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
队上的大喇叭响了起来,全村人集中在村口的空地上开会,生产队长声线拔高,“今天把大家召集来这里,要说两件重要的事情。”
话落,看着下面窃窃私语的人,生产队长又咳嗽两声,“第一件事,我们要找一个有文化的人去教书,每个月会补贴八块钱,第二件事,今年工农兵给了我们村三个名额,选中的人可以去参加工农兵大学。”
第一件事远没有第二件事振奋人心,尤其在知青间,听到的时候每个人眼底都在放光,那可是他们走出去的希望。
穆薇薇就站在徐启杰旁边,她嘴角是止不住地笑意,“启杰,我们有机会回城里了。”
在她看来,去读书的名额当然是给他们知青的,乡下没多少人愿意去读书,况且,他们都不识几个字。
这是她想的,事实却不是如此。
生产队长又说了,不同于去年,今年只会把一个名额给知青,剩下的两个名额给村里的有志青年。
这下,穆薇薇都懵了。
一个名额?
那不就等于她和徐启杰只能一个人去?
至于其他人,她没放在眼底,高傲自大得觉得别人都比不上她。
徐启杰也皱着眉头,目光无意落到右侧方的叶姣身上,对方站在季洋身边,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丝毫不想他们这群知青那般激动。
当真颓废了!
叶姣其实看上那个教书的任务,还抬头看看季洋,对方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似的,语气嫌弃,“那群瓜娃子皮得很,你会被气哭,好好复习考高考。”
“可是高考还不知道会不会恢复。”叶姣压低了声音,小声嘟囔。
她干不动体力活,教书还是可以的,一个月有八块钱,上工都挣不了那么多,还能不晒太阳。
“当然会恢复,人家都说了,明年恢复,城里人都这么说,好些人都在准备了。”季洋睁眼说瞎话。
“好吧。”叶姣还真信了他,一听说别人都在复习也唯恐自己懒惰,暗暗下定决心要更加用功。
接下来便是争名额的时候,知青院争得那叫一个火热。
穆薇薇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是面对徐启杰的时候,表现得又格外深情,“启杰,我们只有一个名额,我知道你一直想回去,这个机会我愿意让给你。”
按照她心底所想,徐启杰若是爱她,也会主动把名额让她给,毕竟她是女孩子。
女孩子吃不得苦,徐启杰多等一年又怎么了?
“不是让不让的问题,这个名额大家都想要。”徐启杰脸上没有过多神情。
让穆薇薇一阵难堪。
的确不存在让。
知青院有九个知青,其中两个都来好几年了,比他们还渴望回去。
说到推选,素来有大小姐脾气的穆薇薇和成天板着脸的徐启杰真不得人心。
最后的名额给了平日里默默无闻的一个女知青,还是今年才过来的。
穆薇薇气得险些七窍生烟。
而这时,村里还剩一个名额,原因是青少年实在不多,结婚生子的媳妇不让去,在家使劲闹腾,去了谁养孩子谁养家?说不定还不回来了,没结婚的又太小,有一些父母还觉得留在身边好,不觉得读了这个有什么用,家里还少了劳动力,还是几年,出来都娶不到媳妇了。
为了这个名额,知青又开始行动。
季洋看到过徐启杰从生产队长家里出来,也看过其他知青拦着生产队长毛遂自荐。
可是谁的操作都没穆薇薇厉害。
上工的时候人家时不时去找生产队长的儿子,眉来眼去,那副模样,是个男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这日,叶姣跟着季洋去除草,那时候都是傍晚了,还看到两人从公厕后面的小路边走出来。
生产队长家的儿子神清气爽,心情好得很。
“她不是喜欢徐启杰吗?”叶姣看着两人,还一脸疑惑看向季洋。
穆薇薇曾找到她,说要公开追求对方。
“喜欢归喜欢,喜欢能当饭吃?”季洋侧头看她,“你以为谁都是我们,只喜欢一个人?有些人的心会碎成很多片,每一片都能喜欢不同的人。”
“再说,她可不是老实本分待在这里的女人。”
“什么歪理?”叶姣听着他说的话,觉得害羞又好笑,“你什么都知道!”
这人讲话就是不正经。
“我什么不知道?”季洋认真看向他,吊儿郎当又拽拽的。
“快点回去挑水去。”叶姣实在羞,把手中的锄头塞到他怀里,自己往前走。
“跑那么快做什么?”季洋大步往前,牵过她的手,挑着眉道,“为了一个名额何必呢?等媳妇你考上大学,我供你。”
“卖豆芽供啊?”叶姣忍着笑,板着脸看向他。
“现在还卖鱼。”季洋补充。
“还好意思说。”她手甩了两下,见没甩掉,嘴角却越发上扬,月光把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
村头。
生产队长季大伟家这段时间可谓是热闹,家里也不得安宁。
儿子季楼也不知道被穆薇薇下了什么迷魂药,一定要他把那个名额给穆薇薇。
“胡闹!去上学还能回来跟你?”季大伟中气十足吼了一句,“好好给我干活去!”
“爹,薇薇就是想读书,我应该帮她。”季楼不干,不断劝说着。
这个季楼以前就看上叶姣,骚扰好几次,没到手,又把目标放在穆薇薇身上,毕竟对方长得也不差。
闹到最后,季大伟都要被气疯。
季楼他妈是杨香,性格也是个强势的主,见两父子争得面红耳赤,大手一挥,“要不就给那个穆薇薇,儿子也老大不小了,取个文化人也挺好。”
只要进了这个门,她就能拿捏住。
“哼!我给了她,更不可能娶得到!”季大伟已经有些不满。
闹得最凶的时候,季楼开始颓废,甚至不上工了,每天晚上还偷摸摸去见穆薇薇。
季洋上门之时,季大伟正在破口大骂,拿起一旁的竹子要抽这臭小子。
“叔,怎么了这是?”季洋看着这场面,连忙去劝阻。
季大伟指着季楼继续骂,说了对方与穆薇薇的事情。
“洋子啊,你也娶了文化人,婶看你那媳妇,也的确瘦了些,上工也不怎么样,听说还很娇气脾气还大,但婶觉得,能生孩子,只要看着孩子,那就可以了。”杨香看向季洋又出言,“你觉得女知青咋样?”
问出这话就说明她还是想给季楼娶妻。
村里和他一样大的孩子都生几个了,杨香也是着急,只要是个女的,能生孩子,那就行。
“好啊,婶,你就别听村里人乱说,我媳妇有文化,有文化的人就讲道理,懂心疼人。”季洋毫不客气夸了叶姣一顿。
杨香和孙妙兰走得比较近,人还是以群分,能说出这话也不奇怪。
“爹,你看吧?我说什么?薇薇她很好,她一定会回来嫁给我的。”季楼趁机说。
季大伟也在犹豫。
“家里有文化人,以后还能教小孩,生出来的小孩可不就是文化人了?不用在地里干活。”季洋徐徐诱导。
“孩子他爹,我觉得可行,距离去上学还有一段时间,既然说要嫁给我们家楼子,那就得办婚礼,然后我们家供她去上学。”杨香想得简单,结婚了就是他们家的人了,一定会回来。
季大伟沉思。
这幅样子在季楼眼底就是默认,他顿时高兴不已,找个借口就溜了。
铁定去找穆薇薇。
“真可行?”季大伟紧蹙眉头。
“叔。”季洋说着凑近,小声道,“依我看,楼子哥是栽了,不答应得闹,结婚不靠谱,生了孩子总靠谱吧?”
闻言,季大伟顿了好一会,脑袋里似乎有些想法。
“叔您就看着办,楼子哥也的确不小了。”季洋说完又道,“我要借一下叔家的梯子,明天来还。”
“去吧。”季大伟挥了挥手。
季洋抬着梯子回来,路过那颗百年荔枝树,瞧见穆薇薇正一脸欢喜窝在季楼怀里。
话说他和叶姣会这么早成婚,还得感谢穆薇薇,对方到处散播谣言,加上村里的八婆嚼舌根,叶姣又处于无助地步,他再哄哄,两人也便成了。
上一世,穆薇薇也去勾搭了季楼,要到了名额,不过没这么顺利,还是闹了一通。
她去了之后又恢复高考,还参加了高考,哄季楼掏空家底供她上学,实际上她早就勾搭上别人,毕业后就不见人了,直接消失。
季楼当然也不是什么好料,不过是看上穆薇薇的美貌,起了心思,小小年纪不成婚,却时常勾搭村里的妇女,上一世还多次借着酒意骚扰叶姣,两人结合在一起,可能还不祸害其他人。
半夜。
穆薇薇和季楼温存了一番,把人哄了一下,给他吃点甜头,含着笑往知青院走。
刚走到门口,见徐启杰正在看着她,脸色一僵,半天才挤出一句,“启杰,你怎么在这?”
“又去见季楼了”徐启杰语气并不好,甚至有些不悦。
他自诩心高气傲,对穆薇薇这等行为手段看不上,再者,对方一直再向他表示好感。
转眼就做出这种事,当他是什么?
“你在说什么?”事情还没落定,穆薇薇还算是留了几个心眼。
“不承认?依我看,你比叶姣也好不到哪里去。”徐启杰冷嗤了一声。
对那些泥腿子示好,自降身价。
“我怎么比不上叶姣了?我那是逼不得已,她呢?她一辈子就别想出去!”穆薇薇像是被踩到痛处,气急败坏反驳。
听言,徐启杰蹙眉,原本心底起了和穆薇薇试一试交往的心思,现在直接熄灭。
叶姣好歹是光明正大嫁,穆薇薇是骗,不耻的行为。
他没有多说,扭头走进去。
“启杰,我是喜欢你的,我也一定会过得比叶姣好,明年,明年还有名额,我在大学等你。”穆薇薇跟在他身后,说得含情脉脉。
“不用了。”徐启杰直接走进去。
“启……”
“砰。”
穆薇薇还没说完,面前的门直接被关上,她目光深深望着那道门,垂落的手紧紧攥着。
不断告诉自己,她没错,形势所逼,她一定要走出去,一定要读书,这样才能回城嫁给徐启杰!
*
之后一段时间。
上工的时候时常会季楼和穆薇薇一起,对方还会帮她干活,送她工分。
一来二去,穆薇薇就享受到了好处。
季大伟愿意给她名额,不过,条件就是先成婚,结了婚就是他们季家村的人,名额就给她。
穆薇薇懵了。
成婚?
成了婚她还怎么嫁给徐启杰?
她倒是想哄季楼,可是对方也很想成婚,于是,她开始使出杀手锏了。
哭呗,闹呗,说季楼不在乎她。
成婚要落当地户口,这事可不好办。
可把季楼的小心肝折腾得受不了,但是,季大伟的脸色却越来越难堪。
季洋他媳妇就心甘情愿嫁,到了穆薇薇这,这是想空手套白狼?他可不是吃素的,只给穆薇薇一天考虑时间,她咬了咬牙,答应下来。
成婚就成婚,去了大学,谁都不认识她,照样能找个人嫁了。
穆薇薇去知青院搬东西的时候,旁边几个女知青还背着她取笑,“人家张口闭口泥腿子,现在自己嫁给泥腿子,你说好笑不好笑?”
“那也比我们辛辛苦苦干活才有饭吃好。”
“可不是,人家是聪明。”
……
穆薇薇感觉脸面已经丢尽,臊得慌,忍着屈辱走了出去。
再忍忍,她马上就可以远离这个地方!
成婚那日,生产队长家摆了几桌,季洋还和叶姣一起去喝喜酒了。
穆薇薇穿着新娘服,被人牵着往房里走。
菜桌上。
一共就没几个菜,肉更是没多少。
全村可能就生产队长家条件好些,但是杨香精打细算,抠门得很。
嘴皮子也厉害,这是村内公然的事实。
众人看着穆薇薇,总觉得这日子以后怕是不好过。
大家在讨喜糖,有些在讨论新娘新郎,只有季洋这个家伙,不断往叶姣碗里夹菜,“吃饭。”
叶姣侧头看他,无奈扶额,低声提醒,“新郎新娘要拜堂了。”
“那也要吃饭。”季洋说着又给她夹了一大块肉,“这个肥里带瘦,趁热吃。”
叶姣觉得不好意思又心疼他,已经过了吃饭时间,他天没亮就去干活,怕是饿了。
端起碗,她也小口小口吃饭。
孙妙兰正在帮杨香张罗,怀里还抱着她的小儿子,路过叶姣,又看了看季洋,丢下一句,“这辈子没吃过顿好的?丢死人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出来的话真不让人讨喜。
在她看来,季洋离开了季家,没了季家两个老不死的资助,可不就是个饿死鬼吗?
叶姣一下拧眉,“你说谁?”
看样子是生气了,平日里不情不愿的嫂子都不叫了。
“谁应我说谁。”孙妙兰可不怕叶姣,她就是专挑软柿子捏,上回那口气她没出。
叶姣拉下脸,正准备反驳,季洋给了她一个眼神,还扬起笑道,“我们丢什么人?平时肯定也有肉吃,要不然怎么可能看在嫂子养两个孩子可怜,上次还给了点粮食,嫂子把这事忘了?”
说起这事,离得近的父老乡亲都看着孙妙兰,有些还在交头接耳。
可不是嘛。
季家这大媳妇厉害,生了两个孩子,可把两老栓得紧紧的,撒泼的本事可让人不敢小瞧,一点小亏都不吃。
孙妙兰一听,面若猪肝色,但又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季洋起争执。
冷哼一声,往一边走。
叶姣还是有点不悦,“都是一家人,说话总是不分场合,太讨厌了。”
“总要为她那张臭嘴付出代价。”季洋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
她原本以为他也只是随口一说,没过两天,在他们要睡着的时候张艳来敲门。
“你哥和你嫂闹起来了,洋子啊,你快点去看看。”
“洋子。”
……
对方十分急切,把两人吓了一跳,季洋穿着衣服就小跑去开门。
张艳那叫一个急,叶姣也赶忙跟着跑过去。
还没走到,孙妙兰那哭喊声先传来,就差没打着滚说她不活了。
季父在一边抽烟,眉头紧皱,看着家里一团乱糟糟的画面,沉默着。
季大超在一边,神色里带着坚定。
“爸,怎么了?”季洋进门,着急问
“你哥说要去工农兵大学,名额也已经给他了。”季父说着又吸了一口烟。
“不许去,去了我和孩子怎么办?我不同意,你不准给我去!”张妙兰又开始卖泼,还去扯着季大超,“你想都不要给我想。”
季大超没说话,也没动作。
叶姣一看,对方平时木讷不善言辞,也任凭张妙兰打骂,现在这般,下的主意怕是难改变。
“名额不是给穆薇薇了吗?怎么又变成给大哥了?”季洋疑惑。
“没给。”季大超回了一句。
叶姣一怔。
穆薇薇可是为了这个名额才和季楼结婚的,没给?那不是闹翻天了?
“你敢去我就给你拼了!”孙妙兰说这句话的时候龇牙咧嘴,恶狠狠盯着季大超,半点都不想作假,还威胁道,“我马上就抱着孩子回娘家,你也别想我回来。”
“大超啊,要不我们……”
“妈,我一定要去。”季大超也不知道吃了哪门子的药,打断了张艳的话。
“你对得起我吗?季大超你这个混蛋,嫁给你就是我瞎了眼。”
“我死都不会让你去。”
“你想都别给我想。”
……
孙妙兰说着对他又是一阵拉扯,又是掐又是挠的,跟个疯婆子一样,季洋上去拦着,还被打了好几下。
“好了,有话好好说。”季父声色俱厉,呵斥一声。
“好好说什么?他不准去,我这就是队长那里理论,都结婚了还去读什么书?读书有什么用?”张妙兰压根不管,说着就要出门。
一直默不作声的季大超一下就把她拉回来,“我不想一辈子这样种地,我要去。”
这下,两人又扭打在一起了,张艳一边拍大腿一边劝架,“造孽啊,这是造了什么孽?”
最后又强制分开,季洋还拉着季大超,叶姣要去拉孙妙兰,却直接被人推开,“滚开!”
叶姣险些没站稳。
“干嘛呢?”季洋直接黑了脸,“发什么疯?真当自己是祖宗?”
孙妙兰有一瞬间都被他吼住,他把叶姣拉过来,只见他又开口,“大半夜不睡觉,以为别人都乐意掺和?爱怎么解决怎么解决。”
话落,他拉着叶姣就走了。
“洋子。”张艳叫了一声,一脸着急,季洋却头都不回,孙妙兰又开始闹。
“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嫁了。”
“拼死拼火给你生孩子,我图什么?”
“死了算了。”
……
叶姣被季洋一路牵着往前走,她回头看了看,斟酌了一会小声道,“我们这样走,真的没事吗?”
“管她。”季洋冷冷丢出一句,“我们都管不好自己,还管他们?”
听言,她乖乖闭嘴。
季家的事,当然是越少掺和越好,季洋都不管,她可不想去当圣母。
这件事闹了几天,听说孙妙兰还要收拾行李回娘家,季大超居然不管不顾。
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想到季大超提出了离婚。
彻底歇了。
这事就敲定下来。
对于季家两老,儿子去读书,那是多么光荣的事情?季父现在还能劳作,家里也不算差,又生了孙子,什么都不愁了。
要读就读吧。
叶姣诧异,还问季洋,“大哥真的能放下家里吗?毕竟大嫂一个人在家,还有两个孩子。”
季洋正在给豆芽浇水,语气不咸不淡,“孩子有爸妈,至于大嫂,大哥对她没感情,依我看,巴不得离得远远。”
名额这事,还是季大超自己去申请的,孙妙兰那个性子,能让人好好相处才怪了。
两人压根就走不到一块,前世也没少折腾,根本就过不下去,季大超的决定在他意料之中。
“这要是走了,得几年。”叶姣说着叹气,倒不是说同情心泛滥,只是突然感慨。
“等你去读大学,我肯定跟你去,你去哪我就去哪。”季洋扭头看她。
“八字还没一撇呢。”叶姣脸上一热。
她只当他在说情话,考不考得上还是一回事,跟她去很不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