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夫妻

夏夜的风总是柔和的,徐徐的吹过人的脸庞,将垂落在腰间的三千青丝吹的浮动起来。

今羡看着跪在她眼前的阿默,心口微微一滞,呼吸都重上了几分,指尖都在颤,似吓的不轻。

“你说清风道士......是你的那个师兄和夫君?”

她坐在凳子上,明眸紧紧的盯着她,声音暗哑。

阿默红着眼,点头:“对,三年前我跑出来的时候,就是因为同他闹了别扭。”

她上前,牵着今羡的手,两人的手都冰凉冰凉的,阿默哽咽,哑着声道:“公主,阿默这三年来,没有求过你,但能不能就这一次,求求你帮帮忙,去和太子殿下说一声,让他去求求皇上,让皇上放徐倞一条生路?”

徐倞是清风道士的名字。

今羡看着阿默,头疼欲裂,她脑子里全是理不清的混乱关系,让她整个人顿感无力,阿默还在说什么,她耳膜像是注了一层水,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将手肘搁在石桌上,葱白的指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刻,她什么都计划好了,就等着阿默回来问问她是否同自己走,若是阿默同意,那么她便捎上她一块走,如若阿默不同意,今羡便会给她一些银子,让她买座宅子自个儿有个底子,日后说不定见不上面,别被人欺负了去。

万万没想到,不是她先给阿默抛下选择,而是阿默先给她抛下,而且她抛下的这个选择,还让她觉得烫手的很。

要知道,她将面临的选择,前边是和顾归酒一起回屿国,之后是什么日子,压制?禁锢?这些暂时不说,主要是她和那人天生不对付。

幼时就是如此,见了第一面,她挑衅欺负。

三年前更是如此,像是一场无烟的战争,被他们两人演绎的极好,一个极力忍耐,另一个肆意狂妄。

处处争对,处处刁钻,处处不对付。

而后边呢,则是自由,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经历过那人的阴鸷和暴戾,今羡是无论如何都会选择后边这条自由的路,但前提是,阿默今日别来求她,亦或者她从来不认识阿默这人。

她自认不是什么活菩萨,自身都难保了,还去护着众生,但她是人,不是恶人,有血有肉,同阿默三年来如亲姊妹似的,如今见她哭哭啼啼的,可见也不是当时口中说的,单单一个师兄这么简单,也不是如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真的没有感情。

今羡觉得,这感情深的很。

今羡苦恼,在阿默下一个鼻涕泡掉在她的手背上时,她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心口百味交杂,临到头了,却只能说一句:“好,我去试试,能帮你,自然就帮你。”

还在哭哭啼啼的阿默顿时破涕为笑,拿着自己宽大的袖口擦拭着今羡细嫩手背上的鼻涕泡,抽泣道:“谢谢公主,等徐倞就出来了,我就叫他来给你磕头谢恩。”

今羡莞尔,有气无力的笑,“不用谢,等会儿帮我备一盒糕点儿就好了。”

阿默笑道:“好,公主是要给太子送去吗,还是自个吃?”

今羡听见太子眸色一暗,继而不解,“为何说太子?”

这会儿倒是阿默愣了,她声音带着哭过后的咕哝,道:“不是要去求太子殿下出面,再去请屿国的皇上放了徐倞吗?”

看来阿默是不知道顾归酒为何抓清风道士了,她摇头没有解释这么多,只道:“不用,我去就好了。”

她没有开口解释为何她去就够,阿默也不问,这是她们多年来练就的默契,主仆之间,倒是真的做到了如姊妹般的信任。

阿默转身去了小厨房拿糕点去了,留下了今羡坐在原地。

夜空的风很是温柔,将她紧绷了一晚上的脑袋放松了不少,小脑袋松懈下来,想的问题也一个一个缕清了,但任凭脑海中思绪万千的变换着,也没能想出一个对策。

她手肘撑在冰凉的石桌上,小脑袋搁在手掌上,水袖沿着细嫩的玉臂往下,挂在了手肘处,露出了精致的腕骨往下到手肘的那一节真真是晃人又勾人。

她轻声的叹息了下,在阿默端着三层屉的糕点来到身边时,她才恍惚了下回了神。

“公主,你一个人去真的可以吗?”阿默说习惯了公主,也没改口太子妃,私下依旧这么叫,她担忧道:“我瞧着屿国的皇上面色不善,你瞧他每次进宫,哪一次不是黑着脸,像是黑面阎王似的,吓人的很。”

她若是不去,那还真的没人能救得了清风了,她也不一定,但总归可以试一下。

今羡没说这句话,只莞尔道:“给我就行。”

阿默将手中的糕点递给了白莘,继而叮嘱道:“公主小心些,若是不行就立刻回来,我去求太子殿下便好。”

今羡笑笑,接过了阿默递过来的糕点,说了句话,也不知是在宽慰自己还是在宽慰她。

“别担心。”

总会想到离开顾归酒的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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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归酒的院子就在隔壁,不远,两个人有一道互通的门,中间有个院子,今羡绕过院子往里走去,守院的人是安国的,认得今羡,跪地请安道:“参见太子妃。”

今羡莞尔,道:“平身吧,我受太子所托给皇上送糕点来了。”

守院的人笑着打开了门,今羡刚走进去,便看见一直跟在顾归酒身边的那个暗卫上前来了,她声音平淡,道:“带我去皇上那里,我有话要同他说。”

陈越点头,道:“皇后娘娘这边请,皇上方才就命我前来接您。”

他转身往里走,只觉皇后娘娘的脾气似乎比三年前要厉害的多。

今羡同他走到了一处院子里,陈越推开门,弯腰道:“皇后娘娘,皇上就在里头。”

里头的屋子烛火很低弱,没有太亮的光,她抬脚往里走,陈越眼疾手快地将门给关上了。生怕今羡会转头就跑似的。

身后的门被阖上,里头的光顿时更暗了些。

今羡端着糕点往里走去,视线微抬,一眼便瞧见了顾归酒坐在书桌前,掌骨分明的大手执着狼豪,一下一下的不知写些什么,见她进来了,便将狼毫搁在笔山上,顺势拿起旁侧的帕子擦拭了下手,视线微抬,眼底的笑意在看见她提着的那盒糕点时顿时化开。

今羡不动声色的避开他的视线,将糕点放在桌子上,手还没完全离开装着糕点的盒子,方才坐在凳子上的那人便凑上前来了,笼统不过几步路,他走的却很着急般,高大的身躯靠上来的那一刻,他身上的丝竹香席卷沁入鼻尖。

她蹙眉,想呵斥他,却想到等会要同他说的清风道士的事,便忍了一下。

那人见她没开口,嗓音带着笑,“送给我吃的?”

今羡淡淡的嗯了声,正准备开口和他说清风道士的事,却被男人抢先一步执起了手,她抬眸,企图将手从他的大掌里挣脱开来,却被男人提前知悉了那般,将她的小手牢牢抓在手里,带着她往前走。

清淡的丢下一句话,却带着不容反抗的意味,“给你看样东西。”

今羡想着清风道士,也没抗衡,抬脚便跟着走了上去,男人一年四季火气旺,手心也温热的很,灼到她冰凉的手一热,她有些不自在,还是想缩回手。

顾归酒哪能察觉不到她的小心思,手心的滑腻感尤为明显,她想趁机钻走,却被他加了些力道攥紧了手臂。

但一时也没控制好自己的力道,使她白嫩的玉臂立刻泛起了一圈红,灼人的很。

今羡嘶了一声,低声怒道:“你干嘛啊,疼死了!”

没想到会把她给弄疼,顾归酒高大的身子一转,执起她的手蹙眉细细的打量,温热的指腹摩挲着,低声道:“疼是么?”

疼,特别是腕骨那处,今羡蹙眉,眼底红了一圈。

见她这样,顾归酒舔唇,声线很低,道:“我给揉揉。”

说完,他加深了按压的手法,似乎是在极力的帮她缓解疼意。

他比她高很多,她站直也才到他的胸口处,此刻他低着头,高挺的鼻子戳弄着她光洁的额头,鼻息间的温热气息喷洒下来。

许是远处的烛火太虚弱,朦胧的灯笼罩着屋子,将远处的床榻笼罩在气氛下,将气氛最大的暧昧化,那人也借着这氛围蹬鼻子上脸,眼瞧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顾归酒的唇就要贴上来了。

今羡睨了他一眼,立刻将头一侧,手宛如一条小蛇般从他手里溜了出去,声音冷然,道:“皇上,请自重!”

这里就两个人,她这副极力装陌生人的姿态让顾归酒没忍住,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呵笑,他舔唇,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今羡垂落在腰间的青丝,轻而又轻的道:“你我是夫妻,自重什么?”

“嗯?”

今羡蹙眉,小模样牛气极了,道:“你若是再这样,那我就走了。”

瞧瞧,如今都学会威胁人了。

顾归酒从喉咙里溢出一声闷笑,半哄半笑道:“好好好,不这样了,走吧。”

说完,他垂眸看了眼此刻气鼓鼓的今羡,嘴角一勾,松开了缠着她青丝的指尖,牵着她的小手将她往书桌前带。

随着他广袖的浮动,木桌子上的纸张掀起了一个角,在这安静的殿内响起哗的一声,吸引了今羡的视线,她侧眸看去,那是一张画纸,白色的。

画上是一个穿着丝竹青颜色衣裳的小女子,坐在后花园的一座假山上,白嫩的小手上拿着一个小石头,一双桃花眼微弯,娇横的神态被他画的淋漓尽致。

今羡忽然觉得很恍惚,仿佛画中人陌生,但其实那人就是她,是年幼的她。

她眸光一滞,抿了抿唇,伸出葱白的指尖,轻轻的触上了那个画中人,低声问:“这是你画的?”

身边的那人低低的嗯了声,今羡听见他似邀功般道:“好看么,我从那日来时便开始画了。”

画的好不好,今羡不能判断,但她知道,他画出了当年她的那种娇横和快乐,无忧无虑的娇俏感,和此刻的她完全不同,那时的她没有任何畏惧的东西,娘亲健在,有人关爱。

她一双眼对上了画中人的眼眸,两两相望,她才恍然惊觉,日子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她和画中的少女已经相隔了十几载,可笑的是,她已经忘了自己当年的模样,但这幅画却让她身临其境,仿佛回到了当年的那种感觉。

耳边响起那人的轻笑,道:“你还记得当年你拿小石子砸我的时候么?”

今羡眼眸微垂,眼睫轻颤,看着画中人,没有吱声,但那人温润的嗓音却没有断过,“你那日就穿着这件丝竹颜色的衣裳,整个人霸道极了,石子往我脚上不知道砸了多少颗,还问我知不知道你是谁......”

今羡抿了抿唇,那日她自己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她自己都忘了,他还记得,真是奇迹了。

接着他还说了些什么她听的不是很清楚,就听见了那句整个人霸道极了,女子本就在意人的看法和说法,她也不例外,闻言,便睨了他一眼,“所以啊,我霸道极了,你就放了我,这样一来,大家都安好。”

这句话多少带了点置气的味道。

顾归酒可不是以前的祁琛,能因为她的一句话被点燃了怒火,从而一发不可收拾,他闻言,视线在她脸上扫视了一圈儿,喉结滚动,哑声笑,“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他俯身,蓦然靠近她,今羡下意识的侧过身去想要躲开他,却因为本来就是侧着身子的,这样又一侧,变成了同他面对面,她细腰抵着桌案,面前是他。

顾归酒长臂一伸,将她圈在桌案前,牢牢的锁在怀里。

气息笼罩下来,他身上丝竹香扑鼻而来,而她身上的轻软奶香也溢出,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太过于暧昧和缱绻。

他不动神色的加深了呼吸,眸光愈发的暗了下来,这个味道三年前曾日日夜夜的闻着,她身上好像就这味道,幼时相见时她凑上前的那味道也是这种。

他欢喜的,欢喜她的味道。

也是这味道夜里不知勾了他的魂多少次,那段时间想要她,转身揽她入怀便可以要到,可后来,她不在了,他却觉得时常能闻到这味道。

不似他这种怀念和回忆,今羡不悦的蹙眉,被他靠近来的身子弄的多少有些不自然,双手伸出挡在了他胸前,声音拔高,道:“祁琛!”

她在警告他,像是小猫炸了毛。

顾归酒眉微抬,将有些生气的她圈在怀里,手在她背上替她顺气,继而俯身靠近她的耳畔边,呢喃:“我想同你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要你。”

今羡觉得,这人定然是这三年来花天酒地多了,才会对这些难以启齿的情话信手拈来,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咬唇道:“祁琛!你要是再这样,我真的走了!”

顾归酒没再闹她,只在她彻底的炸毛生气前,又立刻凑近她耳边,说:“你老叫错我的名字,我不叫祁琛,我叫顾归酒,温初酒的酒!”

“我管你叫什么!”

今羡蹙眉,狠狠的将他推开,说的话是半点情意也没留,她冷眼看他,见他终于肯安分些,不再没骨头似的一直往她身上靠时,方才开口说了今夜来这儿的目的。

“你把清风道士放了,我会同你回去的。”今羡看着他,撑着卓沿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因为心虚。

她才不可能回去。

面上倒是不显,三年来学会了不少假正经,一脸的老成气派,也不知道同谁学的。

顾归酒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尾沾了零星的笑意,伸出手从旁侧的果盘里用签子扎了一块清甜的西瓜递到了她的嘴边,今羡误以为他这是默认的态度,于是便松了口气,卖了他一个面子,张开紧抿的樱唇,吃了进去。

西瓜不大不小,吃进去撑的她腮帮子鼓鼓的,她慢悠悠的咀嚼,面前那人眼底的笑意愈发的大了起来。

莫名的带着宠溺的意味。

今羡将一块西瓜吃完了,那人又用签子递过来一块,今羡睨了他一眼,便又吃了进去。

那人似乎蹬鼻子上脸了,一直一直喂,而她因为清风道士可以放出来了,便一直一直吃。

直到今羡真的吃不下了,小肚子有点儿撑,她蹙眉摇头,“不要了。”

顾归酒闻言将签子放下,动作缓慢,带着点点的不舍,他还想多看看她吃东西呢,总觉着可爱的紧,他欢喜她做任何事,也欢喜和她做任何事。

签子放入果盘里,今羡拿起顾归酒递过来的纸,轻轻的擦拭了下嘴角,把话题给抓了回来,道:“那你什么时候放人,我家婢女还等着呢。”

她没有完全隐瞒为何会救人,因为顾归酒他定然心知肚明,但也没有完全直白的告诉顾归酒婢女和清风道士是什么关系,不然少不了给他拿捏。

谁知,那人却道:“哦,你是说清风道士的媳妇儿吗?”

今羡哑言,继而不悦的点头,她讨厌他什么都知道。

顾归酒却将她这副模样看在眼里,闷声笑了下,道:“等你同我一起回到了屿国我便放人,不但放人,我还赏他一座宅子,下旨封你的婢女为郡主,让你婢女体体面面的成亲,好不?”

今羡一双眼蓦然瞪大,撑在桌沿上的手抓紧,嗓音不自觉的拔高,可见怒气不轻,“方才说放人,如今又说要去了屿国方才放人,哪有你这样的!”

她说完,还挥开了他牵过来的手,她不愿同自己亲近,意识到这一点的顾归酒矜贵的眉微微蹙起,眼底悲戚化开,喉结滚动,“乖宝,别闹了,我说了回到屿国会放人就真的会放人,你只要安安分分的同我回去,阿默郡主的位置,我定然不会食言。”

要是早知道这人这么固执拿清风道士当威胁,她才不会走着一遭。

她现在清清楚楚的明白了,这人就是说真的了,他的底线就是要她回屿国,而她偏偏却不。

她可能再回去,说什么都不能。

被婉拒了的今羡二话不说便想推开身前的那人走掉,只是哪里小白兔进了大灰狼的窝,哪有那么快就能够逃脱的,下一瞬便被人抱入怀里,她单薄的后背抵靠着他坚硬的胸膛,她蹙眉,低声呵斥他:“放开!”

顾归酒就牢牢地将她锁在怀里,下巴戳弄着她的玉颈,嗓音暗哑,是那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暗哑,“乖宝,我想你了。”

今羡脸色一红,感觉到细腰处抵着一个东西,硬邦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