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片刻。
尤许的手心冒出冷汗,被人现场抓包还是头一回,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尤许咬了咬下唇,喉间发干。
手上的手术刀几乎快要握不住,利刃还抵在他颈脖的血管上。
尤许刚想收回手,段珉却毫不畏惧的靠近过来,脖子划出一道红线,他依旧静静地与她对视。
距离拉近到气息交缠,鼻尖相碰。
指尖感觉到温热的液体,尤许怔了怔,才回神看见血液顺着手术刀流到她的手上,段珉冷白的皮肤和鲜红的血液形成视觉色差,像是雪地上的绽放的红梅。
被眼前的景象刺得眼瞳骤缩,尤许手抖了,声音也在发颤:“段......”
她还没说完,下一个字便被温凉的唇瓣覆盖住。
腰身被他用力圈住,手根本后撤不了,他就这么抵着刀刃,疯狂地亲吻她。
刀刃又没入分毫,鲜血已经打湿她的手背,顺着虎口流到掌心。
段珉撬开她的贝齿,长驱直入地与她交缠。
更深一步的唇齿厮磨,刀刃又没入几分,割到了他的血管,鲜血涌出,滑过他的锁骨,打湿他的黑白睡衣。
“段......唔。”
段珉不再给她喘息的机会,像着了魔,眼眸笼罩了一层化不开的黑雾,而下面掩盖的则是极致疯狂。
尤许急得抬脚踹他,他不动分毫,还将她的腿别住。
动弹不得,还被这样的情形折磨心神,尤许一下子崩溃了,哭了出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段珉倏然停了,松开了她。
“咣当”一声,血红的手术刀掉落在木地板上。
“要死啊你......”尤许又哭又气,抬脚又踹他。
段珉嗓音低沉暗哑:“别哭。”他想抬手给她擦拭眼泪,刚准备碰到她的脸,注意到手上有血,就停下了动作,低头凑过去,想吻掉她的泪。
尤许以为他又来,气得要死,一把手推开他,又用手背抹了抹自己的眼泪,抽抽噎噎地说:“你、你要死,就自己死远点,别在这里,碍、碍我的眼。”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自以为很有气势,实则杏眼水光潋滟,眼角发红,像只炸毛的猫,气势毫无半分,看得段珉心头一软。
尤许不想理他,想去拿东西给他包扎,段珉却握着她的手腕,贴在他颈脖处的伤口。
皮肤下的动脉在她的掌心跳动,段珉笑了,目光缱绻地看她:“我愿意死在你手上。”
甚至刚才,他还处于被尤许亲手杀死的极致幻想里,想得他身体发热,血液沸腾,几乎要烧融他的血管。
二十五年的短暂时光让他觉得无比漫长,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昼夜变化春夏交替都和他没有关系,他仅有的一点情绪就是对活人气息的讨厌。
除此之外,什么都无波无澜,如果说他的日子是一潭死水,那么他该是潭底泥沼里了无生趣的怪物,不知道为什么活,同样也不惧死亡。
在认识尤许之后,他尝到了酸甜苦辣的食物,也注意到温度的变化,因为她怕冷又怕热,更注意到时间的流逝,因为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总是眨眼而过。
他因她而渐渐有了丰富的情绪,会高兴,会难过,会沮丧,也会伤心失落。
这些他都不排斥,他羡慕尤许如此鲜活,而自己也变成了活着的人。
如果说他一直前行在连绵无尽的黑夜里,那么她就是破晓时分那令人挪不开的亮光,让人心生向往,又无比渴望。
他很庆幸自己找到这一抹亮光,哪怕之前的岁月被对比得如此灰暗。
但有了放不下的东西,就会欲壑难填,就会患得患失,他害怕尤许离开,更害怕尤许忘了他,如果死在她手上,能永远在她心里占据一个角落,那么他求之不得。
他甚至病态的想细细感受身死她手的过程。
对上他依赖又偏执的目光,尤许终于明白系统所说,信任值达到80以上的安全范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到达这个程度,任务目标会心甘情愿地让你下手,只要狠得下心,最后任务就能完成。
难怪作为宿主不需要大开大合的技能就能斩杀世界有主角光环的“神”。
这时候系统又提示道:“请宿主捡起道具,完成斩杀任务。”
“我不愿意,”尤许看着段珉,一字一句地说,“你要好好活下去。”
如果说任务目标真是什么杀人如麻没有人性的变态,又威胁到她的生命时,她也许下得去手。
但段珉只是个在她冲奶粉时要求多加两勺蜂蜜的人,在她眼里只是个喜爱吃甜食的人。
如果杀害五个这样的人,得到的奖励诱惑是她复活回原来的世界,那她宁愿永远徘徊在无尽虚妄的时空里。
她突破不了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
尤许在闭眼休息时听到闹钟响了一声就被人按掉了,她缓了会儿,睁眼坐起来。
也许是最近的精神压力有些大,加上又要照顾尤棋的身体和心理情绪,她接连着几天没睡好觉,下午眯了会儿,没多大用处,此时只觉得头昏脑涨,浑身疲乏。
尤许揉了揉眼睛:“几点了?”
“下午四点十分,”段珉递来一个茶杯,“喝点润润嗓子。”
尤许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又干又沙,接过茶杯,里面泡的是茉莉花茶,她没有多想,一杯饮尽。
段珉静静地看她。
尤许放下茶杯,有些迟疑地说:“怎么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哪里怪,她又说不出个理所当然。
“你看样子很累,”段珉说,“不然今晚别出门了,在家好好休息。”
今晚她要出门去华安酒店对付徐绍司,起码六点要到隐藏的地点。尤许没对段珉说过,按道理来说他应该不知道,可看着他澄澈透亮的眼,她又隐约觉得他知道些什么。
管他知不知道,都不能阻止她要做的事。
尤许一侧身刚想下床,手脚倏然失力,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去。
段珉伸手将她拥住。
尤许发现浑身愈加困乏,涌起的倦意侵蚀她的意识,眼皮不断耷拉着下垂,怔然间她看到一边的茶杯,“你给我......下了什么药......段珉,为什么......”
在闭眼前,最后一幕是段珉干净又安静的茶棕色眼眸。
为什么。
尤许在心里又问了一遍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段珉将她抱回床上,细致地给她盖好被子,他在床边坐了会儿,静静地看她的睡颜。
片刻后,他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做个好梦,我的姑娘。”
——
“嘀嗒——嘀嗒——”下起的小雨在玻璃窗上划出水痕,车子行入停车库。
司机挺稳车后,徐绍司下了车,乘上电梯,往预定好的总统套房走去。
这时候林澜澜打来了电话:“你到哪儿了?”
徐绍司揉了揉眉心:“刚开完会,现在到酒店。”
林澜澜:“那笔生意谈不拢,我给你找新的合作对象?”
徐绍司插卡打开了房门:“嗯,再说吧。”
林澜澜听出他有些疲惫的语气,没再多说什么,道了句晚安就挂了电话。
徐绍司关上门,一转身发现身后有人,那人一身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发寒的眼。
徐绍司呼吸发紧,冒出了冷汗:“你、你是谁......保安,保安呢?”
——
“轰隆隆——”天空中的惊雷像万千大鼓齐声击响,倾盆大雨直落而下,砸的窗户噼啪作响,窗台的茉莉花被打落在地,娇弱嫩白的花瓣似即将消融的白雪。
闪电又一次划过天际,让昏暗的室内敞亮一瞬。
尤许惊坐而起:“段珉!!!”
她翻身下床,打开了灯,看清远处的时钟,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完全错过了她预先准备的计划。
其实算起来她也不太生气,计划这种东西只要有动机,不成一次就还会有第二第三次,再说段珉又不知道她的计划,可能只是见她最近太累,想让她睡个好觉。
再说段珉制的药还真不一样,她现在不但不觉得疲乏,还觉得精力充沛,心情也没那么丧了,果然物质决定意识,身体好的时候精神也好些,譬如病人的心情和健康人的情绪就不太一样。
她真正介意的点是段珉没打个商量就给她下.药,她得和他说说,以后不能这样。
又一道惊雷在天空炸响,尤许莫名有些心慌。
不对,不只是这样。
她拖鞋也没来得及穿,吧嗒吧嗒几下跑到客房敲门:“段珉,你睡了吗?”
连续敲了好几下,又等了好一会儿,里面还没有动静,这说明段珉根本不在里面,以往只要她来到门口,还没敲门,段珉就会把门打开,他的五感比正常人要敏锐得多。
他去哪儿了?
大半夜这种时候,这种天气,他能去哪儿呢?
有什么事是他这时候非做不可的?
尤许心里就像烧了一把野草,又慌又急,一顿冒火。
“花五十积分,定位段珉的位置。”尤许对系统说。
每次到这种针对任务对象的事情,系统二话不说给她位置:“你的西北方向十米处。”
十米处?那不就在家门口?
她立马跑过去开门,门一开一个黑色大物迎面倒下来,尤许吓了一跳,没来得及躲,直接被压倒在地,还好门后这处铺的毛毯够厚,也没有磕得很疼。
耳边是紊乱粗重的呼吸声,十分灼烫,尤许侧脸一看,才注意到是段珉,他裹了一身黑衣,脸也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只是平时这干净透亮的眼睛,此时是闭着的。
“段珉,你怎么了?”
尤许发觉他不太对劲,他浑身被雨水打湿,细密的眼睫上挂着细小的水珠,她却感觉到从他身体透过来的过热体温。
明明他的体温要比常人低十多度。
尤许吃力地将他拖回房间,虽然段珉不是一般人,但让冷湿的衣服这么一直挂一身,也不太舒服。
她打来一盆热水,想给段珉换衣服,将黑色衣料脱去后,才发现他浑身发红,身上的青筋凸显,肌肉在痉挛抽搐。
手心已经被他自己抓出鲜红的血,他说不出一句话,努力压抑喉间的嘶叫。
“段珉,别抓,别抓。”尤许看得眼眶发烫,握住他的手心,他一挣开,用另一只手抓过颈脖,直接掀开一层皮。
一瞬间尤许忍不住了,视线一模糊,眼泪直落。
一滴晶莹的泪从他的眉眼滑过,段珉眼皮动了动,眼睫轻颤像扇动的蝴蝶翅膀,他睁开了眼,眼眸却鲜红似血。
“别......怕。”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因为忍受疼痛而发颤。
“你快告诉我要怎么做,”尤许用手背抹着眼睛,“你别有事。”
“你去实验室拿药,药在......药柜二三层。”他缓了两三口气才将话说完整。
尤许拿了钥匙,立刻跑到实验室里,按照段珉所说,拿了三支注射剂和七瓶大大小小的药瓶。
段珉拿到药瓶,看也不看,直接吃完,看他要拿注射剂,尤许先接过:“我来吧。”主要是他现在的状态吃药都很费劲,更别说用注射剂。
但尤许没用过这个东西,也没给别人打过针,抽取出药水后,针头对着他的青筋就有点手软,一咬牙扎进去,没扎准。
段珉没有反应,安安静静地看她,目光里全是依赖。
尤许一头乱的心忽然也静下来了,深呼吸一口,咬着下唇又试了一次,终于扎对了位置,药水得以缓慢注入。
三支注射剂打完,尤许大汗淋漓,浑身虚脱。
段珉闭上了眼:“你出去吧。”
“我不出,”尤许的声音带着哭过的湿意,“我不怕。”
她握住了他的手腕。
这一夜是尤许觉得最漫长最难熬的一夜,段珉时而发冷冒汗,时而发热痉挛,好几次呼吸微弱到让人无法察觉。
一直到天明破晓,风弱了,雨也停了。
段珉的呼吸终于开始慢慢平稳,体温也稳定下来,他一睁开眼就对上尤许红红的眼睛。
尤许欲言又止,止又语言,乱七八糟的情绪和七零八落的问题最终变成了此刻的松一口气,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只顾着瞪眼看他。
段珉笑了。
“你还笑,你还知道笑,你笑个什么啊就笑。”尤许继续瞪。
她等了下,以为段珉会解释两句昨晚是个什么情况,谁知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看新闻了吗?”
尤许:“......”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他昨晚都那样了,她还有什么心情去看夜间新闻?
尤许板着脸说:“没看,看什么新闻啊,现在是看新闻的时候吗?”所以你怎么还不解释一下昨晚到底是什么个鬼情况。
你是去闯鬼门关了啊?吊着半条命才回来。
段珉没什么力气起身,只好跟她说:“你看一下。”
尤许无言片刻,只好顺着他的思路拿起手机看新闻,一打开浏览页面,新闻标题极其火爆地引人眼球。
-徐绍司与美人共眠不忘揭露父亲贪污腐败
-徐绍司与林澜澜感情破裂,暗中夜宿美人乡
-徐绍司自称豪房别墅皆是徐腾望收赂所得
-相关部门已介入调查......
接着尤许又翻,翻到不少打码的照片,可以看得出是男女亲近肉.体的图片,身上都打了码,只露出两张脸,一个是徐绍司,另一位是个大波浪美人。
视频都被火速删掉了,还剩下一些音频,尤许听了下,还真是徐绍司在说:“还是你让人舒心,林澜澜太高傲,叫的都不如你动听。”
“我爸前天从别人那儿收了五十万,转头我就问他要了。”
“不是还有个修路项目还在计划阶段吗,等我爸拿下来,又是一笔。”
......
最新的视频只有徐绍司被堵在酒店门口,他恼羞成怒地说:“我没有,不是我,那些话我从来没有说过。”
记者问他:“那请问流传出去的视频和照片您如何解释呢?据说音频也找了专业人士核对过,音频里的声音和您的声音相似度高达98%”
徐绍司被堵得说不出话。
记者继续追问:“请您回应一下。”
......
看完后,尤许关上手机,算是明白了徐绍司大写的一个翻车,天之骄子一夜之间跌落泥潭。
段珉:“开心了吗?”
“啊?”
段珉轻轻扬唇,重复道:“现在,你开心些了吗?”
尤许愣了愣,张了张口:“你......”
“不是什么难事,”段珉语气很轻松地说,“只要去那家酒店,操控他和一个女人亲密,再让他说出一些实话,录下视频上传就好。”
可酒店里的人那么多,来回路上的人流车辆那么多,他又要在陌生的环境待那么久。
......所以发病了,一直忍到做完事情回家,连开门都开不了。
明明现在他的语气还那么虚弱,脸上俱是脆弱的苍白,眼睛的红丝还未褪尽。
他却笑着对她说:“你开心点儿了吗?”
恰在此时,清晨一缕暖阳照进来,落在他的身上,他的眉眼都好似染了光晕。
发酸发胀的情绪从心口发酵,尤许鼻子发酸,眼眶发烫,移开了目光,声音又低又轻:“你是怎么知道的?”
段珉:“是你的不开心告诉我的。”
如果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足够在意,那么她一丁点情绪变化,他都能够敏锐的察觉,久而久之就会像呼吸一样自然的事情。
自从尤棋出了事,尤许几乎没了笑容,当她拿解剖书问他如何在取下器官防止人失血过多而死时,他就格外关注尤许的出门活动,派了傀儡去暗中看她,她除了去医院看尤棋外,还去了华安酒店踩点。
不用想就知道尤许是要对徐绍司做些什么,具体做什么他不清楚,但既然她不高兴,他得想办法为她出气才行,于是又派了傀儡跟在徐绍司身边,确定了昨晚他在华安酒店过夜的信息。
他出门吃过镇定的药,身上也携带了一些,但地方太远太陌生,他又太少出门,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得亲自去看,他也不想在她面前太过狼狈,只是撑着回来已经是极限。
“我不开心。”尤许忽然说。
段珉愣了愣。
“以你为代价的事,”尤许轻轻地说,“我不会开心。”
——
“表姐,我想出国。”尤棋躺在病床上,对一旁收拾保温盒的尤许说。
尤许:“出国?”
“对,”尤棋瘦了一圈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么多天来,这是她第一次笑,“看他遭了报应,我好像放下了些,所以想出国再散散心,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徐绍司最后的结局确实让她们都大块人心,父亲无期徒刑,未婚妻彻底翻脸了断婚约,公司破产,负债累累,过上活在阴沟,躲避追债的日子。
“好,那照顾好自己,”尤许说,“保持联系。”
她刚拎起保温盒站直身体,谁知一阵腹部绞痛,头晕目眩,还没来得及缓劲儿,直接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尤许再次睁眼醒来,头痛肚也疼,一阵眼冒金星。
“表姐......”
尤许缓了下神,好一会儿才视线聚焦看清眼前的尤棋,她自己的病床也不躺了,眼睛红红地坐在旁边看她。
一定是又发生什么狗血情节了。
“怎么回事儿啊?”尤许问系统,“别装死,快出来给个解释。”
系统:“当任务目标信任值达到80时,进入斩杀任务阶段,也就是倒数计时阶段,系统能支撑宿主在这个世界的能量只够三个月,所以要给宿主离开世界埋下铺垫。”
尤许面无表情地问:“那我现在是个什么铺垫法?”
系统:“胃癌。”
尤许:“......”好的,这是吃货的最大痛苦。
系统冰冷无情地补充:“加脑癌。”
尤许:“............”这是怕她死得不够彻底?
系统摊手:“没办法,这个世界的医疗太发达,一个胃癌用三个月灭不掉你。”
尤许:听听,这是什么糟糕发言,问者悲伤听者流泪。
尤棋忍不住了,眼泪簌簌落下:“表姐,要不要告诉表姐夫他......”
尤许果断道:“别告诉,别让他知道。”
“那你们.....”她说不下去了。
“可你的治疗怎么办,”尤棋担心地说,“他总会知道的,也不可能因为怕他知道而不治疗吧。”
经过徐绍司一事,尤许发现段珉实在太敏锐,一点蛛丝马迹都会被他察觉,想要瞒他太难太难,这次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过段时间我和你一起出国。”尤许说。
——
“回来了?”一听到开门的动静,段珉就停下手中的事,跑到她跟前。
尤许现在一开门就能看见段珉杵在玄关,脸上笑出一朵花来,要是身后有尾巴,估摸着已经摇了起来,让她莫名想起守家的大狗子。
段珉手上有不少泥巴,还拿着一把小铲子。
尤许换鞋放包走到客厅,见阳台那边乱七八糟成一片,过去一看是段珉趁她不在家时,整理昨晚被暴风雨摧折的茉莉花,给它们重新种好,压了压土,将零落的花瓣一片片放回土壤里。
他做得很耐心也很细致。
尤许蹲着看了一会儿,也挽起衣袖加入行动。
段珉没有因为麻烦和脏就阻止她,事实上他很享受和尤许在一起相处的时光,哪怕只是静静地做一些事情。
其实尤许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但见到段珉那一刻,她的心绪就难以平静,一直努力地伪装成和平时一样的自然。
在段珉探究的目光下,她依旧极其自然地笑了。
将阳台和窗台的茉莉花重新规整好,尤许去洗手间洗手,段珉跟在她身后说:“你心里有事,和我有关。”
尤许脚步一顿:“......”她太难了。
尤许打开水龙头,将手上的泥巴洗干净,然后斟酌措辞说道:“段珉,山间千叶湖的枫叶都红了,我想去看看。”
“去几天?”他问。
尤许抽纸巾擦了擦手:“三天。”
身侧的人安静了几秒,才缓缓说:“好,我明白了。”
尤许忍了忍心头的情绪,还是忍不住侧过头看他,而段珉早已低垂了眼睑,叫人看不清情绪。
晚上吃过饭,尤许将买回来的一袋草莓洗干净,做成三罐草莓酱给他,“你一天吃一罐,吃完我就回来了。”
段珉没说话,抱着罐子,蹲在一边,默默地看她整理行李。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的保温瓶呢?”
尤许:“带了。”
“外套?”
“带了。”
“围巾?”
“带了。”
段珉:“手套呢?”
尤许:“带上了。”
段珉轻轻地说:“我呢?”
——
清晨的太阳露出一角,阳光洒在有些泛黄的树叶上,像镀上一层细微的金箔。
段珉将尤许送到楼下,把手上提着的行李箱交给她。
“我只是去看看,”尤许接过行李箱说,“好看的话多给你拍些照片。”
“嗯。”段珉强忍下心头的失落,他不需要那些照片,他只想要尤许在身边,但尤许想去看,他不该阻止,不然她会减少一分乐趣,多了一分遗憾。
尤许拉着行李箱走了,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会后悔,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就只能一直走下去。
段珉站在原地,静静地看她不断远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他不知站了多久才回过神来,没有她的存在,周边孤寂得令他呼吸都隐隐作痛。
段珉走上楼,回了房间,拿出尤许给他做的草莓酱,他拿出勺子挖了一大勺吃下去。
过了片刻,他喃喃道:“不甜了。”
原来做东西的人不在,连东西都没了味道。
尤许怀着颓丧的心情到了地方,是一处挺清幽的山,半山腰凹进一个大口子,山间的水在那里汇成了湖,周边的枫叶红似火。
她又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半山腰,说实话她以前挺喜欢旅游看看自然风光的,只是现在完全没那心情。
因为是工作日,来游玩的人并不多,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在拍照,还有两三个人抱着画板在写生。
处于背风坡的湖面平如镜,周围一圈红色枫叶倒映在湖的四周,湖中间又是翠绿色,融合在一起像一幅画,煞是好看。
尤许掏出手机拍照片发给段珉。
黑漆的房间密不透风,厚重又压抑,段珉缩回了他原本的黑屋子,麻木地坐在角落里,视线所及没有一丝光亮。
什么事都不想做,或者说什么事对他都没了意义。
直到手机亮起了微弱的光,他的眼眸里也有了些许微亮,立刻拿起手机打开查看消息。
他以前一个人时不用手机,后来尤许去超市买菜,常常看到什么新鲜的菜或者好吃的零食,会打电话来问他要不要,他才养成了随身带手机的习惯。
有那么多不知不觉的习惯因她而起,又因她不在而变得难熬。
手机里的消息是她发来的一张照片,她裹着一条大红色的围巾,黑软的头发被裹得蓬松微乱,从树叶间渗下的日光有些斑驳。
在她阳光下笑了起来,眼里含着细碎的光。
原来她在外面这么鲜明好看,直叫身后的枫叶都褪了色。
好看得让他气管里掺了沙石一般,呼吸带出摩擦的疼痛,他想要闭上眼,又舍不得挪开视线。
“铃铃——”手机铃声响了,尤许打来了电话。
段珉深呼吸一口,努力压抑住情绪,再接起电话时,语气和以前一样,轻唤了声:“尤许。”
“段珉,草莓酱吃了吗?”尤许问。
段珉:“吃了。”
“你吃慢一点,不要一天吃三罐,一天吃一罐,等吃完那天我就回去给你做新的,”尤许说,“还有食谱,学得差不多了,我回去再给你多写点。”
“好。”他的声音很低也很轻。
——
尤许回来的那天是个阴天,她拖着行李箱,远远看到段珉站在楼下等,不知等了多久。
在见到尤许的那一刻,他黯淡的眼眸里有了光彩,嘴角忍不住弯起了笑,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箱。
尤许把围巾往下拉了些,露出下巴:“不是说了打了电话再下来,这边虽然人少,但也时不时会有人路过,到时候你......”
“没关系。”他说。
尤许叹了口气,拉着他往楼上走。
打开门,扫了一眼,没多大变化,毕竟只离开了三天。
而段珉却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之后的几天段珉特别黏她,几乎她做什么事,他都要跟着,大晚上的他也不睡觉,总在她门边徘徊,像是怕她半夜偷偷走掉一样。
除此之外,她还感觉段珉在极尽所能的讨好她。
努力学做各种吃的给她,小心翼翼地陪她说话,揣测她的心理,只要她对什么东西产生兴趣,他立刻就会弄回来。
比如她只是想吃几颗板栗,他就叫傀儡扛回一箱。
一丁点能让她开心的事,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尤许并不喜欢这样,但又没办法改变段珉的状态,他太害怕失去她了,而她注定要离开这个世界。
又过了两天,尤许买回一大箱的草莓和一大罐的冰糖,她在厨房洗草莓的时候,一旁的段珉忽然语气不安地问:“你又要走?”
尤许手上动作一顿,咬了咬唇才说:“对,北方的雪景很漂亮,我想去看看。”她实在是快要说不出口了。
“十五天?”他扫了一眼桌上摆放的十五个玻璃罐子。
“嗯。”
尤许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手上的草莓似有刺一般,让她洗得有些艰难。
段珉收紧牙关,指尖压进掌心,拼命克制住心头的酸楚。
她又要走了,又要离开了,外面的风光那么美好,他做什么都留不下她。
段珉垂了垂眼:“我不要。”
“嗯?”
“我不要草莓酱,”段珉一字一句说,“如果草莓酱只是以后离别的馈赠,我再也不吃,再也不要。”
鲜红的草莓在她手里,就像他被捏紧的心脏。
那么刺目。
这般痛楚。
——
尤许还是走了,坐车北上,看着窗外快速后退的楼房树影,心头又沉又堵。
段珉对她过于依赖,她别无选择,只能让他不断地适应她的离开,三天,半个月,然后彻底消失。
给他一个预期的心理准备,然后让他好好适应接下来没有她的日子。
当偌大的房间又仅剩下段珉的时候,他又缩回自己黑漆的房间,房间里唯一的光亮是他的手机屏幕,他拿着尤许在外的照片反复看。
她在外面这样好,她是属于阳光下的。
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和她站在一起呢?
指尖在屏幕上细细摩挲,片刻后,他走进实验室,倒出大量的药片,拿出大把的注射剂。
......
时隔半个月,尤许再次回来,大老远还是看到段珉在楼下等。
月色稀薄,寒风刮过,路灯将他的孤影拉得很长很长,尤许心头一痛,垂了垂眼。
段珉接过她的行李箱,两人上了楼。
到房间里换衣服,段珉脱下他身上的黑色风衣,尤许才发现他竟瘦了那么多,憔悴了那么多,眼下的明显的青灰,像是一直没睡好过。
可他一看到她,眼里就盈满了笑意。
“按照你的菜谱,我又学会做十五道菜了,以后让我来做菜给你吃。”
“茉莉花我很用心在照顾,可是因为冬天,它们凋零了不少。”
“房间我都打扫得很干净,和你走之前一样。”
“我买了很多本故事书,等你回来讲给我听,或者我讲给你听。”
“尤许,”他轻缓着声音,目光缱绻,“我好想你。”
尤许捏紧手里的衣服默不作声,以前段珉用心去做什么,她都会夸奖,哪怕只是简单的两句话,他都会开心不已,因为他觉得她眼里有他。
只是现在,她不能再表示什么了。
段珉感觉到她的沉默,也沉默下来,掩藏住眼底的失落,他笑着说:“一路奔波,你也累了,先去房间里休息吧,等我做好饭菜再叫你。”
尤许点了点头,回到卧室趴在床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时候手机提示音响起,尤许打开来看到尤棋来的短息:【表姐,出国的手续已经办好,确定出国的日期你就告诉我,我去订机票。】
尤许:【好,三天后。】
短短半个月,段珉的变化实在太大,尤许几乎觉得他是换了一个人。
他以前不爱笑,最多眼里有些笑意,会弯弯唇角,可现在他一直在笑,属于温和的那种笑,做事变得细致体贴,面面俱到,仿佛一夜之间从男孩变成了男人。
尤许反倒变成了被照顾的那个人。
当她第三次提到离开的时候,男人平静的目光顷刻破碎,他强忍着,还勾出了笑容:“好,我等你回来。”
这一次,最让尤许意外的是段珉跟了出来,送她到了机场。
她一路上都很紧张他的状态,怕他因此发病,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情,一路上人来人往,车流不断,他只冒了些冷汗,状态还算平稳。
尤许握紧他的手:“怎么样?”
“还好,没关系的。”段珉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到了机场,周边的人更加多,尤许感觉到他浑身紧绷,却一直坚持要送她来机场,咬牙忍住眼眶的酸意,她吸了吸鼻子,低下头不敢看他,“段珉,再见。”
接着,她拉着行李箱转身,整颗心随着步伐而下沉。
两人的距离拉开,不少行人从他们中间穿过,机场里的广播在不断回响,段珉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心底冒出一种疼痛的不安感。
“尤许!”他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低头看她的表情。
段珉眼睫颤了颤,跟着呼吸也轻轻发颤:“你还会回来吗?”
尤许顿了顿,抬起头,对上他慌张的眼,“一辈子那么长,总有归期。”她笑着说,一如最初见到他时的那般笑,扬起的笑弧带出浅浅的梨涡。
段珉垂下了眼眸,摘下了口罩,拉下她的围巾,俯下身子,轻轻落下一吻。
尤许怔怔看他。
段珉将围巾重新给她裹好,只露出她大而亮的眼。
“我等你,尤许。”
“我会一直等你回来。”
“这一次我能陪你来机场,下一次我就能陪你去全世界看风景。”
到时候,我们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