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陈福香拉着陈阳坐下,忍不住仔细打量他。

两个月不见,哥哥的变化好大。头发剪得极短,贴着头皮,脸上、脖子上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但浑身好像更结实了,而且精神面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完全褪去了在乡下时的青涩和质朴,眼神都变得锐利了许多,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宝剑。

“看什么呢?还满意吗?”陈阳给她夹了一块鱼腹上刺最少的肉,“光看哥哥就饱了吗?吃饭!”

陈福香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告诉我,我也好早点来看你啊。”

说着埋怨地瞪了岑卫东一眼:“卫东哥,你打电话的时候干嘛不告诉我哥哥来了啊。”

陈阳掰过她的脑袋:“这个你还真是错怪卫东了,我已经来了快二十天了,一直在训练,作为新兵,是不能随意出入军营的,今天也是特意找我们排长请了假,才能出来一会儿。平时你去了军营,也见不到我,因为我出去训练了。他就是打电话给你,除了让你着急外也没用。”

“啊,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去看哥哥啊。”陈福香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巴。

陈阳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等过完这三个月的新兵期,以后你就能来探望我了。这中间,我也可以请假的,不过不能经常请。福香,咱们现在已经离得很近了,看你在兰市过得很好,哥哥也挺开心,挺知足的。”

一年前,他完全想象不到,他们兄妹俩还能有这种日子。说这话时,他的目光越过陈福香的头顶,感激地看了岑卫东一眼。

岑卫东微笑着接收了他的感激,招呼他们兄妹:“吃饭,不然一会儿要凉了,以后陈阳能请假了,我再带福香过来跟你碰面。”

“嗯,我出入毕竟没有你自由,卫东,福香就托你照顾了。”陈阳举起了酒杯。

岑卫东也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这还用你说?”

待会儿陈阳就要回去,两人只小酌了两杯。

吃了一顿温馨的饭后,陈福香又拉着陈阳问东问西:“哥哥,四奶奶和向上都还好吧?”

“都挺好的,向上还说要给我写信,不过四奶奶不让他写,等以后咱们有时间了再回去看他们吧。”陈阳笑着说。

陈福香疑惑地望着他:“四奶奶为什么不让向上给咱们写信?”

提起这个,陈阳眼底闪过一抹阴鸷,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陈老三。知道他要去参军后,陈老三如丧考妣,深怕他这一去就再也不回榆树村,以后不管他了,竟去了村支书那里纠缠,说什么都不答应让他走,在村里闹得非常难看。

要不是闫部长强势,拿“妨碍国家征兵”,再闹就把他送去劳改,吓唬他,自己这次当兵的事就要泡汤了。也正是因为陈老三的纠缠,临走时,四奶奶煮了六个鸡蛋给他在路上吃,并叮嘱他,以后别往村里写信了,免得陈老三知道了他的详细地址,跑到兰市去赖上他。

陈阳知道,她的顾虑并不是不可能。陈老三的腿以后肯定不利索,干活不行,挣的工分少了,陈小鹏从小就被他们养得好吃懒做,自私自利,以后肯定靠不住,不用说,陈老三以后肯定会越过越不好。他缺衣少食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自然就会想起他们兄妹。

所以为了防止这个事的发生,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再跟老家人的通信了。陈阳没瞒她,将这个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你也别给向上和四奶奶写信,不然回头被陈老三知道了,他们两口子肯定会去四奶奶家闹,给他们添麻烦。”

陈福香气得脸都红了:“他怎么这样,太无耻了,我要是在家,我一定要给他颜色看看,让栗子带猴子把他们家给扒了。”

陈阳被逗笑了:“不错啊,才两个月不见,我们家福香已经知道教训坏人了。”

“哥,人家认真的。”陈福香不高兴地嗔了他一眼。

陈阳揉了揉她的头:“好,是哥哥错了。不过福香,你能这么想,哥哥很高兴。记住了,在外面咱们不主动惹事,但也不怕事,谁欺负了你,你都要欺负回去。要是干不过,就给哥哥写信,哥哥来帮你。”

“何必舍近求远,你打个电话到卫东哥办公室,卫东哥马上去。”岑卫东不甘心风头都被陈阳一个人给出了,在旁边冒了一句。

陈阳看着岑卫东这副酸溜溜的样子,心里就好笑,看来他还没让福香开窍,啧啧,同情两秒。

这次陈阳没有落井下石,而是指着岑卫东说:“对,你卫东哥说得有道理,打电话更快,有事就找他,找他跟找哥哥一样。”

岑卫东有点讶异地挑了挑眉,稀奇啊,今天陈阳竟然替他说话,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他朝陈阳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陈阳笑了笑,他倒并不是想撮合妹妹跟岑卫东,只是他出入联系确实不如岑卫东方便。遇到事,找岑卫东自是最快的,他完全是为福香着想。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眨眼间,太阳就开始西移了。陈阳拿起帽子站了起来说:“福香,哥哥得回去了。”

陈福香恋恋不舍地抓住他的袖子,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哥哥……”

“傻丫头,下次哥哥再请假去看你。”陈阳摸了摸她的头,又对岑卫东说,“麻烦你送福香回去了。”

“嗯。”岑卫东点头,按住了陈福香的肩膀轻拍,“下次我再带你去看他。”

直到陈阳走得不见人影了,陈福香才吸了吸鼻子,应了一声。

“傻丫头,走,回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岑卫东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将自己准备的计划提前。

陈福香扭头看了他一眼:“什么地方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岑卫东拉着她坐上了回城的公交车。

两人回到城里,岑卫东带着陈福香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这边都是一座一座的院子,跟家属楼那种密集的楼房完全不一样。

岑卫东把她领到一处房门前,然后拿出了钥匙,打开了门,对她说:“进去看看。”

陈福香进去,入目是一个宽敞的院子,正前方是一排有些年代的青砖瓦房,两侧分别是厢房和厨房厕所等等。靠近门这一侧,有一块空地,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一株高大的芙蓉伸出墙头,大朵大朵粉色的花像云团一样挂在枝头,漂亮极了。

“卫东哥,这是谁的房子啊?”陈福香惊叹地看着这院子。能在城里有这么大一座房子,这家人条件肯定很好。

岑卫东抱臂看着她,笑了:“你猜!”

陈福香想了想,摇头:“猜不出来。”

岑卫东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买的,喜欢吗?”

“喜欢。”陈福香惊喜地看着他,“你怎么想着买房子。”

太让人羡慕了!

岑卫东微笑道:“宿舍太小了,我这不是没住的地方吗?所以就买了个房子,不过我肯定没多少时间过来。这边离你们刺绣厂不远,回头你要有空,来帮我打理一下这院子,不要让它荒败了,好吗?”

其实不是,依他的资格,只要打了结婚报告,就可以在家属区分一套房子。不过陈福香在城里工作,去他那儿也不方便。岑卫东听说有人想卖这边的房子,就出手买了下来,以后结了婚住。

陈福香没察觉到他的心思,轻轻点头:“好啊。”

卫东哥帮了她这么,只是照看房子而已,她可以的。

“那你看看,我要是住进来,这里还缺什么。回头拟个单子,等周末有空了,咱们一起去买。”岑卫东笑着说。

陈福香不察,继续点头:“好啊。”

她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发现这座房子除了正房还有四间卧室,厨房也很大,厕所、浴室都齐全,非常整洁。而且厕所、浴室奢侈地铺上了地砖,看起来特别干净。卧室里的家具有些年代了,似乎是红木的。

“卫东哥,这么一套房子得多少钱啊?”陈福香走出浴室,扭头问岑卫东。

岑卫东摸了摸鼻子:“五六千块吧。”

“这么贵!”陈福香瞪大了眼睛。本来她还想攒钱也买一套这样的房子,等哥哥休假来找她的时候住的,现在看来只能做梦了。

岑卫东笑着说:“是啊,把我这些年攒下来的工资都花光了。”

不过看她这么喜欢,他也觉得值了。

“你还笑……卫东哥,你可真舍得。”一个星期顶多来住一天的房子,花这么多钱,真是浪费。

“挣的钱就是拿来花的,不花藏在柜子里也没用。福香,等下次我过来,咱们就买点菜在这边开火吧,自己做,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平时你有什么不方便带回去的东西,也可以放这边,你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岑卫东提议。

这也是他买房子的重要原因之一。家属楼的单身宿舍,做什么都有人盯着,楼上楼下锅里炒的什么菜一闻味道就知道,太不方便了,而且隔壁还有于青青姐妹,福香跟她们处得好,做什么都要带上她们,他呆在那里也不自在。

陈福香不疑有他,高兴地点了点头。

有了这个院子,下次她去山上也可以多带一点肉回来了,然后做成腊鸡、腊兔子、腊肉、腊鱼,挂起来,回头哥哥休假,卫东哥过来,就有肉吃了。

临走的时候,岑卫东把钥匙给了陈福香,让她帮忙打理院子。

陈福香问:“卫东哥,那我可以在院子里种一点菜吗?”

“可以,你想养鸡都没问题。福香,你就把这儿当自个儿家,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回头陈阳休假了,也让他到这儿住,好几个房间呢,空着也是空着。”岑卫东爽快地说。

陈福香听了既高兴,也有点不好意思:“谢谢你,卫东哥,我会帮你照看好屋子的。”

“好,我相信福香,这屋子就拜托你了。”岑卫东顺着她的话说。

看完屋子,两人去了国营饭店吃饭,吃过饭岑卫东回去后,陈福香回到了宿舍,准备去上夜校。

此后的几个周末,陈福香都抽空上山。正巧,岑卫东这阵子要出任务一趟,不在兰市,本来他托小李去接送她的,但被陈福香拒绝了。有小李在,做什么都不方便。岑卫东想着她在山上深受那些动物的喜爱,根本没危险性,小李跟着反而可能暴露了她,索性由她去,只能叮嘱她不能进入深山。

没了小李,陈福香进山简直如鱼回大海,一头扎进去,就不想出来。深山里,尤其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藏着不少好东西,除了各种动物的肉,陈福香最想弄的就是好药材。

寻了一个月,还真让她找到了好东西,一棵五十年年份的老参。这种人参拿到收购站可以卖好几百块钱。

陈福香本来是打算卖了人参攒钱以后买房子的,可短期来看,想买个岑卫东的这种四合院,光卖山货根本不可能。就是攒几百块也不顶大用,而且好的人参难得,她有栗子这个作弊器,满山的动物都帮着找,花了一个月才找到这么一棵人参。谁知道还能不能碰到下一棵。

最后她没舍得卖,将人参晒干了,切了两根须泡酒,留给哥哥和岑卫东回来喝,剩下的她用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起来,然后装进一个空的水果罐头玻璃瓶里,再盖上盖子,密封好,放在柜子最下面藏了起来。

一晃眼就进入了十二月,气温骤降,薄薄的单衣也换成了厚厚的棉袄。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上面果然下发了文件,要求初高中毕业,没有继续升学的无业青年下乡建设农村,在农村更广阔的天地里建设祖国。

毫不意外,因为脚伤迟迟没有顶替于母工作的于伟赫然在例。接到这个消息,于家人都慌了神,于母更是差点哭得晕过去。他们把这一切都怪到了于青青的头上,本来打算来找于青青麻烦的。

但谁料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传来,任小雨竟然不在下乡的名单中。这下于家人也顾不得找于青青麻烦了,赶紧去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然后才发现,任小雨已经在半个多月前入职了兰市罐头厂。

任小雨家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关系。他们家要有办法,她早就上班工作去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肯定有猫腻。

然后于家人一查才知道,任小雨最近跟罐头厂的车间主任走得很近,这个车间主任快四十岁了,头都秃成了地中海,前两年死了老婆,一直没再娶。而任小雨顶替的就是他死去的老婆的工作,听说罐头厂里大家都知道她跟那个主任在谈恋爱。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任小雨为了攀高枝,将于伟给踹了,难怪最近一段时间任小雨都没来他们家了。于家人气不过,更舍不得任小雨肚子里的孙子,于母亲自找上门。

谁知道却被任小雨明明白白地告知,她跟于伟之间是青青白白,她根本没怀过孕,一切都是于伟为了让她让出工作所编织出来的谎言。而已

知道最心爱的小儿子欺骗了自己,于母气得当场晕了过去。

于青青提起这事既觉得痛快,又觉得难过:“福香,他们都气成那样了,最后竟然还是四处找关系,给于伟打点,希望把他分到一个好点的地方,甚至还到处换购各种票据,打算多给他一些东西带走。”

陈福香拍了拍她的手:“没关系,你喜欢什么,咱们可以自己买,岂不是比他更强?”

于青青一想也有道理:“你说得对,我不需要靠他们也可以过得很好。”

现在于青青已经成了夜校的老师,在服装厂领导面前经常露脸,对方似乎也很满意于青青的办事能力,表示等过完年有空缺,就想办法把她调过去。

前途有望,而且心仪的男生还回了她的信,仔细地回复了她在学习上遇到的问题,并给她推荐了好几本书。于青青可以说是事业爱情都有奔头,干劲儿十足,对于家人的偏心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下班后,我要去新华书店买几本书,福香,你要去吗?”于青青扭头问陈福香。

陈福香摇头:“不了,待会儿我要去给卫东哥打电话。”

“怎么,你这哥还没回来啊?这都多久了。”于青青诧异地问。

陈福香闷闷地说:“六个星期,一个半月了,卫东哥从来没消失过这么久。”

她每次打电话去办公室,接电话的都是其他人,千篇一律地说辞“岑团还没回来”。

一下子分开这么久,还杳无音讯,陈福香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做事也有些心不在焉。

于青青看在眼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们当兵的就这样,一有任务就得出发,而且还要对外保密,是生是死,家里人都不知道。都说当兵光荣,但我就不喜欢当兵的,作为家里人太担惊受怕了。”

说着,于青青骤然发现自己这话不对,这不是更让福香担心吗?她赶紧改了口:“其实你也不要担心,我看你哥哥身体挺好的,而且现在也算太平,他肯定没事。”

“嗯,我去给他打电话了。”陈福香眼看到了下班时间,赶紧去办公室借电话。

电话嘟嘟嘟地响了好多声,一直没人接,就在陈福香以为电话会自己挂断后,终于被人接起了。

“喂,这里是312团部,你哪里?”一道陌生的男声从里面传来。

陈福香期待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不是卫东哥,莫非他还没有回来?

她张了张嘴,过了半晌才失落地问道:“你好,请问卫东哥回来了吗?”

接电话的人本来听对面一直没声音,都想挂断了,结果突然冒出这一句,他吓了一跳,立即问道:“你找岑团?”

叫卫东哥,莫非是岑团的妹妹?

很可能,毕竟这年月,一般人想打电话也不容易。

陈福香不懂这个人干嘛又问了一遍,点头说:“嗯,他上次说出任务,回来了吗?”

“你说任务啊,已经结束了。”那人大大咧咧地说。

回来了,却不给她打电话,是不想看到她吗?陈福香觉得心里有点委屈,又有点不舒服。搞不明白上次见面都还好好的,他怎么突然不理自己了。

她咬了咬唇,别扭地问道:“那能让他接一下电话吗?”

“恐怕不能,岑团受了伤,在军区医院里治疗,现在不在团部。”那人又说。

陈福香简直要被他这说话说一半的方式给急死了,这个人,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一开始不说。

陈福香赶紧问道:“他在军区医院哪个病房?我可以去探望他吗?”

对方给她报了地址,陈福香挂断电话后,连宿舍都没回,就直奔公交站,赶去军区医院。

在楼下登记完后,陈福香一口气冲到了病房,站在病房门口,她看到了岑卫东。

短短一个半月不见,他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背上包了一块纱布,蹬出被子的右腿上也包着厚厚的纱布,显然伤得不轻。

陈福香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她默不作声地走到病床边坐下,右手轻轻地触碰到岑卫东放在被子上的左手背。

本来闭上眼睛的岑卫东忽地睁开了眼睛,没受伤的右手猛地钳制住陈福香的手腕:“什……福香,你,你怎么来了?”

“你把我的手捏疼了。”陈福香委屈地看着他。

岑卫东赶紧松开了手,看到她手腕都红了一圈,赶紧说:“我叫人给你拿药膏过来。”

陈福香揉了揉:“不用啦,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幽幽地瞅了他一眼,语气埋怨:“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都不告诉我了?”

“不是,福香,我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你别哭啊,我没事,就一点小伤,很快就好的。”岑卫东看到她哭得红通通的眼睛,比自己受伤动手术的时候还难受。

他想坐起来哄她,可受了伤的腿又使不上劲儿,只能艰难地伸出右手,轻轻地给她擦眼泪,哪晓得越擦她的眼泪越多。粗粝的手指擦过她细嫩的皮肤,几下就把眼窝下那团给擦得红红的了。

岑卫东慌了,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手足无措:“福香,你别哭啊,以后我保证,再也不瞒着你了,好不好?”

他越哄,陈福香越想哭,眼泪像牵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滚。

气得岑卫东想把告诉陈福香自己受伤这件事的家伙拖出来暴打一顿。

“福香,你别哭了,我真的没事了,你抬起头看我,看看我,好吗?”岑卫东单手托着她的下巴。

“哟,这是怎么啦?你干了什么好事,惹人家小姑娘伤心了?”一道爽朗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听到声音,陈福香赶紧推开了岑卫东的手,抹了一把眼泪,眼尾一抬,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端着托盘的漂亮女医生,更加局促不安了,赶紧站了起来。忍不住幽怨地瞪了岑卫东一眼,都是他,害她在外人面前哭了,真丢人。

见她总算不哭了,岑卫东松了口气,看向门口的女医生:“你怎么来了?”

她以为她想打扰他们?郭若君敲了敲手上的托盘:“你说呢,岑团长,该换药了。”

听到这话,陈福香总算找到了借口:“那我去上厕所了。”

岑卫东也不想她看到了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免得吓到她,便说:“厕所在出门右拐,一直走到底,要是找不到就问护士。”

“嗯,知道了。”陈福香应一声,冲郭若君点了点头,害羞地跑了出去。

等她一出门,郭若君走到病床前掀开了被子的一角,拿起剪刀将包扎的纱布剪开,一边给他清理伤口,上药,一边问:“那小姑娘有16了吗?啧啧,真看不出来,咱们岑团长竟然好这口,还哄人家小姑娘,你的良心就不亏吗?”

岑卫东满头黑线:“别瞎说,再过几个月,她就满18了。”

“那也还是比你小几岁啊。”郭若君还是抓住这一点不放,好不容易看到岑卫东的乐子,怎么能放过呢!

岑卫东很是无语,还真跟他杠上了是吧。怕她待会儿在陈福香面前胡说八道,吓到小姑娘,岑卫东赶紧提醒她:“你说我就行了,小姑娘脸皮薄,你别在她面前胡说八道。”

郭若君很讶异,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啧啧,这就护上了,行吧,为了避免你这么大岁数了还一直打光棍,我就日行一善,别吓跑了你的小姑娘。”

——

这边,陈福香去厕所,在洗手池边捧了一把水洗了洗脸,洗完脸后,她对着镜子一看,自己的眼睛竟然红红的,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哭过。

她有点不好意思,磨蹭了一下,进了厕所小解。

刚蹲下,忽然两个女护士进来了。两人没看到蹲在最里面的陈福香,以为厕所里没人,旁若无人地议论了起来:“202号房前几天来的那个岑团长还没结婚吧?啧啧,才24岁就是团级干部,人还长得那么精神。”

年龄大一点的那个说:“你今年新来的不知道。他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去年夏天送到咱们医院的,浑身就找不出几块好的地方,听说是被炸\\弹波及了,能捡回一条小命就是奇迹了。在医院治疗了好几个月,身体看着还行,但里面多处组织受损,虚得很,大家都以为他铁定要退伍了,谁知道出去几个月,竟然又活蹦乱跳地回来了。听说是去几千里外找到了名医。”

“还有这么稀奇的事?”小护士惊讶极了,“难怪他升迁这么快,原来有军功啊。”

年龄大的那个在医院里呆了这么多念见得多了,摆摆手:“都是用命换来的,这也是人家该得的。”

小护士连忙表态:“冯姐,我没那个意思,就是感叹感叹。对了,听说他受伤,是郭医生救回来的,我看郭医生经常去看他,两人说话也很亲近,他们是旧相识吧。”

年龄大的那个说:“听说是青梅竹马,怎么,惦记上对方了?”

小护士脸一红,嘟囔道:“这么年轻有为的军官,谁不喜欢。不过有郭医生这样的青梅,我哪还有戏啊,郭医生长得漂亮,那么年轻就当上了医生,找的对象也这么优秀,真是羡慕死人了。”

年龄大的那个敲了敲她的头:“羡慕你也好好学习,趁着还没结婚没家累,多学习,争取也当上医生。别天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以为对方受伤了,照顾照顾就能生出感情?哪那么容易。”

军医院的女护士嫁军官的,很多就是在对方受伤住院的时候,照顾着照顾着就生出了感情。成功的例子有,不过失败的也不少。

小护士赶紧摇头:“我没那么想呢,这个岑团长一直都让他那个勤务兵贴身照顾,换药检查的时候都是郭医生或是其他医生,根本没咱们小护士的事。”

都接近不了人,就更别谈其他了。所以哪怕他们医院里的年轻小护士们不少都蠢蠢欲动,但看到郭医生这么个强敌,也都偃旗息鼓了。

年龄大的那个无奈地说:“你啊你,光知道羡慕人家郭医生,那也不看郭医生多么努力,多优秀,你要能有她的一半干劲儿也不是这样的。你优秀了,以后处的对象自然就更好了。”

“算了,我就不是读书的料,我还是安心做小护士吧。”小护士摆了摆手,两人说说笑笑地出了厕所。

等她们走后,陈福香才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她们的背影,眉头拧了起来,心里酸酸涩涩的,像是吃了柠檬一样。

她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地走回了病房。

到了门口,她没有进去,就站在门边,看着里面。

郭医生正在给岑卫东上药,她一边专注地工作,一边细心地叮咛:“这个药有点痛,你忍着点啊。”

“你快点,不要磨磨蹭蹭了。”岑卫东不耐烦地催促道。一会儿福香就要回来了,要是看到他的伤口,肯定要哭鼻子。

郭医生稍微一使劲儿按了下去:“别磨蹭是吧,那忍着。”

“哎……”岑卫东痛得冷汗都冒了出来,“你故意的。”

郭医生斜了他一眼:“活该,不是你让我快点的吗?”

他是让她快点,但没让她这么使劲儿吧,这女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小心眼。

陈福香看着两人熟稔的样子,再想着刚才小护士的话,心里骤然升起一种极其难受的情绪,像是有团棉花堵住了鼻子一样。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又差点要滚出来。

未免被里面的两个人看见,陈福香赶紧悄悄退出了病房,慢吞吞地走到了楼梯边坐下,在心里对自己说,郭医生挺好的,长得漂亮,文化又高,还是医生,其实挺配的。卫东哥已经二十多了,在他们乡下,早都当爹了,这都是正常的。

可理智明明知道挺好的,但她心里就是难受。她想,可能是她看到卫东哥受了伤难过吧,不关郭医生的事。

“福香,你怎么坐在这儿?”小李打好饭上来,正好看到陈福香,瞧她在偷偷抹眼泪,有点不知所措。

陈福香赶紧站了起来,逼退回了眼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郭医生在给卫东哥处理伤口,我在这儿等一会儿。”

“外面冷,别在外面等了,走吧,进病房再说。”小李热情地招呼陈福香。

陈福香点头,跟在他的后面,重新回到病房。

里面,郭医生已经换好了药,将染血的纱布和用过的棉签等等收了起来,瞧见陈福香过来,感兴趣地瞅了她两眼,然后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你的皮肤真好,又白又嫩,比刚出锅的豆腐都还嫩,怎么保养的,对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陈福香,郭医生你好。”陈福香客客气气地说。

郭医生是个自来熟,笑眯眯地瞅着她:“福香,这名字真不错,你下班就赶来,还没吃晚饭吧,要不要跟我去食堂吃饭?咱们医院的饭菜还不错。”

岑卫东满头黑线,这个郭若君,当着他的面就想拐走福香,真当他是死人啊。岑卫东立即下了逐客令:“郭若君,你还有病房没查吧?病人们都还在等着你。”

陈福香知道郭医生人挺好的,但她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不想跟郭医生单独相处。听到岑卫东的话,她赶紧说:“郭医生,你去忙吧,我就不耽搁你了。回头让小李带我去就行了。”

“对啊,郭医生,你赶紧去忙吧,免得弄到很晚。”岑卫东赶紧跟着说。

陈福香听到这话,心里又涌起一股苦涩的感觉,卫东哥对郭医生还真是好,生怕耽误了郭医生工作。

她忽然很讨厌这样小心眼、斤斤计较的自己,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自厌的情绪,直接丢下一句:“卫东哥,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然后就冲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