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什么?”塔罗伊看着桌面上厚厚一沓文件,抓着衣角问道。
对面的律师翻开最上面一页文件给她看,解释道:“是财产转让协议书,伯德先生已经签好了字,只要夫人签个字,伯德先生名下所有财产都归您所有。”
那些……本来就该是她的东西!
塔罗伊推开那一沓文件,“我不需要他的东西,你拿回去吧。我不会签字的。”
律师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语气谨慎了一点,“夫人,您确定考虑好了?”
“我考虑得很清楚。既然你能帮他处理财产方面的事情,不如帮我问问他能不能拿份离婚协议给我。”
“夫人,这方面我并不擅长。协议是婚礼之前伯德先生就拟订好并签了字的,我只是负责送过来。而且即使离婚,您得到的东西也不会比这更多。”
“我不关心这些东西!”她站起身,愤怒道。
律师不为所动,“我说的是实话,夫人。”
塔罗伊沉默了好几分钟,又重新坐下来,“他怎么样了?”
两人都知道这个“他”是婚礼当天就被请进苏格兰场的亚瑟·伯德。
“舆论闹得很厉害。即使有医院方面的证明,伯德先生想要全身而退也不容易。”律师道。
“医院方面的证明?什么东西?”塔罗伊不解。从昨天婚礼结束后到今天,她所有和外界沟通的方式都被阻断,甚至连监视照顾她的人也重新换了一批。她和“那边”的联系被完全切断。亚瑟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您不知道吗?伯德先生出示了伦敦各家医院精神方面的证明。您知道,法律总是对疯子要宽容些的。”律师摊了摊手。
“这么说,他不会有事?”塔罗伊咬牙切齿地问。
“不一定。现在舆论压力很大,完全没有任何事情是不可能的,看伯德先生这边如何应对了。”律师笑笑,仿佛没听出她语气中的憎恨。
“把协议拿过来!”她下定决心道。
律师依言把协议递给她,塔罗伊看也不看,刷刷提笔落下自己的名字。签完名后,她看向律师:“现在这些东西我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当然。您对您东西有任何处理权利。”律师依旧微笑。
“那你找个人去联系伦敦的媒体电视台,把亚瑟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最好,价格多少都好说。”
“您要救伯德先生吗?”
“不,我要他死。”塔罗伊毫不掩饰她的怨恨。亚瑟让医院证明他自己是疯子,可她觉得她才快要疯了!
律师一愣。
塔罗伊接着道:“处理完这件事剩下的东西都捐出去吧。”声音里有着浓浓的疲惫。
她说完以后神情恹恹,提不起什么精神来,也不想再说什么。
律师对此没有什么反应,这世上更离奇的案件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当下点头:“既然是夫人的意思,我会为夫人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办这件事。”
塔罗伊没有回答他。
律师也没有想等什么回答,收拾好桌面上的文件出去了。
走出这座森严古堡时,律师拿出手机:“办好了,那位伯德夫人很好引导,一点暗示就足够了。”
……
“当然,合作愉快。”律师笑道。
***
克莉丝塔拿起今天的报纸,顺带咬了一口哈德森太太做的小曲奇饼。
僵持了好几天的局面在亚瑟·伯德突然退步的情况下得以解决。这几天事态越发严重,几乎所有媒体报纸都抓着亚瑟·伯德的事情不肯放手,舆论也是沸沸扬扬,克莉丝塔打开网络,铺天盖地都是骂亚瑟的话语。
她兴致勃勃浏览了网友的留言,深深觉得自己可以向这些网友学习,争取下一次和夏洛克吵架可以吵赢。
她对亚瑟突然退步有点惊奇,并就这件事和夏洛克讨论了一下。
“之前在苏格兰场的时候,亚瑟态度格外强硬。我以为这件事会拖很久。看样子发生了一点事情使他改变了主意。会是什么事情呢?”她苦恼地摸了摸耳畔垂下来的一缕头发。
“塔罗伊。”夏洛克回答她。
他正在浏览他的网站,上面充斥着各种无聊的小案件——比如戒指掉进了下水道,一个小女孩的发卡在公园丢了诸如此类。
“天!就没有什么刺激的案子吗?看看这是什么东西!——福尔摩斯先生,我女儿的玩具娃娃在家附近的爱丽丝公园弄丢了,希望您能帮忙找到它!一个玩具娃娃!他们为什么不能再买一个!”他抱怨道。
克莉丝塔敲了敲桌子,“夏洛克,也许他们买不起第二个玩具娃娃。”
“怎么可能?爱丽丝公园靠近伦敦商业中心,住在那儿的人买不起一个小女孩的玩具?我从来没听过比这更加荒唐的推测。”
“OK!”她比了个手势,“不谈玩具娃娃,继续亚瑟·伯德的话题。夏洛克,你不要总是偏移重心好不好?”
“有什么好讨论的。塔罗伊联系媒体落井下石,亚瑟·伯德得知后心如死灰,迅速放弃辩白。比上次那出莎士比亚的戏剧还要狗血无聊!”
“哦……这个案子好像有点意思……”他翻着网友留言,突然出声。
“不,我是想说亚瑟和安妮的问题。”她对夏洛克的态度有点头疼。
“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还没想明白吗?”他不大耐烦地回答。
“我想明白了,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不明白——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亚瑟就是安妮的。”克莉丝塔事后回想起夏洛克那天的表现,才发现他那天完全不对劲。
那可不是一个一向对离奇案件分外狂热的福尔摩斯面对谜团该有的态度。
她那时候太心急了,也没察觉出问题。
“伊西多找上门之后,我去圣玛丽医院查了亚瑟·伯德的出生记录。他还有一个双生姐妹,不过没活下来。”夏洛克将网页向下滑动,“儿童走失?这个案子有点意思。”
……合着只有她一个人没头没脑地瞎推测了半天?
克莉丝塔默默捏紧了手上的报纸。
安妮和亚瑟都是伯德家的孩子,可惜作为双生子之一的安妮没能顺利活下来。上一任伯德夫人可能是受不了失去女儿的重大打击,所以亚瑟童年时代一人分饰两角,他既是安妮,也是亚瑟。
后来上一任伯德夫人去世,亚瑟才终于结束了他作为安妮的使命,于是安妮顺理成章病逝,他从此只作为亚瑟·伯德出现。
所谓养子的传言本就是空穴来风,当时伯德家族争权激烈,很少露面又尚且年少的亚瑟成为他们的目标,或许是想通过不知内情的人来否认亚瑟名正言顺继承人的身份,可惜到头来被亚瑟反杀。
而这一点误导了她很久,直到塞西尔一语点醒她。
至于亚瑟夺权弑父的传言,她也倾向于有心人的诬陷。毕竟作为唯一的继承人,他完全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另一点误导她的就是那些“安妮”的存在。
那份精神病病例的证明为她提供了一条新思路。
母亲对“安妮”的执念从小就深深影响了亚瑟,那个不存在的姐妹成为他心底挥之不去的魔障。
亚瑟一直执着于收集“安妮”,也许是想亲手打造出一个记忆中的“安妮”。他想证明“安妮”的存在。
在上一任伯德夫人死去、“安妮”彻底成为亚瑟之后,多年来的误导让他自己也分不清安妮和亚瑟。
亚瑟不得不坚信“安妮”的存在,因为一旦否认“安妮”存在过,那不仅仅是对安妮的否定,也是对他前半生存在的否定。
这一点以亚瑟不择手段的性格,本应该放出去博取舆论同情,可他到底没有这么做。
她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一旦揭开这一段凄苦的命运,那对塔罗伊来说必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她会发现自己所认知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谎言,都是有心人的一场阴谋。
否定自我的过去有多痛苦,亚瑟已经体验过一遍,他不希望塔罗伊再体验一遍,所以他决定保守秘密。
而这也意味着他已经知道塔罗伊的存在是一场精心策划出的阴谋。
那样一个人,怎么会甘心任人摆布?即使为了塔罗伊,他必须隐藏什么,他也不会轻易放过报复的机会。
她有点儿期待——看似风平浪静的伦敦背后隐藏着的惊涛骇浪。那位在整个过程中不曾露过面的当年塔罗伊绑架案的策划者;改变了塔罗伊记忆并把这颗棋子深埋多年的布局人;或许还是伯德家族的利益合作伙伴。
想想这些人狗咬狗的模样,她真的有点莫名兴奋呢。
她托腮看着夏洛克,忍不住开口:“有一点我还是很好奇,什么方法能改变一个人的记忆?虽然塔罗伊的记忆是个粗制滥造的谎言,但未必没有更逼真的谎言存在。”
夏洛克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你了解催眠吗?”
克莉丝塔眨眨眼,“听说过,不过应该没什么用吧?”
当初江七乐也给她找过催眠师,想要抹除掉那些暗黑的记忆,不过可惜没什么用。那些东西,她一直都记得,而且记到现在。
“我以为你这样信奉神明的人也会相信这些东西。”他说。
“不好意思,我不仅不相信这玩意儿,而且也不信奉神明。”克莉丝塔暗暗翻了个白眼。
“我们都知道是绑架那段时间内塔罗伊出现了问题,给她植入一段虚假的记忆也不是没有可能,或者那之后出现的人并不是塔罗伊。受过特别训练的人很难察觉他们是否在说谎。我们也没有亲口听塔罗伊说过她的故事。”
“植入虚假记忆这一点不可能,这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没有很长一段时间完成不了——塔罗伊失踪的时间只有半个月。至于被人替换,我觉得亚瑟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她看得出夏洛克有自己的推测,不过他似乎不是那么想告诉她。
她拿起一块小饼干,造型精巧可爱,味道也十分不错。
其实催眠师这个可能不是没有。虽然催眠对她来说没什么用,不过上一世她父亲当初养了不少这样的人。
她父亲那样精明冷酷的人,不会养一堆毫无用处的废物在身边。
说到父亲啊……克莉丝塔幽幽的叹了口气,她这一世的那位父亲,安德烈先生不日即将抵达伦敦,说是来谈生意,顺道来看看她。
她一点也不想要这突如其来的父爱啊!这些精明的人都超级难应付的啊!
唉……
还是那位西福尔夫人和善,还提出请她喝下午茶。
不过冷酷无情的克莉丝塔小姑娘从西福尔夫人口中确定她去找夏洛克帮忙只是个意外之后,就对那位夫人失去了兴趣,委婉地拒绝了她的提议。
……她这种行为好像有点太过分了。
她想着又咬了一口小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