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术随手将那张被墨迹晕染开的符纸放到一边,又抽出一张新的继续写,从头到尾表情不变,也未曾看她一眼。
这个时代的人讲究含蓄婉约,作为女子尤甚,所以尤许也知道闻术是被她惊世骇俗的一句话给惊了下,他根本没忘心里去,亦或是根本不在意。
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浪费一丝一毫的情绪和注意。
早在意料之中,尤许心态良好,正想再说什么,便传来了敲门声。
“叩叩——”一道如黄鹂轻啼的女声响起,“大师,是我。”
尤许不用猜也知晓是叶菱菱。
闻术的归离苑只有他一人住,其他的和尚包括打杂的小厮皆不得入内,他在此潜修佛法,自然事事亲力亲为,当然最主要还是他不喜与人接触。
连玄净大师也未曾进入这归离苑,唯一拥有特权的便是叶菱菱,她想见闻术甚至不用引书,便可直达归离苑。
“叶姑娘请进。”闻术放下笔,起身掸了掸衣摆,走去开了门。
尤许看过去,只见叶菱菱一袭水蓝色的襦裙,身材窈窕,腰肢纤细,清丽的面容略施粉黛,确实好看。
叶菱菱看到闻术,便低头露出一抹娇羞的笑意,提着篮子往里走,软着声音道:“大师,我给你带了清炒萝卜......”
她的话头猛地一顿,看到院子里笑容可掬的尤许,连步子都顿住了。
尤许看见情敌倒是心态良好,还有礼打了声招呼:“叶姑娘。”
“大师,她为何在此。”叶菱菱也是认识尤许的,东街巷年轻又貌美的小寡妇,可少不了人提到她,叶菱菱自己经营着一家小酒馆,经常听男客说起尤许,淫.艳之词居多。
叶菱菱作为女子经营生意尚且不已,起初还同情作为寡妇的尤许,后来得知她纠缠大师,叶菱菱便有些厌恶她。
但同时,叶菱菱又有种得意痛快之感,其他含羞默恋闻术的女子尚且不说,尤许厚脸皮贴上来总被冷遇,而她叶菱菱却得到大师的青睐,她便觉得明里暗里得了风头,心里自然愉快。
闻术无视一个人非常彻底,连相关的话都不接。
叶菱菱心下一喜,熟稔地将篮子放在院子里的竹桌上,把里面的四样菜摆出来,“大师快来吃呀,凉了便影响味道了。”
尤许见没自己什么事,便随便往张木椅上一坐,懒洋洋地眯了眯眼,看他们互动。
闻术坐过去,拿起筷子,只夹了两口清炒萝卜便落了筷。
叶菱菱有些紧张地捏了捏帕子:“大师,可是不合口味?”
闻术抿了一口茶,淡声道:“之前在斋堂用过,多谢叶姑娘好意,离开时便把东西都带走罢。”
闻术肯吃已是赏她的脸了,往日叶菱菱可不敢要求太多,但今日......她用余光看向不远处的尤许,心里总有种不安,于是叶菱菱笑着问:“大师几日不来奴家的小酒馆了,不如过几日去赏个脸?奴家专门为大师备了新菜。”
说起叶菱菱开酒馆之艰难,因为没有后台,她总是被刁难,不是当地官员,便是地头蛇,总有人在她酒馆闹事,亦或是一些客官对她毛手毛脚的。
她本是要嫁入一户商贾当小妾,奈何那人年纪大不说,还有不可道人的癖好,已经有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妾被折磨死了,她可不愿如此,便带了银两跑逃到涧安城。
后来酒馆总算经营得有了起色,谁知同行找人来演戏,说好几个人吃了她的饭菜上吐下泻,严重点命都要搭上去,如此闹得沸沸扬扬的,所有人都认为她饭菜不干净,导致她的生意一落千丈,她报了官,可没人管,也只好吃了这哑巴亏。
当叶菱菱亏损得厉害,准备关了酒馆,离开涧安城时,闻术来她的酒馆吃饭,来了两三次后,她酒馆的生意便莫名好了起来,之后她才得知闻术之名,他曾替一名小官卜卦,那名小官仕途高升,成了如今涧安城的知府,而知府之子还考取了状元。
知府便把闻术当成贵人,每逢节日便送礼,时常邀请他到家中宴饮,由此在涧安城中,无人不知闻术大名。来找闻术的人之多,其中包括千里迢迢来的大人物,而她沾了闻术的光,酒馆生意越发红火。
闻术虽然断了一臂,但相貌好看又不缺金银和名气,只要跟了他,剩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穿金戴玉,众人簇拥,叶菱菱实在过怕了抛头露脸孤独无依的日子。
她想,闻术对她有好感的,他还没对其他女子有过多余的目光,只有她。
念想久了,便让一个人笃信不移,叶菱菱便是如此认为,将来的闻夫人一定是她。
“可。”闻术落下话,便往屋子里走。
木门关上,院子里只剩下尤许和叶菱菱,尤许见叶菱菱一脸警惕,一副她不走,她也不走的样子,尤许只好起身,伸了个懒腰,笑道:“叶姑娘,不如一同下山,也好有个照应。”
叶菱菱也挂起了笑:“这般自然是好的。”
她将饭菜重新收回篮子里,与尤许一同离开了归离苑。
迎面遇到熟悉的和尚,尤许都笑着打了声招呼,一直出了善元寺,尤许与叶菱菱并排走下石阶。
叶菱菱转头看她:“尤姑娘,你一个人过得如何?”
“自是潇洒如意。”尤许说。
叶菱菱继续温婉道:“你我同为女子,我知晓你不易,我们总是在外人面前佯作洒脱自得,其中辛酸又有何人知晓。”
这种“我懂你,我们是一边的,我为你着想”接着的话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尤许默默等待她的下文。
叶菱菱没得到预期反应,顿了顿,继续说道:“不如寻个人相依靠的好,日后老了也有人相伴,若是生了孩子还能儿孙满堂,也不怕孤寂了,再也不必像浮萍般无所归处,妹妹说呢?”
“姐姐说的极是,”尤许笑了,也知道叶菱菱又准备说什么,于是她说,“所以便如姐姐所见,妹妹正在努力着呢。”
叶菱菱正想说给尤许介绍几户人家,被这么一打断,下意识问:“努力什么?”
“努力取得大师的芳心啊。”尤许说得十分自然坦荡。
“你......”叶菱菱一时被噎得无话可说。
“寻常人可入不了大师的眼,妹妹莫要做无用功。”叶菱菱脸上没了笑容。
“姐姐乃非凡之人?”尤许笑得灿烂,指了指她的篮子,轻悠悠地说,“不如姐姐告诉我,这做的是什么功啊?”
她好好请教的端正态度,又是满不正经的口气,反而让叶菱菱感觉自己受到了轻嘲,她咬了咬牙,提着篮子快步走了下去。
见叶菱菱消失在石阶拐弯处,尤许慢悠悠地往下走。
“嗒嗒嗒”一阶一阶落下的脚步声,尤许脑袋开始放空,她前面注意到闻术对叶菱菱的态度算不上亲近,甚至可以说挺冷淡的。
而且他眼里没有丝毫关于情感的东西,平静得像片死湖,一点波纹都没有。
这就让尤许觉得有点奇怪,原世界线写的是闻术爱上叶菱菱,还俗娶她。可尤许没感觉出闻术对叶菱菱有何爱意,难道说现在还没爱上,还是他掩藏得太深了?
是哪件事促使闻术直接还俗了呢?
尤许晃到家了都没想明白。
“夫人,饭菜已备好,可随时用膳。”禾香说。
尤许简单吃了两口,便撂下筷子,去到灶房,挽起袖子自己做菜。
用食物抓住男人的注意力,不说有多擅长,起码她曾经也做过,尤许心想既然都要送菜,那就比谁做得更好。
一个时辰后。
“七八!”尤许艰难地咽下口里的竹笋炒肉,“怎么做得这么难吃!!!”
七八一拍脑门:“忘了跟你说了,那个新手金手指有效期是一个世界。”
“......”难怪这次做菜这么艰难,尤许低头看了看乱七八糟的灶台,她还以为隔了一个世界没做生疏了,原来是金手指过期了。
算了,智取不成便硬攻。
——
隔日尤许又上善元寺,直接绕到后面去,想像昨日那样翻墙而过,谁知便见地上有个大坑,坑里还剩下些树根。
闻术太绝了,直接找人把那颗歪脖子树挖走。
尤许无法翻墙,只得放弃回家。
之后几日她带了几本话本子,便在围墙外念,只要闻术在院子便能听到,反正她闲来无事便刷刷存在感。
而叶菱菱也来得更频繁,不过她怕叨扰闻术太多,惹他生厌,每隔个两三日来一次。
尤许思来想去这样也不行,硬攻就要有硬攻的样子,干脆花大价钱雇人扛木梯上山来。
两个壮汉累得气喘吁吁:“娘诶,把这梯子扛上来,我差点见佛祖去。”
尤许把钱一付:“辛苦了,你们先走吧。”
整这一趟费了挺长时间,尤许赶紧将木梯架好在围墙边,爬了上去。
她跨坐在墙沿上,往院子里望,只见夕阳余晖洒落在院子里,一处角落里有几只不同颜色的小猫,青衣男子将装满鱼肉的瓷盘放到它们面前。
几只小猫很熟稔地对他轻轻叫唤了两声,便埋下头吃肉。
闻术面容白皙俊朗,看着它们的黑眸清和平静。
不与它们亲近,但脸色少见的亲和。
“大师——”尤许拖着尾音,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声。
闻术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只垂眸看着眼前的猫。
“大师喜欢猫?”
“碰巧我也喜欢。”
“不过我喜欢的猫怕老鼠,还怕得被老鼠追。”
尤许话音落下,闻术缓缓站起身,清润的黑眸沉沉看她。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对她有了回应。