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老爷子虽然上了年纪,风风火火的脾气却没改,把事情定下之后,就开始带着燕琅去拜访自己昔日的老朋友。
一群勇士战胜恶龙,把这个民族从深渊中解救出来,共同建造起这个国家,但也不乏有人伏在恶龙的宝藏之上,从最初的屠龙勇士变成了新的恶龙。
国家承平已久,阶级分化,贫富差距扩大,顶层权力不可避免的开始腐化,像纪城这样依仗家中权势践踏法律,做个新时代衙内的,绝对不是独一份,现在,也到了该进行新一轮变革的时候。
沐老爷子知道这是个艰巨的任务,周明谦也知道,这是从既得利益团体身上狠狠剜一块肉下来,绝对会引起一系列的反弹与动乱,但他们仍然义无反顾的决定这么做。
等到病入膏肓的时候再想去救,只怕就来不及了。
沐老爷子亲身经历过那个艰苦年代,看着这个国家走过弯路,也看着这个民族再度复兴,他仍然有属于那个年代的热血和铮铮铁骨,由他去劝那些旧相识,更能唤起别人的共鸣。
“人都有私心,你有,我也有,因为我们都不是圣人,但既然被称为人,就要有做人的底线。”沐老爷子带着燕琅到了城郊的一家疗养院,见了几个旧交,严肃道:“这几年来,有些不良风气越来越盛,法律也成了几句空话,是时候该管管了。”
“老沐,你年纪也不小了,何必掺和这趟浑水?想为思思要一个公道,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叶老爷子听得默然,他叹口气,说:“但真要是动了太多人的蛋糕,说不定会起乱子。”
“我最看不上你这副得过且过的样子,凑活一天是一天!姓叶的,咱们是一起加入组织的,谁不知道谁?怎么,你现在当上地主老爷了?!”
沐老爷子重重一拍桌子,怒道:“从吃不上饭到衣食富足,总共才几年?!陈家那个孙子,就因为别人跟他抢了一块地,动用关系把人给搞破产了,那家五口人一起都跳了楼,就留下个奶娃娃,丧不丧良心?要搁从前,我一枪毙了他!你们扪心自问,这两年这种事还少吗?!咱们知道的还能说几句,被人瞒下去的,又有多少?!”
他环视一圈,击案道:“先辈们为什么闹革命?是为了救国救民,是为了发展经济,建设国家,不是为了打倒一批恶霸,再去迎接新的恶霸,怎么,还真有人想搞复辟啊?!”
其余几人听得动容,回忆起往昔峥嵘岁月,都不由得叹了口气:“算了,反正也只剩下这一把老骨头,再拼一次也没什么。”
“沐老头,你别只站在高处指责别人,”有个老头瓮声瓮气的说:“陈家那个小子是做的过火了,后来你不也把他送进监狱了?老陈就这一个孙子,因为这事,没两年就走了,大西南剿匪的时候,他还给你当过政委,你不亏心吗?”
“我不亏心!”沐老爷子提起这事,眼眶涨红,却还是坚定道:“有罪该罚,按律行事,即便到了老总面前,我也敢这么说!”
“说得轻巧,”那老头不轻不重的哼了声:“要是你的独孙,你也下得了手?”
“我下得了手!这种孙子,不要也罢!”
“独孙怎么了,犯了罪照样该罚,你知道心疼孙子,可别人家的儿女,难道就是路上捡的?”沐老爷子目光坚毅,注视着他,坚定道:“先总理没有儿女,难道就影响到他的声名了吗?”
那老头被他噎住,撇了撇嘴,站起身来,气哼哼的走了。
其余几个人显然是赞同的,留下跟沐老爷子商量一会儿,敲定了好些事,到最后,叶老爷子又跟沐老爷子一起上车,去另外几个老朋友家里拜访。
“老郑就是那个脾气,你也别跟他计较,人老了,就格外念旧。”
到了车上,叶老爷子叹口气,徐徐道:“改革难啊,也不可能一蹴而就。你没退下来那会儿,没给自己亲戚安排工作,没叫自己儿子去当兵?那你的境界,怕就要成仙了。老沐,水至清则无鱼啊。”
“我没想那么远,也没想动的那么大,”沐老爷子坦然道:“只是那些违法乱纪、祸害一方的,是该清理一下了,法律这条红线,谁也不能越过去!”
“这倒是。”叶老爷子点点头,又扭头去看燕琅,笑容和蔼:“思思跟老三长得像,娘俩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老三小时候就喜欢读书,后来出国留学,思思也是,”沐老爷子哈哈大笑:“你说这巧不巧?”
“你这孩子,命也太苦了些,好在回了家,现在都好了,”叶老爷子有些怜惜的看着她,忽然道:“有男朋友了吗?”
“去,”沐老爷子道:“她才多大。”
“我就是问一句,又不是催着结婚,你急什么,”叶老爷子斜了他一眼,又向燕琅道:“我有个孙子,还算是有出息,人长得特别俊,改天叫你们见见……”
燕琅见他说的认真,就知道这老爷子没把袁思思曾经被强/暴的事儿放在心上,大为动容——别说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即便是年轻人,对于这事也未必能毫无隔阂的接受。
她有些感动,却还是拒绝了:“我还是想先完成学业。”
“也好,”叶老爷子亲切的拍了拍她的肩,说出了一句沐老爷子曾经提过的旧话:“这个国家的未来,都在你们年轻人的肩上呢!”
……
沐老爷子花了三天时间,领着燕琅拜访完他的故交亲朋,挨着通过气之后,就回到自己家,气定神闲的开始等待周日的那场聚会。
沐兰筠既然打算把女儿介绍给所有人,当然要有所准备,提前为她量了尺寸,专门定制了小礼服,还从自己母亲留下首饰盒里挑了一套和田玉首饰,叫她届时佩戴。
沐老爷子这几天往来走动,周家又四处派发请柬,说是向所有人介绍自己家失散在外的女儿,这么大的动静,纪家当然不会不知道。
纪城的伯父纪霖身居高位,跟周明谦的关系不算好,但也算不上坏,听说这事儿的时候,还楞了一下。
他问妻子吴艳艳:“周家还有个失落在外的女儿?我怎么没听说过。”
吴艳艳知道的要多一点,说:“好像是刚出生的时候就被换走了,前不久才发现,接了回来……”
“哦,”纪霖不怎么关系这些,随便问了句:“那周嘉嘉呢?”
“被送走了,”吴艳艳有些感慨的说:“他们怎么这么心狠,好歹也养了这么多年啊,说送走就送走,真是太无情了。”
“这话在自己家说说也就算了,别出去嚼舌根,”纪霖皱起眉头,说:“周家把事情办的这么大,可见刚接回来的那个受宠,去准备份好点的礼物,到时候送过去。”
吴艳艳说:“放心吧,这点事我还办不好吗。”
既然是要送礼,那就免不了要投其所好,吴艳艳叫儿子纪源去打听一下周家刚回去的那个女儿是什么来头,哪知没过多久,纪源就慌慌张张的打了电话回去。
“妈!”他有些急躁的问:“我爸在家吗?我刚刚打他手机没打通!”
“在楼上睡觉呢,他今天精神不太好,”吴艳艳说:“怎么,出事了?你这么慌张。”
何止是出事,天都要塌了!
纪源心急如焚,催促道:“妈,去把我爸叫起来,我有事要跟他说,很重要!”
吴艳艳听他这语气,心头不禁一沉,没敢拖延,蹬蹬蹬上了楼,把丈夫叫起来了。
这两年纪霖的身体不太好,吃过药睡下之后,就没人敢去打扰,既然敢把他叫起来,就一定是出事了,而且还是大事。
他慢慢坐起身,示意妻子出去,这才严肃道:“怎么了?”
“爸,你知道周家刚认回来的那个女儿是谁吗?”不等纪霖有所反应,纪源就一股脑的说了:“是袁思思!就是之前告过阿城的那个袁思思!”
侄子那点破事,纪霖是知道的,找了关系帮他把那件案子压下去,又叫他最近安分一点。
袁思思刚刚获得艾萨克奖的时候,纪城就有点心慌,唯恐她借用这身份做出什么事情来,只是被纪源劝慰住了。
按他的说法:“袁思思现在有了名气,出人头地了,过去那点事情,遮掩都来不及,还敢主动说出来?”
纪城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就没再放在心上,继续在娱乐圈猎艳,包养小明星了。
纪源当初说那些话的时候有多信誓旦旦,这会儿就觉得有多打脸,他慌乱道:“袁思思是周家的女儿,这可大大不妙,而周家人那么护短,会不会追究当初那件案子?还有,这几天沐家老爷子的动作可不小,只怕所图甚大,爸,你得小心啊!”
纪霖刚刚从床上爬起来,太阳穴隐隐作痛,听儿子说了这么多,只觉得脑仁儿也跟着痛了起来:“把沐家老爷子这几天的行踪调查清楚,看看他去见了什么人,在筹谋些什么,而那个袁思思……”
他有些无奈的顿了一下,思忖好一会儿,都没想到什么靠谱的办法,含怒道:“叫那个小兔崽子马上回来!要不是他在外边胡闹,会闯下这种祸吗?!”
纪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纪源隔着电话,听他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不禁觉得有些胆寒,恭敬的应了声“是”,又给纪城打电话,把事情给说了。
纪城这会儿正在海上吹风,怀里还搂着个比基尼美女,迎着初春的寒风,笑的春意盎然。
他是纪家的儿孙,天生就高人一等,借着家族的荫庇开了公司,只会赚钱,不会亏钱,这还不享受,那不是傻吗?
纪源的电话打过去,他满脸笑容的接了,听完之后,却被惊出一身冷汗。
纪城推开身边的比基尼美女,神情阴沉,走到了船舱里边:“起诉也没用,证据已经被销毁了,从纸质档案到电子记录,一样也没保存,周家凭什么搞我?”
纪源听他说的这么天真,几乎要笑出来了:“周家铁了心想搞你,这还需要证据?当初袁思思告你,倒是证据确凿,那不也没用吗?!”
纪城听得心头一跳,额头微微沁出汗来:“不至于吧,这事真闹出去,对周家有什么好处?有个出过这种事的女儿,他们脸上也不好看……”
纪源冷冷道:“所以,你是打算用自己的将来赌一把吗?输了的话,去把牢底坐穿?”
“大哥,你别吓唬我,强/奸罪而已,”纪城冷笑道:“怎么也不至于把牢底坐穿。”
纪源咬牙切齿道:“你忘了自己找人撞袁思思养母的事儿了?那可是买凶/杀人!”
纪城听得呆住,冷汗瞬间打湿了后背衣服,他有些慌了,胡乱抹一把脸,说:“大哥,你得帮我!我真的没想到会闹成这样,早知道……”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先回来,”纪源道:“跟家里人商量一下,看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理。”
纪城颤声说了句:“好,我这就回去。”
“等等,”纪源压低声音,嘱咐道:“之前开车去撞袁思思养母的那个人,现在不能留了,他一旦被抓,马上就会把你买凶/杀人的罪名坐实,趁周家人还没有注意到,处理掉他!”
纪城眼底凶光一闪即逝:“好。”
他走出船舱,比基尼美女就笑容殷切的迎了出来,亲亲密密的搂住他手臂,却被纪城一把推开,摔到了一边。
她满脸诧异抬脸去看,却见纪城已经走远了。
“好端端的,发什么病啊!”她小声咒骂了一句。
纪城大难临头,哪里会有心思理会她,坐上车之后,立马打了个电话给心腹,言简意赅道:“张六不能留了,马上把他处理掉!”听到对方应声后,他才长舒口气,脑袋后仰,倚在了靠枕上。
张六曾经因为杀人入狱,纪城看中了他的狠劲儿,就把人从监狱里捞出来,专门帮自己做些见不得人的脏活。
这是把好刀,这可惜,现在是没法用了。
纪城有些遗憾,但一件工具跟自己的未来比起来,显然是微不足道的。
……
太阳落了下去,暮色渐渐升起,夜晚来临了。
两个身形悍利的男人走进这座有些破败的小区,从裤兜里取出开锁/工具,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们从后腰中拔出锋利的长匕,警惕的环视一周后,默契的走向了卧室,动作敏捷轻快的像是一只猫。
卧室的门被推开了,两人闪电一般迅速的扑到了床上,匕首猛地下刺,却刺了个空。
那触觉软绵绵的,不像是人体,反倒像是被褥。
两人吃了一惊,却没有放松警惕,将门反锁上之后,在这座不大的房子里翻找了半天,确定没人之后,重新将门锁上,离开了这里。
“老张,你在哪儿呢?”下了楼,有车在下边接应,他们动作麻利的上去,打电话给张六:“别成天闷在家里,咱们喝酒去!”
张六坐在对面楼顶的天台上,手边的望远镜正对着没有拉上窗帘的卧室,他神情阴鸷扯动一下嘴角,说:“我回老家给我妈扫墓,过两天才能回去。”
“什么时候啊?”对方问:“好歹给个准信儿!”
“明天,”张六说:“明天就回去了。”
“成,”对方高高兴兴的答应了:“到时候我去车站接你啊!”
电话就此挂断。
张六发出一声可怖的冷笑,翻出前不久收到了那条聊天消息,回复道:“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纪城打算对我下手?”
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刺眼的红点。
这个莫名其妙加上他,对他进行预警的人,已经把他删掉了。
张六的心头忽然蒙上了一层阴翳,只是不管怎样,该做的事情,还是有必要做的。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纪城,纪城,”他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目光森然可怖:“过河拆桥,你真是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