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结束的比想象中快。
没有了亚瑟·伯德的伯德家族可以说树倒猢狲散,克莉丝塔终于能分出心神去看一看被她安排在酒店的三个女孩子——都是那次拍卖会上阿拉伯人买下来的“雀”。
克莉丝塔怕被伯德家族追查到,以至让这几个女孩重蹈覆辙,直到最近才敢送她们回家。
遗憾的是有一个女孩家中联系不上,年纪又还小,她只能托人收养了这个孩子。
办理收养手续的过程十分感谢夏洛克的友情帮助。
“这就是你说的毫不知情?”夏洛克嘲讽道。
克莉丝塔理直气壮:“我的确不知道他们对那个阿拉伯人干了什么。我只是付了钱而已,事情又不是我动手去做的。”
报纸上刊登出亚瑟·伯德被判处无期徒刑,一切尘埃落定的那天,克莉丝塔如往常一样在史密斯教授家中练琴,和往常别无二样。
如果没有伊西多提起他即将动身准备巡回演出的话。
“所以圣诞节之前你不会回来了?”克莉丝塔握着琴弓,有些错愕。
“啊……这个啊,可能不止是今年圣诞节。演奏会结束之后我会去参加一个进修课程。”
伊西多微笑道。他必须履行他对那位女士的承诺,在这件事结束后离开克莉丝塔的视线。他也按照那位女士的要求给夏洛克留下了线索,所有事情都结束了。
“那你和塔罗伊呢?”她问。
伊西多垂下眼睫,声音里带点苦涩:“有缘无分罢了,我放手了。”
虽然那位女士承诺不追责,可艾玛的报复,还有组织内其它派系的人难保不会落井下石。他不能带塔罗伊去冒这个险。
他之前也以为自己能带塔罗伊逃离这个笼子,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而他甚至无法保证塔罗伊的安全。他当初怎么会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呢?
或许就像艾玛所说,他离开那个地方太久,早忘记了那并不是个温和的福利院,而是无时无刻不在冒着硝烟的战场。
苦苦追求这么久,也不过是眼中镜花水月一场。
“……你,有机会的话还是回伦敦来过圣诞吧。我那时候也还在伦敦,回来多陪陪老师吧。”克莉丝塔良久憋出这么一句。
“好。”他微笑道。
***
“所以你在为伊西多的离开伤感?”夏洛克说着,盯着平摊开的日记本,上面的字符串,在他脑子里迅速过滤组合。
“bird?”他最后得出这个结论。
“不是,你把解读方式逆推一遍试试。”她拿着笔在本子上划下一道记号。上次和夏洛克做了交易,要告诉他自己日记本上密码的解读方式。正好今天休息日,克莉丝塔就拿着日记本找过来了。
“伊西多的离开太突然了,进修这个借口一点也不高明。”她说。
“他离开意味着你身边的监视者少了一个,不挺好的?”夏洛克按照她说的方式推了一遍,“……一堆乱码,不,这不是英文。”
“已经知道的别有用心的人总比还不知道在那儿等着你的人要安全好吧?……这当然不是英文啦……这个要这么翻译,先顺移三位,再……最后得出来的就是结果啦。”
她提笔写下两个汉字,轻声念给他听:“喏,翻译过来就是‘月白’,在中国是一种很美的颜色,也是我的名字。”
“月白?”他重复了一遍,简简单单的音节从他口中说出,带着难以言喻的韵味。
“没错,就是这样,你应该会了。”她说着合起日记本。
“我一直以为你看不出来伊西多别有居心。”他淡淡讽刺道。
“一开始是没有发觉,可我这个人对别人情绪一向很敏感。何况他那么顾忌我,我怎么可能猜不出来?”她垂了垂眼,“我本来以为伊西多和我父亲有关,但现在看来不是这样。这就奇怪了,谁没事找个人来监视我?我又不是你这种反社会人格。”
“这个密码……你第七行有问题。难怪我一直解不出来。”夏洛克突然道。
克莉丝塔打开本子一看,“唔……是我改错了一点,我不擅长密码,本来是想做个化简,没想到弄错了。”
夏洛克目露嫌弃。
视线转向另一位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先生。”亚瑟被人带出来,看到面前这位西装工整的先生,矜持地略一点头。
“很荣幸您知道我。”麦考夫坐下来,“请坐,亚瑟先生。”
“毕竟等候审判的这些天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他拉开椅子坐下来,“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您的来意。”
“哦?”
“您应该知道,走到我这一步,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别这么说,亚瑟先生,你的新婚妻子会很难过。”
亚瑟轻声一笑:“其实我有时候也觉得,不如带着塔罗伊一起去死好了。外面那么危险,她该怎么办呢?反倒是死了好。”
“英国早就废除了死刑。”麦考夫道。
“您知道我的意思,作为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死了总比活着安全。说实话,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活着真是太累了。”
亚瑟虽然这么说,可麦考夫并未从他神态中看出一点想死的意味。
“你应该相信帝国的防卫系统。没有人能让你不明不白的死去。”
“呵——算了。我也不想和您虚与委蛇,我们来谈一谈条件吧。在开始前,我可以向您说明,所有的信息都只存储在我的脑子里,没有备份——也许曾经有过。”亚瑟微笑道。
“这真是不可思议。”
“这也没办法,毕竟连我的律师都能反水。这么重要的秘密,除了我的脑子也没有其他安全的地方存放。”
“谈条件之前,亚瑟先生是否应该出示一番自己手中的砝码?”
“我知道,您是为了那个‘组织’,为表我的诚意,我可以告诉您,那个组织的名字叫做‘May’,您可以理解为‘五月’,也可以理解为‘青春’。这是几年前的叫法,它现在已经没有名字呢,至少对外没有。”
“很有趣。”
“我知道的比您想象中的更多,我要求很简单,我想福尔摩斯先生完全能满足我这一点条件。”
“您可以说说。”
“您知道,我可怜的新婚妻子,她需要一点保护。她一直和我提起她想回美国。”
“我可以送她回美国,并且派人保护她的安全。”
“我还想再见她一面,总要做个告别才好。我的这一点附加条件并不过分。”
“当然,您掌握的信息值得。”
“既然如此,合作愉快,福尔摩斯先生。”
***
塔罗伊没有想到还会有再见亚瑟的这一天,而且来的如此之早。
前几天有人自称隶属某个特别机构的人找上门来,告诉她,她即将被遣返回美国。
她不明白伊西多为什么没有再来过,她还想再等等,那位找上门来的女士直接拿了份报纸给她看——上面头版写着知名小提琴家即将在维也纳举办巡回演奏会的首场,目前小提琴家已经抵达维也纳。
她不会认错,那是伊西多。
这一场无望的爱恋,以他的远走画上句点。
今天,是她离开的日子。
再见亚瑟,塔罗伊发现她的心情比她想得要平静。
亚瑟站在那里,几天之内已经清减不少,脸色透露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看起来很不好。
“我想你大概是不愿意看见我的。”亚瑟站在离她不远处,没有再前进一步。
“……可你不还是出现了吗?”
“是啊。突然发现有句话很早就该和你说了,但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
“什么?”
“我爱你。”
是一厢情愿,也是心甘情愿。
……
天地间的风声突然寂静。
“……对我来说,这没有什么意义。”她喉咙干涩,有些发不出声音。
“……还有,我很抱歉。”
畸形的童年经历让他没有学会如何爱一个人,在遇到那只美丽脆弱的小雀时,他小心翼翼地想好好爱护她,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去爱她。他一直努力想要学习用正常人的方式去爱她,可他一直没有学会。
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可多讽刺,他从来都没有这种能力。
塔罗伊怔怔看着他,没有说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有,既然做安妮不开心的话,你以后还是做回塔罗伊吧。伯德这个姓氏,不喜欢就丢掉吧。”
伯德。
Bird。
这个姓氏背负着太沉重的枷锁,像一座珍珠宝石装饰而成的华贵笼子。伯德家族世世代代被困在这座华贵的囚笼里,挣脱不得。
他的宿命,宛如一只不得自由的雀,生于樊笼,死于樊笼。
“那就再见了,塔罗伊。”
他说完后,对外面比了个手势,有人走进来,“塔罗伊小姐,该上飞机了。”
塔罗伊最后看了眼他,言欲又止,马上被人带出去了。
“伯德先生,我们也该回去了。”一位先生从后面绕出来,这是麦考夫手下的人。
“嗯。走吧。”他转过身走出去,抬眼看向天际,“伦敦冬天已经很少看见这么明亮的天空了。”
没有人回答他。
他在十八岁那年抓住了一只美丽脆弱的小雀,他担心她飞得太高会摔下来,又担心外面太危险,所以他把她带进了自己的笼子。
这个笼子很漂亮,还铺着软软的地毯,他一直很喜欢。他以为她也会喜欢,却发现她想要自由。
那是他没听过,也给不起的东西。
“还给你想要的自由。”
他松开紧握的手,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