角,这道搜查令一下来,即使亚瑟再一手遮天,也没办法改变什么。

亚瑟转过视线,塔罗伊唇角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敛,他眸色暗了暗,果断回复:“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亚瑟慢慢朝塔罗伊走过去,脚步声落在软绵绵的地毯上,如羽毛飘落无声。

他眼中危险意味太浓,塔罗伊忍不住后退,直到身子抵到墙根,退无可退。

亚瑟离她近在咫尺,清浅的呼吸声传达给彼此,清晰可闻。

塔罗伊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这么多年养成的畏惧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消除的。

有什么东西缠上她的脖子,一片冰凉,犹如一条暗处蛰伏多时的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

她想发出一声尖叫,却无力地不能出声。甚至连呼吸也变得格外困难。塔罗伊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个掐着她脖子却仍笑意温柔的男人。

——他是真想杀了她。

濒临死亡的绝望不断侵蚀着她的感官。

亚瑟似乎终于欣赏够了她恐惧绝望的表情,慢慢松开了掐在她雪白脖颈上的手。

那双手修长美丽,过分分明的淡青血管衬出三分病态的苍白,孱弱无力。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一双手沾过多少污秽。

他眉眼含笑,声音轻柔如浮羽,“不是说都死过一次了吗?怎么还这么害怕?”

塔罗伊捂着脖子咳了好几声才把呼吸平缓过来,她恨恨地瞪着亚瑟:“死过一次的人才会更害怕死亡啊。”

“呵。”他唇畔微勾起的弧度里嘲讽与轻蔑鲜明到塔罗伊完全无法忽略。

简直是个疯子。她不太情愿地评价。

“你说得对,一开始就是我一厢情愿。”

他离开前,塔罗伊听到那个她从来没有理解过的青年这样说。

似自嘲似讽刺。

不过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听见门外落锁的声音。

再忍忍,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个笼子了。

***

夏洛克飞速下到五楼,克莉丝塔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她还在想今天这事儿的经过。

夏洛克的态度……这让她怀疑这位侦探在其中扮演了某个至关重要的角色。

可她又想不明白夏洛克究竟干了什么。

不过……克莉丝塔一脚踩在五楼光洁的地板上,现在伯德家的警报系统该响个不停了。

但他们也没法分出精力来找闯入者,毕竟突然来访的苏格兰场已经够他们头疼了。

所以……“我们之前为什么要去六楼?”她有点儿不满地问。

……

克莉丝塔成功收获了关爱智障的目光一枚。

她不满地轻哼两声,慢悠悠踩过地砖。

苏格兰场会在今天这个时候来估计夏洛克也没料到,不过她肯定他走到五楼时就有要去六楼一探究竟的想法了,之前在楼梯处磨磨唧唧的一堆推测,都是他故意的。

说好心思单纯的侦探呢?骗子!

夏洛克随手拆开一道门的锁,克莉丝塔顺手打开墙上面的壁灯开关,监控的红色灯光隐没在灯光中,只见正对着门处的沙发上抱膝蜷缩着一个少女。

她凌乱的长发很久没被修理过,一路散开垂至地面。

她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却不为所动,连看他们一眼的意欲都没有。

克莉丝塔想,她大概被关了太久。

她对夏洛克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以免吓到人。

“你叫什么名字啊?”她尽量放缓了声调,“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女孩怯生生抬眼,眼底死寂一片,嗓音带着太久没有开口留下的干涩。

她张了好几次口,才勉强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安妮,我叫安妮。”

夏洛克终于没忍住,“你问话完全找不到重点吗?用格雷夫的脑子想想,也知道这里所有人都叫安妮。洗脑成功后,你认为她们会记得自己本来的名字吗?”

“名字?……名字?……不,我不叫安妮!我是谁?我不叫安妮!我叫……我叫……我叫什么啊?”那蜷缩成一团的少女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绝望尖叫。

克莉丝塔赶忙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别想了,等会儿我们就知道了。不要怕。”

女孩的脸紧紧埋在克莉丝塔胸前,身体轻轻颤抖着,克莉丝塔不得不慢慢安抚她。

夏洛克冷眼看着这温情脉脉的一幕,本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

几分钟后,怀中女孩儿终于平静下来,克莉丝塔想要放开她,却被女孩儿死死扯住衣袖,“不要……你不要走。”

……突然感觉自己拿了男主剧本咋搞?

克莉丝塔:“你在这里等我们一会好吗?我们很快就回来接你。我保证一定会。”

女孩儿抬头看着她,眼底有不信任、害怕和茫然。

她再次保证:“我很快就回来,一定。”

女孩儿挣扎许久,缓缓松开她攥在手中的衣袖,“你要记得来接我。”

“千万不要忘了。”她又不放心地叮嘱,这才让克莉丝塔离开。

克莉丝塔离开前特意把窗帘拉开一半,使房间里不至于太黑暗也不会过分刺眼。

女孩儿把头埋在膝前,那一声呓语融化在初冬第一缕洒落进眼睛的阳光中

——“你真的还会回来吗?”

接下的几个房间里都是这样的女孩儿,她们一昧固执地认为自己叫安妮,甚至有两个个因为太久没与人沟通已经难以开口说话。

这个房间里的少女刚刚自杀过一回,手腕上留着数道深刻的伤痕,其中一道汩汩流着殷红鲜血,染红一片。

克莉丝塔匆匆打了急救电话,一边听见楼道里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夏洛克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苏格兰场那群动作迟缓的金鱼终于来了。”

克莉丝塔没在意这点,“这些女孩儿……看起来有点眼熟。”

她又转头看了看房间里昏倒在地的女孩儿,这个女生给她的感觉尤甚。

这些房间里关着的女孩儿都有能从容貌中找出几个共同点来,这点她倒丝毫不奇怪,毕竟据说这些都是亚瑟精心找来的“安妮·伯德的仿品”。

但是这些女孩让她觉得眼熟就不应该了,毕竟她没有见过安妮·伯德,各种意义上的,连照片都没有见过。

夏洛克扬唇,每一个字从里到外带着福尔摩斯式特有的刻薄:“克莉丝塔,你的记忆力比金鱼还要糟糕。毫无疑问,这些女孩都像一个人,亚瑟·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