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出游,乘坐的车辇也与平时不同。
乐岫的车辇四马骏马并驾齐驱,琉璃华盖,车架绘龙凤、飞云祥纹,以翠鸟的羽毛为饰,半透洒金绢纱代替了四周木头车壁。
乐岫坐上去,能看着外头,外头自然也能看得见里面。
这意味着从顺天门到元明池她一路上都要直着腰背盘坐,不能露出丝毫不雅的举动。
“父皇的龙辇是什么模样?”
乐岫比戚渊先到许多,趁着戚渊不在,看了看他的座驾。
龙辇全金打造,鎏金五爪金龙昂首挺爪盘绕车身,除此之外四周是淡黄色半透的纱,缀着一排排整齐的珠帘。
“皇上驾到——”
宦官通传,戚渊还没看到乐岫,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父皇”。
戚渊一身曳撒,头戴紫玉金冠,利落不过。
两人今日穿的衣裳倒是相似,都是正红色金线绣纹的衣袍,一看就是一家人。
乐岫明显注意到了这点,捂着唇偷乐。
芊芊细指遮住唇瓣,乐岫今天的唇格外的红,像是一团火,隐隐从莹白指尖露出来,像是盛开在翠绿枝叶的罂粟花。
被戚渊直勾勾地看着,在他的目光下,乐岫忍不住觉得自己装乖装的太尬,放下了手:“父皇不问儿臣笑什么?”
“朕知道你在笑什么。”
乐岫微怔:“父皇怎么知道”
戚渊睇了她一眼,他怎知他怎么知道,或许是她脑子太浅,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所以他一看就明。
“走吧。”
上了车辇,戚渊的座驾打头,乐岫本来做好了准备要迟他片刻出宫门,没想到她的马车紧随其后,并未耽搁就出了顺天门。
“不该要迟小半刻?”
穿过朱红甬道,乐岫微微疑惑,学规矩的时候她记得若是跟皇上出行,要么不是人走其他门,若是跟皇上 一起走顺天,那就要迟上片刻,以示不同。
这种细节上乐岫不想被人使绊子,特意特意叫福贵去前头问了一声。
福贵回来,把严忠也带了过来。
“殿下放心,奴才问过陛下,陛下说不必麻烦。”
听到有戚渊开口,乐岫松了口气:“麻烦严公公跑这一趟……”
乐岫话未说完,就被路道两边的嘈杂吸引了视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戚渊今日元明池练兵不是什么秘密,看热闹的百姓早就在路道两旁守着,此时龙辇一出,跪倒一片。
禁军在路道两旁维持秩序,这还是乐岫第一次那么直白地见识皇权对百姓的威力。
她之前出过两次宫,温雨兰生日宴那次她是侧宫门出入,在路道上听到了几句关于她身份的猜测,去大佛寺那次,有士兵提前清场,一路上连人声都没听到。
而这次看着这些百姓不需要任何士兵提醒,就如同多骨诺米牌一样跪倒一片,看在乐岫眼里有一种难言地震撼感。
一路到了元明池,乐岫都还有些回不了神。不过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想法,戚渊让她跟着他一起出宫门,没有耽搁时辰是不是为了让那些百姓少跪那么一次。
“殿下,观景台已经备好了。”严忠没回戚渊身边伺候,跟在了乐岫身边。
“严公公不回父皇身边伺候?”
乐岫想着应该是戚渊怕她出篓子,所以特意叫严忠在她身边提点,不过还是问了声。得到的答案如她所想,在元明池这段时间严忠都会在她身边随侍。
随着严忠到了观景台,乐岫刚坐下,就见傅子骁从远方过来。
“臣来向公主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傅将军免礼,傅将军今天威武非凡,龙马精神比起衣裳上的麒麟还要虎虎生威。”
傅子骁一身麒麟官服,配腰刀,剑眉星目,英气十足。乐岫的话虽然有客套的成分,但傅子骁今日的确英挺。
“谢殿下夸奖。”傅子骁笑不见眼,“殿下今日美若九天玄女下凡。”
“只可惜本宫肚里无才,不能效仿玄女娘娘传授兵法。”
傅子骁想着,乐岫这模样让男人看到就热血沸腾,那需要传授兵法让禁军充满斗志。
不过这话是只能在肚子里说的。
“离练兵还有些时辰,不知殿下想不想逛一逛元明池?”
当然是想逛的,乐岫眨眼:“傅将军领路?会不会耽搁将军?”
“事务早已吩咐下去,臣并不忙碌。”傅子骁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他已经梦了乐岫不止一次,但见面两人说话都还没超过十句,两人能单独走走,对他来说意义不同,至少他能确定自个是一两次的惊艳迷了眼,还是真非得到不可。
“兵所都是男人,就是种花花草草也活不了,所以所里都是些柳树榆树,没什么好看的景。”
想着带乐岫逛逛,但傅子骁看到周围的景致,就觉得有点拿不出手。
一窝的糙爷们,能让他们好好穿兵服,别把住的地方睡成猪窝,都已经要废心力,种花种草简直不能想。
可惜乐岫一袭华服走在这个地方。
“这样挺好,若是本宫想看花草,去御花园逛两圈就够了,出来就是想看不一样的景,不一样的人。”
“殿下不嫌弃就好。”
一行人到了校场,因为等会的操练,这里人不多,只有零星的几个人练习身手。
乐岫她们几人来,纷纷停下请安。
不过乐岫注意到了他们是先朝傅子骁请安,而后才是她。百姓们只知道皇权至高无上,但禁军们倒是明白,她这个公主比不上有实权的将军。
乐岫不在意这个,一个个打量过去,唯一的感觉就是这些士兵一个个晒得黝黑,比不上世家子弟们养眼,不过倒是有另种野性的味道。
一到校场,鹅黄就忍不住往南儿身后躲,她不知道殿下怎么能那么镇定自若,那么多的男人,他们的眼神就让她感觉手脚发麻。
倒也不是他们的眼神恶意,只是这些人跟宦官不同,他们光是站在面前,就让人不自在。
乐岫走到了放兵器的面前,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齐全的很,看向一旁的傅子骁:“傅将军擅长什么?”
“殿下,十八般兵器就没有将军不行的!”
“将军威武无双,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一旁的禁军起哄,傅子骁虽然叫他们禁声,但却有意在乐岫的面前表现:“这架上的武器臣都略通。”
“傅将军那么厉害。”
乐岫顺着傅子骁的话说,哪想到他上前拿起了长戟,看向旁边的禁军:“你们上来给跟本将军练练手。”
又是一阵起哄,从人群里跃出十人。
“一起上。”
“是,将军!”
乐岫愣了一下,这还真要以一敌十,不同于身边几个害怕的婢女,乐岫兴致勃勃地看着傅子骁与十人较量。
校场到处都是空地,不必特意换地方,几乎是话落音傅子骁就与他们几人缠斗到了一起,长戟在傅子骁的手上虎虎生威,半米之内让人不敢靠近。
男人的叫喊声响成一片,周围的温度都因为男人们的热血升高。
那几个人也不是没本事的,刀枪相碰,乐岫眼也不眨,看着傅子骁提着长戟屈膝横扫一片,她甚至有一瞬间看到了铁器之间摩擦的火花。
长戟一一挑没了几人的武器,傅子骁咧唇大笑,挑衅道:“你们几个就这点本事?”
地下倒了一片,还有人挣扎起来再战,周围人起哄叫好,傅子骁也不管什么点到为止,扔了长戟,赤手空拳跟他们打了起来。
乐岫看不懂招数,却能感觉到傅子骁的后背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总能在对手出手前提前感觉他们的招数闪躲。
“父皇应该也这般厉害吧?”
严忠突然听到乐岫的声音,怔愣地看向她:“殿下何出此言?”
“本宫听说过父皇在战场上别说以一敌十,以一敌百使得,父皇成名一战是在沅水带领一千铁骑,踏平敌军一万人。”
也就是这场战,戚渊就多了个活阎王的称号。
严忠看乐岫一边双眸闪闪发光地看着傅子骁跟人较量,一边问他陛下的事,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殿下不怕吗?”
那一战太过惨烈,最后还发生了火烧俘虏的事,虽然有些传闻都是京中的皇子怕戚渊风头太盛编造,但传言传久了,在所有人心里就是真的了。
“父皇是英雄,有什么可怕的。”
乐岫脸上挂着轻浅的笑,严忠看在眼中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傅子骁的比试恰告一段落,十人费劲功夫也只是把傅子骁的嘴角打青了一块。
乐岫拍手为傅子骁叫好:“傅将军真厉害!”
这句夸奖比之前那句真情实意多了,傅子骁擦了擦汗,表情无奈:“本只是想让殿下稍稍看看身手,没想到一下子竟然收不住手了。”
若是傅子骁原本的相貌是六分,现在已经到了七八分。
开始乐岫看不明白,现在她不可能不明白,傅子骁这是看上她了。女人涂脂抹粉,金钗香衣,不一定是为了男人可能是为了自己觉得赏心悦目,但男人在女人面前展示长处,总有点雄性动物释放吸引力的意思。
“能看到英雄那么酣畅淋漓的比试,是本宫的荣幸。”
出宫以防万一乐岫让鹅黄带了不少的银子,此时正好排上了用场,“本宫不知道军中规矩,但光是拍手不足以表达本宫对你们的欣赏。”
“谢殿下赏赐!”
没人不喜欢银子,而且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把他们当做英雄的奖赏。
“殿下不赏赐臣?”
傅子骁表情失望,哪有奖赏反而不给胜利者的。
乐岫低声吩咐鹅黄,给了傅子骁翻了十倍的银子。
“傅将军大才,是大万之福。”
乐岫笑靥如花,一双水眸无意都有三分情,傅子骁与她对了几秒,听见严忠轻咳,才匆匆收回了视线。
乐岫就如同一块上好的宝石,每次看他都能品出不同夺目光彩。傅子骁一时间竟不想立刻跟她分开,不由道:“殿下要不要去元明池看看?”
这兵所叫元明池,就是因为这地通了元明河水,有个大池名为元明池。
来的时候乐岫就打听过了,元明池有水兵,而水兵就是在这大池里面操练。
“好啊。”
乐岫笑了笑,她就没听过穿着衣服练游泳的。
不过没到地方,傅子骁就被人有事唤走,严忠刚松口气,就见乐岫依然没止步的意思。
“殿下不若回观景台小歇?”
严忠开口,乐岫犹豫了片刻,觉得可惜,但又觉得没必要让严忠觉得她难缠。
刚要点头,就见一道熟悉人影由远至近。
男人一个接一个,不出宫乐岫都不知道自己那么受欢迎。乐岫眉梢微挑,似笑非笑看着走到她面前请安的戚宝松:“你怎么在这?”
“公主堂姐,我来甄选御林军。”戚宝松拱了拱手,脸上有几分见到熟人的兴奋。
御林军是帝王近卫,多由世家子弟充任,戚宝松虽然是晋王府少爷,为皇亲但他非嫡孙,想走御林军这条道也不奇怪。
“今天看着比往日利落多了。”
戚宝松今天打扮不像是世家子弟的广袖长袍,而是圆领祥兽纹的曳撒,他肤白发黑,这般打扮依然俊美,不过多了些英气。
“谢公主堂姐夸奖,堂姐这是要去看池水?”
打瞌睡就来枕头,乐岫点点头:“本来是傅将军要领本宫去,不过他临时有事先行一步。”
“那我带堂姐去。元明池我常来,以前骑射都是在这儿学的,对这里十分熟悉。”
戚宝松格外热情,不见大佛寺那天的不耐烦,乐岫斜着眼瞅他温顺的样子,没拒绝他为她领路。
“堂姐,你可得帮我跟陛下说几句好话。”
走了一段路,见严忠没在身旁,戚宝松低声朝了乐岫说道。他过来不是巧合,是知道乐岫在这特意的。
那日大佛寺之行对他来说跟噩梦差不多。
乐岫关了窗,他站在窗外想着他这不就是白来了,正纠结着抬头就看身边站了一个人,脏话到了嗓子眼,认出了人是戚渊。
不等他说什么,就被戚渊身边的侍卫赶走。
当时的情景他现在想起来还心惊肉跳,甄选御林军是他爹给他下的命令,但他瘆戚渊的很,知道乐岫在这里所以才来探一探底。
“说什么好话?”
乐岫抬眼,调侃道,“宝松爷还要本宫说好话?”
那夜他可没今天那么好的态度,一口一个你,听不到他唤一个“姐”字。
戚宝松把当夜的情况一说:“……回头的功夫陛下就站在身后,吓了我一跳,夜闯佛寺,就怕陛下误会我品行不端。”
戚渊亲自出马,这事似乎还牵连了东太后,他怕戚渊觉着他窥探宫中隐私,把晋王府全连累了。
说起来他也是傻,不好好睡觉,大晚上去什么佛寺。
“父皇要是误会你,当时就不会放你离开。”
那一夜花嬷嬷可是直接被吓尿了,东太后嫌她腌臜,回了宫也没在让她在身边伺候。
“陛下宽宏大量,但堂姐,我这心里没底啊。”他就怕戚渊本来都忘了那晚的事,他今天出现反而提醒了戚渊。
“所以你就来找本宫了?”
乐岫一笑,他们人正好到了大门口,见到赤/裸上身的男人如游鱼一样跳进了水里,乐岫眼睛挑了挑,大万国国富兵强啊,水军都是六块腹肌以上。
看了两眼,见有人发现她开始披衣服躲闪,乐岫视线回到了身旁的戚宝松身上,戚宝松眼巴巴地看着她,就等她一句话。
乐岫是个怕麻烦的,但是两次看男人,戚宝松都帮了忙,乐岫算是报答:“要是有机会本宫会在父皇面前说你几句好话,替你解释前因后果。”
戚宝松眉开眼笑:“有堂姐这句话,宝松就放心了。”
想着,戚宝松看向池边的那些“小绵羊”:“可要他们上前,一一给堂姐请安。”
乐岫觉着戚宝松是越来越懂她了,隐隐还有种要助她一臂之力的意思。
她之前还以为他对她有点兴趣,现在看来弟弟就是个弟弟。
乐岫妍然一笑,美眸红唇:“你说?”
戚宝松看得一愣,心想那些腌臜上不了台面的男人哪里能上前给乐岫请安,多看乐岫一眼他们都是不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