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灯火通明,烛火熠熠闪着光圈,光亮映照下来,将躺在床榻上的人那张小脸映照得愈发的苍白,帐内的气氛有些古怪,安静的出奇,只剩下顾归酒和晏元川二人坐在凳子上,两个人互相沉默。
像是在对某件东西在做抗衡那般。
“这件事,还请爹爹不要去说,谁都不许说。”一直坐着,眉头紧锁的顾归酒忽然说道。
良久后,晏元川才从顾归酒的脸上收回视线,继而有些动容的点点头,轻而又轻的嗯了声,半晌后,却又道:“如果你不能接受,那么你就告诉我,千万别告诉她,我会带她走,远离皇城——”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归酒沉声打断,“不可能,我绝对不会不能接受从而放弃她的。”
他自认不是这种人,对今羡更加做不出这种事,更何况这个类似的结果他早在四年前就想好了对策,当时她不在身边,他都能做到如此,如今她回来了,他更加能做到。
顾归酒思及此,瘦长的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看着晏元川,一字一句,俨然像是承诺那般,道:“今羡是今羡,是朕的今羡,我娶她、爱她,都是因为她是她而已,就算缺胳膊少腿她也是今羡,不是别人,所以,这件事到此为止,爹也别再说带她远离皇城的这些话,我是第一个不会同意的。”
“我早就说过了,她于我,是命,是魂,是生存下去的动力,”他说:“不是普通且庸俗的爱情。”
帐内原本安静的气氛顿时变得愈发的安静起来,晏元川看了顾归酒几眼,见他方才说的话不似在说笑,眼底渐渐的露出了些许的欣慰。
烛火还在燃烧,顾归酒的视线移到了床榻处躺着的那人身上,话虽如此,他却隐隐的觉得不安,这小女人如此的精明,估计不出一日就能察觉到不对劲,更何况他们本就想着要孩子的,如此一来,便更加有种瞒不住的感觉。
顾归酒捏了捏眉心,对着晏元川道:“爹早些回去歇息吧。”
哪能不知道顾归酒心中想的是什么,要是今羡醒来看见他们都在这,估计又开始乱想了,晏元川点点头,转身出了帐内。
几乎是他前脚刚出,后脚今羡便嘤咛了一声,渐渐的醒了过来。
烛火烧到了底部,烛油沿着烛身往下滴,将烛台弄得泥泞不堪,今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何时了,葱白的指尖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眸子,她感觉肚子难受极了。
忽然想起自己方才被马儿撞倒在地的事情,今羡原本有些倦意的眸子顿时睁大,然后吓的浑身出了冷汗,立刻往纱帐外看去,瞧见了男人端坐的背影,今羡润了润有些嘶哑的喉咙,低低的唤了一声顾归酒的名字。
几乎是她声音刚落的那一瞬,端坐的男人便立刻站起了身往她这边走来,脚步很急,明明没有几步就能到的,他却像是隔了千万座山那般,飞速的往她那边走去。
“还疼吗?”顾归酒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坐在了床榻上,立刻将人拥了起来,抱在了怀里。
她单薄的背抵靠着他的胸膛,呼吸略有些无力,她强撑着眼皮,一张脸没有丝毫的血色,有气无力的问道:“那只马怎么回事啊?还有我的肚子,我感觉好难受......”
她不过是一句略带埋怨的话,殊不知却给顾归酒带来了一种怎样的窒息感,不敢被她察觉出异常,顾归酒喉结滚动,舔唇安抚道:“那个马,我方才去查了,是被马厩的小厮出去置购物品时,牵着出去吃草的时候不小心吃了一些草药,那种草是专门吃了便会发疯的,我已经下令把马杀了,至于你说的肚子难受,就是被马撞到了,方才太医来看过了,没什么大事,就是这几日又要喝点汤药养身子了,你可千万不许耍赖不喝。”
他没有完全说实话,隐去了马厩的小厮被他下令杀了,以及她的身子。
他一字一句的叮嘱着,言语间又隐隐让今羡放松的感觉,但是她确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她不相信自己真的无事,方才顾归酒明显就是想要她别多想,越是这样,她便越能感觉到不对劲。
他这人虽说嘴笨,但是该体恤的时候,就比如此刻,他定然不会实话告诉她的。
因为这个实话,是让她觉得难受的。
既然他有心瞒着,今羡也不再开口询问,纸是包不住火的,更何况这次她隐隐有感觉不对劲,既然觉得不对劲了,她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是生是死,她的身子到底是如何了,她必须得知道。
只是翌日一早,太医来把脉时,她使计将顾归酒支了出去,只说自己想吃他下的面,后者一听,神情自若的点点头,立刻站起身往外走,丝毫不介意她同太医独处。
他这个态度让今羡知道了,太医定然也是听他的吩咐,不会告诉她实话了。
果然,太医把脉完了之后,只说了几句话,无非就是她身子没什么别的问题,只是昨夜受了惊吓,还需得喝段时间的汤药调理身子。
这话里句句都是漏洞,受了惊吓罢了,怎么还要喝一段时间的汤药呢,一日两日她能理解,但是一段时间,她笃定事情没那么简单。
“太医你同我说实话,”今羡面无表情的道:“本宫的身子,是真的只是受了惊吓,还是有其他的隐情?”
料是没想到今羡会这么直白的问出这句话,太医顿时吓得一个哆嗦,然后战战兢兢的回道:“回皇后娘娘,老臣所言句句属实,皇后娘娘身子本就只是单纯的受了点惊吓,没有其他的毛病,皇后娘娘且放宽心,好好休养便是。”
口闭得很紧,看来是撬不开的了,今羡视线无意识的瞄了眼一直不敢听太医和她讲话的珞儿,视线不动,话却是对着太医说的,“你退下吧,珞儿,拿水来,我要洗漱。”
太医脚步不稳的往外走,珞儿端着水往她那边走去,然后莞尔一笑道:“娘娘,今日天气好,等会儿您用完膳我们便......”
话还没说完便给今羡打断了,她抬眸看着珞儿,视线平淡:“珞儿,我平日对你如何?”
珞儿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然后干巴巴的道:“娘娘对珞儿是没话可说的,珞儿也一直将娘娘对珞儿的情记在心里......”
“那我问你,”今羡道:“我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没有问她知不知道,而是开门见山的问身体的事,珞儿也没料到今羡如此直白,想起太医昨夜说的话,她顿时吓的一脸苍白,然后又想起皇上昨夜听见了太医的诊断之后那阴鸷的脸,顿时吓的啪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娘娘,不是珞儿不告诉你,而是皇上有令,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说,若是说了,我和太医定然会没命的!”
“无碍,”今羡一口咬死道:“你只告诉我就行,剩下的,我都替你摆平,更何况,我的人,不是他说动就能动的,他还没这个胆子。”
皇上怎么可能没这个胆子,只不过是疼惜宠爱皇后,所以迁就罢了,但是皇后都开了口,珞儿是知道今羡的脾气的,今日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就算不从她的口中得知,她也会想方设法的找到答案,而且,她说了皇上不会动她,珞儿这一点还是深信不疑。
毕竟皇上对皇后的纵容大家都看在眼底。
帐内安静了好半晌,良久后,珞儿那颤抖的唇才缓缓地吐出了几个字。
仅仅一句话,却叫今羡的心像是被活活剥开那般疼和难受。
......
无力感让今羡提不起任何的劲,她就侧躺着,面对着墙发了许久的呆,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今羡知道是谁,但是她却依旧不想转头去看,那人似乎没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劲,亦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几分,让她惊慌无措。
面条的香味沁入鼻尖,顾归酒盯着今羡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直觉她没有睡过去,于是便低声开口道:“乖宝,面来了。”
他边说着,边端着面往她那边走去,坐在了床榻上,却看见她一动不动的背影,心下有点儿难安,将碗放在了桌子上,他倾身靠近她,语气带着不安的询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适?”
该怎么说呢,告诉他,她已经知道了真相,还是选择一直瞒着,或许是她近日来被他纵的惯的,又或许是两个人都想要一个孩子,可这却成了夙愿,今羡背对着他,倏地来了句:“顾归酒,回去之后你就纳妃吧,我不值得。”
一句话,诛的不是今羡的心,而是顾归酒的,他眉头紧锁,心下笃定是有人告诉了今羡真相,连带着他设想过的最害怕的事情也发生了,他怎么可能纳妃,怎么可能!
他从背后抱住了她,头抵着她的玉颈,哑声道:“乖宝,你听着,我不会纳妃的,这辈子我就认定你一个了——”
“可是不一样!”强撑了这么久的无所谓到这时候尽数崩塌了,今羡哽咽的说:“太医说我不能再生育了,你想,我不能再生育了,你要我有什么用,我和你之间还是不能完全好好的!”
“胡说!”顾归酒从背后抱住她,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唇,在她背后,一字一句道:“乖宝,我这人嘴笨,不会说什么特别好听的话,但是永远记住,你是你,孩子是孩子,就算有了孩子,我也只喜欢和你的孩子,旁人的,是绝对不可能,纳妃更不可能,还有,我同你在一起,不是要传宗接代,不是要为了别的,我同你之间,一定会好好的。”
“我想好了,”顾归酒其实早在四年前误以为她离世的时候就这么想了,“我们去挑一个好苗子,届时我老了,就让他登基,我觉着秾王府的那个独苗不错,秾王府一家人都和蔼,对我很忠诚,孩子自然也不差,你别多想,我找一个好明君,自然也不算愧对天下人,你只同我好好的,把这些念头都给掐掉,切莫再提。”
“你多想着我,”顾归酒低声下气道:“你若不想要我的命,你就别再提要离开我,要我纳妃,要我和别人生孩的话了。”
这一些话,让今羡哭的愈发的难受,只是这次,她倒是自个儿转身,然后窝在了他的怀里,把眼泪都擦到了他的衣裳上,小身板哭的一抽一抽的,含糊不清的说着些什么。
顾归酒只听见了一两句,她哭的抽泣,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忽地抿了抿唇,心疼的将她抱入怀里,手在她背后替她顺气,亲了亲她的眼眸,唇颤抖的道:“你要知道,你比江山重要。”
今羡哭的愈发历害了,埋在他怀里不肯出来。
往后的两日,今羡是再没有任何的心情狩猎了,许是那人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夜里总是抱着他,扁着嘴说自己不想在这,要回去,顾归酒一听,立刻将原本还有几日的狩猎宣停了,一群人往皇城里赶回走。
而晏元川则是奉了顾归酒之命,往另一处赶去。
她就算不说,顾归酒也知道她做不到完全的释怀,他活在世上,最想要的就是她平安喜乐,如今,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难受,他只能尽全力去找法子,而恰恰好,有一个人,是绝对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