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凛冽,寒风瑟瑟,透着细缝钻进来,殿内点了几盏烛火,光影斑驳的照耀在温湫宫的床榻上。
温初酒没有盖被子,就整个人卷缩在床榻上,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墙面,仿佛能看见梦烟和那个流去的孩子,眼眶蓦然一酸,她哑着嗓子,低低的说了句:“对不起......”
她对不起孩子,亦对不起梦烟。
身后传来了宫女的轻唤,道:“温小姐,您起来喝口粥吧,您已有一日为用膳也未有喝水,料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况且您小月子还没做完,等会儿落了病根就更不好了。”
温初酒背对着她,低声道:“不要,你出去。”
宫女无奈走出去,原地站了宫人,见她出去,明白温小姐这是又拒绝用膳了,于是便纷纷失落的垂下了眼眸。
脚步声传来,宫人们立刻回头一看,正准备行礼,却被男人冷眼制止了。
男人的气势不容小觑,光是站在那都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堪比外头的暴风雪,众人听见他问道:“还是不肯用膳?”
宫人们答:“回皇上,温小姐不但不肯用膳,自昨日起就一点水都不肯喝。”
祁琛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紧闭起的殿门,半晌后,深陷在雪地里的脚步抬起,缓慢的走向了殿内。
温初酒背对着墙面,听见了脚步声,尽管很不想承认,但是她的确是能够分辨出祁琛的脚步声,她头也没回,嗓音干涸,动了动唇,才觉得自己的喉咙很疼,她发不出一点点声音。
温初酒咽咽口水,润了润嗓子,她现在不想看见祁琛,她头也没回,背对着他道:“出去。”
祁琛站在床榻边,喉结滚动,低声道:“温初酒,你这样藐视君威的行为是会被砍头的你知道吗?”
温初酒忽地觉得可笑,她张了张嘴,喉咙生疼道:“祁琛,你以为我会害怕砍头吗?”
“朕知道你不怕。”祁琛端起了放在床榻边的白粥,矜贵的眉头蹙起,道:“起来喝粥。”
“不喝。”温初酒背对着他,道:“你出去。”
又是这样的剑拔弩张的气氛,自从那日他看见了林九和她的信之后,她整个人就变了。
不能说变了,只能说,她把原本的小脾气露出来了,不再在他面前装柔弱了。
他们之间也从那天开始就变得不能安安静静的多说两句话。
祁琛修长的手指捏着匙柄,一下一下的搅着碗里的粥,他视线里,全是温初酒的背影,殿内是艾叶香,太医吩咐说是月子期间闻着散寒的,他喉结滚动,道:“朕不想与你争吵,你把粥喝了。”
温初酒一张脸苍白无比,瘦骨伶仃的模样,让人一瞧都觉得心疼的紧,她冷笑了声,扯了扯发干的嘴,每说一句话都觉得喉咙干疼的紧,她道:“出去。”
还是那两个字。
出去。
她现在面对他,只有这两个字。
祁琛端着碗的手绷紧,手背上的青筋都逼出了好几根,深呼吸了几口气,强压住怒意后,方道:“朕最后问你,你喝不喝粥?”
温初酒没回答,这次显然连出去二字就懒得开口了,只背对着他。
祁琛咬牙,深呼吸了几口气后,对着身后的王德显道:“传令下去,即日起,温初酒一日不进食,那伺候温湫宫的人便直接赐死一个,她两日不进食,第二日赐死两个。”
祁琛的话一说出来,温湫宫里头的人各个跪在殿内求饶,有一些甚至哭喊着温初酒进食,求温初酒救救他们。
温初酒始终背对着他,殿外宫人的哭喊声响起,哭声嘶哑,悲鸣不已,像是在这寂静的皇宫里,给梦烟和那孩子送行了。
温初酒润了润嗓子,漠然道:“我喝。”
她的手已经沾了梦烟和孩子的血了,她不想再有任何的人因为她温初酒而出事。
宫人的哭声随着她这句话出来而渐渐的收敛了,温初酒撑着虚弱的身子翻身坐了起来,她眼眸微抬,看见了端着粥站在一旁的祁琛,冷声道:“你出去,我喝粥。”
她眼底的厌恶已经蔓延开来,祁琛抿唇,沉声道:“朕看着你吃——”
“出去!”温初酒垂眸厉声打断他,瘦骨伶仃的身子骨子里有种傲劲。
祁琛喉结滚动,吸了吸腮,碗都快被他捏爆了,他才问道:“朕就真的,这么碍你眼?”
温初酒视线终于肯施舍一点点的余光给他,盯着他好一会后,才收回视线。
视线收回的那一刻,他听见她冷声道:“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你。”
祁琛胸口像是有块血蓄积在那,上不去下不来,端着粥的手手背上青筋迸发,咬牙道:“朕不会随你意的,从明日开始,你以后日日夜夜都随在朕的身边。”
温初酒垂眸,漠然道:“请皇上出去。”
如此疏离的态度,祁琛深呼吸,道:“温初酒,朕就是太纵你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将那碗粥啪的一声放在了桌案上,只是声响很大,粥水却没有洒出一点点。
她垂眸,眼眸轻颤,站起身端起了那碗粥,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似地小手抓着有些还留有祁琛余温地匙羹,张开略干起皮的小嘴,一口一口的喝下去。
白粥是什么味道,她已经没有味觉品尝了。
但白粥或许本来就有点涩的吧,不然她怎么可能心口这么苦呢......
有种叫无能为力的种子在她进宫的那一刻便在她心口扎了根,随后用她这么久以来的泪水浇灌灌溉,慢慢的长出了叫做百感的藤曼,继而又慢慢的缠绕着她的全身,束缚着她,禁锢着她。
她面无表情的喝完了一碗粥,继而抬手,从胸口处掏出了一个小药罐。
这是林九给的假死药。
只要吃进去就可以自由了。
温初酒握着药瓶的手收紧,喝了点粥润了嗓子,如今说话倒是没有那么疼了,只是声音还有点哑,道:“去帮我取一壶酒来。”
宫人立刻道好,转身跑了出去。
而温初酒就站在殿内,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
她感觉自己的眼前无限回放着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祁琛的折磨,她为了温家人能活命,每日忍受着折磨煎熬,但伴君如伴虎,画面一转,就变成了梦里的温家被血洗成河,温城玉的通敌叛国,还有孩子和梦烟的离去,种种,种种,都压的她心口喘不过气来。
温初酒闭眼,这么一坐,就坐到了夜间。
外头的雪落的越发的大了,寒风沿着门灌进来,她丝毫没有觉得冷,她低声对着宫女道:“替我拿纸笔来。”
宫女应道,立刻拿了纸笔上前,这个宫女是温初酒进温湫宫便伺候着的,听见温初酒要纸笔,心中不免有些诧异,因为她觉得今日的温小姐似乎格外的不同,往日就窝在床榻上睡觉一动不动,但今日喝完了粥,她就一直坐着,坐到了现在,方才开口说了要纸笔的话。
宫女发呆的期间,温初酒已经将字写好了,此刻正坐在凳子上,瘦弱又修长的手指将纸张折叠起来。
烛火摇曳下,她拢了拢有些单薄的衣裳,抬起眼眸,轻而又轻的道:“你帮我把这封信收好,今夜过后,若有一日,皇上来了,你便把这封信交由给他,若他一直没来,你便不要主动给。”
宫女再傻也能听出其中的不对劲,正准备问温初酒,却看见她对着她摇摇头,复而又低声道:“你去帮我拿件裘衣来。”
宫女应道,转身便去拿裘衣。
温初酒顺势将信放在了粥碗底下压着。
宫女道:“温小姐要出去吗?”
温初酒接过裘衣手轻轻的无力的披上,低声道:“嗯,去承天宫。”
“去承天宫?”宫女道:“那那封信......”
温初酒虚弱一笑,道:“那封信,是今夜过后的信,现在你就当没有这封信,送我去承天宫就好了。”
宫女垂眸道好,想从温初酒的手上端过那瓶酒,却给温初酒伸手截住了,她的声音宛如秋风般低弱温柔,道:“这酒我自己拿着,是我要和皇上喝的。”
宫女一想到这,又看见那封信,不免心头一喜,误以为是温小姐看开了,终于肯和皇上和平相处了。
从而忽略掉了温初酒将药罐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黑色的药丸吃进了嘴里,顺势在这黑夜中,将空了的药罐子随手一扔,恰恰好就扔到了湖水中。
湖水在黑夜中响起咕咚声,引起一圈圈的涟漪。
温初酒伫立,抬眸,看着眼前灯火通明的承天宫,那束缚着她的无能为力的感觉似乎消失了。
这几日,她每每入睡都能梦见那流掉的孩子,他血淋淋的喊她娘亲,问她为何不要他,继而半夜惊醒,她都能吓出一声冷汗。
温初酒敛神,耳边回荡着祁琛说的话。
他说他不会拿她的命;
他说要她百年后和他一起葬皇陵;
他说要她日日夜夜陪着他。
那她现在就是要去告诉他,她不会陪他,更不会和他葬在一起。
然后,在他面前,亲手了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