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囚雀(二十六)

“什么线索?”伊西多紧皱的眉梢未松,但语气已经软和许多。

艾玛嗤笑一声:“你问我干什么?我又不姓福尔摩斯。”

她有点惊讶地继续说:“你也不知道吗?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这样不明不白的交易内容,叫人摸不着头脑。

伊西多想了一会,他自己知道的事情无非两点,一是克莉丝塔,但克莉丝塔的事情完全是个秘密,就连她本身也不知道自己在被怎样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另一点就是组织的存在,透露给夏洛克·福尔摩斯几乎等同于把消息告诉麦考夫·福尔摩斯,这对整个组织百害而无一利,那位女士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夏洛克对自己已经有所怀疑,故意透露某些信息给他并非难事。对自己而已,摆脱组织的报复迫在眉睫,因此他略微沉吟便同意:“好,我同意这个条件。但我要确保塔罗伊的安全。”

“你可真是痴情啊!”艾玛语气微妙,“我们没打算对她做什么,只是需要她帮一点小忙而已。”

“那她的记忆……为什么会出现安妮·伯德的事情?”

她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像这种问题,你应该去问科研组的那些疯子。”

“小姐最后还有一句话要带给你——之前她说的话仍然有效,而阁下,也该知道有些秘密永远只能是秘密。”

“至于你利用我的事情,这是私人恩怨,可不会跟你一笔勾销。你做好准备吧!”

艾玛说完,径直走出去,与他错身而过。

站到明澈天空下时,她呼出一口气,慢慢收紧衣袖下抓着的袖珍手.枪。

果然伊西多真是讨人嫌,差点没忍住一枪崩了他,至于现在,该去找那位比伊西多还讨人厌的麦考夫·福尔摩斯先生了。

因为这里耽搁了一点时间,他没能顺利见到塔罗伊。婚礼过程其实有些仓促,但场面盛大使人忽略了这一点点美中不足。

婚礼结束后,伯德家族开始全面戒备,几乎任何地方都有人看守,塔罗伊在的房间更是围满了人。他无法甩脱这些如影随形的目光,只能无奈先离场。

今天苏格兰场的人到场,虽然不知是为了什么,但从艾玛的话和克莉丝塔的态度中,他猜测亚瑟·伯德应该遇上了很严重的事情。

现在事态未明,也不急于一时,先静观其变吧。他回望了一眼缓缓闭合的古堡大门,神色莫测。

而此时的苏格兰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克莉丝塔端着杯水和夏洛克坐在外面,看着许多人进进出出。

“……说真的,我完全没想到西福尔夫人会这么果断地把事情捅给媒体。”她捧着纸杯,感慨道。

这一招完全斩断了亚瑟所有退路。

夏洛克对此不感兴趣,他不耐烦地开口:“这就是你愚蠢的提议,我们已经在这儿坐了二十分钟!要等他们安抚好外面那些媒体,再抓着那些被教傻了的女孩问上几个小时!天!我们还要在这个鬼地方坐多久!”

“……没有二十分钟。”她瞄了眼手机屏幕,“我们在这等了十八分钟。”

“有什么区别吗?都是在浪费时间!”他语气烦躁。

“那我们去见一见西福尔夫人吧。我很喜欢她呢。”克莉丝塔收起手机。

“你喜欢她有什么用?她又不喜欢你!你以为你们能心平气和友好地谈一谈她女儿经历了什么吗?别开玩笑了!”

“……或许我和她可以谈一谈人际交往方面的问题?”她歪了歪头,“我还是觉得她来找你不是巧合,起码不是这么偶然的巧合。”

“你的语法也学的这么糟糕吗?什么叫做偶然的巧合?”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克莉丝塔咽下和夏洛克互怼的话语,强行冷静道。

现在一和夏洛克说话就莫名想跟他唱反调,克莉丝塔小姑娘开始深深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堕落了。

“我知道,你认为是有人故意制造了这个巧合。毫无根据的克莉丝塔式推测。”他扯开唇角,笑容敷衍至极。

“先生,您不能要求一个二流小提琴家去做一个优秀的侦探。”她喝了口水润润喉咙,这才接着道:“我还是比较相信我的直觉。塔罗伊那段荒唐的记忆和西福尔夫人来找你这两件事,也许有某些我们不知道的联系。”

“那你可以去找那位西福尔夫人,你会从一位虚伪的政客口中得知英国菜有多么难吃,除此之外,你什么也不会知道。”

“可那位夫人看起来人还不错。起码比麦考夫看起来更和蔼一点。”

“你居然会觉得那个胖子和蔼?就连伦敦的金鱼都不会这么想!”他口吻刻薄,尤为嫌弃。

“除了发际线和体脂含量……他还算是个不错的人。”克莉丝塔眨眨眼,还是为麦考夫回护了一句。“别说麦考夫了,我进去看看西福尔夫人。你自己坐在这儿吧。”

夏洛克:“……”

侦探先生最后还是跟着克莉丝塔一起进去了。

甫一进门,克莉丝塔便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

西福尔夫人坐在一侧,表情很是难看。亚瑟坐在另一边,姿态轻松自得,不像等待审问的人,倒像来做客的。一位律师模样的人手里拿着文件,站在他身边。

估计是亚瑟的辩护律师。

雷斯垂德见他们两个进来,快步走过去:“你们两个怎么进来了?莉丝,你想见那个女孩还得等一段时间。医生说她们状态不是很好。”

他声音放的很低,可在这诡异的安静中还是清晰可闻。

克莉丝塔点点头。

她来的时候特意问了一下雷斯垂德那些被救出来的女孩儿的去处,那些女孩们心理状态都不太正常,现在正接受心理医生的安抚。

克莉丝塔想到那个怯生生抓着她衣角的女孩儿,只觉她确实可怜,有点像……当初她抓着江七乐死也不肯放开的样子。

西福尔夫人和亚瑟同时看过来,亚瑟微微勾唇,笑容中带点冷意:“霍夫曼先生,霍夫曼夫人,两位别来无恙。”

西福尔夫人略带惊讶的目光扫过来。

对于亚瑟·伯德认出他们两个,克莉丝塔毫不心虚,无辜地笑了笑:“霍夫曼?伯德先生认错人了吧。我和夏洛克都不是这个姓氏,我们两个也没有婚姻关系……我甚至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亚瑟意味深长地在她周身来回逡视,良久才慢悠悠开口:“的确是我看错了。还请两位原谅我的冒犯。”

西福尔夫人嘴上对此不置可否,心中自有一番评价,“福尔摩斯先生和这位……莉丝小姐,也是我们的重要证人,不妨一起听听伯德先生的辩护。”

“当然。”克莉丝塔扯了扯夏洛克的衣袖,侦探先生不情不愿地坐下来。

亚瑟给律师递了个眼神,一旁等候良久的律师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始条理清晰的陈述。

……

克莉丝塔听了一会,才听出他的意思是要以精神方面的问题给亚瑟做辩护,并且出示了一份医院方面的证明。

西福尔夫人没有看所谓的医院证明,端坐着身子,态度冷淡,“我看伯德先生的精神状态很正常。”

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微微一笑:“西福尔夫人,精神方面的问题也不是您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至少这份专业的证明还是很有说服力的,不是吗?”

“那也得这份证明的的确确是份专业的证明才行。”她着重强调了“专业”一词。

律师对此早有预料,不急不缓拿出另一份材料,“我这里有伦敦其他四家医院给出的证明,结果和大家手上面这份一样。我方还可以提供伯德先生接受心理治疗的记录。”

这个发展着实让人意外。

克莉丝塔看着姿态轻松的亚瑟·伯德,觉得他哪里看起来都很正常。

“你看得出亚瑟·伯德精神不正常吗?”她寄希望于夏洛克的医学知识。

“存在这种可能。”他道。

***

宽阔的房间内灯光摇曳,照出黑白棋格纵横交错。

小小的棋子散布在棋盘上,一只素白纤长的手缓缓提起棋子又漫不经心至极的落下,如此悠然的态度让人忽略棋盘上的无声硝烟。

对面那人见这一步落下,轻声一笑,看着棋盘上杀机暗藏的局势,沉吟许久,出手移动“王后”棋。

“你的棋下得比以前好多了。我们上一次下棋……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口吻略带怀念。

对方不为所动,再次移动棋子。

“是啊,好几年前的事了。我那时候连最基本的规则都不懂。”

这是一道很特别的女声。

音色较其他女孩微微低沉些许,带点懒洋洋的意味,细听大概能发觉漫不经心下的漠然。

“这点无伤大雅,你是个天生的棋手。”他评价道。

“呵。”女人笑笑,手指在棋盘边缘轻轻敲了敲,有如某种奇怪的韵律。

他不以为意,“关于艾玛的事情我听说了,害你失去一个得力助手,这件事我很抱歉,是我的人冲动了。如果你见到她,请替我表达歉意。”

艾玛反水福尔摩斯的事情在组织内部早已传开,他突然提起这事……其心可诛。

“你可以亲自向她道歉,总有机会的。斯莱特,下棋专心一点,你要输了。”

他闻言看向棋盘,自己的黑棋已隐隐透出败势。

他对输赢倒不在意,只是并不想让棋局这么快结束,稍作思考,棋局便再呈分庭抗礼之势。

“前些日子在剧场的那起意外——虽然你把自己摘的很干净,不过我们这么多年对手和伙伴,我还是看得出来,你这个局布得相当高明。用一句我最近学的中国话来讲,一箭三雕,真是个好计划。”

麦考夫·福尔摩斯,夏洛克·福尔摩斯,还有一个……他自己。

“伯德家族的局也很精彩。只是把塔罗伊的行踪透露出去,再引诱那位可怜的西福尔夫人上钩。即使是福尔摩斯,也在你的棋盘之中。”

“不愧是天生的棋手。”

他没有指明是哪个福尔摩斯,可她首先想到的还是那位麦考夫·福尔摩斯。

——一个让她忌惮多年的危险人物。

对上那个人,她唯一的优势就是她在暗而那个人在明。

斯莱特说福尔摩斯在她的棋盘上,她从不这么认为。操棋手和棋子之间从不是泾渭分明,未到最后关头,谁又可知?

低估一个福尔摩斯是很危险的事情,无论是哪个福尔摩斯。

但是在这盘棋局中,她有不能输的理由!

她神色下凛冽锋芒一闪而过,“国王”棋落下,与棋盘接触时发出一声短促的声响,迅速起身。

“随你怎么猜。”她说完毫不留恋地离开。

斯莱特低头看棋盘,局势已经分明,五步之内,黑棋必输无疑。

他玩味一笑,拿起白色棋子缓缓落下,一个词也随即无声吐出。

“checkma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