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季洋下班回来，顺便去接上兴趣班的儿子。
一进门，气氛有些不对，桌上居然空空如也，严韵人也不见了。
没做饭？
“妈妈。”小家伙背着书包，扯着嗓音叫了一声，没人应，他小眉头蹙了起来，弯腰又大叫了一声，“妈妈！”
整个房间都能听到回应。
“不要扯嗓子。”季洋轻斥。
严韵从卧室出来，神情有些凝重，蹲下来与小家伙对视，情绪还是尽量收敛了一些，“宝宝，妈妈没有做饭，点了外卖，还要一会才能到，你现在外面看一下电视，爸爸妈妈有事情要商量。好吗？”
“嗯。”
……
小家伙拿着遥控器爬上沙发，时不时望着紧闭的房门，懵懂的眼底带着疑惑，但很快就被精彩的动画片吸引了。
屋内。
严韵将几张纸递给季洋，“今天下午我去了趟医院，你自己看吧。”
闻言，季洋以为她生了什么病，赶紧就拿过来看，结果看着上面写着，“宫内受孕三周。”
他大大松了口气，缓过来来了一句，“这不是挺好的吗？那你不用上班了。”
严韵看着他这幅样子，刚刚平稳的情绪被他牵扯起来，“能生吗？”
“为什么不生？”他反问，有些生气，“打掉？”
“兜兜刚上幼儿园，没有人照顾他，而且，我们根本就养不起两个……没有人帮我们，爸身体不好，妈根本也走不开，他们身体越来越差……万一……兜兜这边生活质量必定也要下降，这个还要花好多钱。”严韵自然舍不得打，可是现实的问题就像一座座大山，压在两人的身上。
她走到床边，烦躁坐下来。
生活才刚好一点，他们生不起两个，也怕亏待了儿子。
季洋哪会考虑想到这些呢？
他看似任劳任怨，赚钱养家，实际上，工资卡往上一交，什么都甩手了，大事小事都要她来。
“那也得生下来吧？”季洋提意见的声音变小很多，坐在她身边，轻声道，“两个也挺好。”
“你认为什么都好，什么都无所谓，我肯定又有几年不能工作。”严韵不想和他讲话，别过身子不想理他。
到时候一家四口还住在一室一厅的房子里，家中的老人就像两个定时炸弹。
在农村，那可是什么保障都没有，身体也慢慢变差。
“是我觉得应该留下来，之后再慢慢想办法，你觉得呢？”季洋问她。
严韵沉默了好一会，“我是打算过几年再说的。”
她没想这么快。
他们家的确没什么积蓄，刚刚缓过来。
“过几年是什么时候？你确定到时候你就能充分准备好？”季洋拉过她的手，“我很抱歉，连这个最基本的安全感都没给你，是我没用了。”
“不是这个问题。”严韵没对上他的眼。
两人都是一路平平淡淡走过来，相比很多人已经过得很好，季洋也足够努力。
季洋慢悠悠吐出一口气，话语也有点落寞，“如果我能让你放心一些，大概你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犹豫和担忧。”
“不是。”严韵低头。
“就留下吧，我们尽力给他们创造好一点的生活，我努力一些。”季洋保证。
严韵抬手就拍了他一下，柳眉紧紧蹙着，许是气不过，抬手又拍他。
力道不重，怨气倒是不小。
“我的错。”他认错态度倒是好得很，凑过去抱她，被推了还要使劲往前凑。
严韵推着推着就笑了，伸手也环住他的腰，埋头在他胸前，过了好一会才道，“其实我不想增加你的压力，辛苦了这么多年，兜兜才刚大一些，我想要去减轻你的压力。”
不然她也不会去上班。
季洋一个人打两份工，她在家虽然没也闲着，心底却觉得愧疚。
“压力也是动力，谁都挺辛苦。”季洋松开她，笑着看向她，“但我们目的都是为了这个家，只要家的幸福感高，只有觉得值得，就不辛苦。”
“你也很辛苦。”
……
严韵肚子里孩子就被留了下来，她也只能推辞掉找好的工作，在家休养。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接送儿子都不便，季洋也不敢让她独自出去，小家伙又正是调皮的时候，实在怕她出什么意外。
他依旧在总部上班，工资和奖金都提升不少，但要养着家庭，为二胎后续花销准备，那是远远不够。
严韵对理财很有规划，会把工资分为几份，强制存起来，生活质量相比之前明显就紧张了。
虽然不到节约的部分，但也不敢随意乱用。
季洋有时候觉得没必要，可以走一步算一步，严韵挺着大肚子教育他，“我们都是没有后盾的人，现在我们的身份是别人的子女，还是孩子的父母，不可以走一步算一步。”
他倏然没了声，一脸不好意思，“还是老婆想得周到一些，我没想那么多，都听你的。”
十月后。
严韵生下来一个女儿，凑了个好字，季母抽空来照顾了十天，已经是极限，严母也来了几天，但最后也回去了。
而严韵又是剖腹产，刚从医院回来不久，精力很有限，季洋还觉得二胎顶多是辛苦一点，大不了他帮忙看着。
结果，鸡飞狗跳的生活开始了。
下班回来，他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接儿子，然后回家，此时严韵已经在家里照顾孩子一天了，他回来之后，就得看着小婴儿，她匆匆去做饭。
小婴儿哭了得抱起来哄，同是可能还要完成儿子幼儿园安排的亲子作业。
好不容易吃好饭，儿子要睡，女儿要闹，硬着头皮，一个人去哄一个。
深夜的时候，两个人都精疲力尽，季洋明天上班，严韵都是让他先睡，自己抱着女儿在哄。
他看着也没法安心睡，起来轮流哄，这个时候哪还会想什么夫妻感情？
上了年纪，已经不会像生第一胎那样有十足的精力，熬夜一天后还能精神抖擞去上班，一般都是头昏脑涨，恍恍惚惚一天
连续一个人，压抑得要奔溃，整个人都暴躁，甚至升起了无力厌烦。
婴儿又容易生病，儿子那边再闹一闹，夫妻间都可能吵架，这不，两人今天就干上了。
好似两个人都被逼到一定的边缘，怒火已经积攒不下，严韵也是委屈泛滥，季洋是身心疲惫。
“我不想和你吵，我在单位已经开了一天的会，明天我还要去上课，还要送兜兜去上兴趣班。”季洋黑着脸，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谁不累啊？”儿子已经睡了，严韵放低声音，看向季洋，有些歇斯底里，“我不累吗？女儿闹了一天，我抱着哄了一天，我午饭都没吃，也不敢睡，昨夜也没睡多少。”
道理谁都懂，可是家里一地鸡毛。
季洋扶额，他和严韵一样，谁都想逃离，可是又舍不得，也不可能。
日子过得紧巴巴，烦恼的事情不断袭来。
谁都不是圣人，终究只是个俗人。
吵啊，闹啊，偶尔还有双方父母打电话劝，两人打电话或者短信沟通。
旁边的人多多少少能感受到，就连和季洋身处一个校区的张冉都感受到了。
孕后期和生产期男人最容易起二心，一方面是妻子身材相貌发生巨大变化，另一方是生完孩子精力有限，妻子注意力也被转移大部分。
这时候很容易偷吃。
没课的时候，季洋有时候一个人会坐在教室，心情看起来也不太好。
张冉观察了几天，走进来和他谈心。
陈子君与她分手没多久，直接闪婚，对方妻子现在也刚生产，还不是来找她偷腥，吐槽家里的鸡飞狗跳，都不想回去。
她心底是唾弃男人这种行为，但又侧面享受着福利。
今日季洋自动加班，张冉进来询问一下他最近的情况，话语关心，“你家里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看你心情都不好，不想回去吗？”
闻言，他无奈笑笑，“我和她有点闹矛盾，儿子今天在老家，晚些回去吧，避免和她发生正面冲突。”
“她应该体谅一下你，这么晚了还在工作，双休都没闲着，我觉得有点过分。”张冉劈头盖脸就一顿说。
陈子君会夸她温柔，后悔和她分手，而季洋则收起了自己的电脑，淡淡道，“没有谁容易。”
“但你更不容易。”张冉这般说。
“其实我上班还能偷懒一些，她不行，老二闹，当初也是我坚持要她生下来，孩子太小了，精力的确有限。”季洋话语间有点无奈和后悔。
“那也不能把情绪发泄在你身上，每一个成年人都应该消化一下自己的情绪，不能让别人买单。”
季洋点点头，这句话倒是赞同。
“她当时也是同意的，孩子本来就很难养，对吧？”
“对。”季洋收拾包，拎着往外走，随口应了一句。
张冉也正要回去，两个人就一起。
路上，她接着又道，“我觉得两个人就要好好沟通，总会度过那段时间，吵架加剧的是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埋怨也不可能解决问题。”
他呼气，“是的，她要是也这么想，我谢天谢地。”
听言，张冉心底染上一丝被认同的欢喜，“其实都这样的年纪了，还是要有这种思想觉悟，过日子本来就磕磕绊绊，相互理解和包容一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也没说不管事，不过人嘛，本来就不会满足。”
“希望吧。”他说着往一边走，“我要去买麻辣烫，你要从那边回去？”
“一起去吧，我也正好想吃。”张冉话才说到一半，率先就往那边走了，“那家酸辣粉还不错的，我下班也经常买回家吃，你也喜欢？”
“我老婆喜欢，买回去哄她开心。”季洋笑了笑。
张冉笑意一下收敛好些，半晌后才道，“都这么吵架，你还哄她啊？”
还是老实人好欺负，季洋的确很好拿捏。
当初她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惜当时瞧不上，觉得他太懦弱又无能。
拿捏也拿捏不出什么。
季洋让老板做一份清汤的酸辣粉，又选了一些小吃，过了一会开口道，“其实很多东西，说是这样说，我们自己也明白，但都有一个阶段，包括情绪的发泄，压力的适应，还有转变角色，我和她都在努力，每一个人，都在改变。”
“也都在让步。”
……
张冉没接话了，杵着原地许久，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自作聪明，肆意去评价别人。
好可笑。
一个结婚没生过孩子的人，丝毫也没体会过这种感觉，却下了定论，觉得自己比对方更优秀更好。
季洋走后许久，她漫无目的走在街头，那些可笑又阴暗的想法在脑海盘旋，又一下消散。
就像张母一直念叨的那样，哪一个家庭没本难念的经？数次想要解散，却还是维系着，每一个人都不舍得，也都在尽力，前几年一直在磨合，后面就会越来越好。
*
“咔嚓。”季洋慢慢开门，然后轻轻关上，拎着袋子放在茶桌上，然后往卧室走。
严韵抱着孩子靠在床头，手还在不断轻拍着，哄女儿入睡。
他走过去，看小婴儿已经闭上眼，指了指，压低声音，“睡着了？”
“刚闭眼。”严韵还是没敢放下来，又抱着十分钟，然后才慢慢往床边挪，小心翼翼放下，见她没醒，松了一口气，伸手捶了捶自己酸痛的肩。
“我给你捶。”季洋献殷勤般伸出手。
“不用。”严韵最近烦他，瞥了他一眼后就走开了，话语淡得很，仔细一听，还有点闹别扭的意思。
“我给你买了酸辣粉，还有烧烤。”他连忙跟在身后，给她捏肩。
“我不吃。”她没回头，“烦死你了，不要碰我。”
虽这么说，也没甩开他的手。
“老婆。”季洋跟着她走到客厅，拉着她就往沙发走，让她坐下，继续道，“我给你买了鸡翅。”
还别说，客厅都弥漫着香味，闻起来就觉得好吃。
严韵抿紧唇，没看他。
“我们都冷静一下，兜兜最近也闹，我让他在妈那边住两天，这样我们也缓一缓，我明天不去上课，我带着女儿，你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在好好说这段时间的问题，深入沟通好吗？把问题解决了，我们才能好好走下去。”
季洋看着她的眸子，话语诚恳。
这段时间，两人都感觉到对方心底都憋气，谁都不让着谁，加上孩子不好养，矛盾越来越大。
严韵也不是不讲理，他低头，她也就顺着台阶下了，毕竟谁都有错。
“是机构楼下那一家，今天买到了。”季洋打开盒子，将筷子递给她。
“吃不完啊。”严韵接过来。
季洋：“那你先吃，剩下的我来。”
严韵轻轻踢了他一下，“那你去把碗拿来，我分你一半，吃太饱也睡不着。”
“嗯。”
……
严韵对这些好吃的没有抵抗力，啃了两个鸡翅，两人吃了一顿晚餐，心情好了些，看季洋又顺眼了两分。
有人看着孩子，她算是睡了一个饱觉，第二天也没让季洋一个人照顾孩子，两人一起来照顾，闹事的儿子又不在，轻松不少。
沟通的时候呢，两人也各自说了心底的想法，除了都太累，主要是觉得对方不够体谅。
谁都没变，也没起二心，只是不满意对方的状态，认为都生二胎了，应多承担、多改变一些。
很多事情说开，矛盾也就减缓好多，季洋多承担家务，最起码不要认为都是她的责任，严韵多体谅他工作辛苦，相互包容对方。
之后，严韵要是有十分压抑的时候，季洋就让她带着女儿回娘家住几天，自己在家带着儿子。
来来回回，女儿也在慢慢长大，等到会走路，严韵都能带着她去接兜兜放学，两人听话懂事很多。
烦恼少了，夫妻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好，以往一家三口去散步，现在就变成四口，家里每天都是孩子的欢笑声，非常热闹。
次年。
季洋同学聚会再次举行。
这一次，大家的变化就有点大，陈子君结婚生子，还没到一年又离婚了，潘城南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谈的女朋友家里不同意，吹了。
张冉呢？还是一样单身，听说又和陈子君勾搭上，这个消息还被传开，很多人都知道，只是明面上不说。
当然，班上大部分人婚姻还是比较幸福，而且很多都和季洋一样生了二胎。
季洋现在怀里就抱着一个一岁半的小萝卜头，白嫩嫩的，头上还戴着一顶的小帽子，可爱得很。
她和兜兜都是随了季洋的性子，比较害羞腼腆，全程就待在季洋的怀里，会小声叫季洋给她拿吃的，然后像严韵吃东西一样，慢慢小口吃，品尝美味，乖巧听话，最喜欢的就是看着自己的爸爸，伸手揪揪爸爸的衣角。
“听说季洋现在都当上什么总监了？”潘城南看向季洋，拿起酒杯，“来来来，喝一杯。”
“不，我一会开车。”季洋婉拒。
“你越来越不够意思了。”潘城南觉得扫兴，最近让季洋出来吃饭，为数不多的那两次，一次吃到一半走了，另一次也没主动结账，还想AA。
把他们又坑了一回。
“一会真开车。”季洋十分无奈，“我老婆陪儿子在旁边商务楼上兴趣班，得一起回去，这酒是真不能喝。”
“听说季洋都买车了？”陈子君插话。
“没办法，还有两个孩子，买车方便些，不然都没法一起出去。”他解释。
“最近混得不错嘛。”
“就是。”
“以前看着你最老实，做什么都唯唯诺诺的，现在混得比我们都好。”
……
桌上的人一唱一和，各怀心思。
季洋能做的就是浅笑，也没过多接话。
张冉听着那些人的话，心底掀起波澜，却没跟着说过一句话，回哪怕被人拉出来开玩笑也会马上转移话题。
聚会结束，她和陈子君走到停车场，在楼下遇到季洋一家四口。
严韵牵着小男孩，季洋将女儿递给她，话语还带着笑意，“不是一直喊着妈妈吗？那就让妈妈抱。”
“妈妈……”他女儿倾着身子，往严韵方向倒，声音清脆软糯。
严韵眼底都是笑意，伸手抱过来，低头亲了一口，“妈妈陪哥哥去上课啦，今天已经和若若说过对不对？我们在这里等爸爸开车过来。”
“兜兜，站在旁边。”
“我要和爸爸一起去。”
……
一家四口的说话声不断传来，张冉自始至终也没让自己被发现，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她仅有的一点廉耻和理智告诉她，没必要凑上去，代价太大，季洋也不会离开家庭，而且还可能被他唾弃。
渐渐的，她还是一直单身，一方面是要求高，也必须承认自己优势越来越小。
她慢慢从别人嘴中听说季洋的近况，他又换了房，又升职了，又换了一辆更好的车，老婆出来工作了，孩子学习好像也很不错……
这一切，就和他当初和她说的一样，他会努力，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可惜，她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