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里钟声响起,香油纸钱的味道扑入鼻间。
她垂眸,视线紧紧的锁着黄旧的求愿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字。
不是他口中的下辈子还要她当他的媳妇儿,而是
———愿爱妻温初酒世世平安,喜乐相随,遇人皆善。
夫:顾归酒留。
今羡葱白的之间攥着黄旧的求愿纸,纸因为她要撕掉的动作而有些皱褶,她目光微垂,心口有点儿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他为何要骗她,而且,她只知他改名叫顾归酒,却不知他的酒就是她以前名字的那个酒。
指尖微颤,今羡垂眸半晌,将原本想要撕掉的动作止住,恰好在这时,那个静坐打禅的老和尚轻轻的道:“姑娘,人既有心求你安康,你就顺了吧,人心赤诚一片,前程往事一切神抵,有些该忘了就忘了,苦来苦去纠结的是自己。”
今羡诧异,视线紧紧的锁着坐在蒲团上静坐打禅的老和尚。
老和尚睁开带有皱褶的眼,一双眼仿佛看透了世间许多的事,有气无力道:“你们本来就是纠缠不休的一对人,你躲再远,他都能追来,只是看届时身份,如果不能躲开,何不如说开呢,他要是肯放手,自然就放手了。”
今羡心口一灼,喉口发涩,仙人自然是能知道她同祁琛的过往,只是她心底一惊,急声询问道:“老师父,您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老和尚视线往门口不经意的一瞄,双手合实在胸前,行了一个礼,道:“姑娘,他不知道,是我这个老人家知道了。”
跪在蒲团上的今羡和站在门口的顾归酒闻言都狠狠的松了一口气,他既盼着她知道,又盼她不知道。
当看见她想要去撕掉求愿书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如刀绞那般,她是真的不愿同他在一起,他不过说了一个谎言唬她,她就这么冒险,宁愿冒着被他发现的危险,也要把求愿书撕掉。
可真真是让他的心疼的紧。
今羡跪在蒲团上,朝老和尚行了一个礼,继而站起身往外走。
一路烟纸呛的她咳了好几声,眼眶都被熏红了,今羡出去的时候,便看见顾归酒高大的身躯站在马车旁,怀里的温白白一如既往的啃着红萝卜,她抬脚快步走上前,敛了敛眸,低声道:“皇上。”
顾归酒低低的嗯了声,睨了她微红的眼眶,喉结滚动,说出的话也只有一句:“上车吧。”
两人坐在马车上,不想比来时的那种感觉,如今倒彼此沉默,温白白抱着红萝卜跳到了今羡的怀里,乖乖巧巧的吃着,脆生生的声音,萦绕在整个马车车厢内。
今羡垂眸,眼眸微颤,脑海中浮现老和尚的话,看来她不能再在王府呆着了,她必须找个借口先走,晚些时,她同林九说一声,看是一道走还是她自己先走。
回到了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了,黄昏的霞光洒落一片,将整个王府晕染的十分美丽。
今羡刚下马车就看见了站在门口一脸担忧的林九,她立刻跳下了马车,这副模样让身后的顾归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往她的好哥哥那边去吗?
林九见了今羡,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儿后,又看见她身后的顾归酒,他是知道顾归酒同今羡出去了的,他午时过后就回来了,恰好碰见了去收拾东院的管家,他把药交给了管家,便从管家口中得知了这件事。
当时他真是追上去的心都有了,但一来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二来是真的追上去了,该作何解释。
反倒还会叫顾归酒起疑心。
林九敛眸回神,对着顾归酒作揖行了礼之后便领着今羡往西院的客房走去。
客房内,林九倒了杯水给今羡,她端过来抿了口,便听见他问:“你要不要先走?”
他总觉得蹊跷的很,顾归酒的性格,暴戾又古怪,阴晴不定的很,今日找了今羡这个世子妃出去,那晚上又说了那些的话,他着实感到有点儿奇怪,有种说不清楚地感觉。
“我也正有此意。”今羡点点头,道:“不过你还要留在这里吗?”
“我是自然要的。”林九道:“昨日我替他把脉,他身子似乎元气大伤,总之情况很不妙,我就想着,帮他把身子医好。”
话说到这,他又低低的看了眼今羡,道:“不过若是你说不愿我替他疗伤,我也不会的,一切都听你的。”
今羡自认不是这种见死不救的人,脑海中老和尚的那句过往一切神抵萦绕在耳边,她摇摇头,道:“无碍,你替他疗伤就好,我自个儿回去,索性路途也不远,没什么的,你不用担心我。”
林九看了她几眼,默了默,低声道好。
只是林九是不放心今羡自个儿回去的,心下想着要不要先送她回去之后再回来王府也是可以的,只是这个念头刚闪过,便听见外头有人来传,说是太子来了。
林九一愣,严於来了?
楞的不止是林九,还有端着茶杯喝水的今羡。
她怎么也没想到,严於会来这里。
她只同他留了书信,说是自个儿去了枫林山,他如今是知道了她在这,来找她的,还是单独的来找顾归酒的?
诧异间,便听见有人传话,说是皇上和世子来了西院,速度快得很,仿佛是那两人说好一起来的,今羡和林九回神,两人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刚出去便看见了刚跨过门槛的两个男子。
今羡冲他行了礼,站直身子后,仔细一看,发觉这还是她第一次看他们两个人站在一块,顾归酒比严於高一些,脸上的表情更是一冷一热,冷的自然是顾归酒,每每都是那张不愿多说一句话的模样,热的自然便是严於了。
他见了今羡,笑容便深了些,脚步都不自觉地加快。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今羡虽不解为何严於会出现在这里,如今见他笑得一脸欢快样,她也没吝啬自己地笑脸,冲他莞尔,继而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严於上前,小心翼翼的执起了今羡的手,温声笑道:“听你去了枫林山,我就想着去找你的,哪料到你跑来了藩地,若不是我永远不去,你或许都跑到了屿国去了,你说是不是?”
今羡才不可能去屿国呢,这句话自然是没敢当着顾归酒的面说出来,她只笑笑,道:“你想多了。”
一旁站着的顾归酒闻言,心下不免冷哼了声,如若今日,林九同严於都不在,他又想她想的疼,可能真的直接将人带回屿国了,哪里还像现在一样,看着她同世子旁若无人的执起手,还不能说什么。
方才严於去同他请安,他一眼便知道他等会儿要来西院这,堂堂的九五至尊居然给一个世子下套子,就是想要他上钩,继而带着他一道散步,这才散来了西院。
说来也真是可笑,堂堂一个炎卿帝,想要瞧一眼自己的心上人,还得借旁人的手光明正大的瞧上一眼。
顾归酒思及此,眸色不免暗了几分,原因无他,他瞧见了严於的猪蹄放在今羡的手上,越看越觉得碍眼,略带烦躁的声音响起,道:“世子贵为安国的太子,该懂得分寸还是要懂一些,旁人还在呢,就这么迫不及待的牵着手,这不是给人看笑话吗?”
严於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确实是他毛毛躁躁了,没有想着人多,自己就这么牵着今羡的手,把今羡都连累了,于是便松了手,继而低声道:“皇上说的是。”
顾归酒见那碍眼的猪蹄终于离开了今羡的手,心中被堵住的气终于顺畅了些。
今羡垂眸,想起方才同林九说离开的事,只觉严於来的正是时候,林九似乎知道了她心中所有的想法,林九将顾归酒支走,今羡便带着严於进了林九的房里,莞尔问道:“你要在这小住吗?
严於没答,反道:“我看你,你住我便跟着住,你若是回去,我便跟着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是觉得今羡和炎卿帝之间有点儿微妙。
念头刚闪过,他便觉得自己想多了,炎卿帝满心满眼的都是自己的懿卿皇后,而今羡亦有过婚史,前夫死去了,两人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人,他只觉是自己的神经太过敏感。
他看着今羡,等她的回答。
今羡早已做好了决定,莞尔道:“那既如此,不如等会儿你便同我一道回去吧,我在这住的烦闷,做什么都不自在。”
她说话的声音本来就软糯糯的,如今乍一听上去,倒像是冲他撒娇。
严於很快的便没了招和底线,低哄道:“好,那等会儿我就带你回去。”
今羡莞尔,正准备倒一杯水给他润润嗓音,却蓦然被他抓住了小手,她怔愣,抬起眼眸看他,严於的耳根都红透了,却还是故作镇定的道;“孤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孤的妻子了,趁无人,牵一下手,不过分吧?”
他这副模样,真是让她好笑,她逗他:“不过四五日没见,哪就有段时日了?”
“你这话说的可就真的有点儿没心肝了。”严於低声道:“有句话说得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你我之间都隔了好几个秋了,你就说,是不是有段时日了?”
“就你嘴贫。”今羡倒了杯水给他,道:“赶紧喝点,你今日的药可喝了?”
严於点头,笑道:“知你要问,来时就喝了,不信你问小圆子。”
小圆子是伺候严於的太监,人很是实诚,以前严於没喝药,都是他第一时间来告诉今羡的。
见他拿出了小圆子,估计就是真的吃了药,今羡便也没再追究,端起水自己抿了一口,状似不经意的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严於道:“看你,都听你的。”
今羡看了眼外头的天,道:“不如就现在回去吧,再晚些天就黑透了,路不好走。”
严於自然道好,他来这的本意本就是把今羡给接回去,他道:“那我先去同皇上说一下我要走的事情。”
话音刚落,今羡便点头,只是在严於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她便唤了他的名字,道:“你要去说,可千万别留久,九哥哥在替皇上把脉,本就不宜人多打扰。”
这话说的是这个理,严於又一次暗叹自己太过于粗心,看着今羡一会儿后,便道:“不如我直接同王爷说一声吧,下次若是有缘再同皇上请罪,就不去打扰他了。”
今羡本就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明说罢了,那男人的身子关她什么事,她才懒得理他会不会受人打扰。
“好,那我们先走吧。”
但愿以后都与那人一点儿缘份都没,再也不要碰面。
今羡道了声好,拿好自己的小包裹,包裹刚拿到手上的时候,就被严於拿了过去。
“我来。”
他手上拿着她的小包裹,今羡看了眼,莞尔一笑,低声道了谢。
两人往王府门前的院子走去,刚好遇见了往这边走来的王爷,见了他们二人,笑问道:“这是去哪里?”
严於笑,道:“我同今羡商量了一下,说是在这叨扰宴叔也不好,而且我药也没带在身上,只能先回去了。”
若说严於的前半句打扰他,晏元川或许还能挽留一下,但如今明知严於身子不好,药亦没带在身上,他可万万不敢挽留他,若是在他藩地出了事,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他道了好,继而聊表心意,亲自送了他们二人上了马车。
严於将今羡抱起来,让她先上了马车,继而转身对着王爷道了谢,“对了,劳烦晏叔帮我向皇上转告一下我同今羡已经回去了的消息,我想着林大夫在替他把脉,此刻去叨扰,怕是不好。”
晏元川如今还能说什么,明知皇上似乎同那个今羡有点儿事,但是眼看着她上了马车,而且还是世子亲自来接的,他就算有心留,也留不住,只能点头道好,继而看着严於上了马车,往安国的方向驶去。
马车卷起风沙,王府门前两盏灯笼道映着烛火,马车没入了黑夜中,只剩下一个黑点。
王爷收回视线,继而转身便对着管家吩咐道:“去同皇上说一下,就说世子带着世子妃回安国了。”
晏元川本不是多事的人,但他只觉有些不同,那就是皇上对今羡的态度,而且他有私心,今羡那丫头的眉眼与今苑的太像了,不是两三分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隐隐觉得皇上有事瞒着他......
管家一路走到了东院,不知为何,总觉得王爷叫他传达的消息,他若是同皇上说了,便会有一场大戏发生。
他已经隐隐的闻到了硝烟的味道。
管家咽咽口水,不一会儿后矮胖的身子便走到了东院门口,只是正准备进去,便被人拦住了脚步,那人问:“有何事?”
管家是识得这人的,跟在皇上身后的暗卫,他看了眼那人腰上的佩剑,咽咽口水,继而忐忑的道:“劳烦这位大人告诉皇上一声,世子......世子带着世子妃,回、回了安国。”
此刻的管家很是庆幸,还好不是他亲自去告诉皇上这件事的,面对着这个暗卫他都紧张的害怕,更别提面对着皇上了!
陈越闻言便道了句:“知道了。”之后便转身往东院里头走去。
只是去的路上,陈越这个平日肃冷的人,也有些心惊胆战,原因无他,要是被皇上知道了世子居然带走了皇后,那怒气,估计能燎原。
陈越站在门口,克服了心中的忐忑之后,方才敲了敲门,倒不是他不担心皇上的身子,扰了林大夫把脉的清净,而是他知道,皇上心中皇后的份量,若是再迟点还不通报,估计皇上能把他的脑袋拿走。
里头响起声音,“谁?”
“皇上,是我,陈越。”
“进来。”
陈越走进去,顾归酒看了眼陈越,明白没重要的事,他不会打扰他。
陈越上前,附在顾归酒的耳朵边,道:“皇上,世子带着世子妃回安国了。”
考虑到林九在,陈越没敢说皇后。
顾归酒眯着眼,狠狠的咬牙,问:“何时走的?”
他怎么就没想到,严於和今羡这两个没长大的家伙,居然说走就敢走!
“就刚刚。”陈越说:“还是管家来告诉的。”
顾归酒心口像是堵了一口血,上不去下不来,他眯着眼,看着面无表情脸上毫无一丝情绪变化的林九,冷笑了声,道:“林大夫知道了世子妃同世子走了的事吗?”
林九把着脉,闻言,眼底划过一抹伤,继而抬起眼眸,看着顾归酒一字一句道:“不知,不过草民倒是觉得,世子和世子妃要去哪里,不用同草民说。”
照样的,也不用同你说。
顾归酒怎么可能听不出林九这句话就是在瘾讽他多管闲事,本还是打算慢慢的同那小女人好好的接触,好好的挽回她的心的,只是没想到,她如今胆子居然大到了如此的程度,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顾归酒心口一灼,把手从林九手上缩回,嗓音沉的不像样,道:“无需麻烦林大夫,你出去吧。”
林九没坚持,反正不是他的身子,他站起身,作揖之后便往门口走。
他抬眸望了眼天,心中不知该说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其实本就是料到了今羡同严於会走,甚至他把顾归酒支开就是给她一条路,只是为什么是自己把她送到严於的身边,可他却感觉心口这么疼呢......
明明是他太胆小......怕开了口,连兄妹都做不成。
马车内,眼看着已经走到了安国的地界,今羡才狠狠的松了口气,因为太过于不安,她的心都溢出了细密的汗,也不知九哥哥看见她给他的那封信了没,她在信中交代了一下她先走的事,继而还说,会在安国等他。
一直平稳行驶着的马车忽地停了下来,今羡从愣神中回神,看着刚才喊停的严於,问:“怎么了?”
严於一脸神秘的笑笑,握着今羡的手松开,莞尔道:“我下去给你买个好东西,方才来的路上就想着,等你同我一道回去的时候,我就买给你。”
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的就回来了。
今羡道好,又问:“要我同你一道下去吗?”
严於撩开车窗看了眼,见人不多,不会冲撞到今羡,于是便道:“好,你同我一道下去。”
今羡瞧出他眼底的小心翼翼,莞尔道:“我没事儿,倒是你,人太多,冲撞了你才不好。”
“你才是得注意。”严於边说边往下走,跳下了马车,转身,伸出双臂,对着今羡道:“来,我抱你下来。”
她垂眸,细细的打量着严於,见他眼底的小心翼翼浮现出眼眸,她忽地心口一滞,说到底,被人珍惜,小心翼翼地对待的感觉,今羡是在严於的身上完完全全体验到了。
她知他很珍重她,很明显。
老和尚的话响起在耳边,“前尘往事一切神抵”既如此那不如,就试着,和严於好好的在一起。
今羡莞尔,将双臂一伸,扑进了严於的怀里。
他将她抱了个满怀,清隽的脸上,浮现了浓浓的笑意。
严於说:“抱了,这辈子可就再也不能走了。”
今羡淡淡的嗯了声,“好。”
就这样吧,前尘往事,一切神抵。
这一头街尾相拥。
街上的另一头,顾归酒坐在马上,看着这一切。
他没想过,有朝一日,说一不二的炎卿帝,也会落的如此下场。
幼时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的那一刻,就开始害怕鬼神,害怕树林,害怕坟地,害怕浑身是血的人。
但,当温初酒嘴角都是血的死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他时时夜里孤身一人去到皇陵,有时一陪就是一夜,任风吹,他也不怕。
因为最心爱的人躺在那。
可如今,心上那人就依偎在他人怀里,顾归酒还是很不争气的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