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岑卫东感觉自己躺在柔软、洁白的云朵上,整个人都被软绵绵的白云包裹着,说不出的舒适,让人忍不住想沉溺其中。又像是徜徉在无边的碧海波涛中,鼻端是沁人心脾的芬芳,让人沉醉其中无可自拔。

忽然,他的耳朵边响起一阵轻轻的啜泣声。

“哥哥,卫东哥怎么啦?他不会有事吧?”

少女的声音清脆带着哭腔,语气里充斥着浓浓的担忧,而且特别熟悉。她是谁?她为什么哭?是在为他哭吗?

他竭力想找到声音的源头,眼前却像是笼罩着一层迷雾一样,让人找不到出口和方向。他想告诉少女,他很好,特别舒服自在,可张开嘴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岑卫东急了,拔腿就跑,速度越来越快,他一往无前地冲去,但树林像是没有尽头,不管他怎么跑前面都是一望无际的高大树木。

少女的低泣声还一直萦绕在耳朵边,似乎就在前面一点点,但又永远差那么一点点。

岑卫东跑得筋疲力竭,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拎起来的一样,还是找不到人,面前的一切如梦似幻,仿若不是真的。

忽地,一滴温热的雨滴落到了他的脸上。

他抬头仰望着天空,天上白云袅袅,完全没下雨的迹象,这是什么?

他伸手摸了一下,雨滴温热,似乎还带着体温,灼得他的心都痛了。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竭力往前冲,嘴巴大张:你在哪儿?

下一刻,一个漩涡将他卷了进去。

他猛地睁开眼了,入目是陈福香低泣的小脸。

“哥哥,是我害的卫东哥晕过去,他不会有事吧。”

陈阳轻轻拍着她的手:“没事的,我把房爷爷请过来了,让房爷爷看看……卫东,你醒了?”

陈阳看到突然睁开眼的岑卫东,吓了一跳,惊喜地喊道。

这一句令陈福香猛地抬起头:“卫东哥,你哪里不舒服?”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目光里充满了担忧。

岑卫东这才如梦初醒,昏迷前的一幕也出现在了眼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他苦苦追寻的能治好他的病的源头,原来竟一直在他身边,却被他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他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完好无损,像是从未受过伤一样,精力极其充沛,比他身体最好的时候的感觉都还要好。

他真的好了!

见他只是发呆,陈阳担心他还有什么后遗症,赶紧拉着陈福香侧开身,对房老爷子说:“麻烦你了。”

“应该的。”房老爷子走到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伸手去抓岑卫东的手腕。

刚要碰到,岑卫东却飞快地移开了手,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客气有礼地说:“谢谢房老爷子,麻烦你跑这一趟了,我没事,就是大悲大喜,加上中午没吃饭,有点低血糖,所以晕了过去,让你们大家担心了。”

现在绝不能让房老爷子把脉。否则一个前几天还病恹恹的人,几天时间内,突然就不治而愈了,房老爷子会怎么想?

岑卫东垂下眼睑,他绝不能泄露了这个秘密,甚至他病好了的事都不能让村里的人知道,以免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房老爷子没动。他以为是岑卫东不信任他。

其实提起这个事,他也很挫败。治了岑卫东几个月,结果对方的病却一点起色都没有。

陈阳不知内情,见陈福香小脸皱成一团,目光还是难掩担忧,便劝道:“卫东,你让房爷爷给你看看吧,你这突然晕倒,把我和福香都给吓坏了。”

岑卫东苦笑了一下,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不用看了,老毛病,就这样了,何必浪费老爷子的时间呢。今天辛苦老爷子跑这一趟了,你请回吧。”

被人这么直白地下逐客令,房老爷子的脸刷地拉了下来,他好歹是远近闻名的名医,只有别人求着他看病的份儿,何时轮到病人来挑剔他了?

他二话不说站了起来,拿着自己的医药箱就走。

陈阳看他生气了,连忙拉住他:“房爷爷,房爷爷,不好意思,卫东他心情不大好,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是我的错,我这个庸医没本事。”房老爷子气冲冲地丢下这话,头也不回地走了,任凭陈阳怎么留都留不住。

平白无故得罪了村里的医生,陈阳恼火地走了回去。

却看到罪魁祸首跟没事人一样,竟还抬起手,在擦他妹妹眼角的眼泪,声音温柔得腻死人:“别哭了,福香,你看,卫东哥不是没事了吗?放心吧,我很好。”

“可是你刚才晕倒了。”陈福香委屈地皱着鼻子,声音很低,很难过,“奶奶就是突然晕倒,然后就走了。”

岑卫东这才恍然明白,为什么他的突然晕倒让小姑娘这么慌,原来是有过去的心理阴影。

他轻轻把她垂下来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声音柔和地说:“放心吧,卫东哥会长命百岁,一直都好好的。”

“你要真想让福香安心,就应该让房爷爷给你检查一下。你说什么有他的检查更有说服力吗?”陈阳见不得他这幅诱拐小姑娘的口吻,不爽地吐槽。

岑卫东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凉凉地说:“你想让他发现,我这个他想尽办法都没治好的病秧子突然就不医而愈了?你说凭他对医学的追根探底,他会不会天天跟着我跑,寻找我突然好了的原因?”

陈阳吓了一跳:“你……你好了?全好了?”

岑卫东意有所指地说:“我以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陈阳沉默了。他只知道自己妹妹有种神秘的能力,但他不知道这股能力还能轻飘飘地就治好岑卫东的病啊,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也太玄乎了。

他侧头看着陈福香。

岑卫东也抬头盯着陈福香。

陈福香被他们俩这诡异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摸了摸小脸,声音有点虚:“哥哥,卫东哥,你们这是干什么?”

看到这一幕,岑卫东马上明白了,陈阳应该是知道一些,但又不是特别清楚。

他拿起放在床头的鞋垫,发现上面的花纹全部裂开了。虽然不知道上面绣了什么,但他记得,似乎是一副很复杂的图案,但现在这东西变得毛毛乎乎的,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他把鞋垫拍在陈阳面前:“她送我这个,你知道吗?”

陈阳点头:“福香跟我提过。”

“你就没拦着她?”岑卫东不高兴地问。

陈阳不吭声。

陈福香见了,赶紧给自己哥哥解围:“卫东哥,哥哥劝过我的,他说过好几次,让我不要送你,是我自己想送的。”

岑卫东没理会她这话,直直盯着陈阳:“你就由着她这么乱来?”

今天得亏是他,要是遇到个居心叵测的人,他们兄妹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陈福香不懂就算了,陈阳怎么也这样糊涂,这种能让一个重病的人瞬间恢复的能力,要是传了出去,以后福香也别想有自由了。

陈阳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我不是看你对福香很好,生了病又这么可怜,而且人品看起来也还好吗?”

他没拦着福香难道还错了?要是他死活不同意福香帮岑卫东,这家伙能坐在这里教训他?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以后你的战友,跟你有过命的交情,你也觉得人品可靠,那是不是也要让福香去救?”岑卫东冷冷地盯着他,“以后你会认识很多的人,还会有妻子、孩子,要是你岳父母得了重病,你妻子天天以泪洗面,你是不是又会不忍心,答应让福香去救?陈阳,连我这样一个外人,你都能同意,那以后这些亲人呢,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事,然后不管吗?”

陈阳想说,他能。

但他说不出口,他连福香要救岑卫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那以后呢?那些对他来说远远比岑卫东更重要的人,他明知道福香有能力,他真的能做到什么都不管吗?

陈福香看他们吵起来了,赶紧劝道:“卫东哥,你别担心,我不会的,你说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要是看到你哥哥天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你能做到不管闲事吗?”岑卫东板着脸问她。

陈福香不说话了。哥哥是她最重要的人,她怎么忍心让哥哥难过呢!

岑卫东看着兄妹俩这幅垂头丧气的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也许是他太严厉了。

但他醒来之后,除了高兴自己身体好了之外,第一个担忧的就是福香这种神奇的能力问题。世人对自己所不了解,不能拥有的能力,总是心怀戒备,抱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要么利用,要么铲除。

别看陈阳平时跟只刺猬一样不好说话,其实他跟陈福香是一类人,比较单纯、热血,而且仗义,有恩必报。这样的性格做朋友,做亲人都很好。但怕就怕他将来遇到居心叵测之人,很多时候人性是经不住考验的。

今天他就做这个恶人吧。

岑卫东问陈阳:“说说福香的能力。”

陈阳摸了摸鼻子,嘟囔:“其实我也不大清楚。”

岑卫东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可真够糊涂的。”

陈阳无奈:“我这不是想着,少一个知道,福香就少一分暴露的风险吗?我怕我万一哪天不小心说漏了嘴。”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岑卫东这话听不出是夸奖还是嘲讽。

他没理陈阳,而是问陈福香:“今天新……张家的那些蛇都是你引来的?”

今天的岑卫东太严肃了,陈福香有点怕他,心虚地点了点小脑袋。

这让岑卫东联想起了以前许多没留意到的小细节。他第一感觉身体发生变化就是她跟陈向上一起打麻雀的时候,然后她又送过四奶奶一双鞋垫,还有那天晚上那场奇怪的大雨,还有通人性的栗子……

其实早有蛛丝马迹,只是陈福香看起来太无害了,而且这个事也太荒谬了,若不是他亲自体会过,他完全无法想象世上还有这种科学无法解释的事。

不过今天陈阳也去了张家,而且他平时总跟陈福香生活在一块儿,但他的反应却很平淡,似乎感觉不到这股力量。

岑卫东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陈阳摇头:“没有啊,你说的这股能量,我没感觉。我也从来没觉得福香身上有什么异常的,不对,有一次福香给我捏肩,我肩上的红肿一下就散了,不过那会儿我也没感受到你说的这股力量。”

那到底是因人而异,又或是他受了伤的缘故。

岑卫东将手伸到陈福香面前:“你再动用一下自己的力量试试。”

陈福香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岑卫东立即感觉一股莫名的力量窜入他的体内,让他像是在经过雪地后,突然泡进了温泉里,舒服得想呻吟。

“够了。”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会失态,挪开了手,“陈阳,你试试。”

陈阳把手伸到妹妹面前,但过了两分钟,他还是没任何感觉。

看到他这副样子,岑卫东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感受到这股力量,但只要不是人人都能发现那就是好的,这样福香也就少了暴露的风险。

“这世上奇人异士不少,城里人口更多,福香,去兰市以后只要你自己没有生命危险,就绝不能使用这个能力。如果你很想帮一个人,也先找我商量,好吗?”岑卫东正色道。

陈福香乖巧地点了点头:“好的,卫东哥,我听你的。”

陈阳有点不服气了:“你不是要回首都吗?你让福香上哪儿找你?写信?等你收到信黄花菜都凉了。”

“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我所驻扎的军区就在兰市,福香要找我很方便。”岑卫东亮出一口白牙,笑得很是得意。

陈阳看着这笑容很是碍眼:“你上次不是说要回首都的吗?”

“那就要谢谢陈阳你了,我的病好了,自然不用退伍,也就不用回首都了。”岑卫东大笑着说。

陈阳感觉这笑容是在奚落自己。让他多事,要是他不同意让福香送鞋垫,岑卫东能好吗?

敢情说来说去,都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身体痊愈了的岑卫东简直跟换了个人一样,眉宇间的阴霾一扫而空,甚至还有心思逗陈阳玩:“福香的肚子肯定饿了,陈阳你还不去做饭吗?”

陈阳见不得他这副自来熟的样子:“你怎么不去?”

“我这不是伤员吗?”岑卫东指了指自己,大言不惭地说。

见他俩又要争起来,陈福香马上说:“你们别吵了,我去做饭。”

“这怎么行,天气太热了,灶房油烟重,哥哥去做。福香啊,以后你找对象就要找哥哥这种会做饭的,可别找那种连饭都不会做,只会回家当甩手掌柜的大爷。”陈阳故意给岑卫东上眼药。

陈福香没察觉到他这话是说给岑卫东听的,乖巧地点头:“嗯,哥哥说得对,我听哥哥的。”

陈阳听到这话,简直跟吃大夏天吃了雪糕一样,通体舒畅,他朝岑卫东抛去一个得意的眼神,回灶房做饭去了,可不能饿着他家妹子。

岑卫东被他这个眼神给气得差点心肌梗塞。不就是做饭吗?他就不信了,难道还能比打仗都难。

“咳咳……”岑卫东清了清嗓子,积极表态,“福香,我家以前都是我妈和我姐做饭,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参军了,部队里有食堂,所以才会这么多年都不会做饭。不过这都是暂时的,我相信,我多练几次,不会比你哥做得差。”

陈福香用莫名的眼神看着他:“卫东哥,你为什么要跟我哥比。有食堂吃,不用自己做饭多好啊,你怎么这么傻,还要自己做。我哥要有食堂吃,他肯定不会做饭。”

被批很傻的岑卫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不是为了在她心里拉点印象分,他至于这么说吗?

结果不但没感动到她,让她对他改观,反而获得了一个你好傻的评价。

进屋拿东西的陈阳看到岑卫东吃瘪,心里乐坏了,故意附和说:“还是咱们家福香聪明,有食堂吃谁做饭啊,又不是闲得慌。”

闲得慌的岑卫东只想自闭,不想说话。

见他表情不大对,陈福香感觉是自己和哥哥的话让他不高兴了,赶紧说:“卫东哥,其实学做饭也不难的,你要真想学,回头我教你啊,我去年也不会,都是跟四奶奶和哥哥学的。”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眼神,岑卫东的心瞬间柔软成一片,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好。福香,你今天害怕吗?”

他现在想起来都还一阵后怕。

陈福香想摇头,可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这个小小的谎言始终说不出口,她眼睛里闪着泪花:“有点,他们好凶,还有他……他看着他们绑我,他都不说话,他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对比起外人来说,显然是陈老三这个父亲的出卖给她的心理伤害更大。

这一刻,岑卫东真是恨不得弄死陈老三。这种东西就不配为人父。

“好了,都过去了,别害怕,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去兰市,以后就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有卫东哥在,他以后不能再伤害你了。”岑卫东轻轻抚着她的背。

陈福香想起自己能去刺绣厂了,心情好了一些:“嗯,我以后再也不见他了。卫东哥,我讨厌他。”

“好,咱们都讨厌他,不理他。”岑卫东耐心地哄她,既想让她把心里的不开心哭出来,但她真哭吧,他又看不下去,干脆转移了话题,“福香,听说过火车吗?”

陈福香摇头:“没有。”她就只见过自行车。

“火车是由一节一节车厢连在一块儿的,一辆火车能载几千人。咱们这次去兰市,就要从县里面坐火车,中间还要转一次车。”岑卫东向她描绘外面的世界。

陈福香听了,惊讶地瞪大眼:“几千个人,那火车得多大啊?”

“火车……”岑卫东继续说。

她越听越开心,两只眼睛特别亮,眼底充满了求知欲。

站在门外的陈阳见她心情变好,收起了眼底的阴霾,敲了敲门板:“等你亲自坐火车不就知道了?饭做好了,吃饭吧,肚子不饿吗?”

他这么一说,大家还都饿了。

陈福香赶紧叫岑卫东:“卫东哥,吃饭啦。”

“好。”岑卫东跟了出去。

走到堂屋,陈福香看到放在桌子上的瓷盆,懊恼地拍了拍脑袋,赶紧去把盆子端了起来:“哎呀,哥哥,我的面还没和,还能做馒头吗?”

“没做就改天做。”岑卫东安慰她。

陈福香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这是准备做馒头给你明天在路上吃的,现在肯定来不及了。”

岑卫东明白了她的意思,问道:“福香这么希望卫东哥走啊?”

“不是啊,你自己说要走的啊。”陈福香眨了眨眼,这怎么能叫她希望他走呢。

“哈哈哈……”陈阳在一旁笑得乐不可支,还故意起哄,“对哦,岑卫东同志,我都忘了你明天要走呢,待会儿我给你煮几颗鸡蛋啊,明天就不送你了。”

也就他这个单纯的妹子看不出来,岑卫东病一好就跟开屏的孔雀一样,恨不得马上把她勾走,哪还舍得明天就走啊。

岑卫东黑着脸,干脆利落地说:“我暂时不走,回头跟福香一块儿去兰市。福香,兰市离大丘县很远,有一千多公里,你还没去过,找不到路,我给你带路。”

“这么远啊,好的,谢谢卫东哥。”陈福香的注意力全被一千多公里吸引走了。

陈阳看了岑卫东一眼,张开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狡猾!

也就吃定他妹子单纯,心眼少。

岑卫东顺利拐到了送陈福香的机会,心情好,不跟他计较。

三个人吃了一顿迟得几乎算晚饭的午饭。

吃过饭,太阳快下山了,晚上还呆这儿,村民得说闲话了,岑卫东站了起来:“我走了,今天福香受惊了,早点休息吧,明天咱们再商量去兰市的事。”

陈阳点头应好。这不是一件小事,这次去兰市,陈阳不打算让福香再回来了。他实在是厌恶极了陈老三,但又不能杀了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福香远离他这个祸害。

所以要准备的东西多,还要迁户口,肯定得花时间合计。

他把岑卫东送到门口,见四周没人,用力捶了岑卫东一拳:“福香还小,你悠着点,别吓着了她。”

岑卫东反省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行为,好像是有点着急了,但他不着急能行吗?他要再不主动,依福香这没开窍的样子,他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

但陈阳不能得罪啊,不然肯定会给他使绊子。

“知道了,大哥。”岑卫东从善如流地说。

“咳咳咳……”陈阳被他的称呼给吓得不轻,呛着了,大咳起来,扭头看了一眼自家院子,低声呵斥道,“你胡乱叫什么?我比你小呢!”

岑卫东笑看着他不说话。

陈阳这脸皮还是不够厚啊。

陈阳被他看得郁闷,挥了挥手:“你赶紧走。还有,除非福香自己乐意,不然,我不同意你们的事,我也不会帮你,将来会怎么样还很难说呢,你也别乱喊,坏我妹子名声。”

这个人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就想着占他妹子便宜,滚蛋吧。

岑卫东心情好,丝毫不受他冷脸的影响:“好,你放心,我不会勉强福香的。她还没到18岁,也扯不了证,我不急。”

不急,这话你摸着良心说说,你自己信吗?

陈阳懒得跟他扯,挥了挥手,刚准备转身,就听到路上传来了哭哭啼啼的打闹声。

他抬头,看到陈老三被隔壁二队的一个男人扶着回来,正好跟梅芸芳母女俩撞到了一块儿。

陈老三还记恨梅芸芳都不扶他一把,将他丢在公社不管这个事,更恨陈燕红不学好,在外面胡来,怀了野种,牵连到他。

一打照面,还在村口,他就急吼吼地怒骂道:“滚,梅芸芳,带着你不要脸的女儿给我滚,我们老陈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老子这辈子就没这么丢人过,我要休了你……”

梅芸芳当然不肯走,离开了陈老三家,她能去哪儿?

陈燕红出的这个事,现在肯定传遍公社了,她娘家应该也听到了风声,不责怪他们母女害娘家也跟着丢人就是好的了,更别提收留她们。

但这宅基地是陈老三的,陈老三要赶她走,还真没人能拦住。

梅芸芳只能撒泼哭诉:“陈老三,你没良心,你摔了腿,是谁伺候你?要不是我,你现在能走吗?你赶我走,你可别后悔,我看以后谁给你洗衣做饭,端茶送水,你拉屎拉在裤子里都没人管你……”

最后一句话倒是说动了陈老三。

他的腿还没完全好呢,陈小鹏从没干过家务活,指望不上,要是梅芸芳再走了,谁伺候他?家里的活儿谁干?

权衡了一番,陈老三松了口:“梅芸芳,看在小鹏的面子上,你要留下可以,但她……这个不要脸的,绝对不能再留了,老子丢不起这个人,她也不是我生的,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梅芸芳犹豫不决,她本来也想把陈燕红送回去的,但小军根本不要,直接说了,她要是再把陈燕红送过去,他就上门讨要那20块钱。

梅芸芳手里头现在连欠张家的彩礼都还不上,哪还有20块钱给他,只能将陈燕红带了回来。谁料到还没进门,就被陈老三给拦在外面。

其实梅芸芳不怕陈老三,现在陈老三就一个废人,还不随她拿捏。但陈老三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两个堂兄弟呢,一旦闹起来,那两家肯定站陈老三那边,她一个女流之辈怎么打得过这么多人。

陈燕红看梅芸芳沉默不语,心凉了半截。自嘲一笑,她还在盼什么?指望她妈放弃男人和儿子,站到她这边?

如果梅芸芳有这么爱她,就不会有今天这事了。

如果不想无家可归,她只能自救。

陈燕红拖着刚流产还非常虚弱的身体,摊开了手:“妈,既然你们不打算认我了,就把小军给的20块钱给我,我走就是。”

梅芸芳当然不乐意给钱,伸手拧了一记陈燕红的耳朵:“你这个死丫头,我还没说你干的不要脸的事,你倒怪起我来了!”

“不怪你怪谁?要不是你狮子大张口,没个三四十块钱就不答应,为了彩礼非要把我嫁给张老四,我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你当我想?我沦落到今天,都是因为你,你心里只有你男人,你儿子。以前是有陈福香和陈阳在你面前招你的恨,你还对我好一点,他们一分出去,你就把火撒到我身上,成天想着怎么把我卖个好价钱,这世上最没资格说我的就是你。”陈燕红直接把自己在家里的委屈都抖了出来,而且说得越发动情。

“婶子们,嫂子们,你们说说,张老四这种不学好,看到漂亮媳妇小姑娘就走不动的能嫁吗?咱们女人嫁错了人,毁的就是一辈子,我不同意,她就非要逼我嫁,我才想出这种馊主意。你们骂我不要脸也好,说我不学好也罢,我都不后悔,我只后悔自己命苦投胎到她的肚子里。”

……

这番话引起了一些女人们的同情,看梅芸芳的眼神更不对了。

梅芸芳气得扇了陈燕红两耳光:“我把你养这么大,还错了,让你嫁个人,哪那么多废话,谁家嫁女儿不收彩礼?我白把你养十几岁……”

陈燕红坐在地上任她打:“你打死我吧,反正也没人管我死活……”

母女俩闹得不可开交,陈老三却偷偷走了。

等梅芸芳回过神来才发现,陈老三这狗东西竟然回去把门给关了,还从里面反锁了,明摆着不让她们母女回去。

她的气又撒到了陈老三身上,坐在院子里,又是哭又是闹,好不热闹,引得不光三队,连四队五队二队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

陈小鹏看到父母闹成这样,完全傻眼,不知道该帮谁。整个陈家一片乌烟瘴气,让邻居们看够了笑话。

而且闹到晚上都还在哭哭啼啼怒骂,估计等明天张家人来,更有得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陈阳在家里都听到这不绝于耳的哭骂声,他嫌丢人,连门都没出,也不让陈福香出去:“福香,你不是要教哥哥念书吗?来,给我讲讲这道题。”

陈福香见哥哥主动学习,高兴坏了,连忙说:“好,哥哥,我跟你讲,这道题应该……”

他们关上门,没去凑热闹,村里的小孩可不会错过。眼看暮色降临了,陈向上才意犹未尽地跑回家,笑嘻嘻地说:“奶奶,奶奶,梅芸芳在砸门,她把门砸坏了,陈老三气疯了,两个人打了起来,可有意思了。要不是大根叔去拦着,我看他们要把整个家都给拆了。”

“你这孩子,打架有什么好看的?”四奶奶嗔了他一眼,“别跟陈老三和梅芸芳两口子学,这两口子自私自利,总想走些歪门邪道,一出事就怪对方,闹得家宅不宁,成为全村的笑柄。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一家人和和睦睦,齐心协力,勤劳肯干,才能过得更好。”

陈向上不耐烦听这些:“知道了,奶奶,你已经讲过好多次,我都会背了。”

“嫌我啰嗦啊,那你过来摘四季豆,再不做饭,今晚也你别吃了。”四奶奶拧着他的耳朵,把他拽到灶房外。

岑卫东听到这话,走了过来:“四奶奶,我来帮你摘吧。”

四奶奶摆手笑道:“小岑,这个你就别做了,还是让向上来吧,你今天也累了,明天还要早起出发去县里,早点休息吧。”

岑卫东走到他旁边蹲下,拿着一根四季豆,学着四奶奶的样子摘掉包在外面的那一圈,笑着说:“四奶奶,我暂时不走了。”

“啊?”四奶奶先是很吃惊,然后又很开心,“你多留一阵也好,最近天气热,等凉快些再走。再过二十来天,就要收稻谷了,你还能吃上今年的新米。”

他可等不了那么久。

不过具体的日子还没定,他也不好说,转而问道:“四奶奶,你今天晚上炒四季豆,能教教我吗?”

“小岑,你,你要学做饭?”四奶奶吓了一跳。这小岑同志来了这么久,帮她干过不少重活,但从未进过灶房。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也几乎不做饭,家里的洗衣做饭都是女人的事,在她的老观念里,做饭是女人的事。

岑卫东点头。

四奶奶见他真要学做饭,忙劝道:“小岑,灶房里闷热,油烟味又重,站在里面就会出一身的汗,你还是别学了,回头娶了媳妇,让媳妇做给你吃。”

“四奶奶,这可不行,我要不会做饭啊,就娶不到媳妇儿了。”岑卫东笑着说。

四奶奶惊讶地看着他:“你们家那边还有这规矩啊?”

岑卫东只笑不说话,可不就是你们老陈家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