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片天空中密密麻麻地全是妖和伏妖师,犹如一大团厚重压抑的乌云。
尤许扫了一眼过去,由数一数二的尧光府和天厉府领头,几乎有所修为的伏妖师都出动了,伏妖师府倾尽全府之力来此,各式各样的法器泛着银光。
而在众伏妖师的另一侧则是妖族,各种想称霸一方的妖族,有单个的妖,也有一整族的,他们有些保持着人形,有些显露张牙舞爪的原形。
右侧的两批人泾渭分明,伏妖师和妖族从来是水火不容,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今日能站在一侧,已是古今奇谈,他们难得有个统一的目标,便是人世间最后一颗食心狐的心脏。
左侧仅有申玦一人,他脚下的宫殿已经坍塌粉碎,烈风吹过,他的墨发轻扬,衣袂翩飞,他脸上神情松懒,似乎并无畏眼前所有人。
他的手上满是鲜血,顺着他银白的利爪往下滴落,遍地是被撕碎的残骸,有伏妖师也有妖,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胸前皆被掏出个血窟窿。
申玦眸光冰冷,唇角似笑非笑,微眯着眼道:“陪你们玩玩。”
尧光府府主厉声喝道:“食心狐休要猖狂,今日必是你身死之日,妖孽作乱,我等责无旁贷,都给我上,创其伤者,重赏!”
“妖狐孤军奋战,定抵不过我们千军万马。”
“斩其头颅,挖其心脏!”
伏妖师在这边喊得热血沸腾,斗志昂扬,妖族那边却是看不过去:“贪其之心,竟喊得如此冠冕堂皇,最看不惯这些所谓的名门正道,都给我上,比那些人先取得食心狐的心。”
又有好几千个打头阵的逼近申玦,申玦周身围绕暗红色妖气,他抓破手腕,抬手挥出几道血刃,而他以闪电之势逼近多人,右手刺入那些人的胸膛。
在许多人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气息一断,坠入了地面。
空中不断炸开血花,地上多了一具又一具尸体,像在下着一场血雨,血液在碎石砂砾间蜿蜒开来,场面宛如一场人间地狱。
一批人倒下,又有无数人顶上,像车轮战一样,无休无止。
直到视线所及,全然血红,鼻息之间,俱是血腥味。
有些人产生了惧意:“不是说今日是食心狐的百年之日吗,为何他还如此之强。”
强大到好似没有任何人能打败他。
对比起所有人或惶恐,或不可思议,或贪婪诡计的表情,申玦自始至终表情很淡,唯有唇瓣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
抬手一挥间,他又杀掉了两只妖。
只有尤许知道,申玦其实快不行了,他的速度明显慢了很多,妖力也比平时弱了不少。
只有食心狐有百年一日之说,食心狐从出生到往后的一百年里皆是狐狸原身,只有到百年之日时才会化形为人身,相当于尤许原世界的人过了十八岁生日就是成年人。
食心狐在百年之内是较为弱小的,需要族人保护长大,百年之日是食心狐一生中最虚弱的时刻,过了百年之日化形后,便进入“成神期”,也就是妖力强大之时,他人难以奈何。
众人皆知这一点,便在食心狐还未百年之时,先行斩杀取心,大多的食心狐活不到长大,而那些成功化形的食心狐又因为一些人抓了幼狐,而被以此要挟所害。
申玦在时刻被追杀的危机中长大,强行提前化形,但仍然逃不过百年之日的虚弱时刻。
此时的申玦状态极不稳定,他猩红的眼睛勾长,嘴巴向后裂开成狐嘴状,露出森冷的牙齿,尾巴也露了出来,手掌彻底变成爪子。
基本维持着半人半狐的模样。
天厉府府主见准时机,提刀侧砍袭去,申玦一手抓住他的刀刃,另一只手袭向他的胸膛。
“小心!”
“小心!”
前后分别是天厉府的伏妖师和尤许喊的。
恰在此时,一只狼妖从后袭来,爪子携着暗色妖气抓去,申玦松开手,后撤几步,避开了要害,但手臂被抓出几道伤痕,鲜血划出一道弧度,滴答滴答地往下落。
“成功了!”
“哪有妖是不可战胜的!”
“可见今日确实是他最虚弱的一日,若是今日不取其首级,怕是来日他卷土报复,莫要怕,一起上!”
哪怕伏妖师和妖族互相厌恶到极致,此刻却毫不以他们初次合作而羞愤。
“想要我的命?”申玦轻嗤一声,“你们有几条命用得上?”
申玦直接抓烂了方才受伤的手臂,用大片的鲜血凝成一把血剑,直接向众人斩去。
“砰——砰——砰——”
一具具尸体砸在地面发出闷响声,全然已从先前的血雨变成了尸雨。
尤许看得出来,申玦确实到了极限,他已经毫不防守和躲避,全部妖力都用来进攻,不躲不闪,一斩之间便是几条性命。
他身上受了不少的伤,让更多的伏妖师杀红了眼,妖族们也被逼红了眼。
别说挖心,今日若是不用上全力,怕是都不能全身而退。
尤许紧张到要崩掉,连忙问七八:“现在黑化值是多少?”看申玦俨然大反派的样子,要说黑化值到100,她都信。
七八也跟着紧张:“信任值90,黑化值75.”
尤许一直没查,没想到信任值涨了这么多,但看这情形,黑化值却还没有突破80,这是为什么呢?
她一直关注远方上空的左右两侧,这才注意到申玦后下方是什么,白色的一片,她眯眼细看了下,发现是她亲手种的风矜花,原本的华阁化为废墟,唯独那一片纯洁的白色小花田未损分毫。
天空阴沉,大地血红,天地间唯有那抹白色显得无瑕。
那是申玦黑化下,心底最后一分颜色,也是他最后的底线。
尤许注意到申玦没让任何人靠近到那一片花田,甚至没让任何一滴血沾染它们。
尤许忽然间想到,半个月前她在照料风矜花时,状似无意地问他:“听说食心狐有个厉害的法阵,以万人之心为祭坛,能迅速增长功力,能手刃千万人,最后却会暴毙而死是吗?”
那时申玦没问她为什么会知道食心狐族如此隐秘之事,他只微微颔首道:“是。”
尤许的指尖抚摸娇嫩的花瓣,顿了下才问他:“你会这般做吗?”
申玦沉默了。
尤许得到了答案,她抬起乌黑明亮的眼看着他说:“那我愿做万人里面的第一人。”
申玦那时的表情,她无法形容,也无法从他复杂的目光中解读出任何一种情绪,而现在,她明白了。
申玦已经不打算设万人祭坛了,从他遣走跟随他的众妖,不伤及无辜,从他送她回药灵谷,让翠枝守着点她的睡穴,她便知道了。
他改变了策略。
而他现在想做的是和那些人同归于尽。
距离隔得太远,加上他现在杀得入魔的状态,他听不到她的声音了,血腥味也掩盖了她的气息。
尤许咬牙,拔腿跑向那片花田。
在她靠近花田时,申玦立刻注意到了,他将手上的血剑融成鲜红的血液,在空中一撒,成了一道法阵屏障,而他,从空中降入花田里。
风矜花的淡香,让他眼眸的猩红淡了些,只是他脸上的妖纹依旧红得发紫,周身的妖力更是似刀般的凌厉,“你为何来了?”
尤许喘了口气,毫不畏惧他此时魔化的样子,一步步走近花田,走向他。
在她要触碰到他时,他凌厉的妖气瞬间收敛,化作柔和的轻风,吹起白色的花瓣,围绕在他们二人身边。
“申玦。”尤许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叫他。
“你说过十日之后便来药灵谷接我,”尤许看着他,想要一字一句说清楚,可鼻尖泛酸,让她的声音哽了哽,“所以......你是不是想骗我?”
“我......”看着她明润干净的眼睛,申玦心口紧缩,事实上,他确实打算和那些人同归于尽,他甚至还打算了剩下最后一口气,便葬身于这片花田里。
看他这反映,尤许知道自己猜对了。
恰在此时,申玦随手设下的法阵被破了,那些人继续进攻而来。
看着申玦又凝出一把血剑,升到天空,尤许一直憋着的眼泪终于簌簌而落。
她干脆躺在花田里,闭上了眼睛,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算了,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在这里。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因果轮回,上个世界她种了一片茉莉花田,给自己埋坟墓,这个世界种了片风矜花田,没想到又要死在这,这到底是什么神奇的诅咒。
而持着血剑的申玦,那种杀伐之意倏然没了,脑海里全是她落泪的样子,她该伤心极了,他骗了她。
而他看到尤许了无生趣的躺在花田里,更是觉得心头一阵尖锐的疼痛,他什么想法都没了,只想带她离开那片花田,离开这里。
申玦不再主动进攻,而是不断地绕着这些人,然后洒下自己的血。
有些修为了得的伏妖师看出了端详:“他在布阵,他想要逃走!”
“不能让妖孽逃了!”
然而他们还是晚了一步,血阵已成,顷刻间亮起冲天红光,燃起大片血火。
申玦扔下血剑,化作狐狸原形,往下冲到花田里,用牙叼起尤许,甩到自己背上,然后开始奔跑。
尤许一下没反应过来,两手下意识揪住他脖子上的毛,眼前的景物迅速倒退,很快便将那血色战场抛之于后。
而她发现申玦一直在流血,每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血红的脚印,景物后移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申玦带她跑到森林里,便倒下了。
尤许爬起来,看到他几乎变成了一直血狐狸,身上银白的毛因血液黏在一起,尾巴尖都在滴血。
“大狐狸!”
申玦见她这般担心,便逞强地变回人形,有衣裳遮住了身上的伤口,只是他的脸色过于苍白。
尤许知道那法阵只能拦那些人一时,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又会杀过来,正想着怎么办的时候,申玦塞给她一把匕首。
尤许:“?”
等等,这一把匕首她也拦不住千军万马啊,更何况她还是一副病弱之身,指不定匕首还没掏出去,就被人给劈成两半了。
难道说妖王给的匕首是开过光的,有什么法阵妖力加持,或者说这把看似普通的匕首,可能是申玦家族祖传的神器,总之里面一定有什么玄机奥秘,见申玦正欲开口说话的样子,尤许盘腿坐好,洗耳恭听。
车到山前必有路,看看,什么叫绝境逢生,马上就要上演了。
即将担以重任的尤许,手抖得快要握不住匕首,然后她就听到申玦说——
“他们想要我食心狐的心,都没那个命拿。”
“谁也要不了。”
申玦抬眼看着她:“你想要吗,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